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隊長真沒騙他，從初三這天開始，連着三天都有人上門拜年。
第一天是12位小隊長，第二天是考上大學的學生和家長，第三天則是村裡與他相熟的其他住戶。
三天下來，將楊梅她們辛辛苦苦準備的臘肉臘魚等年貨、幾乎消耗一空，有些份量沒有準備太多的，還從她們家裡拿了一些過來。
這些東西都換成了一羣大公雞、老母雞，以及菸酒糖茶若干，堆了屋子一角。
如今農村拜年，能提上兩包紅糖、幾個雞蛋就算是厚禮，打上幾斤散酒便上門也不鮮見。可是村裡人來給陳凡拜年，起步就是兩隻雞搭配兩斤紅糖，雞蛋是用籃子提，就連菸酒，也是在供銷社買的高檔貨。
香菸基本上都是牡丹，酒水則是瓶裝的雲湖大麴。讓鎮上的工人家庭看了都覺得眼紅。
也就是這一年來，盧家灣給棉紡廠、機械廠等多家企業單位供應農產品，年尾的時候找他們換了不少票證回來，按工分比例發給社員，否則沒有票去供銷社買，就只能去大隊部買楊梅釀的上等散酒，再多提點雞鵝上門。
如果那樣的話，陳凡估計要瘋。
不對，應該是楊梅她們要瘋。
即便如此，陳凡收到的雞子也有三四十隻，另有十幾只大白鵝，一個個伸着脖子打羣架，一點都不團結。
誰說大鵝是團結動物來着？
爲此陳凡將它們統統關進前面的知青大院，狠狠教訓了一頓，讓這羣大鵝終於學會團結——一致對他發起羣攻。
氣得陳凡逮着大鵝一頓猛抽，然後將它們統統交給掌管公社食堂的黃鸝，讓它們務必在一個月內全部上桌。
至於剩下的雞子，且在知青院裡養着吧。
轉眼三天過去，這天已經是正月初六，陽曆2月2日。
姜麗麗如同往常一樣，大清早就醒來，翻身坐在炕上，窸窸窣窣地穿衣服。
姜甜甜瞬間睜開眼睛，看了看她，再看看外面，已經非常清晰，便也翻身坐起，將放在炕邊的羽絨服拿過來穿上，問道，“今天又是誰要來啊？”
這幾天雖然不用她幫着下廚，廚房裡的事都有黃鸝她們去做，可陪着妹妹一起，跟在陳凡後面招待客人，累得也不輕。
姜麗麗打了個哈欠，爬到炕邊下去，穿好鞋子，同時搖了搖頭，“不知道，反正盧家灣的除了四位大隊幹部，其他人差不多都來了。但是楊書記他們是不用來的，他們是幹部，也是長輩，沒有給小凡拜年的道理，得反過來，小凡去給他們拜年。”
“是嗎？”
姜甜甜眨着眼睛想了想，“那今天不是可以休息一下？”
姜麗麗回頭看着她，輕輕咬了咬嘴脣，俏臉莫名的紅了起來，“如果小凡去拜年，我也應該要跟着去的。”
姜甜甜往後一躺，舒服地伸了個懶腰，“你去就去唄，這次總不用我跟着了吧。”
初三那天跟着去盧四爺家裡，莫名的混了一份價值不菲的“九禮”，到現在她還覺得燙手。
她也跟陳凡提過，要把這份禮物還給他，可是陳凡說是盧四爺送的，不關他的事，還讓她好好收着，反正盧四爺財大氣粗，不差這一點。
再加上麗麗也讓她拿着，她才勉強收下。
若是這樣的事再來一次，哪怕不是什麼貴重的禮物，她也有些受不了。
算起來，她跟着陳凡不知道混了多少禮物了，有京城三位師父送的，有舅舅和亞麗送的，甚至還有巴老給的紀念品。
每次都是麗麗一份、自己一份，真不知道這些東西該怎麼還回去？
姜麗麗可不知道姐姐在想什麼，等她話音剛落，便抓着姐姐的胳膊直搖晃，“去嘛，陪我去嘛，你陪我我纔不怕，要不然我一個人坐在別人家裡，小凡跟他們聊天，我連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姜甜甜被她搖得頭暈腦脹，實在受不了，才嘆着氣說道，“這樣，如果小凡說要我去，我就陪你去，要是他不提，你也不許提。”
姜麗麗眼珠微轉，咧嘴一笑，“沒問題。”
說完便要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小凡起來了沒有。”
結果被姐姐一把拉住，一雙眼睛還狠狠瞪着她，“不許通風報信。”
姜麗麗嘴角微抽，表情極其誇張，“哪有！”
就在兩姐妹打打鬧鬧的時候，房門忽然被敲響。
陳凡站在門口，也不打算進去，只是說道，“兩位小姐姐，該起牀了啊，咱們今天去楊書記他們幾位領導家裡拜個年，爭取今天把要跑的地方都跑一遍，明天一早走人。”
他這幾天也累得夠嗆。
不是身體累，而是心累，一下子對陣幾十號人，不累纔怪。
房間裡面，等陳凡說完，姜麗麗立刻高聲迴應，“好嘞。”
等了幾秒，沒聽見外面有動靜，她才俯身抱着姐姐，咯咯笑道，“聽見了吧，我可沒和他串通，待會兒可不許耍賴。”
姜甜甜反手將她抱住，“總算要結束了，那就再陪你走一次吧。”
頓了一下，又說道，“你在盧家灣無驚無險過了近四年，裡面未嘗沒有大隊、小隊領導在暗地裡關照，我們也應該去給他們拜個年，表示一下感謝。”
姜麗麗一想也對，便點了點頭，“嗯，待會兒我會說的。”
……
陳凡在廚房剛熱好早餐，兩姐妹便洗漱完過來。
吃完早餐之後，三人便分騎兩匹馬，帶着兩籮筐拜年禮，在狗子和四隻猛禽的陪伴下，往7隊而去。
四位領導分局不同的地方，楊書記在4隊，葉樹寶在7隊，張隊長和肖烈文都在5隊。
陳凡打算先去7隊、再去4隊，最後去5隊，在肖師父家吃午飯。
下午則去公社上，給獸醫站周站長、食品站朱師傅幾位相熟的人拜個年，也就差不多了。
順利的話，明天一早就可以離開。
過程還算順利。
除了一番必不可少的拉扯，葉副隊長和楊書記都非要留他吃飯，然後堅定拒絕之外，其他一點意外都沒有。
用陳凡的話說，每次回來都在大隊部聚餐，不差這一天，等過些日子，他安排好外面的工作，再回盧家灣閉關寫作，那時候天天吃飯都行。
擺脫了這兩位之後，三人又一起到了5隊。
只是在張隊長家裡落了一下，喝了杯茶、抽了幾支煙，便轉身去了肖烈文家裡。
肖師父家裡的子女都去了外面拜年，只有他和老伴在，屋裡難得的清淨。
陳凡將籮筐裡最後一個袋子拎出來，進門便喊道，“四師父，給您拜年來啦。”
這個四師父，自然是從林遠祥他們那裡算起來的，本來肖烈文作爲陳凡習武的領路人，算作大師父也不爲過，可官大一級壓死人，被幾位老上司壓着，加上年齡確實比他們要小一些，只能委屈坐了第四把交椅。
不過這時候聽到陳凡喊四師父，肖烈文還挺開心，笑呵呵地從房裡走出來，“來就來，還帶什麼東西。”
隨後看見跟在他身後的兩姐妹，再想想初三那天在盧四爺家的情景，眼裡不禁閃過一道轉瞬即逝的異色。
不過他表面不動聲色，面對兩姐妹的拜年，還有姜麗麗感激的話，笑着打了個哈哈，“沒事沒事，都過去了。現在可是過年，不說那些。”
然後趁着老伴招待的功夫，默默回房，多添了一個紅包揣兜裡，再若無其事的走出來，坐在陳凡身旁。
陳凡掏出自制的葉子菸，遞過去一支。
肖烈文接過去點燃，美美地抽了一口，“嗯，這個帶勁，還好抽。”
隨後轉頭看着桌上陳凡拎過來的袋子，問道，“裡面有沒有？”
陳凡不直接回答，小小地比劃了一個手勢，“裡面八條牡丹煙，都是給您的！”
肖烈文也不多說，只是輕咳兩聲，“這種葉子菸也給我留8條。”
陳凡老臉一黑，“我攏共才做了50根，哪有給您分的？”
隨即咬咬牙，又比劃了一下，“最多10根。”
肖烈文兩眼一翻，“你自己多少不能做？50根都給我送來，待會兒吃完飯就去拿。”
說完視線瞟了瞟坐在一旁無所適從的兩姐妹，眼珠微轉，便要去喊人。
下一秒，張翠娥就出現在門口，看見陳凡喜笑顏開，“師父，你來啦。”
隨後跑到陳凡面前噗通一聲跪下，“給師父磕頭，祝師父新年好，師父和師孃身體健康、歲歲平安。”
陳凡笑呵呵將她扶起來，掏出一個紅包塞給她，笑道，“你師孃師姑正閒得無聊，帶她們去大隊部資料室看看書，順便把收音機打開，這大過年的，就別按時播音了，多放一會兒也沒事。”
對於這個“大弟子”，陳凡可是喜歡得很。
這個小丫頭沒那麼多心思，對自己也是畢恭畢敬、言聽計從，自己和姜麗麗確定關係的消息傳出去，也只有她的祝福是最純粹的。
至於其他幾個徒弟，陳凡表示，自己現在也是談過戀愛的人了，可不是當年的小白白，哪能不知道她們的心思。總而言之，不當逆徒就是好的，千萬別打自己的主意就好。
聽到陳凡的話，張翠娥樂呵呵地傻笑着，轉身就去拉姜麗麗的手，“師孃師姑，我帶你們去廣播站，那裡可好玩啦。”
姜麗麗紅着臉，和姐姐一起先向肖烈文打了聲招呼，纔跟着張翠娥出去。
等她們離開，這裡又沒有其他人，陳凡才轉頭看着肖烈文，小聲問道，“四師父，三虎哥那邊還沒消息？”
肖烈文叭叭抽了兩口煙，搖了搖頭，也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才忽然咧嘴笑道，“你別說，三虎子不在，這過年都少了幾分熱鬧。他要是在家裡，再加上民兵班的那幾個小子，能把村子吵翻過來。”
見他轉移話題，陳凡也不再糾結，便笑着說道，“也不一定，他現在也是當爹的人了，多少會穩重一些，我看啊，以後村裡要少一虎，多隻大貓咯。”
聽到這話，肖烈文不禁仰頭大笑，“對對對，有可能，確實有可能。”
就在這時，張隊長溜達着走過來，邁過門檻便進了門，笑道，“說什麼呢，笑得這麼大聲？”
肖烈文雖然清楚張文良是去爲國做貢獻，可畢竟是大過年的，老張的親侄子又不在，提起來總歸不好，便笑着說道，“在聊你家侄孫子呢，三虎那孩子，虎頭虎腦的，可愛得緊啊。”
張隊長拉了把椅子坐下，接過陳凡遞來的葉子菸，立刻將自己煙鍋裡的一點餘灰磕掉，笑着說道，“嗯，那小子確實是虎頭虎腦，跟他爹一樣。”
說着轉頭看向陳凡，“三虎媳婦兒昨天剛好出月子，今天回了孃家，你去老楊家裡看見了沒？”
陳凡也是謊話張口就來的主，立刻接着肖烈文的話，說道，“我就是剛纔在楊叔家見了嫂子和孩子，才聊起來這個。”
張隊長點了點頭，隨即將話風一轉，“誒，小凡，前天的新聞知道了吧，你說，那個什麼蛇口工業區，是幹什麼的，跟咱們現在乾的盧家灣工業區，有什麼不一樣？”
前天，也就是1月31日，上級正式宣佈，要在廣東蛇口建立全國第一個對外開放工業區，也就是後世的蛇口工業區。
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還沒有經濟特區的事，所以後來有句話，“先有蛇口、後有深圳”。也有人將其稱爲“深圳的起點”。
深圳特區的許多個全國第一，都是在這裡產生的。
盧家灣的人自從發家致富之後，在大隊統籌指揮、小隊長執行引導的政策下，積極關心國家大事，認真學習文化知識，風氣比以前有很大的提升。
所以自從聽到這個新聞之後，這個話題就成了這兩天盧家灣的焦點之一。
就連不少人去陳凡家拜年的時候，聊的也是這個話題。
此時聽張隊長提起來，陳凡腦子裡閃過蛇口的相關信息，嘴上卻不停，笑道，“那個跟咱們的盧家灣工業區可不一樣，咱們是爲了集中力量好辦事，把相關農副工業集中在一起，方便提升效率。
而蛇口工業區，是針對香港商人的一個專門的招商引資區域，目的是爲了將香港的資金、技術吸引過來，利用他們的優勢，發展我們的經濟。”
張隊長和肖烈文聞言，不禁扭頭相視一眼，都能看出對方眼裡的迷茫。
招商引資？還是香港的？讓香港的資本家到內地來投資？
這是要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