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秧的表情由疑惑逐漸變得驚訝,繼而有些惶恐。
慢慢的,其身軀開始微微顫抖,表情也略帶痛苦。
那盤膝而坐的身軀開始不由自主的溢散出濃郁的靈力波動,眉目之間皆是掙扎之色。
身軀周遭的草廬內,一些竹凳與案牘受到他體表溢散出來的靈力影響,劇烈抖動着,慢慢浮到半空。
伏秧體表的靈力波動越來越強烈,隱約之間還有一絲絲黑色的冰冷氣息在周身遊走。
“開!”
“快破開!”
身形劇烈顫抖的伏秧內心瘋狂嘶吼,想要掙脫那困住自己神魂的詭異力量。
然修爲達到半步金丹境的他已經竭盡所能,那困住他神魂的黑暗深淵中,詭異力量如同潮水般一波接一波的涌來,逐漸讓伏秧體會到了濃濃的無力感。
絕望自心頭浮現,伏秧現在早已經追悔莫及。
他自恃浸淫了一輩子的陣法之道,早年甚至還研究了傳說中大盈真君佈下的虛合迴廊大陣,並略有收穫。
甚至於,伏秧都覺得,若非鳧山國主烏氏傀幾人打過來,再給他百餘年的時間,定能將虛合迴廊大陣看透個七七八八。
如此這般,在發現淶水河的變化與整個暘淖之地及南疆有關之後,他便沒有任何顧慮,一頭撲上來,想要弄清楚這能夠影響一方天地大勢的變化之道。
陣法之道,旨在感悟天地大勢最爲細膩的變化,從中體悟變化的規律,然後融入自己的陣法之中。
於修士而言,想要更清晰,更直觀的感受到天地大勢的變化,讓神魂脫離肉身的桎梏,無疑是最好的方式。
伏秧這一次便是冒險爲之,以秘術讓自己絕大部分的神魂脫離肉身,慢慢侵入了遠處的淶水河中。
只不過此舉卻是讓他陷入瞭如今這般絕望的境地。
自身絕大部分的神魂被吸入一片無垠的黑暗深淵,至陰至寒的恐怖力量不斷侵蝕着他的神魂。
此番他已經掙扎了數月之久,那種來自黑暗深淵的力量竟慢慢順着神魂與本體的聯繫,逐漸侵入其肉身之中。
轟!
伴隨着伏秧肉身之中溢散出來的至陰至寒氣息越來越多,草廬內,那些懸浮在半空中的竹凳和案牘表面紛紛泛起一層薄薄的寒霜,繼而被全部冰封,炸裂開來!
那座讓他棲身許久的草廬此時也被夾雜着極寒氣息的強勁靈力震碎,化作漫天的木屑和茅草四散開來。
煙塵落幕,身着灰白長袍的伏秧已完全被紫黑色的冰晶包裹,周遭的草木也受到了這種寒氣的影響,枝葉上紛紛結起寒霜。
伏秧體內的生機越來越弱,神魂波動也變得微不可查。
……
雲水城的黑水閣中。
昏暗燈光下,一身靛青色長袍,頭髮花白的沈元踞坐在蒲團上,宛若一尊栩栩如生的木雕。
其右手捏着一枚散發着幽光的黑子,手掌懸在棋盤上空,眸光死死盯着面前十多顆黑白相間的棋子。
道道熒光在棋盤縱橫交錯的線條上流轉。
那一顆顆的棋子也都散發着奇異的光澤。
這一切自然是沈元眸中看到的景象。
棋盤只是最普通的棋盤,棋子也是普通的玉石所制。
身上靛青色的長袍微微抖動着,神秘而又玄妙的大衍之力在其體表瀰漫着。
啪嗒!
棋子掉落的聲音忽然打破了寂靜。
一股微弱的反震之力讓其身軀微微一顫,臉色瞬間變得有些蒼白。
“唉!”
看着掉落在棋盤上的那一粒黑子,沈元重重嘆了口氣,自蒲團上站起身。
負手來到二樓的窗戶跟前,眸光凝望着遠處波光粼粼的水面,其面色深沉而又凝重。
靜靜思忖許久,他便緩步自二樓走下,來到黑水閣一樓時,忽然發現沈狸正在角落盤膝修煉。
聽到動靜,沈狸緩緩睜開眼。
“爺爺。”
沈元含笑點頭,隨之來到其面前坐下。
“最近修行如何?”
“快要突破胎息了吧?”
沈狸遲疑了一下頷首道:“還需要一些時日,不過狸兒突破胎息不需要先天靈氣。”
這是她身懷蠱靈聖體的另一個好處。
“狸兒心中有個疑問,想要請爺爺解惑。”一番思忖,沈狸突然開口。
“說吧。”沈元起身拎過來一個茶壺,爲二人倒上茶水。
沈狸沉吟片刻,擡頭看向他道:“爺爺可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許老是什麼時候?”
聞聽此言,沈元手中的動作一僵,微微側目道:“許修?”
沈狸點了點頭。
倒了兩盞茶水,沈元坐回其面前。
手中捧着茶盞看向黑水閣外,眼眸之間滿是回憶之色。
“從第一次見到那老傢伙到現在,差不多有百年了。”
“那時咱們沈家還只是一個普通的農戶。”
“爺爺爲了讓你爹和你伯父能夠過上好日子,整日操勞,種田打漁。”
“第一次見到許修便是在這黑水潭。”
他的聲音低緩,看似在爲沈狸解惑,又好像是在喃喃自語。
“當時那老傢伙花二十兩銀子,讓爺爺給他撒一網魚。”
“丫頭,你知道爺爺當時怎麼想的嗎?”
柔荑托腮,聽得入神的沈狸想了想道:“爺爺是不是覺得許老太傻?”
沈元抿了一口茶水淡笑。
“是這麼想過,但也覺得那老傢伙是另有所圖。”
“不過,更多的則是不想佔他便宜。”
沈狸神情有些古怪。
“後來呢?”
沈元理了理思緒道:“後來,一網撒下去,網住了一條鼉龍。”
“那時候的爺爺一介肉體凡胎,哪能是鼉龍的對手?”
“網破了,魚也跑了。”
“爺爺想要把銀子還給他,老傢伙沒接,就要了兩條青魚。”
沈狸若有所思,沉默片刻道:“之後幾次遇到他的詳情,爺爺還記得嗎?”
聞聽此言,沈元自回憶中醒來,好奇看向她。
“丫頭,你還覺得那老傢伙沒死?”
沈狸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等着他的回答。
沈元再次回憶了一番,臉色忽地有些變化。
其眉頭皺起,再次將之後遇到許修的事情在腦海中捋了一遍,面色倏然凝重。
但見如此,沈狸便是開口道:“爺爺也發現了?”
她端起面前的茶盞,輕輕喝着。
“起初,狸兒只覺得他是一個見多識廣的老前輩,亦師亦友。”
“然這些年,隨着對巫修之道的領悟越來越深,狸兒才發現,許老前輩身上似乎有着更大的秘密。”
“單就他對巫修之道的理解,便絕非尋常修士無法接觸到的。”
沈元聽後,略一思忖,也是將許修後來幾次出現的事情都簡單說了一下。
結合沈狸所說的話,他也發現了許修的古怪。
自第二次相遇時,許修的修爲應當是練氣六七層的樣子。
按照他自己的說法,壽元將近,於世俗之間沒了牽掛,贈予沈家五行呼吸法也是看中了沈文煋的天賦,想要爲自己結一份善緣。
許修第三次回到黑水潭,儋州各大仙宗已經降臨,沈文安也拜入了棲雲谷。
第四次是他從棲雲谷回來,爲沈家帶來了一本記載巫蠱之道的獸皮書。
第五次,也是最後一次,他回到這裡住了下來。
在此之前,沈元從未將這些事情串聯起來,細細思考過。
今日若非沈狸提及,他怕也不會再想起一個消失了數年的人。
“丫頭,你覺得那老傢伙身上有什麼秘密?”
迎着沈元凝重的眸光,沈狸微微搖頭。
“狸兒不知。”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此人見多識廣,所知所學貫穿古今,極有可能是轉世之身。”
沈家如今對修行界基礎知識的瞭解已經不弱於一些傳承久遠的仙宗大族。
“你的意思是,那老傢伙是一些金丹修士的金性轉世,且覺醒了宿慧?”
沈狸微微點頭道:“還有一種可能。”
“強者之魂奪舍。”
沈狸沉聲道:“獸皮古書上就有記載,轉世重修與奪舍是有一定區別的。”
“若是金丹修士的一縷金性轉世,無論能否覺醒宿慧,都不該是身無靈根的廢體。”
“金性不朽,至高至大,若是轉世重修,所攜帶的力量終究會對新肉身產生影響。”
“莫說靈體聖體,起碼得是一個身懷上品品質靈根的仙苗。”
“許修身無靈根,倒是更像奪舍。”
聞聽此言,沈元沉着臉,皺眉思索後覺得沈狸的話很有道理。
“奪舍就不一樣了,完全保留了生前所有的記憶,等同於沒有任何風險重活了一次。”
“但同樣的,想要恢復一身力量卻遠比轉世困難的多。”
“畢竟奪舍而來的肉身終究不是自己的,與神魂無法完美契合。”
“且……”
沈狸臉上露出一絲狐疑道:“有一點狸兒其實一直沒想明白。”
“暘淖之地的天地靈脈復甦之前,想要找到一個身懷靈根之人是很困難。”
“但偌大的暘淖之地,世俗黎庶數億,終究還是會有靈根仙苗的,許修爲何偏偏選中了那具身體?”
沈元摩挲着手掌,思忖片刻道:“此事不難理解。”
他想到了第二次與沈文煋一起在黑水潭邊遇到許修時,聽他講述的那個故事。
故事中,許修自述是鶴郡韓城的一名邊軍士卒,因追殺西荒蠻族士卒誤入了一個隱秘山谷。
在山谷中發現一位“仙人”,最後被仙人賜予了五行呼吸法。
從這一點,沈元猜到了許修講述的這個故事可能是真的。
只不過故事中的他應該是那被困山谷中老者,而非“韓城士卒”。
他在故事中說醒來之後,老者消失了,獨自一人在山谷中修煉了幾十年。
大概就是奪舍之後,花費了很長一段時間讓神魂與肉身更加契合。
爺孫兩人一番沉默之後,沈狸再次開口道:“他或許也是這場天地大棋幕後的執棋者之一吧……”
……
隱龍山深處。
原本鳥語花香,生機盎然的山谷此時已經被濃郁的陰氣侵染,周遭的花草凋零,枯枝爛葉上結滿了冰霜。
奔騰的瀑布跟前,身着灰色長袍的伏秧呆滯站在巨石上,渾身上下陰氣瀰漫。
嘩啦!
一道低沉而又清晰的鐵鏈聲忽然在其身後虛空響起。
聽到動靜的伏秧倏然轉過身,灰白色的眸光遍佈暴虐氣息,死死盯着鐵鏈聲響起的虛空。
寬大的衣袖揮動,周遭頓時出現大量的陣法勢紋。
一座攻伐大陣虛空佈下,道道庚金鋒芒在陣法中飛竄,竟是從那虛空中逼出了一道身着玄色修身長衣,頭頂沖天冠的身影。
那身影慢慢浮現,竟是一個面白無鬚,頗爲俊秀的青年。
青年手中拎着黝黑的鐵鏈。
鐵鏈一頭掛着鉤鐮,另一頭則是鎖在其右手手腕處。
身形周遭那攻伐大陣中的庚金之氣狠狠撞在其身上,卻都被那玄色長衣輕鬆擋下。
見陣法奈何不了對方,伏秧還想再次出手時,俊秀青年手中的鉤鐮鐵鏈便是倏然飛出,如同一條恐怖的巨蟒,電光火石間就將伏秧的身體死死纏住。
“隨吾走吧,此爲汝之大機緣。”
青年聲音古樸而又蒼老,與其形象有着極爲明顯的衝突。
伏秧的身軀被鐵鏈所困,正劇烈掙扎着,聽到青年的聲音,忽地慢慢平靜了下來。
虛空中,那俊秀青年手腕一抖,便是直接將伏秧的身軀拉入空中消失不見。
……
儋州。
烏山坊市。
沈文安與黃靈珊二人漫步坊市之中,身後跟着兩名渾身散發着濃郁法器氣息,氣度不凡的青年。
“師姐確定這坊市中會有好東西?”
沈文安的眸光掃過道路兩旁的攤位,也沒見到有什麼能讓他心動的寶貝。
黃靈珊淡笑道:“自是有的,莫要着急。”
其話音剛落,身後那名身着月白色長衫,風度偏偏的青年便是笑呵呵拱手道:“劍仙前輩是否得到了什麼消息?”
黃靈珊微微側目,並未搭理。
青年也不生氣,繼續開口道:“烏山坊市是我薛家的生意,坊市中若真有什麼好東西,薛家不可能不知道。”
“在下認爲劍仙前輩和這位道友還是不要浪費時間了。”
“這坊市中當是沒有能夠超過渾元靈果的好東西了。”
聞聽此言,沈文安頓住腳步,轉身拱手道:“渾元靈果是好東西,但在下確實用不到。”
“薛家既然放出了話,就且容在下與師姐好好挑選一二。”
“薛道友莫不是對自己的擂主沒信心?”
白衣青年神情一怔,隨之淡然一笑。
“二位既然堅持,本公子倒也不便多說,只是這時辰可是快要到了,望前輩和道友能夠快一些。”
“別到時候連一個與渾元靈果價值差不多的寶物都選不出來。”
沈文安並未答話,靜靜跟着黃靈珊繼續前行。
前段時間從那斗笠老者手中逃脫,於陰劍峰的千丈崖調息幾日之後,他便跟隨黃靈珊來到了儋州烏山。
烏山是一片比之岐山還要大不少的仙山福地。
只不過與岐山不同的是,整個烏山只有一個主人,那便是金丹薛家。
薛家擁有兩名金丹老祖,在整個儋州修行界屬於僅次於上三宗的強大勢力。
薛家頗擅經營,治下除了坊市礦場等,最爲有名的便是“仙武臺”。
黃靈珊之所以帶他來薛家,也正是衝着仙武臺而來。
仙武臺按照修士的境界,劃分爲四大區域。
每隔十年,仙武臺開啓後,薛家會拿出相應的天材地寶,傳承功法等當作彩頭。
然後派出強大的修士當作守擂的擂主。
儋州所有修士,根據自身境界,都可以支付一定的靈晶,挑戰相應的擂臺,連勝五場既可以帶走擂臺上的彩頭。
若是有挑戰者對彩頭不滿意,也可以到薛家各處坊市之中自行尋找價值相等的東西作爲彩頭,時限爲四個時辰。
挑戰者一旦選擇了這種方式,那便只能在坊市中選擇彩頭,哪怕到最後整個坊市中沒有任何寶物的價值能夠超過薛家定下的彩頭,也無法更改。
按照黃靈珊所說,薛家這仙武臺的生意上三宗都有份額。
她自身就是仙武臺金丹擂臺的一位擂主。
每一次出場,不管勝負,薛家都要支付她一千塊靈晶的報酬。
只不過金丹擂臺已經有十多屆沒有挑戰者出現了,每一次仙武臺開啓,金丹擂臺儼然已經成爲一種形式。
最爲精彩的還是胎息境的擂臺。
沈文安此次交了兩百塊靈晶的報名費之後,正等待仙武臺開啓時,黃靈珊忽地收到一封密信,便匆匆帶着沈文安來到了烏山坊市。
二人身後跟着的正是薛家兩名嫡系,主要是負責將沈文安在坊市中所選的東西帶回去。
若是沈文安能夠挑戰成功,將會由薛家出手,把東西買回來。
若是挑戰失敗,東西便會還給原主人。
眼下黃靈珊與沈文安已經在坊市逛了三個時辰,卻始終沒有確定要選的東西。
二人自是有些不耐煩了。
但礙於黃靈珊的身份,二人也不敢有任何不敬,只能繼續跟着。
面前,兩人已經走到了這條街道的盡頭,正待轉向另一條街道時,黃靈珊的目光忽地看向道路旁邊蹲着的那名身穿黑色寬大斗篷,面帶特殊面具的身影。
斗篷和麪具都是薛家提供的特殊法器,能夠遮擋修士的神識。
租一天便是一塊靈晶。
一般情況下,若非是售賣重寶,很少有修士願意花費靈晶來租這種法器。
倏然看到這身影,身後兩名薛家弟子也是眉頭微皺。
不過二人倒不覺得眼前這人售賣的東西價值能超過渾元靈果。
黃靈珊來到那人跟前,緩緩蹲下身子,掃了一眼其面前擺放着的幾樣東西。
沈文安也好奇蹲下身子,拿起其中一塊沾滿泥巴的古怪殘片打量着。其正要伸手將那殘片上的泥巴扣掉,沙啞的聲音忽然響起。
“道友且慢。”
沈文安手中動作微頓,疑惑看向攤主。
攤主微微拱手道:“道友若是不打算購買,這上面的泥污還是不要動爲好。”
聽到這話,一旁的黃靈珊笑了。
“你這人倒是挺有意思。”
“東西自然擺出來賣,自是要讓吾等好好看看。”
“只是些許泥污,又不會損壞你的東西,不除去,如何能夠看清東西的價值?”
那攤主聞言,微微搖頭道:“這是在下的規矩,二位道友若是擔心吃虧,可去他處看看。”
聞聽此言,二人身後那名白衣薛家青年當即想要上前,卻被其身旁的青衣身影攔住了。
“軒弟莫要衝動。”
“此人並未違反坊市規定。”
白衣青年聞言,悻悻收回了腳步。
攤位跟前的沈文安和黃靈珊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好奇。
這神秘攤主面前擺放的物件並沒有什麼一眼能看出名堂的好東西。
十餘件物品中,僅有兩件是完整的,餘下的要麼殘缺,要麼遍佈裂痕,且都黯淡無光,如同破銅爛鐵。
沈文安打量着手中的殘片,微弱的神識穿過表面的泥污,卻是感受不到什麼比較明顯的氣息。
他之所以在十多件物品中,一眼選中了這殘片,正是因爲家裡那件壺形法器。
只不過攤主不讓除掉表面的泥污,他也無法確認手中這塊殘片和之前所得的那些是不是同一件法器上的。
一番沉吟後,他忽地想到了一個辦法。
之前在毒瘴密林發現那金丹毒蛟屍體時,蜈蚣首領自地下掘出了壺形法器的底部,他已經在腦海中大致勾勒出了整個法器的形狀。
眼前這殘片從形狀上來看,倒是和那法器某一個部位有相似之處。
“道友,此物作何價?”
“五十靈晶。”神秘攤主掃了一眼沈文安手中的殘片,張口說出了一個讓身後兩名薛家族人都瞠目結舌的價格。
一個看上去連法器靈韻都沒有的巴掌大小殘片,賣五十靈晶?
這和搶劫已經沒什麼區別了。
黃靈珊聽到這個報價之後,也是眉頭緊皺。
“你看出這東西是什麼了?”
身爲金丹境修士,她的見識自是要比身後兩名薛家族人更多。
法器,尤其是上古時期的一些法器,並非都有比較明顯靈韻波動。
歸根結底,還是因爲上古煉器手法與現行的煉器手法有着諸多不同的地方。
上古煉器之道喜歡將銘文陣法銘刻在材料內部,能更好的保證修士操縱法器時的靈力不外泄。
現行的煉器之道則都是在法器表面銘刻銘文和陣法,這麼做能夠讓煉器變得容易。
但同樣的,現行煉器之道煉製出來的法器威力,遠不如一些上古法器。
聽到黃靈珊的傳音,沈文安微微搖頭。
他只是覺得這殘片極有可能是壺形法器的一部分。
但五十塊靈晶的價格確實有些離譜。
萬一買回來的只是一個普通的破銅片,那就虧大了。
“五十靈晶太貴了。”
他將那殘片放回了攤位上。
轉而又打量起其他物件。
“這東西是什麼?”
沈文安忽然拿起攤位上一塊長五寸,寬三寸有餘的厚重鐵板。
鐵板黝黑,入手微涼,十分沉重,足足有數十斤。
黃靈珊接過那黝黑鐵板,細細打量了片刻,便是轉身對着薛家二人道:“就這東西吧。”
那薛家二人聞言,好奇的拿起鐵板反覆打量,神識一遍遍的掃過,也只覺得這玩意應該就是一塊煉器材料,沒什麼特殊價值。
“前輩確定?”
黃靈珊含笑點頭。
那二人也沒多說什麼,其中的白衣青年轉頭看向攤主,亮出了一塊代表薛家嫡系的印徽道:“此物何價?”
攤主遲疑片刻,聲音沙啞道:“五……五百靈晶。”
“什麼?”
薛家白衣青年雙眸微眯,身上已經溢散出了獨屬於胎息境修士的氣息。
“知道本公子身份,還敢漫天要價?”
“就這破銅爛鐵,要五百靈晶,真當我薛家是冤大頭?”
那攤主明顯是有些怕了,眸中閃過一陣掙扎之色道:“不敢欺瞞公子,爲了這些東西,在下犧牲了數位摯友,若是……若是公子嫌貴,在下不賣便是。”
“你!”
白衣青年怒瞪他一眼,卻是被黃靈珊打斷了。
“即便是五百靈晶,你薛家還是賺了。”
“這樣吧。”
她俯身將沈文安之前看過的殘片撿起,看向攤主道:“連這塊殘片一起,五百靈晶。”
攤主沒有說話,眸光看向薛家二人。
“前輩既然開口了,就這樣吧。”另一名青衣薛家族人笑着開口。
攤主眼中閃過一絲感激,隨之正等着收靈晶時,卻見那青衣薛家族人從懷中掏出一塊墨綠色的玉牌,朝玉牌內打入一道玄光,遞到那人手中。
“公子,這是……”
攤主顯然不知這是何意。
倒是旁邊一名修士湊上來開口道:“這是薛家仙武臺的令牌,你的東西若是被用了,回頭便可以帶着令牌去薛家領取靈晶。”
“若是沒用上,東西還會還給你。”
“而且,從拿到這令牌開始,等待的這些時日,你在坊市的攤位費都會被免掉。”
那攤主聞言,略微猶豫之後,便默默將玉牌收了起來。
“前輩,走吧。”
薛家二人恭敬拱手,一行四人當即離開了烏山坊市,朝仙武臺趕去。
仙武臺的胎息境擂臺是最熱門的擂臺。
每一場挑戰,薛家都會花幾日的時間準備,宣傳。
這個時間除了讓薛家有足夠的時間通知擂主前來守擂,最主要的目的便是爲了讓更多的修士前來開盤下注。
仙武臺之所以能讓薛家賺的盆滿鉢滿,還能拿出足夠的好處打點上三宗,將仙武臺長久開辦下去,除了挑戰者交的報名費,這開盤下注纔是大頭。
沈文安與黃靈珊在薛家安排的客房休息了十多日,終於到了他出場的日子。
客房內,黃靈珊看了一眼薛家派人送來的通牒,微笑開口:
“薛家還真沒小瞧你。”
“這幾人在胎息境的仙武臺都頗有些名氣。”
沈文安掃了一眼那通牒,發現此次的對手有兩名胎息後期和一名胎息圓滿的仙道修士。
還有兩名則是四境體修。
“早知道就不和師姐一起來了。”
“這薛家定是看在師姐的面子上,纔給我安排瞭如此華麗的陣容。”
沈文安擦拭着手中的斬龍劍,難得開了個玩笑。
黃靈珊身爲劍仙,又是仙武臺金丹境的擂主,薛家對於她的實力自然有所瞭解。
而這一次是她帶着沈文安來的,薛家自然不敢輕視,直接拿出瞭如此豪華的應對陣容。
甚至於,沈文安都覺得,若非薛家自己公佈了規定,五名擂主只會有一名比挑戰者高一個小境界。
這一次薛家怕是會直接拿出五名最強的胎息境擂主來迎戰自己。
“盤中關於你的輸贏比例也出來了。”
“師姐此次可是拿出了全部身家壓你能贏,要是輸了,有你好看的。”
“走吧。”
帶上通牒,二人離開客房,朝仙武場走去。
薛家的仙武場建在一座巨大的山谷內。
山谷周圍被法陣籠罩,也留出了不少絕佳的看臺位置。
這些看臺位置的門票也是收入來源之一。
畢竟於修士而言,遇到瓶頸時,觀看同境界修士間的廝殺,是有一定機率找到突破的契機。
還有一些勢力的嫡系後輩天驕,也願意花點小錢,來仙武臺漲漲見識。
沈文安之前在儋州也算是小有名聲。
但這個名聲也只是他和黃靈珊之間的傳言,並無實際戰績。
此次出現在仙武臺,諸多儋州修士對他的瞭解並不算多。
尤其是當看到薛家安排守擂的五名修士之後,大多數的修士都不看好沈文安,認爲他不可能挑戰成功。
畢竟公佈的五名守擂修士中,每一個都有着數場連勝戰績,在胎息境擂臺上,早已名聲在外。
正是因爲如此,關於沈文安的外圍賠率已經達到了一賠三。
黃靈珊直言自己壓上了全部身家,此番若是沈文安當真挑戰成功了,她定然能夠大賺一筆。
仙武臺陣法入口處,沈文安遞上通牒,薛家一名胎息圓滿境的老者驗明身份後,便是拱手道:“道友請進。”
“關於仙武臺的規矩道友都知道了吧?”
“不能使用非自身煉製的符籙陣盤,也不能服用任何丹藥外物。”
“若是沒有開口認輸,但有傷亡,薛家概不負責。”
“行了,別廢話了,本座已經都和他說過了。”身後,黃靈珊淡然開口,打斷了那老者的絮叨。
薛家老者呵呵一笑,也不敢有任何不滿,拱手開口道:“劍仙前輩既然都已說明,那在下也不浪費口舌了。”
“道友請。”
其揮手打開了陣法,示意沈文安可以進去了。
“好好打,贏的靈晶分你一份。”
望着沈文安的背影,黃靈珊緩聲開口。
她是對沈文安有着極大的信心,但也不是絕對自信他就能挑戰成功。
畢竟仙武臺的挑戰是車輪戰,中間沒有任何恢復的時間。
迎戰的五人,兩名體修四境修士是最大的攔路虎,而那名胎息圓滿境的修士則是殺手鐗。
單獨對上,黃靈珊相信沈文安能夠輕易戰勝他。
可若是經過四場大戰的消耗,再對上那胎息圓滿境的擂主,勝負就不好說了。
沈文安緩步走進大陣,身後的陣法便是慢慢閉合。
山谷周遭的看臺上,一個個來自儋州各地的修士見其出場,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此人看着很年輕,突破胎息之時怕還不足及冠之年。”
“此子天賦自是沒的說,能夠被青蘿劍廬那位年輕的劍仙看中,絕對是天驕人物。
只是未曾聽聞其有什麼實際戰績,怕是會缺乏一些實戰經驗。”
“薛家這次爲他安排的對手可都是十分難纏的主,就是不知道他能堅持多久了。”
“依本座看,薛家就是有些大驚小怪了,覺得此子是跟隨靈珊劍仙一同而來,過於重視。
待會萬一連兩場都堅持不住,倒是有些拂了劍仙的面子。”
“道友此話有些不妥,這薛家自是不能白白將寶物拱手送人,一枚渾元靈果的價值至少兩千靈晶,靠着這個噱頭,能多吸引一些挑戰者前來,才能賺的更多。”
……
看臺上的衆人議論紛紛,仙武臺上的沈文安則是抱劍而立,靜等着自己的第一個對手登場。
仙武臺另一邊的陣法緩緩被打開。
一名身穿半臂鎧甲,右肩紋着兇獸圖騰,帶着火紅色拳套的身影闊步走來。
這道身影高約一丈,體表氣血如虹,隱隱能夠看到實質的血焰瀰漫。
其每一步踏出,仙武臺的陣法內都會響起沉重的回聲。
沈文安靜靜望着他,眉頭微皺。
修行至今,他所見過實力最強的體修強者便是當年金剛門駐守在靜河坊市的齊大山。
齊大山同樣是一名四境體修。
可單從氣息上來看,此人要比齊大山強不少。
“某乃銅慶,體修四境散修。”
那體修來到距離沈文安三十丈遠,便緩緩停住了腳步,拱手開口。
其聲音如洪鐘大呂,震得周圍空氣都出現了淡淡的漣漪。
沈文安皺眉。
這傢伙上來就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嗎?
“沈文安,胎息後期劍修。”
淡然拱手,自報姓名之後,他便緩緩抽出了斬龍劍。
“道友小心了,若是堅持不住,認輸喊快點。”
“某的拳頭快,力量大,莫要傷了道友性命。”
那銅慶咧着大嘴,笑呵呵說着,身上的血氣更盛了。
沈文安手中長劍斜指地面,聲音淡然道:“一樣,我的劍更快。”
浪費口舌的話他並不擅長,只是想着待會該如何快速擊敗對方,以免浪費更多的劍元之力。
見沈文安的神情始終沉靜如潭,沒有絲毫被自己影響,銅慶也知道對方的心境了得,自是不再廢話。
其體內的氣血之力猛然爆發,身形瞬時竄出十多丈,掄起碩大的拳頭就朝沈文安砸去!
體修的攻擊向來如此。
生死搏殺,只要讓其近身,這場戰鬥便輸一半了。
若是境界相同的仙道修士,一旦被近身,幾乎就可以宣告死期。
沈文安自是也知道這一點,但見銅慶如同一頭恐怖的兇獸狂奔而來,其手中的斬龍劍當即便是自下而上,猛地一撩!
嘩啦!
潮汐劍訣發動,漫天的水浪一波接一波朝着銅慶那壯碩的身軀拍去。
這一招在面對其他同境界修士時,可攻可守,百試不爽。
然此時被一道道潮汐拍中的銅慶,渾身卻散發着不動如山的血氣,憑藉着強悍的肉身,硬生生破來一道又一道的浪潮衝鋒而來!
“好強的肉身……”
沈文安見此,心中升起一絲驚訝。
這些年來,他對潮汐劍訣的運用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施展出來的潮汐劍訣,每一道潮汐都能夠輕易拍碎胎息境妖獸的鱗甲,仙道胎息後期的修士都不敢硬抗。
可這銅慶不僅硬扛,還逆着潮汐衝了過來。
肉身之強,堪稱法器。
銅慶並不知道沈文安內心的驚訝,他自己現在卻是鬱悶的快要吐血了。
體修的肉身防禦需要消耗大量的氣血。
此番他看似輕鬆破開了潮汐劍訣形成的一道道浪潮,事實上卻是被這一道又一道的浪潮震的氣血翻涌,很是難受!
眸光微眯,渾身的氣血猛然大盛,銅慶的身形忽地高高躍起!
“破!”
其戴着拳套的拳頭猛然對着剛涌起的一道浪潮悍然轟下!
被血焰包裹住的恐怖拳頭宛若燃燒的火焰,急速壓迫周遭的空氣,形成一道泛着紅芒的勁氣轟向大地!
轟!
爆鳴聲響起,沈文安腳下的大地瞬間被這蘊含着恐怖破壞力的一拳轟裂!
其身形也是被逼着飛退數十丈。
嘭!
銅慶的身形落地,被其雙腳踏碎的亂石濺起的剎那間,他便再次爆發出恐怖的速度衝了上去。
潮汐劍訣的威力他已經體會過了,自是不想再給沈文安施展的機會。
而飛退數十丈的沈文安也沒有急着動用底牌去解決他。
誠如看臺上大多數人的猜測,他修行至今,確實沒有經歷過太多的戰鬥。
至少是沒經過多少旗鼓相當的廝殺。
此番難得遇到一個實力不錯的體修,多和他纏鬥幾招,也算是能夠摸清體修的戰鬥方式,積累一些對敵經驗。
但見銅慶渾身瀰漫着血色氣焰快速衝來,沈文安腳尖一點,身形瞬間飛入空中。
右手長劍背於身後,左手劍指豎在胸前。
道道金芒閃爍,一柄三寸長的金色小劍便是出現在其指尖。
金色小劍散發着鋒銳的劍芒,緩緩旋轉着。
下方的銅慶見此,嘴巴忽地咧開,露出一絲怪笑!
轟!
其一步踏出,雙腿爆發出恐怖的力量,瞬間彈跳而起,衝向了虛空中的沈文安。
仙武臺的設計似乎早就考慮到了體修無法施展術法御風飛翔的事情。
頭頂的陣法護罩限制了高度,確保體修爆發力量的跳躍能夠直接攻擊到飛在空中的敵人。
但見那銅慶踏碎大地,飛撲上來,沈文安的劍指也動了!
伴隨着其劍指點下,指尖三寸長的龍魂法劍率先飛出!
金色法劍飛離劍指的剎那,便是一分爲二,二分爲四……
眨眼間就在面前形成了密密麻麻的劍網!
兩百五十六柄金色的法劍直接將銅慶的身軀包裹,鋒利的法劍不斷攻擊其身軀,讓其疲於應對。
沈文安也是靜靜懸於空中,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