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喻承趕到峰園的時候，只見到一罈骨灰。
“怎麼這麼快？”
“楚老生前就說過，不希望有什麼瞻仰遺容，早就交代了一過世就火化。”馮秘書擦着眼淚解釋。
喻承沒有說話，凝視着骨灰罈後面楚九峰的照片。音容宛在，轉眼就成了一抔塵土。他本來準備了許多說辭來說服楚九峰的家人接受屍體解剖，然而，還是晚了一步。而他心裡那些疑問，大概也要永久成迷了。
外面罕見的飄起了細雪。實在太冷，城市控溫系統也沒有辦法終日調節到溫暖燦爛的晴天。雲戈站在那裡，肩上披了白白的一層。
“你也來祭拜？”喻承大踏步走過去問。
“竟然下雪了，好幾年沒見了。”雲戈答非所問。他看她一眼，默然走向自己的車子，雲戈跟在他身後：“我搭你的車回去。”
“是否有什麼我所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雲戈坐到車裡低聲問。
“準確的說，是有些事還沒來得及發生。”喻承一踩油門，車子猛地衝出去，雲戈的頭蓬的撞在窗戶上。
喻承抿着嘴，看着前方，相當敷衍的說了一句對不起。雲戈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或許，還有補救的辦法？”
“夠了，雲戈。”他果斷的打斷她，“這些事情，再提無用，不過多個人陷進去承擔無謂的風險。”
“你那天到底在等什麼文件？”雲戈不屈不撓的追問。
喻承象是根本沒聽見，專注的駕駛車子。
“楚老死的真的很蹊蹺。心臟病？據我所知，他根本就沒有心臟病。”雲戈抱着手臂，自顧自的說。見喻承還是沒有反應，她笑了笑，轉了個話題：“我已經知道周於之什麼時候會在哪裡接受身體檢查了。”
喻承霍的轉頭，厲聲問：“你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你先告訴我發生了什麼？”雲戈毫不軟弱的和他對視。
外面一聲尖利的鳴笛，兩人的車子堪堪的和對面的車子擦過。
喻承轉回頭，緩緩的說：“楚老去世前，我曾經代表他找一些人談過話。他草擬了一份公開信，準備聲援周於之。我那天等的，就是最後的定稿，沒想到，那封公開信沒有到，噩耗到先到了。”
雲戈咬住嘴脣，沒有說話。
“百無一用是書生。”喻承自嘲的笑笑，“我一個小小的主編，沒有能力替他完成最後的心願。”
雲戈比任何人都瞭解他的心境，反而沒有了言語。過了一會她輕聲問：“周於之呢？這件事發生後他獲得自由的希望有多少？”
“我不知道。百分之三十吧。對了，誰通知你那個消息？”
“一個匿名者。”
“太冒險了。”喻承說，“我絕不贊成你去。新聞部遲早會發布官方消息。”
“新聞部對任何事情都有官方消息。不如干脆關閉所有報社電臺電視臺，世界大同好了。”雲戈淡淡的說，那種不自覺的尖刻讓喻承苦笑起來。
他把車子泊在一幢高樓樓頂的停車場。鉛雲低垂，陰鬱的天空飄着細細的雪，因爲很少遭遇這樣惡劣的天氣，整個交通一片混亂，只聽見喇叭聲在城市頂上四處刺耳的響起。車輛張皇的在天空上下飛行，如同呼啦拉從墓地上驚起的烏鴉，撲扇着翅膀不知要飛到哪裡，頹敗的氣息從四面八方瀰漫過來。喻承拉緊了領口，對雲戈說：“無論如何我都尊重你的決定。但是，千萬不要讓自己後悔。”
“後悔？”雲戈坐在她小小的窗前，手裡握着一枚硬幣，輕輕的重複着這個字眼。
這分明是個局，有人請她入戲。何以有此榮幸？她想起雲重的話：因爲你姓雲。有人希望能夠藉助雲戈的身份逃脫。挾持雖然很老土，但是永遠有效。即便鐵腕如雲重親自到場，也一定會投鼠忌器。
她把硬幣立在桌上，左手食指按住，右手手指一彈，硬幣在桌面上滴溜溜的飛快旋轉起來。她用手一合，硬幣被壓在手下。正面是去，反面是不去。如果喻承知道她用這個方式來選擇，一定會大失所望。可是這實在是個不容易做的抉擇。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如何渴望要去，但另一方面，她也不願無端的用自己的生命冒險。
她把手緩緩移開，看見硬幣的邊緣，胸口一陣發緊。
暗中埋伏的人，只會有兩個目的：刺殺或者營救。如果是前者，雲戈的到場無疑是送死，即便活着，她也要後悔自己讓兇手逃脫。但是如果，如果是後者呢？她的手指彎起來，把硬幣緊握在手心。自由。可以令他痛快呼吸的自由，撫刀笑談的自由，馳騁天地的自由。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希望，她在所不惜。
雲戈再沒有猶豫，站起身來，把手裡的硬幣遠遠的從窗口拋到院裡，一道暗黑的弧線在空中劃過。
次日下午十二點五十九分，雲戈的車子緩緩降落在第九醫院東南門前的起落道上。醫院的東南角是爲傳染病特別設置的專區，在這個醫學昌明的年代，進出的人和車輛都極少。
後視鏡裡，她看見有三輛毫不起眼的車子並排轉了過來，跟在她車後，形成前後順序，也準備落下。“他們帶着他來了。”雲戈相當肯定。
就在她着陸的瞬間，她聽見車輪發出啪的一聲，隨即車身一斜，快速向着路邊的草坪滑去。她緊握住方向盤，踩下剎車。車子打着轉和地面一次一次猛烈相撞，方向盤上的氣囊即刻彈出，打在她的臉上。她完全看不到前方，只聽見外面尖利的子彈聲密集的呼嘯。終於車子停在草坪上，她拉開車門，跌跌撞撞的爬出去。早有人等候她。一隻手猛扣住她的左臂，隨後太陽穴上有個冰涼的東西頂了上來：“雲小姐，謝謝你前來。”
她微微一笑，手指按下遙控器的按鈕，她固定在胸口的微型攝像機發出極細微的咯嗒聲，開始工作，一邊拍攝，一邊把現場圖像傳到報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