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望着周於之和雲戈的背影,李躍喃喃的說:“爲了他一個人,死了這麼多人,我們值得嗎?”
路真看他一眼,悶着聲音說:“你在答應加入組織的時候就應該想清楚,萬一爲了這個人死,值不值得。”
“什麼破組織,轉個頭就有人出賣我們。”陳小天踢着腳下的土,低聲說,“以後我們做什麼?過街老鼠?”
這些話狠狠的刺痛了路真,他站起來頭也不回的往外走:“沒出息。早幹嘛去了?難道你們還指望救了周於之以後成爲萬衆膜拜的大英雄?”
“可是我們十五個死了十二個。憑什麼我們的命就沒有他周於之值錢?是,他是了不起。了不起又怎樣?你眼睜睜看着兄弟們被打得屍首都不完整,難道你不後悔?”不知從哪裡升起的一股血氣,李躍跳起來,對着路真的背影吼。
路真停住,轉過來瞪着李躍:“那你想怎麼樣?現在後悔有個屁用!”
“我想?”李躍一怔,隨後大叫起來,“我想跟以前一樣。”
“呸,跟以前一樣?你做夢!看你剛纔見了卓磊那副熊樣,早知道就不帶着你。”路真惡狠狠的說。
李躍怔在那裡,握緊了拳頭,好半天以後才怒極而笑:“誰希罕你帶着我了?跟着你有什麼好下場?爲了救你心目裡的大英雄,無端端的叫你的兄弟去送死。你跟那些當兵的一樣只顧自己。”
路真心裡一直翻騰着自責歉疚和強烈的痛苦,突然被人當面毫不留情的指出,下意識的就全力反擊。反擊之後,立刻就後悔。再聽到李躍的指責,臉色頓時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陳小天走過來,站在兩人中間,好脾氣的笑着:“算了,自己兄弟,吵什麼吵。周先生不是剛說過,要活下去,首先要互相信任。”
他不提還好,一聽到周於之的話,李躍心中恨意更切,一掌推開他,大踏步的走上前去,與路真擦肩而過。
“慢着,你要去哪裡?”路真喝道。
“你管不着!”李躍頭也不回。
路真撲上去扳住他的肩:“你這麼亂走會出事的。”
“那也不用你管。你跟着你的大英雄一起逃吧。”
“李躍。”路真冷靜下來,壓低了嗓子,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懇切的看着他,“都是我的錯。你要怪就怪我,你要打就打我。但是你真的不能亂走,你一點經驗也沒有,在這深山老林裡瞎走多危險。遇上軍隊的人就更慘。”
“對啊,我們已經損失了十二個人了,不能再出事了。”陳小天走上來,擋在他前面。
李躍和路真對視着,目光慢慢的軟化下來,嘆了一口氣,抱着頭蹲下來:“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想這樣啊。”
路真也蹲下身子,拍拍他的肩:“先過了今晚再說。”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回到從前那樣的。”李躍埋着頭,聲音甕聲甕氣的。
“你說什麼?”
“我是說,其實我們只要做一件事情,就可以把這些都抵消了。”李躍擡起頭來看着路真和陳小天。
路真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往上升,猶自按捺,平靜的問:“你的意思是?”
李躍以爲路真真的打算徵詢自己的意見,站了起來,眼裡透出單純的熱切:“只要我們把他殺了,或者把他交出去,他們說不定就會放過我們。”
陳小天立刻倒吸了一口涼氣。再看看路真,他的果然神色已經變得狠厲,咬着牙逼上前一步:“你再說一遍?”
李躍意識到不妙,還強行辯駁:“這是最好的辦法。左右是個死,不如賭一賭。”話還沒說完,臉上就捱了一腳,整個人飛了出去,撞在後面的樹上,背上立刻鑽心的疼。
“我們死了這麼多人把他救出來,現在你又要出賣他。那他們不是白死了?”路真衝上去揪着他的領口,咬牙切齒的喊,“原來你是真的沒種。你跟曹飛他們幾個拍拍屁股跑了又把我們交給軍方的狗崽子有什麼區別?”
“算了,路真。”陳小天撲上來力圖拉開兩人,三個人扭鬥在一起。
一邊掙扎李躍一邊大聲說:“你害死了那麼多人還不算,現在還想搭上我們兩個。”
路真一拳揮在他的眼睛上:“你他媽的不是我兄弟,貪生怕死。”
李躍眼前一黑,大爲惶恐,以爲自己被路真打瞎了,手不自覺的往腰上摸去,摸到硬硬的槍柄,順手一抽,只聽見一聲巨響,路真本來扼住他的手鬆了開來。他驚魂未定的往後面縮去,眼睛也漸漸看得清楚,只看了一眼就魂飛魄散。
陳小天也呆住了,看着路真緩緩跌坐在地上,一隻手捂着肩,鮮血從指縫中流下。因爲子彈在體內爆炸,整個右肩塌塌的,骨頭已經完全碎了。
幾秒之後,陳小天狂吼一聲撲上去,伸手壓在路真的手上,試圖擋住鮮血,但是掌心仍感到滾燙的鮮血不可遏制的噴出來。
腳步聲由遠及近,有人一路飛奔過來。一見到這個場景,迅速脫掉外衣,扯下襯衫,□□着上身衝過來,低聲說:“放開,讓我看看。”一邊說一邊讓路真靠在他的身上。
雲戈跟在周於之後面跑過來,愣在當地。周於之讓路真靠在自己腿上,騰出兩隻手,用力把襯衫撕成條。低下頭,又有些遲疑。
“怎麼了?“雲戈顫抖着聲音走過來問。
“骨頭碎得太厲害,我怕我一包紮他會疼死,而且這個樣子,扎不緊,血也不可能止住。”
雲戈咬緊牙關,蹲下來和他一起看路真肩頭的大窟窿,血肉和骨頭碎片混合在一起,極爲可怖。
周於之想了想,小心翼翼的把布條橫綁在路真胸前,遮去一部分傷口,剩下的,仍斜挎肩頭鬆鬆綁住。
“我們得立刻回去。”他冷肅的說。
“回去?軍方已經佈下天羅地網,我們回不去。”雲戈說。
“那也得試一試。否則他必死無疑。”周於之擡頭看着陳小天,“你過來,你得揹着他走。”
陳小天慢慢清醒,順從的走過來。“記住,你們順着原路返回就好。否則迷路貽誤了時機會害死他的。”
“那麼你呢?”陳小天不由問。
“我們必須兵分兩路。我和李躍走,負責引開他們,你揹着他,和雲小姐一起回去。”
“我跟着你,讓他們三個回去。”雲戈立刻說。
周於之凌厲的看了她一眼:“你必須跟他們在一起。如果遇到卓磊的人,不會亂開槍殺人。”
李躍已經處於半崩潰邊緣,聽見自己的名字,擡起頭來,雙眼無神的看着他們。陳小天心中不忍:“不如我跟你走,讓他帶着路真回去。”“你讓這個人帶着路真,你放心嗎?”周於之皺眉道。“那麼,”陳小天忽然下定了決心,“我去引開追兵。”
周於之愣了一愣,擡眼看着男孩年輕的臉龐,神色漸漸柔和:“你沒有經驗,不知道怎麼做。李躍現在的情況,也不適合跟你們走。”他把路真交到陳小天手上,站起來,把外套穿上,“快。他的時間禁不起耽擱。”說着又看了看李躍一眼,說:“放心,我不會讓他死的。”
陳小天知道多說無益,一狠心,徑自把路真抗到背上,對雲戈說:“雲小姐,我們走吧。”
雲戈已經熱淚盈眶,跟着站起身,從脖子上解下一塊玉佩,遞到周於之手上:“這玉佩,是我的護身符。你拿着,我一定會找到人來救你。”她的手在周於之掌心輕輕停留,片刻的溫暖令她微微顫抖。她別過頭,抽回手,忍住眼淚對陳小天說:“我記得路,這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