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半寸的裂紋卻像是在風行心頭砍了一刀,連血帶肉地被剝了下來。對於傳家之寶什麼的他並不是很在意,但青鱗是他從戰場上父親的屍體手中接過的武器,就算它不是神器,卻也支持着他的戰鬥直到現在,青鱗於風行的存在,就如同握住了父親的靈魂,仍與父親一起戰鬥。
但現在,本以爲永遠不會折斷的青鱗卻有了裂痕。這最後的依託也將消失。
“怎麼會……”
頹然地坐下,卻又像豹子一樣迅速竄起,死死地糾着雲出岫的衣服,風行看不見自己臉上的表情有多恐怖。
“你……你有辦法……是吧……”
雲出岫被他的激動嚇了一跳,一時愣在那裡忘了回答。
“我知道你有辦法的!不然你不會特地說這些給我聽!”
“呵……”雲出岫掙開這個野蠻人的鉗制,苦笑着說,“你要是把我掐死,我可就沒辦法了。”
“我就知道!”
剛纔看到裂紋的時候,風行如同墜入了地獄,現在卻又像是飄上了天。大起大落的情緒他自己沒在意,反而是雲出岫吃不消。他又開始擔心了,情緒外露的風行讓他覺得不保險。
“要怎樣才能修好?快快快!你快說啊!!”
雲出岫按着他坐下,然後凝起神色對他說,“我能把它修好,還能重塑青鱗的神性,並讓它不再受到冥妖的污染。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一件事算什麼?十件也行啊!你說是什麼事,我馬上去給你辦!”
雲出岫搖了搖頭,“現在不急,你只要答應即可。”
風行奇怪地問,“到底是什麼事啊?”
“你只要牢牢記得你自己答應過我幫我辦一件事,到了時候我自會找你討這份債的。”
“行,”風行一口答應下來,“叫我去死也行,擊掌爲誓!”
雲出岫伸出手在風行厚實的手心重重擊出,“那你就好好記着吧,你欠我的。”
雲出岫到祁山上尋了一處通風的洞穴,卻不要爐子不要工具,只讓風行在裡面挖了個坑,坑內燃起一大堆的柴火。又用泥土在從坑到洞口的地方鋪了一條角度不大的帶幾道溝渠的斜坡,在洞口和坑的周圍都布好了符紙。挖坑和鋪路的體力活兒雖然不需要雲出岫親自動手,但只那些符紙他就畫了一夜。
“等陣一完成,這個地方就會吸引冥妖過來。你帶着你的人守在洞口,來多少殺多少,不過千萬別放任何一隻冥妖進來,只要有活的冥妖闖進了陣裡,不但我得死,你們也別想逃走了。”
風行大怒,“你當我是什麼人?!就算我死了,也不會讓你死!”
“話別說得這麼滿,”雲出岫白了他一眼,“聽好了,這個陣的最終目的是要吸引火麒麟過來,它出現之後你得想辦法從它的角上取到火種,然後將火種給我。不過我得首先提醒你,一旦火麒麟來到這裡,魍羅也有可能爲了尋找他的坐騎而跟到這裡。要是他出現,你絕對不能與他交手,馬上帶着你的人撤離。”
“那你呢?”
“你忘了?”雲出岫笑道,“我能用法術逃跑啊。”
“哦,”聽到雲出岫那麼說,風行這才放下心來。
“你也別緊張,埋伏在那個冥妖駐地旁邊的人不是說了嗎,時常能看到火麒麟從洞裡出來,卻從沒見過魍羅。看來妖王並不怎麼喜歡露面,你就放心吧。”
“哼,他來了纔好呢,來了正好讓老子試刀!”
“你就吹吧,”雲出岫將風行趕到洞口,“不知道要多久火麒麟才能過來,你可要給我頂住了!”
在風行帶着大隊人馬守在洞口之後,雲出岫便將一張符紙丟到了火堆裡。橙色的火燃立即變成了刺目的白,像是一大團雲朵在涌動着。火焰上生出白煙從洞口飄出,卻沒有一絲火所應有的熱度,反而清冷得嚇人,不一會兒便在洞外的山間漫出了一片迷霧。
風行感到陣陣壓力襲來,暗黑的冥妖氣息越來越近。他將手按在刀柄上,然而陌生的感覺卻讓他心裡像是空了那麼一塊。青鱗在雲出岫那裡,這把代替的刀雖然也是萬中挑一的好刀,卻不能給他帶來心理的庇佑。
白霧中出現了冥妖的影子,來的都是些低級的沒有幻化爲人形的妖物。風行一聲令下,洞外便開始了屠殺。算不上戰爭,與冥妖的戰爭中是以人形的高級冥妖爲主的冥軍爲對手,現在來的都是些嘍囉,自然入不得風行的眼。這只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被吸引來的妖物們飛蛾撲火般向洞口涌去,都被一一擋回。
只是情況很快便不再如此樂觀。妖物越來越多,像潮水一樣鋪天蓋地。風行和他的隊伍這纔開始意識到剛纔不過是前奏,真正的對抗現在纔開始。殺掉低級的妖物並不難,只是數量如此之多,風行他們拼的不是戰技而是體力。雲出岫帶來的一小支術士也開始行動,術士們分佈在風行的周圍,給他空出一片空間,讓他保存體力去對付即將到來的火麒麟。
堆積在腳下的冥妖的屍體越來越多,紫黑色的血液一點點地彙集,然後變成小股的細流,向低處流去。連接到洞口的斜坡上的那幾條溝渠開始盛上了粘稠的液體,一道道地向坡下流去。
最終匯聚的地點是放出刺目白光的火堆,在紫黑的血液接觸到火焰的一剎那,原本清涼的白色火焰“噗”地一下子竄起老高,變成了熊熊燃燒的紫黑色冥火。冥火的溫度本就低,而在雲出岫向火堆丟出另一張符紙之後,更是冷得如同嚴冬。
洞穴內的巖泥之上結起了一層薄冰,變得紫黑的煙霧向外擴散。白霧被染成了紫霧,而冥妖在接觸到紫霧之後立即變得更加兇暴。人類的戰線慢慢地被往洞口的方向壓去,從未見過這陣仗的士兵們開始感到恐懼。
“將軍!後面又來了一羣!”
“給我頂住!”風行心裡有點慌了,“來多少羣都得頂住!”
濃霧之中看不見天色,也沒有任何能夠得知時間的方式。風行感到似乎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而這樣的看不見盡頭的戰鬥又似乎要持續到天荒地老。一些士兵已經開始體力不支,風行立即變換陣形,成楔形列爲五排,第一排換到最後一排,由第二排頂上第一的位置,這樣讓戰士們輪流休息,戰鬥才得以繼續。
突然間,瘋狂向洞口涌來的妖物們竟亂作一片,然後四散而逃。人們爲妖物的異常而驚疑不定,風行卻握緊了刀跑到了隊伍的最高端。
“保護好洞口!絕對不能放任何一隻冥妖進去!!”
喊完這句話之後,風行獨自面對前方,額角有汗水不斷滑下,將鋼盔中的頭髮全部浸溼。術士們在他身後排成了弦月形的陣,開口向內,又指揮好士兵們堵在洞口,保護着洞內獨自看護着火焰的雲出岫。
熾熱的氣息卷着塵土而來,異獸的低吼像是滾在地上的悶雷。紫霧之中突然竄出一隻通紅的動物,對着洞口發出驚天的嘶吼。雖然術士們已經架起了結界,但沒見過這陣仗的戰士們都不由本能地想要向後退去。
異獸狀似麒麟,身高數丈,周身披着如火焰般躍動的鮮紅毛髮。四爪犀利,帶着黑色的硬勾,尾巴也足有它的身子那麼長,揮動起來像條利鞭,連空氣也能劃破。如鬼的臉孔上大瞪着一對銅鈴般的金眼,大口中交錯着兩對獠牙,額心支出一隻半尺長的粗角,黑色的角上有一圈圈的金紋,上面燃着的火焰便是雲出岫要的東西。
火麒麟衝着洞口的方向擡腳便跑,卻只行進了三丈餘便被風行揮出的刀鋒上的鬥氣激得生生退了兩步。看清了阻止自己的人,火麒麟憤吼一聲,然後從口中噴出烈焰,風行翻身一轉,躲過了火焰的攻擊,那一片溼草地卻立即化爲了焦土。
風行一邊跳躍着閃避火焰的攻擊,還要躲開異獸的利爪,只是這樣便佔用了他的所有動作,根本無暇顧及其他。與火麒麟鬥了大半個時辰,周圍的林子與泥地已經被烈焰燒光,雖然沒讓火麒麟再進半步,而風行卻也處於躲避的被動狀態,根本無法進攻。
這樣下去,除了耗光自己的體力以外沒有任何意義。風行沉了口氣,突然半蹲下身子迅速向旁邊閃去。被他纏得惱火的火麒麟一見這個障礙居然逃跑,便再不去追擊,回來頭來便向洞口衝去。
只是它剛衝了幾步,風行突然調回頭來,丟下刀,幾個騰躍跟上了它的身後,一把抓住正如鞭子般揮舞的火麒麟的尾巴。火麒麟吃痛停住了腳,憤怒地將尾巴甩來甩去。風行在空中被顛了個七葷八素,隔夜飯都快吐出來了。他定了定神,不管身子被怎麼甩來甩去,雙手也死命地抓着尾巴,並慢慢地開始往尾巴根部挪。
火麒麟急得上竄下跳,掀起的塵土迷了守在洞口的那幫人的眼睛。見甩不掉尾巴上的人,它又換了個方法,將尾巴狠狠地往地上抽。第一下被拍在地上的時候,風行頓時被震得在那一瞬間暈了過去。只是手上仍然本能地死抓着尾巴,這纔沒被甩掉。緩過神來之後,接着又是第二下,第三下。風行又加上了腳,雙手雙腳並用地爬上了火麒麟的尾巴根。
當他爬上了火麒麟的脊背時,這隻狂暴的異獸幾乎氣瘋。從來都只有主人才能騎在它身上,今天卻被這個人類佔了便宜。它像一隻瘋狂的跳蚤一樣蹦起來,企圖將背上的人甩掉。只是相對於不斷甩動的尾巴,滿是長毛的平坦背部的顛簸根本不值一談。
風行比較順利地騎在了它背上,一手抱住火麒麟的脖子,另一隻手從腰間的抽出火把便向燃着火焰的角伸去。火麒麟似乎是發現了他的妄圖,拼命地搖晃着腦袋脖子。已經開始疲勞的肌肉使風行就快要抓不住,情急之下,他一棍子向火麒麟的頭死命敲去。不知是不是因爲被打得有點蒙的緣故,火麒麟停下了動作,憤怒地嘶吼。風行乘機將火把伸到了火麒麟的角邊,隨着“噗”的一聲,金色的火苗在火把上燃燒了起來。
“接着!!!”
用力地將火把往洞口一拋,在同一瞬間,火麒麟終於將身上的人甩了下來。一個術士騰空躍起,準確地接到了火把,然後立即進入洞中。風行則被甩到了地上,眼前陣陣發白,連一根手指頭也動彈不得。
然而火麒麟的憤怒卻並沒有因此而平息。它轉過頭來擡腳便向風行踩去,風行又拼足了力氣才滾到一邊。這時,洞口的術士們飛跑過來,在火麒麟身邊圍了一圈,從手中齊齊射出金色的氣流。十數道氣流交織在一起成爲一張網,將火麒麟困在其中。異獸暴躁地跳躍着,幾乎要將那張網掀翻。拉住網的術士們被顛得七零八落,不過好歹還是爲風行賺夠了逃跑的時間。
洞內雲出岫接到火把便立即將之投入了燃着紫黑色火焰的柴火堆中。火焰從最底部開始變成了金色,寒冷得如同嚴冬的火堆突然放出熾熱的溫度。金色的火燃便洞內的溫度迅速上升,周圍凍起來的那層薄冰立即變成了水汽消失在通風口裡。岩石和泥土像是要被烤化一般在視野中扭曲,當整個洞穴都被火焰染成金色之時,雲出岫這纔將別在腰間的青鱗抽出,用裹着厚實的布條的左手握住刀柄,把整個刀身都伸進了火焰之中。
即使如此,高溫仍然透過布條灼傷了手。火麒麟的火焰能夠燒燬一切,一般的什麼鐵架子鋼鉗子立即就會熔化。雲出岫只能咬着牙,用手握緊了如同烙鐵的刀柄,整條手臂都因劇痛而打着顫,卻仍然高擡着胳膊將刀拿在手中。
等到整個刀身都變得通紅,雲出岫立即從腰間扯下腰佩。佩飾被一個精緻的荷包包裹着,雲出岫單手拿着佩飾,用牙咬開繩結,露出裡面的一塊流轉着七彩華光的鱗形石頭。口中默唸着口決,七彩石頭開始放出刺目的虹光,只見從石頭之中躍出一條氣霧狀的青龍,長吟着盤據到了通紅的青鱗之上!
剎那間,洞內所盛放的華光從洞口及各個通風口激射而出。洞內的氣浪衝出,將洞口的所有人都掀翻在地。過了好一陣華光才慢慢地消去,回過神來的人們發現火麒麟已經不見了,而洞內則是漆黑一片。
風行從地上爬起來,正欲衝進去,到了洞口卻突然感覺到了股異樣的氣息。說不上來是什麼,然而不祥的預感卻在胸中翻滾。
“雲!”
試着向洞內喊了一聲,然而這一聲卻像是沉入了深淵,連絲波紋也沒能激起。
“雲!我進來了!”
風行拿了身邊一名士兵的刀,緩慢地試探着向洞內走去。從洞□□入的光線越來越弱,洞內瀰漫着冷冷清清的薄煙。那條路並不長,風行卻感覺自己似乎已經在那裡走了三天。終於有光線再入了視野之內,薄煙也已經消散,出現在眼前地面的,是一堆黑色的柴火灰燼,灰燼上正靜靜地躺着流轉着青色光輝的青鱗。
與之前相比,青鱗的氣息頓時顯得乾淨澄澈,刀鋒更加銳利,原本刀尖上的細紋也不見蹤影。只是風行卻並沒有注意到這些,他繞過殘餘着火星的灰燼來到剛纔雲出岫站立的地方,彎腰從地上撿起了一塊掛在佩帶上閃着七彩光華的石頭。
“雲……”
不安更加擴大,風行向周圍打量,不大的洞穴里根本沒地方藏人,在天光之下也沒有任何會被眼睛錯過的陰影。
光?洞裡哪來的光?
風行猛地擡頭,卻驚異地發現洞的頂端出現了一個本應不存在的巨大的窟窿。那個洞口穿透山丘,一直伸向了天空,夕陽的餘輝從天而降,將原本漆黑的洞內照了個一清二楚。
“雲!!你在哪兒——?!”
吼聲在洞穴之中迴響,傳回耳中的卻只有空寂的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