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不容樂觀啊”
陳劍坐在作戰指揮室內，屏幕上是一連串彙總後的戰報，以及偵察氣球傳回的周邊人類聚落的現場情況。
從目前已經收集到的信息看，絕大部分小型城鎮都受到了怪物的襲擊，雖然在機械神教、聖血大殿的聯合防守下，絕大部分城鎮的受損情況還比較輕，但通過跟漢水城的溝通，陳劍也能輕易地得出一個顯而易見的結論。
那就是，他們扛不了多久了。
與怪物長期的和平相處實際上並沒有讓這片土地上的人武備鬆懈，作爲天生好戰的物種，他們在本能的驅使下，幾乎無時無刻不在計劃着擴張。
但，在技術水平、訓練水平長期無法得到有效提升的情況下，在與怪物作戰的代價太大、以至於人類沒有足夠的試錯機會、實戰機會的情況下，他們面對怪物、尤其是面對聯合進攻的怪物時，表現得還是相當無力。
聖血者力量相對充足的聚落情況會好一些，他們畢竟能爲城防軍提供一定的偵察情報和作戰指導。
但如果一個城鎮裡只有少數幾個、甚至沒有聖血者，那戰局就立即變得岌岌可危了。
陳劍眉頭緊皺，繼續說道：
“漢水的情況還算好的，起碼護教軍扛住了，並且損失也不算太大。”
“但是更往南，豫章、虔州、衡州這些地方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周邊的小型聚落幾乎都已經遭受了毀滅性打擊，大量流民正在向大城匯聚。”
“這些流民雖然攜帶了一部分物資，但很顯然，不太可能讓他們撐過一個月。”
“好在現在天氣轉暖，要不然，光是取暖這一件事情，就能讓一半以上的人活不下去了。”
“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何朔，江南商會那邊怎麼說？”
話音落下，何朔的聲音從揚聲器中傳出。
“江南商會的代表反饋，他們已經走通了從金陵到深城的商路。”
“這條商路會以衡州爲中樞，向外輻射周邊所有區域。”
“在川沙城的怪物被幹掉後，相比起他們原本途徑豫章的商路，這條商路單次行程總耗時縮短一半，運載力也提升了一倍以上。”
“接下來，按照我們的要求，他們會在貨物配置上進行調整，至少保證70%以上的運力用於運輸75式步槍。”
“最近的一批商隊會在兩天後出發，給衡州帶去6000把步槍和15萬發彈藥。”
“另外，他們還會帶去大量從花都繳獲的次級武器，比如手榴彈、地雷、炸藥和少量火箭筒。”
“這些武器應該能給周邊城鎮的防守帶來一定的助力。”
“我已經要求伏羲進行過精算，如果單支商隊運送的一批武器能保住一個人類城鎮，那麼從總收益上來看，我們就是不虧的。”
“畢竟，如果任由怪物摧毀城鎮，糧食、生產力和製成品的損失，價值是遠遠高於武器的。”
“不過，武器貿易能夠起到的效果還是相當有限.我們需要給他們提供更強的支援。”
“我知道。”
陳劍緩緩點頭。
他當然清楚光靠武器貿易是不足以徹底改變局勢的，最好的辦法，就是由華夏軍直接派出作戰力量前往各個城鎮支援。
但現在的情況下，這個策略顯然不可能完成。
別說派出作戰隊伍了，哪怕只是派出一個教官、派出一個指揮員，對華夏軍來說都是有心無力。
想到這裡，陳劍開口說道：
“暫時先用武器拖住吧。”
“只要拖到第一架飛機造出來，我們周邊的壓力就能減少很多了。”
“雷傑，蚊式轟炸機的進展怎麼樣？”
“旋切機已經造出來了，今天正在組裝。”
雷傑輕輕揮手，旋切機工作的畫面立刻流轉到了屏幕上。
“我已經把膠合板製造的教程下發下去了，現在季星正在帶領一支工人小隊製造膠合板。”
“他們進度不慢，考慮到損耗，預計兩天內，材料就能準備完畢，可以開始二次加工和組裝了。”
“很好。”
陳劍滿意地點頭。
按照這個進度，一架蚊式轟炸機的製造時間有可能被壓縮到5天以內。
雖然最終的成品一定是簡陋的、粗糙的、甚至可能是粗製濫造的，但解決有無的問題，顯然要比解決優劣問題的優先級更高。
於是，他緊接着開口說道：
“完成荒地的開墾和播種之後，讓季星增加人手，儘可能加快材料製造進度。”
“這批人從今往後就固化下來，只負責飛機材料製造。”
“等大部分工人熟練之後，就可以把他們繼續向組裝、乃至於設計、維修的方向培養了。”
“沒問題。”
得到雷傑的回覆，陳劍短暫地停頓片刻，隨即繼續說道：
“現在，回到當下的主要問題上來吧。”
“漢水城向我們求援了，我們也答應給予援助。”
“但這個援助的形式.你們覺得，怎麼做比較合適？”
“理論上說，派出一個班組到漢水城，應該就能解決他們面臨的危機。”
“但漢水城距離金陵太遠，來回近一千公里，變數太大。”
“我不是特別傾向這個策略，你們覺得呢？”
“我也不贊同。”
何朔的聲音再次響起，隨後，他開口說道：
“根據情報顯示，漢水城附近的武穴鎮有大量傭兵聚集。”
“如果情況確實危急，我們可以僱傭一批傭兵前往漢水城支援。”
“他們的武器比較落後，那我們就爲他們提供武器，做一些加強。”
“這樣做的話，無論在時效性還是安全性上，相對來說都會比較高。”
“你有資源？”
陳劍立刻問道。
“有，我現在就可以聯繫上。”
“同時，我可以調動圓環商會有限爲傭兵供應武器。”
“目前滯留在武穴鎮的武器，足夠武裝起一支100人以上的傭兵隊伍。”
“雖然對上三級怪物可能還不夠，但打打四級怪物，應該是不會有太大的壓力。”
“畢竟，他們的戰損比，就不是我們需要考慮的問題了，對吧？”
“.那倒也是。”
陳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即拍板道：
“那就先這麼辦吧！”
“今天立刻執行，先用傭兵頂上去。”
“如果傭兵頂不住，飛機出來以後，我們第一時間去支援漢水。”
“注意，這次的支援一定要放在心上好好規劃。”
“漢水城目前的情況很微妙，只要打得好，它很可能是第一個.變色的城市。”
“這對我們來說，意義重大！”
“明白。”
“收到。”
衆人紛紛回覆，而陳劍則是擺擺手，解散了會議。
針對漢水城的支援計劃已經擬定，那麼接下來，就得看他們能扛多久了.
與此同時，就在華夏軍的核心成員們討論着更加“宏觀”的策略時，工事外新開闢的簡易工廠裡，季星則正在緊緊揪着小到不能再小的細節不放。
“.我都已經說了，你們在堆迭的時候必須保證纖維橫縱交替，這是保證膠合板強度的關鍵步驟！”
“你看看你迭起來的膠合板，有多少層是纖維方向錯誤的？”
“你以爲這是什麼小事嗎？？這些膠合板是用來造飛機的！”
“如果因爲材料強度問題導致飛機飛不起來，你告訴我，你能負得起這個責嗎？？”
站在她對面的工人低垂着頭不敢說話，但眼神中卻閃過一絲不滿。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卻不能理解這麼做有什麼意義。
把切成片的木頭迭在一起，然後用膠水粘起來？
如果最終的目的是製造出木板的話，爲什麼不直接把木材切成木板？
還有，用木頭來製造飛機？
他知道飛機是什麼，他甚至親眼看到過那架龐大的、如同天使一般的機械拔地而起，隨後又掠空而去。
但他無論如何都不相信，這種恐怖的、神聖的、威勢無匹的天使，是可以用木頭製造出來的。
或許，這只不過是一種藉口。
一種消磨自己、以及自己的同胞信仰的藉口。
就好像他們讓自己的同胞坐上那個被他們稱作“挖掘機”的機械一樣。
看上去似乎是給了大家與至聖三一的造物親近的機會，但事實上，那不過是另一種褻瀆。
——
這些人可都是凡人啊！
凡人有什麼資格凌駕於機魂之上？有什麼資格剝奪機魂對機械造物的控制？又有什麼資格，居然大言不慚地說，他們纔是機械真正的主人？
他的心裡泛起一絲厭惡。
如果不是爲了自己的安全，如果不是爲了一口飯吃，自己早就要逃往真正的金陵城了。
——
不，金陵城也已經不純潔了。
連聖人都已經在他們的操縱下被替換，或許想要找到最後的屬於至聖三一的淨土，只能往那座傳說中的“山城”去尋找
想到這裡，工人深吸了一口氣。
隨後，他開口說道：
“我知道了，首長。”
“我會仔細的，這樣的錯誤不會再發生了。”
“最好不要再發生！”
季星聲色俱厲，工人再次垂下頭，沒有說話。
“繼續工作！”
“如果我再發現不合格產品，今天你們所有人的糧票都扣掉1張！”
“是。”
“是，首長。”
工廠裡的工人依次回答，季星搖搖頭，擺手示意衆人繼續工作。
而這時，開完會的陳劍正好巡視到工廠裡，在注意到季星的神情後，他好奇地走上前問道：
“進展怎麼樣？”
季星搖搖頭，回答道：
“有點問題。”
“這些工人能執行命令，但他們卻不能百分之百地執行命令。”
“他們腦子裡似乎有一塊.鋼板。”
“他們本能地在質疑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以至於在工作時根本就沒有任何主動性。”
“錯誤百出，我只能這麼說”
“我不知道怎麼去解決這個問題，如果實在沒辦法，那我只能殺一儆百了。”
“我明白了。”
陳劍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
事實上，他對這種情況可以說是相當熟悉。
自己當年還帶新兵的時候就已經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同樣素質、同樣智力的兩個兵，如果有一個對訓練天然抗拒、一個全情投入，那麼他們最終所表現出來的結果，也是天差地別。
在很多時候，這並不是能力的問題。
這只是意識的問題。
季星解決不了是正常的，她能在那麼短的時間之內發現問題的本質，就已經足夠出衆了。
想到這裡，陳劍開口寬慰道：
“放心，這個問題很好解決。”
“他們只是不相信自己能做到。”
“他們正在做的事情不僅顛覆了他們的宗教認知，甚至還顛覆了他們對自己的能力和價值的判斷。”
“所以，有牴觸是正常的。”
“我們要做的事情很簡單-——把結果呈現在他們面前就好了。”
“雷傑！過來一下！帶一架W-4天鷹過來。”
“馬上。”
耳機裡傳來雷傑的聲音，片刻之後，他趕到陳劍面前，開口問道：
“怎麼了？”
“做點你最擅長的事情，拆一架無人機給他們看。”
雷傑看了眼陳劍，又看了眼正在工作的工人。
他瞬間理解了陳劍的意圖。
沒有任何廢話，雷傑直接上手，先是控制着這架本來有些雞肋、幾乎沒有被使用過的單兵手拋式無人機在沒頂的廠房裡飛了一圈，隨後又在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之後，當着他們的面，把這架無人機拆了個稀巴爛。
衆人眼睜睜地看着他的動作，當W-4無人機的所有零件全部被拆散之後，工人們的臉上，近乎默契地呈現出一種“不知所措”的表情。
雷傑也沒有多廢話，而是揮了揮手，對仍然在發愣的衆人說道：
“來看看吧。”
“看看這東西是用什麼做成的。”
“你們正在做的就是這種東西，你們曾經見過的那架大飛機，也不過是它的升級版而已。”
“現在，你們要造的是一架最簡單的蚊式戰鬥機。”
“但總有一天，你們能親手製造出攻擊-17。”
“這世界上沒有機魂。”
“所有的機器，都是人的造物！”
“來，誰想要看看，這架飛機到底是怎麼飛起來的？”
話音落下，原本還在猶豫的衆人紛紛圍了上來。
那名被季星點名批評的工人略有些畏縮地站在最後，想要逃避，但卻又忍不住伸長脖子，越過人羣的遮擋去看雷傑的動作。
他不相信被拆成這樣的飛機還能復原。
即便是飛機內有機魂，這樣的損壞也足夠讓它消亡了吧？
——
可他猜錯了。
當無人機再次從人羣中飛出時，傳入他耳中的，是連片的驚呼聲。
他緊緊盯着空中的無人機。
隨後，他又看向了手中握着的、忘記放下的木片。
良久的沉默後，他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默不作聲地把手裡的木片，掉轉了一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