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然踱着小碎步走過去，眼中閃過一絲警惕。
魔頭父親大人現在一副要發狂的模樣，叫自己過去準沒好事。
剛邁了兩步，忽然裴氏的咆哮聲傳來，“你們幾個還沒吃夠？！夫君你怎得也跟一幫小孩兒胡鬧？！小娘過來，幫娘把蒸屜拿過去！”
說着還捶了下自己的腰，道：“老了，不中用了。”
“娘，我幫你按按。”
楊曉然如蒙大赦，忙跑到裴氏身邊給裴氏按了起來，“娘，這些活計以後就給下人們做吧，您好好歇着。”
裴氏看了一眼楊曉然，眼中閃過一絲欣慰。雖頑劣了些，可到底還知道心疼自己。
摸了摸她的小腦袋，低聲道：“小娘，你記着，這些雖是下人幹得活，可女子一旦嫁人了就要處處以夫爲天。每日晨起爲夫君親自烹調朝食，方顯關懷與賢德。即使將來有了新人進門，你的夫君看在你日日早期烹調持家的份上也不會太冷落你，會給予你足夠的體面。”
楊曉然的腦門上冒出黑線，又見裴氏眼中一閃而過的落寞。再看看那邊還在跟憨牛幾個搶包子吃得便宜爹……
忽然這心裡就有些發堵。貴爲名門嫡女的娘尚且如此，以後自己呢？還是回小青山做道士好啊！爲未來丈夫**心早餐沒問題，可一想到這時代的一妻多妾制就心裡堵得慌，難道她堂堂二十一世紀的獨立女性要與人共擁一夫？
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這些煩人的問題。反正現在還小，思慮這些問題尚早。若真到了那天，再想法子應付也不晚。
不過饒是如此，還是低聲回了裴氏一句，“娘，以後我不嫁人了，我不離開娘。不然招個上門女婿，咱們一輩子都可以不分開了！”
“沒羞沒躁！”
裴氏輕笑着在楊曉然的腦袋上輕拍了下，“姑娘家說這些話也不害臊。”說着眼底便閃過一絲幽幽的光芒，低聲道：“娘拼了命也不會讓你受委屈得。”
“就知道娘對我最好啦！”
楊曉然如八爪魚一般纏住裴氏。說來也怪，想她上輩子無父無母，這輩子忽然有了疼愛自己的父母，她忽然就變得很會撒嬌了。
裴氏最受不了她這一套。她有彈指神功，可奈何不了楊曉然的撒嬌**，很快就敗下陣來。掰開楊曉然的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道：“好啦，好啦，少來這套，你少給娘惹些禍，把琴棋書畫學學好，娘就心滿意足了！”
“喏！”
楊曉然立正，一拍自己的小胸脯，“一定聽孃的話。”
“鬼精靈，就會貧嘴。”
這邊跟娘溫馨完，屬於盧國公家的朝食也該開始了。
程咬金作爲一家之主自然是坐在上首，摸着這些怪模怪樣的傢俱，程咬金臉色頗爲古怪。昨個兒晚上喝多了沒怎麼主意家裡傢什的變法，今個兒起來才發現家裡大變樣了。
“這也是小娘弄得？”
楊曉然忙道：“阿爺，這是大圓桌，這是椅子，阿爺您試試，可舒服了。”
程咬金坐了上去，又見朝食都擺在了大圓桌上，邊上圍了一排椅子，感受了下，道：“的確是舒服。”
頓了下又道：“不過在自己家擺下也罷了，在外可不興這樣坐着，不合規矩。”
“知道了，阿爺！”
楊曉然也頗爲無奈。本以爲高足具坐的出現會大大改善那種坑人的坐姿，可沒成想卻遭來了裴氏的吐槽。
這時一般還是分餐制，不過合食制也不是沒有。比如一些非正式場合，已經出現了長條的食案，用餐時大家還是面對面的坐着。不過跽坐依然爲主流，哪怕到了宋朝，跽坐依然被認爲是最符合貴族身份，最正統的坐姿。
所以，楊曉然想靠傢俱發財的想法有些想當然了。或許是會有一些人買些組合櫃回去，一些愛嘗試新鮮的商人也會買些桌椅，但對於貴族來說，寧可受罪，也得保持禮儀，從坐姿到進餐，嚴格恪守禮記中所著的標準姿勢與流程。
幾個姨娘這時也來了。便宜爹不在家時，裴氏也免了她們的晨昏定省，平日吃飯也都是各自在自己的房裡吃，免得見了心煩。這會兒一家之主回來了，自然是要過來“伺候”得。當然，無論程咬金回不回來，爲妾者也是沒資格上桌共同進食得。不僅沒資格上桌吃飯，還得在一旁伺候着男主人與主母吃飯。
唐朝的“妾”地位極低，毫無人權可言。活着的時候是下等人，甚至可以被主母肆意發或者打殺，死了也不能進宗祠，就算生下一兒半女，也只是免去了被肆意發的悲慘命運。若爲人老實些，有了孩兒便不再折騰，熬到男主人去世，主母大發慈悲，生的兒子又有出息了，可以出仕了，或許便可跟着兒子出去單過了。但名義上依然要受到當家主母的統治。
這時代不流行分家，分家是要被人嘲笑得，說明家庭不睦。後世文藝作品裡動輒鬧分家，你在這時代試一試？父母在敢提得，直接被口水淹死；若父母不在了，除非是有什麼特殊情況，交由鄉老定奪後方可分家。可饒是如此，也會被人打上家風不正的標籤。
能熬到兒子長大，主母發慈悲，允許你跟着自己生的娃子別居已是天大的幸運。當然，如果你生了個女兒，那就自求多福吧，就算女兒當了王妃，可爲妾者依然沒有自由，仍舊要看主母臉色，因爲不管是二姨娘還是三姨娘，只要生下的孩子名義上都只是正室的子女，只喊嫡母爲“母親”。
說到底，妾者也不過是用來傳宗接代得，除了要依附男主人，還得依附主母。穿衣打扮都有規矩，大紅色不可用，頭上戴什麼材質的珠釵，什麼花樣得，戴幾個那都是有嚴格規定得，不可僭越。
楊曉然回來這麼久了，就沒怎麼見過便宜爹的這幾個女人。也就回來那幾日，她們過來問過安。沒錯，是問安。
身爲家中唯一的嫡女，與處寸，處立爲同輩的她是這個家的主人，而姨娘是下人中的上等人，所以這些妾侍依然要給楊曉然過來問安，而不能端着長輩的架子等楊曉然過去問候。
程咬金一共有一妻三妾，還有一兩個通房丫頭，這在一羣貴族中算是“潔身自好”的。可饒是如此，楊曉然也覺得這幾個姨娘一來，整個家庭的和諧感就被破壞了。
儘管姨娘們很規矩，可楊曉然還是覺得心裡膈應。特別是看着最晚進門生下程處寸的應姨娘打扮地花枝招展地，不斷地給自己老爹夾着菜，那感覺就像吞了下一隻蒼蠅般。
再看便宜娘，神色淡淡，只慢慢地喝着小米粥，也看不出是喜是怒。
慢慢地將一小碗粥喝下，便再也沒了胃口，擦了擦嘴，低聲道：“阿爺，娘，女兒吃飽了。”
“怎麼吃得這麼少？”
裴氏詫異，“往日不是吃挺多得麼？”
程咬金多精美的人，看着女兒眼中的不爽，不動聲色地道：“你們幾個先下去吧，老夫還有些話要跟小娘說。”
幾個姨娘眼中閃過一絲不甘，可卻不敢違逆，只得悻悻地退下。
程處寸與程處立一看這情形，忙道：“阿爺，母親，我們也吃飽了，先回房溫習功課了。”
程咬金點點頭，看着幾人退出後，忽然伸手捏了捏楊曉然的小臉蛋，哈哈笑着道：“人不倒，鬼心眼倒多。”
楊曉然撅嘴，憤憤道：“阿爺，娘身子不大好，整日持家甚爲辛苦，阿爺卻整日給娘添堵！”
程咬金一愣，所謂子不言父之過，楊曉然這話明顯是在指責他了。當下眼一瞪，道：“你這逆子，敢說爲父的不是？”
頓了下又道：“男兒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你母親尚爲不滿，你一個小孩兒懂什麼？”
言語中盡露不屑，楊曉然炸毛了，裴氏嚇得臉色發白，忙瞪眼道：“你這妮子又胡謅什麼？還不快下去？！”
“娘！”
楊曉然叫了一聲，看向程咬金，毫不畏懼地道：“男子是人，女子也是人，憑什麼男子可以三妻四妾，而女子卻要日日忍受與人共擁一夫？！娘不說，那是這世間禮法不許她如此！頭上套着“賢德”二字，人前笑，人後哭，父親，聖人云，人人愛我，我愛人人，難道父親就是這樣愛母親得麼？！”
“混賬！”
程咬金一拍桌子，程處默幾個早就嚇得臉色發白，忙替楊曉然求饒道：“父親息怒！小妹自幼長於深山，不通世間禮法，如今也不過舞勺之年，童年無忌，父親莫與她計較！”
說着便衝着楊曉然使着眼色道：“小妹，還不快給父親認錯？！”
“我沒錯！”
楊曉然梗着脖子。按理說她不是這樣衝動的人，她的心理年齡早過了衝動的年華。可看着裴氏眼中一閃而過的落寞，看着便宜爹的心安理得，再聯想到自己的未來，明明知道這是古人價值觀便是如此，可她依然不可控制地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