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氤氳着淡淡的清甜香氣,明月嗅到了端倪,這味道有點像改良了的鵝梨帳中香。
明月躺在牀上,腦海中清明如鏡。不知是遂了原主的意讓她跟南宮炎相認所以她不糾纏了,還是原主的怨靈被壓制住了以至於她無法糾纏了,總之如今明月覺得頭一點也不疼了。
只是,在這深宮內院呆着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縱然南宮炎有心維護,但宮裡規矩太多帶刺的人也太多,相比來講還是在夜昭的王府住的舒服。
可是……該怎麼全身而退呢?
明月犯了難。
作爲一個資深工作狂,明月深深明白,不會休息的人就不會工作,所以對一些一時想不出辦法的事,所以你就先不想了,專心數羊纔是要緊的。
“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七隻羊……”
明月的眼皮開始有些沉了,數羊初見成效,明月欣慰的沉入了夢境。
夢裡,鳥語花香,麥浪滾滾。
明月很慶幸並沒有看見血淋淋的原主,剛以爲原主轉了性改邪歸正的時候,一身火紅的原主就出現在了眼前。明月認得這身嫁衣,這正是原主給南宮炎沖喜的那天穿的那套。
現在明月心裡無比肯定,原主想表達的意思,就是要嫁給南宮炎。
可是……
呵呵,明月不想!
良久,明月眯縫着眼與原主對視,目光裡沒有躲閃或者恐懼,有的,是屬於微生明月自己的那份堅毅和勇猛。
*
清晨的光如同一縷青絲搔動着明月長長的眼睫毛,感受到了一絲絲癢,剛想擡起手來揉揉眼睛,沒想到只是略動一動,左手腕部就傳來陣陣刺痛。
明月猛的睜開雙眼,天已大亮了。
明月輕呼一口氣,很好,昨天睡的還可以,她已經想好了該怎麼應對原主的意志了。
明月用右手撐着牀坐了起來,下了牀穿好鞋子。她雖然只是斷了一隻手,即使一直疼痛着,但也不影響她完成任何生活中的必備動作。
就在此時,門“吱呀”一聲開了,梨夢和梨芳一推門進來了。
跟上次一樣,她們二人一個端着臉盆,另一個端着托盤。
莉香恭敬道:“皇上特別交代了要讓主子好好休息,不能吵醒主子。我們在門口聽見裡面有細微響動,料定主子已經起牀,這才推門進來。”
明月點點頭,覺得她們真是貼心,做事又認真又小心,難怪南宮炎會把她們當做心腹了。
“皇上呢?”明月隨口一問。
梨芳溫聲回稟:“昨天主子在仁德殿昏倒,皇上命人將主子帶來梨香苑醫治,一直陪伴到主子午夜醒來時方纔離開的。此刻皇上正在仁德殿早朝,皇上讓奴婢傳話給主子,賴生的案子讓主子不必掛心,好好養傷即可。”
明月點點頭:“知道了。”
莉香和梨芳適時上前,幫助明月洗手、淨面,然後又仔細的幫明月挽好了髮髻。
今天挽了一個流雲髻,端莊大方,配上一支金鳳釵,美豔而又不失華貴。
莉香恭敬道:“主子如果想吃什麼只管吩咐我們,皇上說,若主子在寢殿待着悶了,讓我們帶主子去御花園逛逛。”
“知道了。”明月答的語氣很淡然。
不得不說,被人伺候的感覺真好,被無微不至的關懷的感覺也很好,可是明月知道,這並不屬於自己,若沉溺其中,只會害了自己。所以倒不如從一開始就不往心裡去的好,如此這般,走的時候也不會太麻煩。
面對琳琅滿目的早飯,明月只要了一碗清粥和一碟小菜,吃完了就讓兩個婢女引路去了御花園。
御花園裡,花朵開的一簇一簇的,陽光正好,微風不燥,來這裡走走確實讓人心曠神怡。
只是,這御花園雖然場地比較大,但花草卻很尋常,饒是不怎麼懂的明月也能比較出來,賴生花廳裡的花草比這裡名貴多了。
走着走着,明月看見了一株開的正豔的玫瑰,鬼使神差的伸手想去摸一摸,誰知一隻狸花貓不知從何處“噌”的竄了過去,剛好碰到明月的胳膊。
就是這一下子,明月的手被花枝子上的刺碰到了食指,立刻就流出血來。
明月沒當回事,用力甩了甩手,然後將食指放在嘴裡吸了吸就算完事。
可身後跟隨的兩個婢女卻立刻緊張了起來,慌張的不得了。
“哎呀呀,這可怎麼好?”梨夢第一時間捧起明月的手指,不住的搖頭嘆氣:“皇上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二人照顧好主子,如今左手的傷還沒好,右手就又傷到了,怎麼辦怎麼辦。”
梨芳嗔道:“都怪那隻狸花貓!早不出來晚不出來,偏偏主子要去摸一摸那花朵的時候出來!”
梨夢皺眉催促:“哎呀呀,別亂抱怨了!你快去請太醫,我帶主子回寢殿休息。”
梨芳點頭稱是,一溜煙兒跑走了。
明月看着梨夢急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不禁有點風中凌亂。
什麼啊?
不就是被刺下了一下嗎?
連輕傷都算不上。
還請太醫?
至於嗎?
看到二人慌亂失措的樣子,明月莫名有點想笑。
正當梨夢小心捧着明月的手迴轉寢殿的時候,一個身穿淺紅色宮裝的小丫鬟匆忙跑了過來,見到明月也不行禮,而是厲聲喝道:“嘿!有沒有看見一隻狸花貓?”
明月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是個不可理喻的傢伙,左右自己的傷也沒什麼事,於是就想裝聽不見直接走了就算了。
梨夢身爲婢女,見主子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自然也就隨着繼續走了。
誰知這個舉動卻惹惱了這個身穿淺紅色宮裝的小丫鬟,只見她跑到明月跟前,當不當正不正的正堵在路上,兩隻手往腰間一叉,嘲道:“哎哎哎……問你們話呢,怎麼不回?難道主僕一對兒都是啞巴嗎!還是,一個是天聾,一個是地啞?”
明月只得聽住腳步,睨了一眼面前的小丫頭,看年紀也就十五六歲,打扮的還算精緻,可眼角眉梢卻長的特別刻薄,再配上她嘴裡吐出來的話,活脫脫一個潑婦!
梨夢雙手託着明月的手指,見對面的小丫鬟出口傷人,頓時也來了脾氣:“你是何處跑來的婢女,御花園中也敢出言無狀,難道入宮時沒有教引嬤嬤教過你宮中規矩嗎?!”
小丫鬟也毫不示弱,大聲嘲道:“有沒有人教過我與你什麼相干!?哦哦哦,還好還好,原來不是啞巴,我還想着一會兒去問問宮中管事,怎麼宮裡出了殘……”
“啪!”
沒等這小丫鬟把話說完,明月就從梨夢的掌心中抽回右手,掄圓了甩到了她的臉上,打的小丫鬟轉了一圈兒隨即倒地。
打完以後,明月看都沒看那宮婢一眼,而是舉着右手看向梨夢,溫聲道:“你看,我說我沒事,你偏要大驚小怪的!”
梨夢一開始愣了一愣,隨即福了福身,低頭笑道:“是奴婢的錯。”
小丫鬟從地上爬起來,滿臉怒氣的看着明月,只是這一次,她不敢再像剛纔那樣莽撞了。她一隻手捂着已經腫起來的腮幫子,小聲嘀咕:“你能等着!”
幾人一來一往這一幕,剛好落到遠處花叢中一個衣着華貴的人的眼裡。這人穿過花叢從側面走向明月,身後跟着四個婢女和兩個嬤嬤。
明月也注意到了側面蜿蜒的小路上過來了一隊宮人,扭頭一看,心裡不免一驚:居然是她!
被打的小丫鬟一看來人,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絲喜悅,連忙跪倒在地,捂着臉哽咽道:“拜見皇后娘娘!”
那樣子,簡直是委屈到了極致。
梨夢也緩緩跪地,規矩的說:“參見皇后娘娘!”
明月眯了眯眼,沒有下跪。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當今的皇后苗靜嫺,當初在太子府,明月曾與她有過一面之緣。
見明月不行宮中跪拜禮,苗靜嫺既沒惱怒,也沒有端着皇后的架子,而是極有禮貌的笑了笑,而後溫聲道:“原來是王妃在此玩賞,只是不知,我這小丫頭如何得罪了王妃,竟惹得王妃不顧身份當場對一個奴才動手?”
“呵……”明月心裡並不想與苗靜嫺交惡,一來她是皇后,二來,實在沒必要,如今既然被當場質問,明月只好一揮手:“梨夢,你來說。”
“是——”梨夢溫聲道:“皇后娘娘,奴婢與主子剛纔在御花園賞花時,一隻狸花貓突然竄出,主子被嚇了一跳還刺破了手指,奴婢剛欲帶主子回去包紮,結果這名婢女就來質問說,‘有沒有看見一隻狸花貓’,主子沒言語,這婢女就說奴婢和主子是天聾地啞,出言實在刻薄,主子氣急,這纔打了她一巴掌。”
梨夢的聲音不卑不亢,既沒有添油加醋無中生有,也沒有故意隱瞞,可以說表達的是非常到位了。
然而苗靜嫺聽完這一番敘述卻冷了臉,居高臨下的看着腫着半邊臉的小丫頭,冷聲問道:“她所說的,可是實情?”
小丫頭原本就臉疼,如今只覺得更疼了,於是放聲大哭:“娘娘,小紅不敢撒謊。剛纔小紅來幫娘娘找狸花貓,然後碰到了兩人在這裡賞花,奴才不認得王妃,就想問一問有沒有看見。可王妃說,都怪那狸花貓才驚的她被花刺傷了手指,原來那貓是我的,居然還敢問?於是怒氣衝衝的就甩了我一巴掌……”
梨夢當場蒙圈,怎麼?剛纔自己說的話被這小丫頭三兩句給改的面目全非,意思完全相反了!
梨夢剛想辯解,卻不料那下丫頭跪行到苗靜嫺腳下,一把抓住她的衣襬號啕大哭起來:“皇后娘娘,您要給我作主啊——”
把個梨夢搞的乾着急,卻再也插不上話了。
相比之下明月就淡定多了,因爲她已經明白,這小丫頭不認得自己,平時想必是囂張跋扈慣了,所以跑過來對她胡言亂語。可是那皇后,如果她選擇相信這個小丫鬟,那麼不論怎麼解釋也是無用的。所以,索性藉此機會看看這苗靜嫺是個什麼樣的人。
須臾,苗靜嫺對着小紅一聲輕喝:“夠了!這裡是御花園,大呼小叫成何體統?還不趕快下去!”
小紅立刻止住了哭,萬般委屈的站了起來,恭順道:“是——”
隨後,捂着臉轉身快步離開了。
苗靜嫺來到明月跟前,溫聲笑道:“這婢女名叫小紅,原本是苗府的家生奴才,我憐她年幼,一向不怎麼使喚。後來進宮時便把她直接帶進了宮,也沒及時遣人教她規矩,以至於今日衝撞了王妃。還請王妃莫怪~”
明月心想,既然她客氣稱呼自己一聲“王妃”,那自己好歹也要裝一裝纔算給面子,於是勾脣一笑:“哪裡哪裡,原本是奴才不懂事,她也不認得人,也怪我近日昏了頭,動不動就動氣。”
“呵呵……”苗靜嫺微笑着點點頭,溫聲問:“只是不知,王妃何以會在御花園?皇叔呢?一起進宮了嗎?”
“這個嘛……”明月心裡一震,原來這纔是重點,但她也沒啥好隱瞞的,溫聲笑道:“王爺身體不好,不知道我進宮。昨日不小心傷了手,皇上仁德,特命我在宮中修養一下。如今我的傷都打理好了,我想,大概下午我就可以向皇上請旨回府去了。”
苗靜嫺笑着點頭,那神情卻有母儀天下的皇后風範,但接下來,她的目光流轉到了梨夢身上:“我在太子府見過你。”
梨夢趕緊起身,近前一步福身回話:“回稟皇后娘娘,奴婢梨夢,之前確實在太子府當差。”
“哦?”苗靜嫺的目光突然凌厲起來:“既然是太子府的舊人了,爲何如此的不懂規矩?”
梨夢趕緊跪地磕頭:“不知皇后娘娘所說何事?梨夢知過必改。”
苗靜嫺收起笑容,冷聲質問:“你是後宮奴婢,王妃是皇叔府上的人,你怎可稱呼王妃爲‘主子’?你要稱呼‘王妃’方纔不算失禮!”
“奴婢冤枉啊!”梨夢擡起頭看向苗靜嫺:“請皇后娘娘明察,奴婢是皇上親自指派去服侍姑娘的,皇上只說從此姑娘便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不敢有半句謊言!”
此話一出,立刻冷了場。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梨夢說的句句是真,可是,這卻又不合情理。
明月心裡也如十五個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因爲苗靜嫺質問的很對,如果梨夢句句屬實,那自己要如何才能出的了梨香苑?
苗靜嫺此時忽然對着梨夢溫暖一笑:“想來,皇上近來太忙,保不齊派錯了差。你帶着王妃回去吧,等問明皇上再做安排。”
梨夢點頭稱“是”,低着頭緩緩站到了明月旁邊。
明月也一改之前的淡漠,對着苗靜嫺福了福身:“多謝皇后娘娘關懷,王爺身體不好,我只願能夠早些迴轉王府。”
話落,與苗靜嫺相視一笑,轉身離去。
明月深知,只要是女人,就沒人願意與他人分享夫君的寵愛,這苗靜嫺並不希望南宮炎的眼裡有別人;可南宮炎迷戀鬼醫梨落,如今挑明瞭身份,只怕他不願輕易放手。
現在,明月一句話就對苗靜嫺亮明瞭態度:我也不想在這宮裡待着,但我想走走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