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仙求得了元月的原諒, 元月對他的敵意沒那麼深了。
這元月基本上都是在仙師庭院打掃,平時孤單一個,無甚朋友。那些正派弟子, 瞧他不上, 說他是山林小妖, 是仙師可憐他, 才留下他的。都不與他來往。
元月有傲骨, 別人瞧他不上,他便也不與人來往。潛心修道。五百年下來,倒比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還更快得道。
柳仙見他開心, 趁機說:“我們可以做朋友麼?”
“朋友?”元月看着他,問:“你是從哪裡來的?是新進來的弟子麼?”
“不是, ”柳仙說, “我和仙友來拜會仙師, 不巧仙師不在。”
“仙師是不在,赴約去了。”元月打量着他, 人倒是儀表堂堂,英俊瀟灑,“你,你喚何名?”
“我叫柳尋。”柳仙看着他,說, “我從前有一位故人, 跟你的模樣相似, 所以昨日認錯了人。”
“哦, ”元月想起昨日, 臉有些紅,“你跟你那位故人關係倒不一般, 上來就……”元月說不下去了。
即使他不認得他了,但這嬌羞的小模樣也令柳仙心動不已。他後悔從前爲什麼不多說些他喜歡聽的話,直到他離開,那些話再也無處可說。明明愛他,想要他,卻再也找不到可以訴說的那個人。
“我們的關係,確實不一般,”柳仙看着他,一雙眼睛倒似要把人吃了,“我們還靈脩呢。”
“靈脩?”這是元月頭一次聽到的詞,前塵往事他都忘光了,“這是修煉的一種麼,爲何我不曾聽過?”
“是修煉的一種,”柳仙說,“你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
“啊,”元月想起仙師,心中有些顧慮,“只怕仙師不肯讓我學習別家修煉之法。”
“不妨事的,這種修煉之法,”柳仙說着不由嚥了下口水,“很特別,不說,沒有人會發現的……”
元月看着他,還是有些顧慮,“這個等日後再說吧。你要是沒什麼事,先回去吧。你既是認錯人,也賠禮道歉了,我便不怪你了。”
柳仙不想走,就算什麼都不做,就這麼看着他,他也心滿意足了。
柳仙說:“我實在思念故人,可否再呆一會兒?你只做你的事,我不打擾你。”
元月見說,只得由他,“那你不許打擾我。”
“嗯,”柳仙看着他。
元月繼續打掃院子,打掃完了,又進屋去搬了些書出來曬。
柳仙在一旁看着他走來走去,眼睛一刻不離他。
元月相比以前變了許多,變得成熟了,穩重了,不嬌氣,也不纏人了。
但也有不變的地方,他的相貌依舊俊美,性格依舊倔強,喜好也沒變,還喜歡花。柳仙忽然想起了一句話:心有猛虎,細嗅薔薇。用來形容元月,再合適不過。
元月見他在那站了半天,有些不忍,對他說:“要進來喝杯茶嗎?”
柳仙求之不得,應着:“好。”
元月沏了茶,和他一道品茶。柳仙對茶道不太在行,只是聽他說。
“這些年,你過得快樂嗎?”柳仙問。
“還好吧,”元月說,“仙師待我不錯。”
“你,年方几何了?看你年紀輕輕,就修得了仙身,很不錯呢。”柳仙說。
“額,也沒有啦,”元月看着他,臉色有些不自然,“我散失了靈識,對五百年前的記憶沒什麼印象了。也不知道自己幾歲,不過五百多歲是有的了。”
果然,他已經不記得了。柳仙看着他。不記得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若記起來,他會不會還恨他?……若他還恨他,又何必讓他記起來呢?
“以前的事,你還想記起來麼?”柳仙問。
“應該沒什麼重要的吧,記不記起來都無所謂了。”元月看着他,“你還是把我當成你那位故人麼?”
“相貌相似,難免多想,”柳仙說,“請別見怪。”
“沒什麼。你們之間發生了何事,爲何你要找他?”
“你想聽嗎?”柳仙看着他,眼神還是那麼深情,“你想聽我便告訴你。”
元月有點不敢直視他,“你想說我便聽着,左右也無事。”
“他是我的愛人……”柳仙看着他,緩緩地說,“我今生唯一的摯愛,我找了他五百年。”
元月安靜地聽着,不發一言。
柳仙的眼神有些飄忽,他的思緒彷彿飄回了那座山林,低沉而沙啞的嗓音緩緩地道:“我起初,只是山林裡一條千年大蟒蛇,對人世間的情愛,懂的並不多。等我懂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我不知道,他是帶着什麼樣的心情離開,他留了張字條,說他無法再愛我了,他要離開我……”
柳仙眼神重新集中在了元月身上:“他走後,我瘋狂地思念他。我日日夜夜在想,他是不是對我失望了,是不是厭倦了我,厭倦了和我在一起?還是他貪戀人世繁華,嫌我礙事,嫌我困住了他……”
柳仙想起那段日子,仍不免有些激動,“我想不出結果,我快瘋了,他把我折磨瘋了。你說他怎麼可以這樣,他讓我對他動了心,卻又扔下我不管不顧,讓我受盡煎熬……那些日子,我沒有一天不咬牙切齒,沒有一天不想把他捉回來,我想打斷他的腿,讓他永遠也無法離開。”
元月看着他,對上了他的雙眸,元月的心裡不知爲何覺得有些惡寒,“你爲何要打斷他的腿,你愛他,當然要給他自由。”
“哦,你是要自由麼?”柳仙看着他笑,那笑帶了寒意,像一條毒蛇爬上了元月的脊背。
元月不由打了個寒顫,心裡覺得不太舒服,“我覺得你可能還是不懂愛,你這樣執迷不悟,找不到他也好。”
“你希望我找不到他?”柳仙有些錯愕。
“你都說找到他要打斷他的腿了,我當然希望你找不到他,”元月說,“你只想把他囚禁,滿足你的私慾,你不是愛他。”
“我只是打了個比方,”柳仙笑了下,“我怎麼可能真打斷他的腿呢。”
“他長得和我很像麼?”元月問。
“嗯,一模一樣。”柳仙看着他說。
不會真是自己吧?這個念頭在元月心中一閃而過。不過轉念一想,自己怎麼會做出這麼荒唐的事呢?
“你說你們還有孩子?”元月想起昨日他說的話,不由問。
“有,十一個孩子。”柳仙說得口乾,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元月剛好喝茶,聽說十一個一口茶噴了出來,“十一個?尊夫人也太能生了吧!”
柳仙看着他,擦了擦臉上的茶水,元月見到,忙抱歉地說:“啊,對不起,對不起。”
“沒事,”柳仙隨便擦了擦,接着他的話說,“他,是挺能生的。不過,孩子有自己的命數,活過五百年的,如今也只剩了一個。”
“不會吧,好慘,”元月剛剛還覺得是件牛掰的事,下一秒又變成了悲慘故事。
“生死有命,也沒辦法。”柳仙看着他,“只是他們孃親還不知道呢,若是知道了,不知會怎樣傷心,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
“是啊,”元月忽然感同身受起來。
“你是仙師的座下仙童,便一輩子呆在此處了麼?”柳仙問。
“應該吧,我也無處可去。”元月說。
“那我可以時常來尋你說話麼?”柳仙問。
“倒也可以吧。我們這裡平時沒什麼人來,”元月說,“可你見過仙師之後,便要離開了不是嗎?”
“嗯,”柳仙說,“見過仙師後,便要離開了。”
“我這裡有只骨笛,如果不嫌棄,能請你收下嗎?”柳仙伸出手,一隻骨笛出現在他手上,那骨笛如玉一般白皙圓潤,尾部繫了根紅繩可以佩戴。
“給我嗎?”元月看着骨笛,有些驚訝,“爲什麼給我?”
“只要你吹響他,我便可以來到你身邊。”柳仙說。
“可是……”元月有些猶豫。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不是嗎?”柳仙看着他,“或者你也可以送我一件物事作爲交換。”
我爲什麼要跟你交換?元月心想,看着柳仙,柳仙一片赤誠,元月盛情難卻,只得接了:“那好吧,我先收下了。不過我不一定會吹。”
“你收下便好。”柳仙開心地笑了。
看看時候也不早了,骨笛也贈予他了,柳仙只得起身告辭。
元月送他出了院門,回身手上拿着那隻骨笛,心裡感覺有些異樣。他也不知道爲什麼就收下了。可能被他的故事感動了吧?忍不住有點同情他,覺得他好可憐。
柳仙回身看着關閉的院門,自知不能太着急。雖然他心裡無比渴望和他在一起,但他得學會“欲擒故縱”。元月要心甘情願跟他走才行,不然強迫了他,他還是會跑的……一向冷情的柳仙,爲了追妻,也是煞費苦心。
柳仙出來這一趟,與元月說了不少話,心裡的鬱悶一掃而空,如今回到歸處心情愉悅不少。
仙友見他心情不錯,知他進展順利,也跟着高興。清風仙師不在的幾天,柳仙便日日去尋元月。把個元月視爲知己一般。
元月心靈孤寂了五百年,有人願意親近他,自是歡喜的。雖然嘴上不說,但言談舉止無不透露出了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