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淼站在原地暗自思忖。
說什麼口音、兵器的古怪,大朔的其他人可能認不出來,他這個域外天魔怎麼可能會認不出?而且以他前世的經歷,他還能說得更詳細一些。
比如方纔這東瀛人的一刀,高舉到右肩斜劈至左下,嘴裡還“嗷”的一聲嚇唬人,顯然是東瀛倭刀術裡邊的“薩摩示現流”最具代表性的招式——“大袈裟斬”。
聽着好像挺玄的,說白了就是先“嚇你一跳”然後“猛劈你一刀”,純粹的以力壓人,在李淼面前跟小孩兒玩鬧沒什麼區別,真氣、勁力、招式全都一覽無餘。以李淼現在的境界,就算是吐口口水都能擋下這一刀。
可偏偏就是這麼一刀,竟然能劈碎他手中的樹枝。
這就有意思了。
“歇息了兩年,也是時候出去走走。”
李淼斜乜了目瞪口呆的伍鳴霄一眼。
“行伍出身,被東瀛人聯合中原人追殺。本身對倭刀術就挺有造詣,還抱着個嬰兒——嗯,熱鬧的味道。”
“他是齊魯登州人,從這臨江府去齊魯,正好能將大朔東側沿海的地方逛上一圈,也正好能看看現下的江湖。”
一念至此,李淼左右掃了一圈。
追殺者還剩兩人,都是中原人,早都被李淼這一通亂殺嚇破了膽,站在原地打顫。見李淼視線掃過來,腿一軟,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
“爺爺!”
“祖宗!”
“我們是有苦衷的,我們——”
其中一人話未說完,就被一隻靴子踩在了頭上,緩緩用力,將他的臉踩進了土裡。
“苦衷?”
“跟東瀛人一塊兒殺中原人,我管你有什麼苦衷。他敢踏入中原就是該死,你跟他混到一塊兒去也是該死,有什麼可說的?”
“你知道爲何留你們兩個最後殺麼?”
被他踩住的人只能嗚咽,另外一人卻是猛地一咬牙,從地上彈起,拼了命地朝着林中逃竄。
伍鳴霄反應過來,提刀就要上前攔住。
可他剛剛把手伸到刀柄上,忽然“嘭”的一聲,逃走那人後腰就陡然爆開一朵血花,一個踉蹌在地上撲出去一段後,扯着嗓子淒厲嘶嚎起來。
“啊啊啊啊啊——”
伍鳴霄一陣不寒而慄。
他沒有看清李淼出手,也就沒有認出“玄天指”。但這一招力道完全可以點碎此人的頭顱,李淼卻偏偏點了他的——肝臟。
從那人腰間的傷口來看,李淼還沒有完全點碎他的肝臟,顯然是故意要叫他痛苦而死,其中的惡意已經顯而易見。
到了此時,李淼腳下那人的掙扎已經逐漸變得無力。
李淼卻擡起了腳。
那人猛地擡頭,只覺得死裡逃生,張口猛地就要喘氣。卻在此時,聽到了李淼的最後一句話。
“因爲吃裡扒外的畜生,不配死的太痛快。”
他瞳孔劇顫,頭頂那隻腳猛地踩下!
嘭!——嘩啦!
伍鳴霄捂住襁褓,戰戰兢兢地轉過身,聽着身後越來越響的哀嚎,緊緊地閉上了眼、縮起了脖子。
殺人,他見過。
但殺的如此兇殘的,他真沒見過!
這位“李大哥”到底是個什麼人物,之前又是什麼出身!自己今日哪裡是碰見了個和善的大哥,分明是落到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頭手裡了!
僉事大人……屬下還能活着見到您嗎……
他這邊心思百轉千回,忽然,身後的哀嚎聲陡然轉了一個彎,轉變成一陣夾雜着氣音的粘稠嗚咽,而後在一息之間徹底安靜下來。
啪。
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
伍鳴霄猛地一顫。
就聽得身後傳來李淼和善的笑聲。
“小哥兒,完事兒了。”
“好長時間沒做這事兒,手藝有點兒生疏。這片兒地不怎麼通風,味道應該一時散不去。”
“你家小姐應該餓急了吧,咱們換個地方?”
伍鳴霄轉過頭,臉上露出一個帶着淚花的乾笑。
“好、好……都聽李大哥的……”
————————枯林掩映,溪流蜿蜒。
本是一片侘寂的景色,卻是忽然被一陣震耳欲聾的吼聲打破。
嗚嗷!嗚嗷!
虎嘯淒厲,但仔細去聽,卻不像是尋常那般威風凜凜,反而有些……淒涼。
“李大哥,您看我手法對嗎……”
山洞之外的空地上,伍鳴霄戰戰兢兢地把雙手伸到老虎肚子底下搗鼓着,見老虎轉頭朝他低吼,乾巴巴地轉頭看向李淼問道。
前文已經提過,他是行伍出身,連女人都沒摸過……更別說是擠奶了,他這輩子摸過最軟的東西也就是窩窩頭。
手上全是老繭,手法又糙的不行,給那母老虎攥的生疼,齜牙咧嘴地朝他吼叫。伍鳴霄也是一時忐忑,生怕那老虎發了兇性,回頭給他一口。
卻聽得李淼懶洋洋地說道。
“管那麼多作甚,左右一頭畜生罷了,又不是你媳婦兒。”
“只管擠,有我在,你還怕它撓你不成?”
伍鳴霄黝黑的臉一紅。
李淼這話說得怪里怪氣的,他這生瓜蛋子哪裡受得住,平白生出些不好意思來。
連忙把剛纔削出來的木碗擠滿,回身走回到李淼身邊兒,把嬰兒抱起來就往嘴上懟。
給李淼都氣笑了。
“不是,小哥,你要把你家小姐嗆死啊?”
“算了,白瞎這個碗了。”
李淼擡手一招,將孩子接過來。
轉頭走到母虎旁邊,未等它回頭就一個爆慄甩到頭上。
“老實點。”
嘭!
那母虎還沒等反應過來,就兩眼一翻,再度暈了過去。
李淼這才把孩子湊到母虎身下,剩下的無需他操心,這嬰兒本就餓極了,本能地就開始喝了起來。
李淼一邊舉着嬰兒,一邊說道。
“小哥,你說你是登州人?”
“哎……”
“行伍出身吧?”
“……是。”
“這孩子也不是你家老爺的孩子,而是你家大人的親戚,對吧?那些東瀛人也是衝着你家大人來的,被滅門的也是他,對吧?”
伍鳴霄沉默着,沒有回答。
但沉默本身就是回答。
李淼也不在意,反正伍鳴霄就算是說謊也騙不過他,只自顧自笑着說道。
“你現在,應該是要帶着這孩子回返登州覆命?”
“是。”
“那方不方便加我一個?”
那嬰兒吃完了奶,縮回了襁褓裡嘬着手指。李淼抱着孩子站起身來,回身看着伍鳴霄,笑着說道。
“我也有幾年不履江湖了,靜極思動。咱們相逢即是有緣,不如我與你一起走上一遭?”
“現在的江湖,我想看一看。”
“你家那個讓屬下修習倭刀術的長官,我也想見一見,說不準……能交個朋友呢?”
伍鳴霄還能說什麼呢?
在李淼面前,他有拒絕的資格嗎?
那老虎不一樣想拒絕?結果盞茶時間就被敲暈了兩次,現下正翻着白眼躺屍呢。
想到李淼雖然手段異常酷烈,但對他卻是相當和善,想來應該是位亦正亦邪的奇人。他這一路兇險,有這麼一位結伴而行也不算是壞事。
伍鳴霄也就僵硬地點了點頭,又僵硬地笑着說道。
“固所願也……那就,勞煩李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