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後山,穿過一個藤蔓密佈的通道,便看到了一個四面環山的小盆地。盆地裡有露天的天泉清池。此泉冬暖夏涼,這個季節,清池中的涼氣,溢滿了整個小盆地,人走在其中,涼氣纏繞在人的腳踝周圍,仿若人間仙境。
清池旁邊有一顆大榕樹,慕青鳳擡眼便看到大榕樹下,那個白色如玉的身影,趟在她曾經最喜歡的鞦韆之上。他的手中,正抓着一罈上好的女兒紅。
韓承懷不善於喝酒,一罈女兒紅,足以讓他醉倒。
慕青鳳緩緩走近,拿出了手中的桃花針,紮在韓承懷的幾處大穴之上。不一會兒,韓承懷便緩緩的睜開了惺忪的眼睛。
隱約間,他看到了一角白色的衣裙。他微微的擡起眼皮,便看到了慕青鳳風輕雲淡的臉。
“慕慕!”韓承懷癡癡一笑,擡起手,想要去拉慕青鳳的衣襬,慕青鳳卻是一個跳躍,和韓承懷拉開了距離:“韓家危在旦夕,你卻在這裡買醉,身爲韓家獨子,韓家將來頂門立戶之人,我實在爲韓家擔憂。”
慕青鳳的聲音,瞬間讓韓承懷腦子清醒了。他本以爲他出現了幻覺,沒想到,眼前之人,是真的慕青鳳。
他緩緩從鞦韆上起身,眼神看向了慕青鳳,眸中有一絲憂傷:“你的心中,終究還是有我的。”
“不想韓家無辜之人受到牽連而已,畢竟他們曾經照拂過我。”慕青鳳靜靜的看着韓承懷,“韓家欲並南風嶺江湖勢力,向外擴張,控制整個益州,這點你知曉否?”
韓承懷見慕青鳳認真平靜的臉,倉皇一笑,靠在了鞦韆上,擡眼看向了飄蕩在夜光下的薄雲:“族中之事,我並未涉及很深。”
“益州郡督已經查獲此事,證據確鑿。而且現在韓家所有的命脈,都已經握在了官府手中。我與夫君前來,便是爲了處理韓家之事。豈料令尊大人執意對抗官府,想要放手一搏,甕中捉鱉,拿下我與夫君。”慕青鳳神色清淡。
“我們既然敢隻身前來,必然有十足十全身而退的方法。韓家此舉,實如飛蛾撲火,自取滅亡。”慕青鳳說着,睫毛上下動了動,“欲救韓家,唯有一法,棄勢投誠。”
韓承懷靜靜的聽着慕青鳳說話。這一刻,他忽然覺得眼前的人很陌生,她雖然長得和她的慕慕一模一樣,但是又不一樣。
究竟是人變了,還是時間變了
“前天夜裡,我來了韓家一趟,給令慈留了一份信,令慈不願放下韓家現在之勢,令堂想法更不必提。能救韓家的,唯有你。”慕青鳳說着,頓了頓又道,“勢可以再攢,但命沒了,就什麼都沒了。想想韓家忠你的無辜奴僕。”
韓承懷眸中帶着難掩的憂鬱和憂傷:“如此說來,你今日這番肺腑之言,不是因爲你我往日的情分!韓家奴僕,在你心中,都比你我往日的情分重要!”
慕青鳳看着韓承懷,緩緩的轉身:“言盡於此。救韓家的具體法子,已經給了令慈。與你說這一番話,是我能爲韓家做的最後一件事情,我欠韓家的往日恩情,截止此時此刻,便徹底的還清了。”
倘若韓家,依舊一心要反君景嵐,她會站在君景嵐身邊,絕不手軟!
說罷,她邁開腳步離去。
韓承懷見慕青鳳要走,猛地開口:“慕慕!”
慕青鳳頓住了腳步。
韓承懷緩緩的看向了慕青鳳,雙眼微紅:“你的髮簪,是桃花玉簪。”
慕青鳳猛地想到了曾經,他送她桃花玉簪的那一刻畫面
畫面中,那白衣少年的表情已經模糊,她唯一記得清楚的,是那少年的話。那少年說:慕慕,爹爹和孃親同意了我們的婚事,這支桃花玉簪是我用暖玉親手雕的,送給未來夫人
思及此,慕青鳳緩緩開口:“我首飾盒子裡的簪子,皆是桃花玉簪。此簪非彼簪。”她說着,擡起手,拿下了頭上的髮簪,然後毫不猶豫的丟到了一邊,“這樣,韓公子就不會誤會了。”
她首飾盒中的玉簪,確實都是桃花玉簪。當初她帶着桃花玉簪跳崖,後來便一直挽着桃花玉簪。花娘以爲她喜歡桃花玉簪,便打了幾隻,輪換着戴。
曾經,桃花玉簪寓意非凡,如今的桃花玉簪,毫無意義。
下一刻,慕青鳳邁開了腳步,緩緩的離去。
韓承懷見慕青鳳沒有一絲動容,猛地從鞦韆上下來,然後癡癡的跟着慕青鳳走了兩步,眼睜睜的看着慕青鳳消失在夜色中。
溫泉中的涼氣,緩緩的在他的腳踝四處飄蕩。他走上前,撿起了慕青鳳丟下的桃花玉簪,緩緩的跪坐在了地上。
將近三年,他將她放在心底,放下韓家一切,孜孜不倦尋她,卻依舊失去了她。
那個喜歡穿嫩青色衣服的少女,終究成了他夢中的泡沫。
他擡起頭,望着天空,想要逼會眼淚,但是眼淚卻止不住的往下滑。
這一刻,他腦中劃過了和她的一幕幕過往,酸甜苦辣鹹,皆因她而刻苦銘心。突然,他的記憶定格在了下午,慕青鳳說的話上。她說:有些事情,當查而明!韓公子若有不明,可來問問您的母親。
想到了這裡,他擡手擦了一把眼淚,匆匆的朝韓家趕去。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慕慕如今這般絕情,他的孃親,許知道什麼!
慕青鳳回到了院子中,見院子靜悄悄的,便推門而入。門一打開,便有一股幽沉香撲面迎來。慕青鳳看了一眼立在門內的君景嵐,靜默不語。
“七兒。”君景嵐忽然喚了一句。
慕青鳳剛想擡步進去,君景嵐忽然上前一步,擋住了路,沒有準慕青鳳進門。
“今晚出去,遇見了絕色美人,便不允我進門了?”慕青鳳眉頭一挑。
君景嵐擡手摸了摸慕青鳳的發:“若朕告訴你,他心未負你,你可還願意隨朕回宮。”
慕青鳳睫毛一顫。
這句話,即便是韓承懷說出來,她也不信。但是君景嵐這樣說,便不由得她有兩分動容。
難道,韓承懷,白日說的話,都是真的!
他若沒負她,那上一世,他和烏江城子孫滿堂,又當如何解釋!
正想着,慕青鳳的肩膀一痛,她回過神來,便對上了君景嵐黝黑沉寂的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