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嶺北峰是祁嶺地區最高的山峰, 山峰之下有一處極陰之地,正是冥妖之王魍羅的居所。雲出岫當年正是被囚於此,也因此而得知, 在此洞穴的最深處, 有着連接人界和妖界的蛀洞。
隻身一人, 雲出岫隱藏了自己的氣息, 獨自潛入了曾涉足其中的洞穴。之前用使魔探查過, 魑落此時正在南峰,沒有那個詭計多端的將領在此,魍羅應該也在妖界補充元息。
一路上躲過了巡邏和守衛的冥妖, 雲出岫再次來到了那時被囚的正殿。寒氣襲人的玄冰牀依然被鮮紅的華蓋罩着,隱隱透着靡靡之氣。雲出岫不禁想起了自己與這張牀相伴的那段日子, 心神頓時有些恍惚。
嘆了口氣, 雲出岫來到連接妖界的洞口。懷中的小竹筒染上了體溫的熱度, 他將竹筒打開,把裡面的血液全部灑在了蛀洞邊界, 然後默默地念起了咒文。
在此施法是相當危險的,外面的小兵也許不會馬上反應過來,但魍羅一定已經覺察,不知何時便會趕回。雲出岫迅速唸完咒文,其後立即原路返回。經過玄冰牀時, 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風將牀簾掀了起來, 雲出岫無意間瞄到簾子裡面那一抹似乎帶着血色的黑髮, 心下大驚。
“……魍羅?”
他鬼使神差地停住腳步, 試着叫了一聲。但玄冰牀上的人卻沒有絲毫反應。雲出岫心下一片悲悽, 五味陳雜。察覺到洞外的冥妖正在向此而來,雲出岫隱去身形, 從另一條小路潛出了洞穴。
“王,屬下剛纔發現有一股異樣的咒力在此出現……”
“沒事,退下。”
簾帳之中,魍羅血紅的雙眸盯着雲出岫消失的地方,深思片刻之後,再次閉上了眼睛。
“你一大早跑去哪了?”
還沒回到大營,雲出岫便被獨自騎馬出巡的風行捉了個正着。
“去查看了下祁嶺北峰的形勢,”雲出岫淡定地說,“冥妖最後一員大將魑落已經到了南峰,這兩日間定會有場惡戰。”
“兄弟們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巴不得惡戰早點來呢!”
聽出風行話中夾着的火藥味,雲出岫解釋道,“欲速則不達,天時亦是重中之重。”
“你昨晚幹什麼了?”
話題轉換得太快,雲出岫一愣,反問,“什麼?”
風行陰着張臉,“你昨晚一整晚都待在煙月那……早上我去看過他……”
煩躁地抓了抓頭髮,風行一股火憋在心裡又不能發,“你既然不喜歡他就別亂出手啊!可惡……”
“你想到哪裡去了,”雲出岫淡淡地說,“我只是陪着他而已,不是你想的那樣。”
“什麼只是陪着而已,你怎麼陪的?!”風行怒道,“只是陪着的話煙月身上怎麼會有吻痕?!你當我三歲小孩啊!”
雲出岫疲憊地說,“我跟他之間什麼也沒有,我要回去休息了,你也快回大營吧。”
看他敷衍的樣子,風行無明火頓起,老拳立刻向雲出岫臉上招呼過去。雲出岫不躲不閃地讓他打了個正着,嘴脣磕出了血,掛在白淨的臉上,觸目驚心。
沒想到雲出岫居然不躲,風行也有些慌,剛纔還帶着狠勁的拳頭此時竟微微顫抖起來。
雖然昨晚之事自是風行誤會,但云出岫卻並不想多作解釋。此時他的腦中還留着剛纔在妖王正殿看到的那一幕,心中百轉千回,還在念想着沒有迴應自己的妖王。
這也是不能和風行說的,要是讓這個火藥脾氣知道他去了那樣的地方,後果只會比沈煙月這事有過之而無不及。
更何況這一拳也該他受。昨夜他雖未與沈煙月有魚水之實,卻也極盡了體膚纏綿。少年一時情動,拉着他不讓走,雲出岫本就對沈煙月有求必應,便依他所欲陪在他身邊。早上離開時沈煙月還睡着,料想風行進去時看到的必是一片春光,這才頂着火氣出來找他算帳。
正在二人尷尬之時,南峰處突然傳來濃烈的血腥之氣。風行警覺地上了高處向南峰望去,雲出岫也跟上他,說,“是魑落的軍隊。”
雲出岫用瞬移符把二人傳送回了大營。魑落的軍隊已經開始發起了攻擊,大炎軍也不示弱,休整多日後養精蓄銳的將士們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與冥妖軍作戰。
“這就是冥妖的主力了吧,”風行感嘆道,“果然不同於以往的冥妖軍隊,無論是從列陣還是戰術,都與人類軍隊無異。”
雲出岫卻皺起了眉頭,“不,魑落不在那裡。”
“不在那裡?你不是說他是主將嗎?”
“所以才奇怪,”雲出岫問道,“煙月呢?趕緊把他找來!”
“怎麼了?既然魑落不在冥妖大軍中,我們還暫時不用動鎮冥軍吧?”
“冥妖主力的大軍雖然經過高級將領們的訓練,行事與人類軍隊無異,但魑落行事詭秘,不能用常理來判斷。按他以往的戰績來看,冥軍主力只是掩護他行動的煙幕。”
“那魑落人會在哪裡?”
“恐怕會躲在暗處找機會除去煙月,”雲出岫對風行說,“所以才讓你快去找他,這幾日一定要加強防衛。魑落不會現在就出現,但他出現的方式也一定是我們難以想像的。”
南峰的戰鬥打打停停,雖然冥妖主力來勢兇猛,但大炎軍和鎮冥軍也毫不示弱。幾日來雙方各有傷亡,戰局僵持。大炎將領們都建議強攻或者奇襲,但風行和雲出岫的態度卻十分低調。
沈煙月帶着鎮冥軍倒是在南峰上打了好幾場漂亮仗,讓鎮冥軍出盡了風頭。熱血上涌的大炎軍也紛紛向風行請戰,但都被風行壓了下來。
少年回到大帳時,雲出岫已在他的房裡。畫卷般的男子被額上神印淡淡的藍光包裹,手中拿着讀到一半的書卷,單手支着頭在案上小寐。
他愣了一下,靜靜地站在原地看着雲出岫,然後才走過去拿了那捲讀到一半的書收起來。雲出岫緩緩睜開眼睛,對沈煙月笑了笑。
“回來了,”雲出岫關切地說,“這幾日累着你了,鎮冥軍打得不錯,你小小年紀便能有此成就,我也就放心了。”
沈煙月笑道,“光誇獎可不依,你不給我什麼獎勵嗎?”
雲出岫捏起沈煙月的下巴笑道,“你想要什麼獎勵?”
少年眼波流轉,“那……陪我去大營外面的湖邊散步,怎麼樣?”
“這麼晚了還去外面,若是遇到冥妖偷襲……”
少年笑道,“有你在,誰敢偷襲?”
雲出岫寵溺地揉了揉他的頭,便依他所願帶他來到大營外的湖邊。夜晚的湖泊黑得如同墨池,微弱的殘月之光也被枝葉擋去大半。二人默默地走在湖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戰局,雲出岫有些心不在焉,沈煙月跟着他身邊,一直注視着這個自己心愛的男人。
“雲,我們去那坐會兒吧。”
沈煙月拖着雲出岫的手,二人一起坐到湖邊的大石上。石頭不如夜風般冰涼,倒有幾分暖意。雲出岫伸手摸了摸石頭,沈煙月拉過他的手,眼中蕩着笑意。
“煙月,怎麼想起到這裡來?”雲出岫問,“不是讓風行保護你嗎?今天怎麼沒見着他人?”
“我還需要他保護?”沈煙月笑道,“我是你教出來的人,難道就連一點自保能力也沒有?雲,你也太小瞧我了。”
“你的能力我自然放心,”雲出岫嘆了口氣,“只是那魑落詭計多端,這方面你可不是他的對手。只怕他現在也正潛伏在暗中,想要找準空隙除掉你。”
“有你在,區區一個魑落算什麼。”
沈煙月將雲出岫壓倒在石頭上,抓住他的雙手。雲出岫皺起眉頭道,“煙月,放開我。”
“我要是不放呢?”
“別鬧了,”雲出岫勸道,“夜深了,我們回去吧。”
“可我不想回去啊……”沈煙月貼近他的臉,“雲不是說好要陪我的嗎?”
少年在他臉上灑下親吻,意亂情迷地呢喃着,“雲……我喜歡你……”
雲出岫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沈煙月的力氣卻意外地大,一時竟掙不開他的鉗制。要是靠蠻力推開他倒也不是件難事,只是在雲出岫猶豫之間,少年吻上了他的嘴脣,隨之將舌頭滑入口中。
一股冰涼的液體順着少年的舌頭流入雲出岫口中,雲出岫頓時瞪大眼睛,聚氣當胸打在少年身上。沈煙月旋身巧妙地躲開,只是被氣息吹退幾步,倒是穩穩地落在了湖面上,足尖所及之處,湖水立即被凍成了一塊堅硬的冰。
雲出岫捂着胸口乾嘔起來,但一部分液體已滑入腹中,火燒般的劇痛隨即傳來。他難受地抓着喉嚨,對面前的少年說,“你……你不是……沈煙月……”
湖邊突然亮起一片火光,將墨般的湖水映得通紅。樹叢中走出一個十八九歲的紫衣少年,朗聲說道,“他自然不是沈煙月,但你也不是雲出岫!”
雲出岫驚訝地望向紫衣少年,那張絕美的容顏不是沈煙月又會是誰?
“煙月……你……”雲出岫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你是不是搞錯了……我怎麼會不是雲出岫……”
“你當然不是,”站在湖面上的少年開了口,“因爲我纔是雲出岫。”
華光散去,湖面上的少年露出了真面目。神印發出淡藍色的光彩,雲出岫一揮手,幾道雲藍色的氣息向大石上的人襲去。那人正欲躲避,卻被一股力量緊緊吸附在石頭上不得動彈。雲藍色的氣息打在他的身上,頓時散去了他的僞裝。
“好久不見了,魑落,”雲出岫從湖面上踏冰而來,“想用這點雕蟲小技來騙我雲出岫的弟子,你還真看得起你自己。”
魑落冷笑一聲,“原來你早有所料。這幾日在大營中所見,都是調換了身份的雲出岫和沈煙月。”
雲出岫道,“我將要繼承的可是崑崙預言之神的神位,你那些小陰謀小手段,還登不得大雅之堂。”
“哦,我倒是忘了,你好歹也算是快成神的人,”魑落笑道,“那你有沒有預言一下,這塊小小的石印,能不能讓我束手就擒?”
說完,魑落大喝一聲,石頭頓時被爆得四分五裂。沈煙月拿出赤金鐗立即迎了上去,擋在雲出岫身前與魑落戰到一處。
“雲出岫,你就捨得讓這小娃來跟我單打獨鬥?”魑落說,“他才修幾年術,就算他是青帘的孩子,道法深淺可是要看造化的。”
雲出岫氣定神閒地站在一邊,“他修一年也抵你十年百年。對付你,煙月只需七分功力便綽綽有餘。”
沈煙月用雷火之術將魑落逼得節節後退,魑落也非好與之人,雖未得空進攻,倒也防得滴水不漏。只是先前被雲出岫灌入腹中的符水燒得他腑臟冒煙,一時半會兒被分了神去。
少年頭一次與魑落這樣的冥軍高級將領單打獨鬥,且有云出岫在一旁看着,他自是越打越興奮,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三兩下便解決了魑落,在雲出岫面前爭得風頭。
魑落看穿他的心思,故意放低了防禦,給他留了個破綻。沈煙月看準時機想要直取魑落要害,卻被一條雲藍色的帶子捲了回去,落在雲出岫懷裡。
“雲?快放開我,讓我去結果了他!”
魑落笑道,“小娃,還不快謝謝你師父救你一命。雲出岫,今天是你勝我一籌,不過就想憑沈煙月來對付我,你還是太小看我魑落了。三日後南峰戰場見,吾王也將再度降臨,到那時你可沒這閒功夫來幫你的小弟子了。”
說完,魑落便用遁術離開。沈煙月臉都氣綠了,又想到魑落剛纔的話,爲自己的輕敵而心下難過。回大營的一路上都低垂着頭,像只鬥敗的小貓。
“論術法,你與他不相上下,只是在戰鬥經驗和心性上,你還遜他一等,”雲出岫安慰道,“在戰場上切記要仔細觀察敵人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不被敵人的語言所惑,不爲敵人的行爲所欺,方能取勝。”
“是……”
“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三日後一戰,風行也會來助你。你只需靜心作戰即可。你二人聯手,一個魑落不在話下。”
“那你呢?”沈煙月掛着淚珠說,“魑落說,三日後妖王也會參戰。”
“放心好了,金翅大鵬神也會借我神力。”
沈煙月點點頭,不捨地抱住雲出岫不讓他離開。雲出岫便答應再留下來陪他,只是想到那日風行的臉色,看來又將迎來一個麻煩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