1932年八月的夜。
餘杭邊的小城相城。
河橋交織,月影映波。
子時,幾聲咆哮的槍聲響徹夜空,驚醒了熟睡的人們。
喬若初也是在睡夢中被驚醒的。
她穿着短袖的淺青色繡着芙蓉花絲綢睡裙,一層薄薄的絹巾被裹在腋下,嫩藕般纖細的胳膊露在外面,如瀑的秀髮整齊地落在身後。
醒了幾分鐘,槍聲漸遠。
翻了個身,復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窗戶似乎打了個顫動,喬若初感到一陣疾風,帶着涼意,她猛然坐了起來。
黑暗中她都沒來得及看清楚什麼,嘴巴就被來人從後面繞過手來捂住了,她絲毫沒有動彈的餘地,來人另一隻手端着冰冷的槍支頂在她的太陽穴上。
牙齒本能地上下打顫輕碰,她幾乎要嚇暈過去。
“別出聲。”一個年輕的男人在她耳邊命令。
男人的嘴巴幾乎要貼到她的耳朵了。
幾乎是同時,她聽到喬家的大鐵門“吱呀”的聲音,接着一陣緊急重厚的腳步聲,好像來了很多全副武裝的人。
樓下傳來她的父親喬青崖的聲音:“長官深夜拜訪,不知有何貴幹?”他讀過不少的書,說話文縐縐的。
“喬先生得罪了。奉吳的命令捉拿刺客,我們追至此處,賊人不見了。怕騷擾府上,特來搜尋。”是一位軍官的聲音。
喬若初明白了。
用槍頂着她的人,是名刺客。
吳轄制浙江全省的兵馬,因爲娶了相城紅樓裡的一個做姨太太,常日裡在相城出沒。
相城的駐軍司令部成了他實際上的辦公室,杭州的倒成了擺設。
相城有他的歐式花園別墅,佔地面積很大,高大的院牆隔離了外界窺視的可能,日夜有荷槍的重兵把守。
吳司令和他的姨太太,就住在這個歐式花園別墅裡。
她用小手掰了掰捂在她鼻子下面的孔武有力的大手。
男人拿開了他的手,搶也挪開了。
黑暗中她只覺得他個子高大,她的牀底下和衣櫃裡未必能藏的下他。
官兵已經搜完了一層,正往上面來,她能聽見他們上樓的聲音。
她的房間確實無處可藏。
或者,她勉強藏了他,一旦丘八們搜出來她全家就遭殃了,她實在不想去冒這個險。
“我,我的房裡,藏不下你。”喬若初低聲說。
她已經不抱生的希望了。
一雙大手立即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喘不過氣來,窒息的眩暈。
只幾秒鐘,他就鬆手了,黑暗中他藉着窗簾透進來的樓下的燈光掃視了一下她的房間,一張大牀,一個衣櫃,一個梳妝檯,確實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他極其迅速地把口袋裡的子彈裝進手槍,準備決一死戰。
忽然,喬若初拉了他一下,指了指自己的牀鋪裡面,“躺上去。”她簡短地說。
他遲疑了一下,躺到了牀鋪靠牆的一面。
喬若初從牀鋪下面拉出來兩牀錦被,鋪在他身上,他側着身子插在牆和錦被的縫隙裡,屏住呼吸。
丘八已經到了門口,砰砰砰地敲着門,喬若初牀頭放了兩個枕頭,遮擋錦被前面被拱起的地方,牀尾後面放了一個長耳朵的大兔子抱枕坐着,看起來絲毫沒有破綻。
“初兒,開門。”敲門之後是喬青崖的聲音。
喬若初抓起一件元寶領的青色粗布斜襟上衣裹在絲綢睡衣外面,用纖細修長潤白的小手理了理頭髮,趿着一雙粉色軟面繡着迎的手工拖鞋拉開了房門。
一個小丘八闖進了她的屋子,丟給她一聲“小姐,得罪了。”就把她的衣櫃、牀底、梳妝檯窗簾後面統統光顧了一遍。
喬若初臉色煞白,低垂着眼簾緊咬着慘白的嘴脣站在門口。
小丘八沒有搜到刺客,掃了一眼整齊掛着的窗簾和喬若初的牀鋪,退出去了。
“長官,沒找到。”小丘八報告了一聲,站在樓下的長官讓他退下來。
“睡吧,初兒。”喬青崖心疼地說了一聲,隨丘八們下去了。
喬若初關上房門,摁滅吸頂燈,倚在門後,渾身發軟。
她渾忘了牀上還有一個瘟神沒送走呢。
“他們馬上就會回來的,你趕緊弄點貴重的東西放在裡面。”男人已經從錦被裡鑽出來了,站在她的面前,冷冷地說。
藉着樓下照進來的微弱的光,她看見男人穿着青藍布長衫,長衫下面露出一圈黑色的綁腿的褲子,一雙舊式的黑色手工布鞋,裝束很不協調,還有點怪異。男人比她高一頭還要多,她沒敢擡頭看他的臉,害怕他會殺人滅口。
一瞬沉默。
“剛纔多謝了。”男人說,話音傳到她耳朵的時候人已經消失在窗戶口了。
喬若初又恍惚了幾分鐘,挪動雙腿走到窗戶邊緊緊關上插好,想起男人的話又把她的首飾和私人用品放在男人剛纔藏過的地方,還如原樣僞裝了一遍。
她不是對男人的話深信不疑,而是,她不想給自己惹一丁點麻煩,哪怕有絲毫的可能,她都要考慮到。
不出一刻鐘,她聽到大門又被打開了。
樓下的燈復又亮起。
“抱歉,喬先生,我們剛纔露了一處,恐刺客鑽了空子,您家也不安全。”喬若初聽出來了,是剛纔那個帶隊的長官的聲音。
“噢,哪裡?”喬青崖已經不耐煩了。
一陣軍靴篤篤的聲音,喬若初復又套上剛纔那件上衣,沒等敲門就打開了房門。
還是剛纔那個小丘八,他衝上來直奔喬若初的臥室,進門直接衝到她的牀上,用槍對着牀鋪裡面鼓起的一棱,另一隻手迅速揭開了兩層錦被,喬若初的首飾盒子還有姑娘家的私人物品滾落了一地。
小丘八傻了,“小姐,對不起,對不起。”他邊說邊快速退出了喬若初的房間。
他走的時候順便瞄了喬若初一眼,喬若初看見了,他的臉倏的一下紅了。
喬青崖一腔怒氣。
劈頭蓋臉地對他的長官說:“你們這是強盜行徑。那是閨房,看清楚了,是閨房!”
“得罪了,喬先生。走!”他一揮手,幾個丘八跟着他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