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碼頭送走三公子和秀英,送走東方號,實際上週立春心裡空落落的;女兒就這麼在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說離開就離開了;自己突然像孤魂野鬼一樣被扔在南洋。在船開動的一剎那,周立春彷彿覺得,新東方號再也不回來了,他再也見不到女兒了,再回不到老家青浦,再也見不到盼娣了......
他看到女兒一直在衝他揮手,他怕影響士兵的情緒,只是筆直地站着,什麼表示都沒有。直到帆尖都消失在地平線後,海面上什麼都沒有了,他才默默收回視線。
看到士兵都有點情緒不好,都是第一次離家這麼遠,也都是年紀輕輕、二十啷噹,不可能有那麼好的自控力。周立春覺得,爲了對得起三公子的知遇之恩,怎麼着自己都要撐住。理了理軍裝,緊了緊武裝帶,從容地走到隊列前。
精神抖擻地喊出口令:啓德獨立連~全體聽令~!
士兵齊聲回答:有~!
周立春:立~正~~,向~右~看~齊!向右轉!齊步走~!
之前,就和鄭滔、黃阿申協調好,幫戛蘇丹王城周邊,要劃歸朝庭官理,設立縣衙。眼下先就作爲獨立連的臨時駐地;以後長官來了再說。
當天下午,獨立連就開始招兵,由於南洋漢民整天打仗,挑的兵,還相當精銳,軍事素質都不錯,列隊打仗搞習慣了,新式軍操隊列訓練,適應得也快,十來天就像模像樣了。
周大叔爲了儘快成軍,就把槍發下去,進入新兵訓練第二階段;沒想到,因爲大多數士兵都會放火繩槍,用這個操作更簡單方便的後裝步槍,上手就更快了。當天就有士兵,到靶場練槍,打靶成績,達到巡防營射擊新兵考覈標準。這也讓周立春對這一連新兵有了更高的期待。
獨立連在正月底,就基本編成。留下的十人,原本只有兩個是代理班長,其他都是普通列兵。周立春和藍大盛一商量,也只好矬子中間拔大個,選了一個年齡稍大些的,加上兩個代理班長,都提拔任命爲代理排長;其他七人升爲代理班長;還選了一個鄭家人和一個姓黃的本地漢民爲代理班長。
軍事條例訓練、紀律訓練、戰術訓練,兩人也是現學現賣了;在滬上老師怎麼教的,他們就怎麼原樣畫葫蘆,囫圇吞棗地照着原樣來。藍大盛本來就學得半桶水,周立春好些,但強得若干;兩人就這麼邊琢磨着邊回憶着,往下慢慢教。
周立春有一條抓得特別緊,就是紀律,令行禁止,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稍微犯錯了就關禁閉;周立春現在體味到三公子這一招的妙處了,再調皮搗蛋的士兵,只要關幾天,基本上就不敢犯第二次了。
黃阿偉被周立春特意留下來,做連隊的司務長,也順手做些和新兵以及地方上的溝通、翻譯工作。
在訓練的同時,花錢請鄉民把王城重新清理一遍,先整理出一片操場。正月還沒結束,王城就變成一個軍營了;當然,有些空曠,不,是太空曠了。王城比虯西大營,只大不小;駐防個兩三千士兵,都綽綽有餘。爲了便於管理,只好又在王城東面,圍了個小區域,作爲獨立連軍營。其他地方空蕩蕩的,士兵只是巡邏時,定時看一看。
周叔和藍大盛,輪流給士兵上課,也專門給三個代理排長開小竈上小課,講講一些基層軍官的基本知識。
三個代理排長中,有一個是周立春的親侄子,叫周秀成,周秀英的堂兄。也有一個留下來的列兵,現在是代理班長,是周叔可能性的小舅子,叫劉三寶,他姐姐叫劉盼娣,也就是英丫頭告訴楊孟晗的那個心上人。
周叔與劉盼娣的那點事,說起來真有點話長。
周家村和劉家村離得不遠,也就三四里路;盼娣小時候就長得漂亮,是遠近聞名的小美人,也挺心靈手巧,爭着去說親的人家自然不少,後來還是周家村一戶人家比較大方,肯下本錢,兩家就定了親,據說是花了不少銀子。
等要到快娶親的時候,周立春這本家弟弟一場病就沒了;周家這邊就想退親,把彩禮要回來;沒想到劉家那邊回話,退親可以,彩禮沒了。
於是兩家就鬧上了,周家這邊出頭的,自然是當保長的周立春,帶着一干老少爺們,找上門去劉家村說理要賬。
等去到劉家一看,盼娣家窮的很,三間破草房,也沒幾畝田;老父親身體還不太好,病不拉沙的,咳咳巴巴的;盼娣的彩禮錢,全部給弟弟劉二寶定親花完了。
這就有點上不上、下不下了,銀子都花掉了,逼死人也沒用啊。
劉家的保長也跟周立春有些交情,也幫着盼娣家說好話;周立春是個蠻講江湖義氣的人,更架不住別人幾句好話、幾句軟話;覺得鬧也鬧不出什麼名堂,也就沒再鬧了,連頓飯都沒蹭劉家的,揮揮手把人帶回來了。
但是周家那戶本家不幹吶,就掐着婚書不放;不還銀子,死活不退親;周立春只好兩頭說合,最後兩家達成初步約定:盼娣家趕緊給盼娣再找戶人家,收到彩禮錢,轉手還給周家這邊,這事就算兩清。
沒想到,鄉間愚婦嘴碎話多,鬼話亂轉,傳着傳着,就變成盼娣命硬剋夫,不是良人;當初,一家養女百家求的香餑餑,竟然再沒有一個媒人上門,門前冷落,無人問津了。
這事一擺好幾年,盼娣都二十多了,按時下的標準,成老姑娘了。
還是去年,小秀英一棍子打出來的機緣,周立春進巡防營當兵吃糧,成了公家人;去年十月周立春回家招兵的時候,也是看盼娣可憐。就用自己半年的工資積蓄,再借點,幫着墊上了;還安慰劉家說,反正暫時用不着,你們有錢慢慢還吧。
總算把劉盼娣脖子上好多年的繩套給解了;錢說起來也不多,就五十兩銀子,但對普通莊戶人家來說,這是了不得的一筆大錢了。
看劉家也窮,她弟弟劉三寶在家,也是當光棍的命,還順手帶出來當兵了。
等到年前,周立春當官了,高興之下,特意請假回家,到祠堂裡磕頭;十里八鄉的也挺轟動的,週二哥運氣真好呀;嗯,好人有好命。
周家家族本家人也喜不自禁,多少年多少代了,老周家纔出這麼一個當官的,還帶了這麼多人出去當兵吃糧;大家都跟着沾光嘛。
整個周家村全部本家,特意湊份子開流水席擺酒慶賀;席間,來道喜的劉家保長就說:周兄呀,你也單身好多年了,現在是官人了,有身份了吔,房裡沒人怎麼行,要不就把盼娣娶了吧?兄弟我去保媒。
一下竟把周立春說得春心萌動,周立春的幾個兄弟本家,都跟着起鬨拍手叫好;說這樣也好,盼娣跟着你,還怕沒有好日子過呀?是樁好姻緣吶!而且,你這房,沒兒子也不是事吧。
盼娣家自然千肯萬肯,媒人來回傳了幾次話,這事差不多了;就等挑個日子,兩家吃定親酒了。
誰知,好事多磨,周叔還沒來得及再回家一趟吶,一杆子被楊孟晗支南洋去了;幾千裡唉,大海茫茫,好嚇人的呀,去了還回不回得來都不知道,這事就又有點曲折了。連周立春都有點打退堂鼓了,太遠了唉......
二毛就是個二皮臉,跟誰都能扯兩句;跟黃阿偉幾天就成兄弟了,接着跟黃阿申也成了狐朋狗友、難兄難弟,有空就聚到一起喝酒聊天。
周叔也頭疼得很,拿藍大盛沒太多辦法,也不好太不給面子;輕不得重不得,特別不好拿捏;只好硬着頭皮,逼着藍大盛把該教的課教好,其他的就當沒看見;只能自己多幹點,對軍營盯得緊點。
於是,讓黃阿申派自衛隊,監督土人修路,毛估着按工程量折半,給黃阿申支付工錢。
黃阿申這下找到一個無本起利的發財途徑了,還跟參加巡邏的自衛隊員打招呼、開賞錢,巡邏隊對鄉間的掃蕩更積極了,免費勞力更多了;部隊軍營到啓德港的一條二十多裡的大路,眼見着就起來了。嗯,黃阿申的腰包也鼓起來了,更有錢天天請藍大盛藍大官人,喝酒吃肉嘗海鮮了。
等到新東方號再次靠港,大路已經在鋪了一層碎石的基礎上,又鋪了一層海沙;已經是這個時代,等級最高的馬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