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軍首領、或者說叫郭旭的男人坐在空地上，身後是那頭巨大怪物的屍體。
他對面坐着的除了金忠，還有一個他從來沒有見過、但顯然是這支隊伍最高指揮官的女性聖血者。
——
當然，也就是季星。
狼吞虎嚥地吃完季星給他的乾糧後，他長長吐出一口氣，擦了一把額頭上滲出的汗珠說道：
“所以，金陵城的戰鬥已經結束了？”
聽到他的話，金忠點點頭，回答道：
“結束了。”
“事實上，不僅金陵城的戰鬥結束了，金陵新城的戰鬥也已經結束了。”
“獸潮已經事實上被摧毀-——雖然還有一些逃散的怪物，但基本上已經不可能形成獸潮。”
“現在，除了我們這支隊伍以外，還在跟怪物戰鬥的應該就只剩下其他小型城市的護教軍、或者被商隊僱傭的傭兵了。”
“不過，所有的戰鬥也都是以清理爲主。”
“就像我們現在做的一樣。”
“清理？”
郭旭嘖嘖搖頭。
“世道是真的變了”
“我們還在近衛旅的時候，對怪物的戰鬥哪裡可能用得上清理這個詞？”
“只要涉及到四級以上大型怪物的，每一場戰鬥都是生死考驗。”
“現在，你們這些人追着一頭三級怪物到處跑，然後居然還把這種行動叫做清理。”
“這簡直.”
“攻守之勢異也。”
一旁的季星插嘴說道：
“人類不可能永遠被怪物壓制，也不可能永遠在它們的爪牙下苟活。”
“我們總歸是要爲自己找一條出路的，對吧？”
“對，很有道理。”
郭旭把手指放到嘴裡吮吸乾淨了沾染的油漬，緊接着問道：
“所以金陵城是怎麼守下來的？”
“金陵城沒守下來。”
季星語氣平淡，郭旭的臉上卻是驟然一變。
“沒守下來？”
他的眼珠微微顫動，眼神裡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暴戾。
如果金陵城丟了，那金陵城裡的平民
他們呢？
“別激動。”
季星擺了擺手，繼續說道：
“金陵城沒守下來不是因爲被攻破了，是因爲跟怪物大戰導致的各種有害環境逼迫那裡的平民必須轉移。”
“不過現在，他們應該已經在往回趕了。”
“金陵城很快會恢復的，這座城還在。”
“那就好”
郭旭重新鬆弛下來。
“那場仗是怎麼打的？靠華夏軍嗎？”
“金陵城剩餘的至聖軍和護教軍應該是擋不住那麼大規模的獸潮了，從其他城市調過去的支援也來不及.”
“你們居然還有餘力支援金陵城嗎？”
“我們確實支援了金陵城。”
季星聳了聳肩。
“但我們支援金陵城的力量損失也很大，最終確實也沒有起到一錘定音的作用。”
這一次，季星沒有再賣關子，而是直截了當地說道：
“是你們救了金陵城。”
“我們？？誰？？”
“你們，你們三個。”
季星的話音落下，坐在對面的禁軍三人組同時愣在了原地。
我們救了金陵城？
三人不可思議地相互對視，一時之間甚至沒明白季星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們只不過是迷路了幾天而已。
他們什麼都沒做，但怎麼就成了拯救金陵城的人？
——
等等。
好像也不是什麼都沒做。
那臺設備。
“是因爲那臺設備？？”
“沒錯。”
季星再次點頭。
“那臺設備是用於控制獸潮的信標，我們有兩名戰友進入了山城，通過一些手段拿到了信標的終端。”
“他們向獸潮發佈了錯誤的指令，引起了怪物之間的自相殘殺。”
“大部分怪物死於自相殘殺的過程中，剩餘地被我們抓住機會補掉。”
“金陵城以北的獸潮被消滅後，獸潮的危機也就基本結束了。”
“明白了”
郭旭緩緩吐出一口氣。
此時，他心裡冒出了一個不能言說、但卻讓他萬分慶幸的念頭。
還好！
還好自己聽從了建議，把那臺設備交給了華夏軍！
如果只是單純摧毀、甚至是交給聖堂的話
那結果必然是完全不一樣的！
聖堂可沒能力使用這樣的設備，他們也沒能力派人到山城去、獲取什麼終端.
等會兒？！
郭旭猛地瞪大了眼睛。
“山城？！”
“你們進入了山城？！”
他的語氣中透露着強烈的震駭，而一旁的劉浩和張超也同樣如此。
開什麼玩笑？！
那可是山城啊！
那是機械神教的聖地！
我們都還沒有任何人進入過山城，結果現在，你輕描淡寫地跟我說，你們的人已經進入了山城？？
並且，還是通過在山城獲得的裝備，終結了獸潮？？
郭旭已經站了起來，他的全身都在發抖。
對他來說，這已經不是單純地“信仰被褻瀆”那麼簡單了。
不，這其實不算是褻瀆。
應該說，是突然發現，自己失去了對自己信仰的所有權。
如果你們到達了我們的聖地，那我們算什麼呢？？
他感覺自己的腦子很亂。
季星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好笑。
“這樣的事情我在團長的資料裡看到過-——某個宗教丟失耶路撒冷時也是這樣的反應。”
“不過沒關係，你不用太在意。”
“因爲那座所謂的‘聖城’，跟機械神教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不是什麼至聖三一的居所。”
“大概率，那只是一個跟011基地一樣、但規模更大的智能化城市罷了。”
“怎麼可能！”
郭旭身邊的張超霍然起身。
“那裡是神的居所！那裡.”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覺得自己說不下去了。
他知道，眼前的人絕對沒有理由騙他。
不是因爲不能，而是不願，甚至是不屑。
所以，她說的話大概率是真的
三人將目光投向了始終站在一旁的金忠，似乎想從他那裡聽到一個否定的答案，作爲自己最後的安慰和希望。
但金忠只是搖頭。
“季星說得對。”
“那裡不是聖地。”
這一刻，郭旭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被抽走了。
沉默良久，他纔再次開口說道：
“那裡到底是什麼樣的？”
“你們是怎麼進去的？我們還能進去嗎？”
“暫時不能。”
季星搖頭道：
“不過很快，我們就會對那裡發起攻擊了。”
“攻擊.”
如果是其他人在郭旭面前說出如此僭越的話來，他恐怕已經把槍口抵在了對方的頭上。
但在面對華夏軍時，他沒有任何底氣。
因爲他知道，對方很可能是真的有這樣說的資格.
郭旭閉上了眼睛。
片刻之後，他開口說道：
“你們的行動結束了嗎？”
“我想跟你們一起.去金陵新城看看。”一小時後。
跟隨季星帶領的聖血者們清理完周邊最後一頭大型怪物後，禁軍三人組與聖血者們一起，踏上了返程的路。
他們穿出森林，回到了鋪裝路面上，登上了用於人員運輸的無人貨車。
郭旭驚訝地回頭望去，隨後開口問道：
“你們到底是怎麼找到方向的？”
“這裡的環境已經完全被影響了，連指北針都沒有用。”
“你們怎麼知道自己在往哪個方向走？”
“慣性導航。”
季星隨口回答。
“慣性導航.那是什麼？”
“很難跟你解釋。”
季星懶得多說。
“如果想知道的話，到了011基地，你可以自己去閱覽室找書看。”
“我自己去？？我也能去嗎？”
郭旭目瞪口呆。
在他的概念裡，這種“高深”的只是往往是要被壟斷的，就好像機械神教的大書庫一樣，用嚴密的防守徹底封存。
但現在聽季星的口氣，那些華夏軍好像毫不在意？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組織啊
季星嗯了一聲沒有回答，郭旭也識趣地沒有繼續追問。
衆人乘車向011基地方向返回，直到車隊開到河邊，他才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原本所在的位置，其實已經距離金陵城很近了。
他們現在就在江寧鎮對岸，向北到金陵城最多30公里。
“我們居然繞了這麼大一圈.”
郭旭嘖嘖道：
“我以爲我們一直在往西走，實際上竟然是往南。”
“那到底是頭什麼怪物，居然能影響周圍的磁場.”
“磁場沒有被影響。”
坐在他身邊的金忠插嘴道：
“是你們的指北針消磁了。”
“你們發現的那臺設備有很強的干擾，靠近的磁性物體都會受影響——華夏軍之前已經測試過了。”
“這樣.”
郭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即突然問道：
“你也懂這些？”
“也是剛學的。”
金忠沒有多說什麼，但此時的郭旭，卻感到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用上心頭。
實際上，在不久之前，他對金忠還是頗有微詞的。
雖然在暗地裡，他能理解金忠報復樑溪城那些不幹人事的護教軍的行爲，但無論怎麼樣，他做的事情畢竟是背叛。
但現在，當自己也做出了背叛之事後，他纔算是明白過來，或許金忠的選擇，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對的。
那自己呢？
現在自己要去華夏軍控制的地盤了。
有沒有可能，自己也會因此而.徹底背叛？
這個念頭令郭旭不寒而慄。
他的腦子裡突然閃過了一個已經很久沒有人提起的詞。
擬態異端。
那些會引發思想瘟疫的擬態異端。
如果華夏軍到現在還揹負着這個“罪名”的話，恐怕自己也應該會被視爲“瘟疫感染者”吧？
那自己面臨的，會是什麼樣的下場呢？
複雜的思緒在他心裡不斷碰撞，郭旭沉默下來，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
其實這樣的睡眠，應該叫昏迷更合適。
畢竟，他的體力已經完全被透支，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迷迷糊糊不知道多久，他的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劇烈的碰撞聲。
緊接着，有人推着他的肩膀把他叫醒。
睜開眼時，他已經身處一個陌生的城市中。
——
說是城市似乎並不貼切。
這裡更像是一座小鎮。
密集的、低矮的房屋聚集在一起形成居住區，而在居住區外圍則是廣闊的田地。
車隊停下的位置是一片廣場，廣場上有許多人在走動，似乎是在與商人進行交易。
這裡很繁榮。
這是郭旭的第一印象。
跟他以爲的“大戰後破敗的城市”完全不同，這座金陵新城，就好像完全沒有遭受過怪物的襲擊一樣。
而隨後，在下車之後，他看到了更多熟悉的東西。
這給了他對金陵城的第二個印象。
這裡潛力無窮。
那些新建的、正在建的工坊，那些煙囪裡噴吐的黑煙，那些機械，那些穿着統一服裝的工人.
這不就是一座正在興起的城市嗎？
郭旭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而也就在這時，一個身穿鎧甲的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一眼就看出來，這就是華夏軍的“團長”了。
只是不知道，他是那四個團長中的哪一個。
“歡迎你。”
來人向郭旭伸出了手。
“我叫陳劍，是這裡的負責人之一。”
“你是禁軍首領，郭旭對吧？”
郭旭立刻點頭，隨即握住了陳劍伸出的手。
“對，我是郭旭。”
“感謝你們的貢獻。”
陳劍微笑着說道：
“我還以爲沒機會見到你們了，但很顯然，你們很幸運。”
“當然，這也是我們所有人的幸運。”
“你們可以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休息，或者四處看一看，都可以。”
“如果想要返回金陵城，我們也可以安排車輛送你們回去。”
“不過，至少等到明天早上。”
“我們希望能向你們表達謝意，可以嗎？”
“當然。”
郭旭稍稍站直了身子。
“我們也感謝你們在獸潮中的犧牲和奉獻。”
他的語氣不卑不亢。
他知道，自己這時候代表的是.
機械神教最後的臉面。
“那就這麼說定了。”
陳劍舉起手，指向身後的011基地主通道。
“你們往那個方向走吧。”
“會有人帶你們進去休息的。”
“先睡一覺，等你們休息好了之後，我再來跟你聊一聊，沒問題吧？”
“沒問題。”
郭旭點點頭，告別之後，帶着張超、劉浩兩人向主通道的方向走去。
而陳劍則留在了原地。
他的耳機裡傳來了何朔的聲音。
“這幾個人你可以給我留好了，務必把他們留在基地裡。”
“後面針對金陵城的計劃就要從他們身上下手。”
“如果運作得好.”
“我們甚至可以直接把這座城拿下！”
“放心。”
陳劍微微點頭。
“我不會讓他們走的。”
“不過你那邊機場的進度也要抓緊。”
“6小時後，轟炸機要起飛。”
“10小時之內，我們要完成對山城的轟炸。”
“林宇能不能在山城活下來就看我們這幾發核彈投得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