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手術後那病號在梨落村修養了半月有餘才離開。
那是一次成功的手術,因爲從兩個月後送來的金元寶便可以得知。
來人是個小廝模樣,也不再掩飾身份,說是“李公公讓送過來的”。
另一件與此事有關的是,在見到這病號的時候,原主殘靈在明月的腦海中瘋狂躁動,像是在說:救他、救他……
這也是明月當時肯答應冒險的一個原因,同時也是至今未解之謎團。
那一次救治,雖然勞神費力還消耗了玄脈,可智能空間裡的積分蹭蹭上漲,藥品儲備立刻爆滿。
終究是賭贏了!
總體來講,這是一樁收益不錯的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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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起過往種種,明月心裡盤算着:這太子如此迷戀“鬼醫梨落”,可他實際上從未見過“鬼醫梨落”,只怕是個病嬌。
等查出原主殘靈的躁動原因,乾脆,腳底抹油——有多遠走多遠。
若能順帶着摸索點微生家族的頭緒最好,也不枉在南昱走這一遭。
等查出微生家的根,送走了原主殘靈,等所有事情都了結的時候,到時候有錢有閒,尋一處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重建一個“梨落村”,豈不妙哉?
明月雙手托腮正坐在榻上傻笑,不成想門外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屋裡怎麼亮着燈?誰在裡邊?”
明月正襟危坐,還沒等起身,門就從外面被推開了。
兩個身穿羣青衣裙的少女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這二人一個看起來慈眉善目,另一個削肩膀、水蛇腰,眼角眉梢都透着刻薄。
她們的頭上帶着絨花和金釵首飾,衣着卻並沒有多麼華麗,真個是小姐不像小姐丫鬟不像丫鬟!
難道是通房丫頭?!
明月正在納悶,不料那水蛇腰的少女徑直走到近前,雙手往腰間一叉就開了口:“你是哪裡來的丫頭,怎麼這麼不懂規矩?誰讓你進的這個屋?!”
這少女疾言厲色,另一個慈眉善目的趕緊過來拉住她,轉頭輕聲問明月:“你叫什麼名字?是誰送你來的?”
“我……”這一下子明月倒有些懵了,那嬤嬤雖然說了不少話,但離開之前並沒確定下來到底叫個“梨什麼”。
見明月一時之間語塞,這水蛇腰立馬來了勁,輕甩開拉着自己胳膊的手,斥道:“一定是那個老糊塗的張嬤嬤!不知得了哪裡的錢,什麼臭骨頭爛肉都敢往這屋裡送!”
“梨蕊你快少說兩句。”慈眉善眼的少女再一次拉開了水蛇腰。
“梨香你別攔我,我又沒說錯!”
“唉,若真是張嬤嬤帶進來的,必是知根知底的清白姑娘,太子殿下快回來了,千萬不可吵鬧啊!”
明月看着這兩個少女着實覺得聒噪,若能的話,真想一併攆出去。
這個叫梨蕊的少女卻並不知道明月心中所想也不願聽勸,她再一次叉着腰立在明月跟前,瞪着眼大聲呵斥:“誰讓你坐這裡的?新來的就敢擺出一副不理人的樣子,可見是幅賤骨肉了。你趕緊給我滾到下房去睡去……”
不等她把話說完,明月就一個巴掌對着她的臉扇了過去,直把那梨蕊扇的在原地轉了一個圈,最後被梨香扶住了才站穩。
只是一巴掌,梨蕊的嘴角就見了血,眼淚立刻掉了下來:“你等着,等太子殿下來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明月緩緩站起身,梨香扶着梨蕊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兩步,像是看見了什麼懼怕的人。
明月勾脣笑道:“年紀輕輕就如此刻薄,可知我老人家也是個不願吃虧的?”
梨蕊捂着臉剛要再辯,外面就聽一聲通報:“太子殿下回府!”
梨香當場惶恐:“糟了糟了,太子殿下今晚必定要宿在書房的,我們沒有伺候好,恐怕明天要被趕出去了!”
梨蕊立刻止住了哭,二人忙不迭的收拾起來。
其實這屋子裡的環境很好,並沒什麼需要費力收拾的地方。
但兩個人還是手裡拿着手絹這裡撣撣那裡撣撣,又把大牀上的錦被鋪了又鋪,生怕有一絲不周全。
明月冷眼看着這一切,心道:這太子不才大婚沒幾天嗎?怎麼不去陪太子妃卻要往書房跑?難道太子妃一會兒也要睡過來?
畢竟那個牀夠大。
真若如此,那此地的確是不適合住了。
明月可沒有與新婚燕爾的小兩口共處一室的嗜好。
思及此,明月散漫的轉過身,想要拎包走人。
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正當明月抓起包袱想要離開,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尖細的高調通傳:“太子殿下到!”
正在忙活的兩人連忙停下手裡的活計跑到門口跪着迎接。
明月見門口空間狹窄,自己不跪又不合適,不如就地跪一跪,逮到機會就溜走。
隨着一陣穩健的腳步聲,太子殿下進了門。
“李公公,退下吧。”太子的聲音清冷好聽。
“是。太子殿下早些休息,奴才還要回宮復旨。”李公公說着一甩拂塵,靜悄悄轉身退了出去,生怕踩死了螞蟻一般。
老太監一走,梨蕊便站起身乖順的問:“太子殿下這就休息了嗎?”
“看一會兒古籍便休息了,你們也退下吧。”
“奴婢幫太子殿下添燈油?”梨蕊的聲音柔的能滴出水來,面帶嬌羞的乖順樣子與剛纔判若兩人。
跪在裡面的明月心中暗諷:虛僞!
“不必了,都退下吧。”太子的聲音透着疲憊,語氣依舊很和緩。
“是——”
“是——”
梨蕊和梨香應了一聲後緩緩退出,明月也站起身跟着往外面走,臨走時還不忘抓着包袱。
“等等……”太子殿下一聲輕喚,三人同時停住腳步,低着頭,恭敬地站在原地等着太子吩咐。
太子對着明月溫聲問:“新來的?”
明月低着頭,輕聲答道:“是。”
“叫什麼名字?”
明月頓了頓,輕輕搖了搖頭。
可不是,那張嬤嬤雖然嘮叨了不少,可走之前並沒跟自己敲定到底叫梨什麼,如今只能搖頭。
太子溫聲道:“擡起頭來。”
明月緩緩擡頭,與這太子殿下四目相對的一瞬,頭腦一陣眩暈,心跳也漏了幾拍,心悸的厲害。
明月皺了皺眉,心知這又是原主的殘靈在作祟。
太子見狀點了點頭,“你目光清澈,燦若星辰,就喚作‘梨月’如何?”
“好……”明月微笑着連連點頭,在這太子府太子最大,如今主子賜名,無論如何也得說好。
太子貌似也很滿意,溫聲道:“你留下伺候,其餘人退下吧。”
明月一怔,也沒跪地謝恩,因爲她不知太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梨蕊卻慌了,連忙往前走了幾步,越過明月,直接走到太子近前跪下:“太子殿下有所不知,這……‘梨月’,是剛被張嬤嬤帶進府的,並不知府中規矩,張嬤嬤走的匆忙,也未曾告知奴婢們她的身世來歷,如今留在書房伺候恐有不妥。”
明月輕輕點頭,恭敬的對着太子一福身:“ 梨蕊說的極是,請太子殿下另選其他人伺候。 ”
開玩笑,誰知道留下來怎麼伺候?萬一沒伺候好又生事,豈不麻煩?
看樣子這個叫梨蕊的婢女巴不得留下,那就順水推舟讓她留下好了。
梨香皺了皺眉。
梨蕊皺了皺眉。
須臾,太子眉頭一挑,“讓你留,你便留。其他人退下,勿再多言。”
“是。”梨香和梨蕊低着頭彎着腰退了出去。
明月立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裡萬分疑惑:一般人都喜歡用使喚慣了的丫頭伺候,怎麼這太子殿下竟然喜歡新丫頭麼?
當真是喜新厭舊!
太子不知明月心裡所想,自顧自來到書案前坐下:“過來。”
明月趕緊跑過去站在書案旁邊等候吩咐。
“磨墨。”
明月心裡終於鬆了一口氣,研墨總比錘肩揉背要強。
平心而論,明月並不想幹那近身伺候的活,若非夜昭府裡的心腹催的緊,若非想換條藤查一查微生族人,明月決計不會同意進太子府。
見墨未磨好,太子也不急,輕輕掀開畫上的白紗,靜靜欣賞起畫中女子。
明月表面上故作若無其事,心裡卻瘋狂吐槽:這哪裡是我?這怎會是我?鬼醫梨落可不會扎針灸啊!這分明就是某人自己想象出的樣子……
說真的,此刻的明月極其不自在,巴望着哪個獻殷勤的趕緊過來一下把自己給換走。
正這般想着,嘿!外面就響起一陣敲門聲:“太子殿下,太子妃得知殿下今日回府,提前六個時辰就開始煲龍骨八珍湯,如今剛剛好,特請太子殿下前去品嚐。”
“誒……”太子當場爲難,清了清嗓子:“多謝太子妃美意,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改日……”
太子話還沒說完,門就輕輕被人從外面推開了,一個面色紅潤身姿窈窕的女子飄飄然走了進來:“殿下,這湯涼了就不好喝了,臣妾特地送來,請殿下品嚐。”
話落,女子身後的嬤嬤緊跟着進門,手裡端着一個托盤,金黃色的瓷碗裡散發着濃香。
“你怎麼來了?”太子趕忙重新蓋好畫上的白紗,走到太子妃面前溫聲問:“爲何不早些休息,若累壞了可如何是好?”
太子妃含羞帶笑:“成親至今已有數日,殿下日日爲國事操勞,廢寢忘食尚且從不喊累,何況臣妾只是個閒人!”
太子還要推辭,就在這時,侍衛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太子殿下,皇叔在外求見。”
“皇叔?”太子眉頭一皺下意識的問了句:“哪個皇叔?”
不等侍衛回話,門就被人從外面“吱呀”一聲推開了:“太子殿下日理萬機,連本王都不記得了。”
夜昭微笑着站在門口,身穿一襲月白長袍,長髮用碧玉冠束起,一根金簪穩穩插在冠上,任誰見了都會大讚:好個清貴無雙的貴公子!
太子回過了神,連忙走到夜昭跟前施禮:“不知皇叔前來,未曾遠迎,望恕倉促之罪。”
“太子殿下無須多禮,來的匆忙不及通傳,原是我的錯。”夜昭說着拉住太子的手,不多時又放了開,微笑着點了點頭。
“請皇叔不要見外,千萬莫稱“殿下”二字,像從前一樣喚我逐風便好。”
原來,南昱皇族複姓南宮,太子本名南宮炎,因身體從小就差母親又不得寵,所以到了長大以後也沒人給娶個字。
夜昭雖然被皇帝排擠,甚至連南宮的姓氏都被奪了,只能隨母姓夜,也不給封號,但無論如何他到底是先皇的骨血,所以也稱王爺,排起輩分自然而然就是太子的皇叔了。
而且,夜昭之前並不是天天昏迷的,他與這個不受待見皇子“偶遇”後,就隔三差五的,明裡暗裡的接濟兩母子。
南宮炎的“炎”字是後來認祖歸宗入玉蝶時候皇帝給起的,表字“逐風”則是夜昭給起的。
雖然隱晦,但多年來他們一直有往來,除去以往的幫襯,當初在南宮炎在東昱爲質,也是夜昭把他換回來的。若說夜昭是這兩母子的恩人,其實也不爲過。
“皇叔近來身體大安了?何以有空入夜前來?”南宮炎說着示意太子妃前來施禮。
太子妃極有眼色的過來福了福身:“靜嫺給皇叔請安。”
苗靜嫺之前並未見過夜昭,因爲太子大婚那天夜昭正在牀上躺着,奄奄一息的情況全城人都知道,並非什麼秘密。
夜昭一邊虛晃衣袖讓起太子妃,另一面微笑着回答:“身體馬馬虎虎吧,死不了罷了。”而後對着站在角落裡的明月盈盈一笑:“愛妃還在慪氣嗎?”
此言一出,屋子裡立刻冷了場。
南宮炎眉頭緊鎖的看着明月,目光裡滿是探究。
太子妃苗靜嫺更是一臉不解,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畢竟,南昱全國都知道,這個皇叔夜昭並未娶親,由於長期病着,甚至連個妾都沒納過,如今竟突然冒出來一個王妃,而且貌似還是太子府的一個丫鬟。
正極力降低存在感的明月見躲不過了,只得尷尬的笑笑:“還好還好啦,沒什麼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