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自虛空俯瞰,雲水城外的壬水掩靈大陣散發着淡淡的熒光,然自城內仰望夜空卻是一如既往的漆黑,甚是奇特。
繁星夜幕之下,一道身影匆匆自遠處趕來。
抵達大陣時,那道身影便是直接取出了一塊印徽令牌打向大陣。
“是趙家家主,打開大陣。”
城中護陣修士在收到那令牌的靈光時,匆匆將陣法打開。
一身寬大長袍的趙摶身化流光自雲水城上空掠過,來到沈家莊園門口,神情悲慼,噗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
守在門口的沈家修士見狀,意識到肯定出了大事,當即去通知了家主沈崇明。
待得沈崇明趕來時,得到消息的沈崇玄也自山下書院趕來。
“摶哥,您這是……”
沈崇玄慌忙來到跟前,想要將其攙扶起來。
沈崇明面色有些凝重,似是意識到了什麼,並沒有說話。
兄弟二人將趙摶攙扶起身,來到廂房之後,趙摶方纔悲慼開口道:“家父……歿了。”
“大舅……”
聞聽此言,沈崇玄神情一怔,失聲呢喃。
母親趙萱是趙家趙金虎的妹妹,兄弟二人與趙摶是表兄弟的關係。
趙金虎的逝世,難免會讓其再次想到了母親。
“玄弟,去把爺爺喊過來吧。”
沈崇明略微思忖後開口。
父親沈文煋和趙金虎當了半輩子的兄弟,二人亦有袍澤之情。
只是如今他在閉關提升修爲,也沒辦法打擾,便只能先將爺爺沈元喊過來。
沈家和趙家除了姻親關係,私下裡的交情也極好。
如今人不在了,終究是要讓家裡的長輩知道。
沈崇玄眸中含淚,匆匆離開了廂房。
片刻之後,沈元面色微塵,負手趕來,沈崇玄抹着眼淚跟在身後。
但見沈元到來,趙摶踉蹌起身,直接跪在起面前,哽咽開口:
“沈爺爺……我爹他……走了。”
這一聲“沈爺爺”便是代表着其僅以兩傢俬交的身份前來報喪。
畢竟,附屬家族的人逝世,根本沒必要驚動沈元這位沈家的老家主。
聽着他悲慼的聲音,沈元心頭微顫,腦海中便忍不住浮現當年沈趙兩家還住在金柳村時,曬得黑不溜秋的趙金虎經常光着屁股跑到他家裡玩的景象。
沈文焰去儋州時,爲了補償趙萱在沈家受的苦,他曾專門找來趙金虎父子,打算傳趙摶仙道正法。
一晃數十年過去,一無靈根,二無修爲的趙金虎終是沒能抵擋住歲月的侵蝕。
“起來吧。”
輕輕攙扶着趙摶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沈元微微嘆了口氣道。
“你爹……今年過古稀了吧?”
趙摶拱了拱手:“回沈爺爺,他老人家八十有一。”
“八十一……臭小子,比他老子活的長……”
“你爺爺走的時候才七十三歲呢。”
眸光深然,沉思片刻之後,沈元便是緩緩轉身看向沈崇玄道:“你去滎陽,將崇序喊來,帶上狸兒去一趟安陽城,送送你們大舅。”
沈崇玄微微拱手。
沈元又轉身看向沈崇明道:“去族正院找一名知禮制的人隨你一同過去,主持你趙伯的葬禮。”
“他爲沈家操勞了一輩子,理應受到尊敬。”
沈崇明亦是拱手應下。
“去吧。”
吩咐完諸事之後,沈元揮了揮手。
待得幾人都離開了廂房,他便獨自一人來到廂房門外,負手望着漫天繁星嘆息。
怪不得那些個仙道修士都在有意無意的放任神性壓制人性,讓自己變得越來越不像人。
刻意保持着人性,自是免不了被世俗凡間這種生死離別影響了心境。
……
趙金虎的葬禮規格很高。
身爲一個附屬宗族的老家主,死後有主家家主和公子親自送葬,還有族正院的夫子主持禮樂規制。
當代家主沈崇明更是當衆宣佈,爲趙金虎在沈家家史上單修人物傳記,讓其葬入山中墓地,只在當年沈家二公子夫婦的墳墓下首。
有此殊榮,着實讓其他附屬宗族羨慕不已。
但他們也清楚,趙金虎能夠享受這般規格的待遇,有一部分原因是趙家與沈家有姻親。
更重要的是趙家這些年一直兢兢業業,從未犯過什麼錯。
諸家管事,多有依附沈家這顆大樹的福廕,好好發展自家的想法。
但同時也都覺得蒸蒸日上的沈家未來必定大有成就。
淵龍未入九霄之前,淺灘裡的魚蝦和泥鰍還能與其親近結交,一旦風雲際會,潛龍出淵,直衝九霄,再想攀附就不是這般容易了。
他們如今也都想着能夠在沈家的族史上爲自家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日後沈家當真飛黃騰達了,自家即便已經沒落,靠着餘蔭也能爲後世子孫積累一些底蘊和善緣,這便是家族傳承的意義。
趙金虎的葬禮結束之後,安陽城城主府,沈崇序已經返回了邊境坐鎮。
沈崇明與沈崇玄兄弟二人在府上與趙摶閒聊。
趙摶身旁站着一位十多歲的少年。
少年眉眼之間與趙摶十分相似,但與趙摶的沉穩相比,卻是多了一份機靈。
“這是天裘吧?”
看了一眼少年,沈崇明沉聲開口。
他能感受到少年一身修爲已經達到了練氣二層,這個年紀,能夠突破練氣境,定然是身懷靈根的。
而趙家諸多小輩之中,好像也只有趙摶的幼子身具金屬性靈根。
“天裘拜見明叔……”
“天裘不得無禮!”那趙天裘剛走上前來恭敬行禮。
趙摶的臉色微微一變,當即開口打斷道:“這是家主。”
趙沈兩家是有交情,也有姻親。
然時至今日,姻親上來說,他的姑姑趙萱與姑父沈文焰都已去世;交情上,父親與爺爺也都不在了,二者維繫已經斷絕。
趙家若是還一直硬攀關係,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趙天裘神色微變,再次恭敬拱手:“天裘拜見家主,拜見……公子。”
對此,沈崇明並沒有去糾正。
這種態度讓沈崇玄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天裘的資質還算可以,摶哥日後要好好培養。”
聞聽此言,趙摶略微思索,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當即拱手道:“家主教誨,屬下謹記。”
沈崇明頷首起身,理了理衣衫後又道:“趙伯新喪,安陽城的諸多事宜我會派人來協助摶哥處理。”
“摶哥節哀,我與崇玄便先回去了。”
趙摶連忙起身,與兒子趙天裘一起拱手:“恭送家主。”
但見二人駕風離開了安陽城,趙天裘來到父親跟前,凝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疑惑開口。
“爹,家主對我們趙家,好像變得冷漠了。”
趙摶理了理身上的孝衣,轉而坐回了原來的位置沉聲道:
“這是好事。”
“家主是在照拂我趙家。”
趙天裘聞言更是不解。
“都已經如此了,怎麼能說是好事呢?”
“姑奶奶雖然已經不在了,但還有崇序表叔和崇玄表叔,這親戚關係終還是有的。”
趙摶靜靜看着兒子,重重嘆了口氣道:“你還小,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恩寵有時候也是禍根。”
“爲父今日便告訴你一點,日後對沈家當只言主家與附屬家族之事,姻親之情記在心中便可。”
“與你叔伯以及其他支脈那邊也是要潛移默化的傳遞一個訊息。”
“那便是自你爺爺去世之後,趙家便只是附屬家族了,要他們嚴加約束後輩族人,莫要覺得趙家與其他附屬家族有什麼不同。”
趙天裘臉上露出一絲疑惑道:“這事兒不應該是讓大哥去做嗎?”
“您之前一直都說,兒只需好好修煉便可。”
趙摶靜靜看了他一眼道:“現在不一樣了,家中之事,日後你要多跟着爲父好好學,懂嗎?”
……
安陽城外虛空,沈崇玄看着身旁的兄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感受到他的目光,沈崇明淡笑回頭:“玄弟是不是有話要說?”
沈崇玄遲疑了一下道:“明哥此舉會不會寒了趙家的心?”
寒心嗎……
沈崇明看向遠處的雲水城,略微思忖後似是呢喃着:“摶哥會明白的。”
“我今日的所作所爲,便是讓他趙家能夠更好的傳承下去。”
“而不至於在將來釀下大錯,由族正院來處理。”
沈崇玄神情微怔,似是明白了兄長的意思,便也沒有繼續多問。
……
南疆幾大勢力的動作很快。
沈元以神識跨境會見幾人,答應此事之後,鳧山國主等人便是派遣了治下勢力的大量修士進入了暘淖之地。
一時間,無數修士鋪天蓋地的涌來,迅速搶佔了暘淖之地的各方地域。
這些個金丹勢力來到暘淖之地後,搶佔地盤似乎只有兩個原則。
首先是和雲中郡接壤的地方,接下來便是那些擁有靈礦靈田較多的地界。
短短月餘,整個暘淖之地,以雲中郡爲中心,周邊的郡城疆域便是迅速被六大金丹勢力瓜分了七七八八,餘下一些略微貧瘠的地方,也都被其他南疆的小勢力佔據。
雲水城沈家。
練氣圓滿境的木常與木言兄弟二人匆匆來到莊園。
二人天賦絕佳,三年前就已經達到了練氣圓滿之境,只是暫時沒有適合的先天靈氣給二人鑄就仙胎。
以二人上品土屬性靈根的資質,若是以尋常天地靈氣成就一個雜氣仙胎,着實有些可惜。
是以,三年來,兄弟二人便一直都在忍着,沒有着急突破。
“拜見家主。”
兄弟二人來到沈崇明面前拱手。
身材高大的木常率先開口道:“屬下已經查清楚了,佔據西荒與隱龍山大部分區域的是大巫山妖洞。”
“那些剛開智的低階妖獸衝進西荒之後,便是大肆捕殺之前僥倖存活下來的西荒黎庶。”
“直到前幾日好似有一些實力強大的妖獸聯手約束,那些低階妖獸才逐漸老實下來。”
沈崇明沒有說話,讓人取來一張嶄新的輿圖鋪在面前案牘上,手持硃砂筆,按照木常所說的區域,將大巫山妖洞所佔據的位置大致描繪出來,並在空白處寫上了“大巫山妖修”的字樣。
“這片區域呢?”
確定了大巫山妖修的勢力範圍,其眸光看向潁川郡與靜河郡的位置。
沈家的勢力範圍在雲中郡最南端。
往北都是落霞山與雲中賀家治理的城池,無需防守。
往南則是淶水河與一望無際的荒山丘陵,直至虛合迴廊大陣。
這個地方無人在意,也不用太擔心。
唯有東西兩個方向,必須要弄清楚佔據這兩個方向的勢力。
木常看了一眼身旁微胖的弟弟木言,示意他來說出自己摸查的結果。
木言來到跟前,指着潁川郡與大半個靜河郡拱手開口道:“回家主,這片區域比較混亂。”
“潁川郡目前已經被鳧山國的一位王爺佔據。”
“但此人好似有着不小的野心,想要將這靜河郡也收入囊中。”
“此舉惹得一個叫陰屍宗的勢力很是不滿。”
“陰屍宗和鳧山國目前都在爭奪靜河郡,暫時還沒有明確的劃分。”
微微一頓後,木言神色古怪又道:“家主可知那與靜河郡接壤的直隸郡被何人佔據了?”
此言一出,其身旁的木常便是訓斥道:“少在家主面前賣關子,有屁快放!”
兄弟二人當年自沈文煋當家做主時便效忠沈家。
因爲天賦不錯,且又忠心耿耿,沈文煋對他們禮遇有加,仿若老友。
但沈崇明處事剛硬,且對待下面人也不如其父那般溫和,木常生怕在這緊要關頭,自家兄弟還賣關子,會惹其不悅。
“無妨。”
沈崇明淡笑制止了他的訓斥。
他是對下面人要求苛刻,但這木常與木言二人背後並無宗族,且心中除了修行便是忠於沈家。
偶爾放縱一下倒是無傷大雅。
木言笑呵呵拱了拱手道:“家主恕罪。”
“佔據直隸郡和北面北地郡的勢力叫迦南寺,那羣人很奇怪。”
聞聽此言,沈崇明也是被勾起了一絲興趣道:“這迦南寺有何奇怪之處?”
木言答道:“那迦南寺的弟子頭頂無發,腦袋油光鋥亮。”
“剛佔據直隸和北地郡之後,便是派出大量弟子前往各地救死扶傷,安撫黎庶,分發各種農具和種子,又讓不少門下修士不惜消耗氣力,幫助黎庶耕種,修繕房舍。”
“甚至有陰屍宗的弟子跑到直隸郡掠奪捕殺黎庶時,那迦南寺的弟子還會拼死護着。”
“屬下曾遠遠看到過幾名迦南寺的弟子。”
“一個個倒是生的慈祥,有悲憫蒼生之象。”
聞聽此言,木常神色有些古怪。
“這迦南寺在南疆難道還是一股清流,是真正的名門正派?”
沈崇明嗤笑,眸光深邃。
“慈祥……悲憫蒼生……名門正派……”
“這或許便是那迦南寺想要給治下黎庶和修士看到的形象吧。”
“若真是如此,他們就該待在南疆,而非到暘淖之地來。”
沈崇明聲音低沉。
他是一點都不相信這南疆的六大金丹勢力中會有什麼“名門正派”修士。
入侵本就是原罪。
都跑到人家家裡了,還要標榜這正人君子、悲憫蒼生的形象,無非就是麻痹治下黎庶,讓他們安安心心的生活,老老實實的生下更多的後代來當血食。
虛僞的人最可怕,看來日後還是要多小心這迦南寺,免得被他們算計了。
“餘下兩個勢力可有消息?”
爺爺沈元與江修齊當初都有提及,南疆此番有六大金丹勢力來到暘淖之地。
除去這六大金丹勢力,餘下可能還有諸多類似當年棲雲谷和天符宗那樣的胎息勢力跟着過來。
只不過相較胎息勢力來說,六大金丹勢力纔是最需要小心的。
二人聞言都搖了搖頭。
“落霞山那邊應該會有消息,屬下要不要去一趟雲中,將咱們打探到的消息和落霞山共享一番?”
木常思忖片刻拱手。
沈崇明點了點頭。
雲中周邊,眼下便是還剩下鶴郡與鳳仙郡方向。
不過直面這兩個方向的是落霞山與賀家,只要他們能夠守住,倒不會影響到沈家疆域。
以硃砂筆匆匆在面前輿圖上將周邊的勢力劃分好之後,沈崇明掃了一眼,冷聲嗤笑道:
“這暘淖之地倒是成了那女閭的娼妓一般,玉臂千人枕,朱脣萬人嘗……”
木常與木言聽到這話,皆是一愣。
二人似是有些不敢相信穩重的家主居然會說出如此粗俗的話語。
但轉念一想,這般比喻倒真是挺貼切。
短短百餘年的時間,暘淖之地先後易手,似乎誰來了,都能輕易割據霸佔。
“二老先下去吧,約束好治下修士。”
“我沈家需要時間,敵不動,沈家絕不主動挑事。”
木常與木言點頭拱手,正待離去時,沈崇明忽地想到了爺爺沈元之前囑咐的話,略一思忖後又道:“挑幾個精明的修士,想辦法打入那鳧山國與迦南寺的勢力。”
“但願未來能夠起到一些作用。”
二人再次拱手,確定無其他事情之後,便離開了莊園。
沈崇明負手來到院中,凝望着刺眼的日光微微嘆了口氣,便轉身朝着黑水閣而去。
……
黑水閣二樓。
祖孫二人相對而坐。
沈元一番沉吟後開口道:
“你分析的不錯。”
“西荒和隱龍山被大巫山的妖修佔據,於我沈家來說是好事。”
“那些妖修不擅經營,更不擅謀略,做事只憑本能。”
“小心一些防備,當不會有大事。”
沈崇明嘆息接過話題道:“那鳧山國和陰屍宗應該不是那麼好相與的了。”
“還有一個迦南寺……”
“三方皆是人族勢力,日後當是少不得一些陰謀詭計和算計。”
說着,他便自顧的拎起茶壺,將二人面前空了的茶盞添滿茶水。
準備將那茶壺放下時,卻是忽地嗤笑:“說道陰謀詭計和算計,爺爺當是不怕那些南疆修士吧?”
沈元神情微怔,隨後笑罵道:“怎麼,覺得老夫是老狐狸?”
沈崇明笑着討饒:“孫兒不敢,孫兒這是在誇您運籌帷幄,算計無雙呢。”
“論修行,孫兒與父親可能都要比您強,但論智謀和算計,我父子可不及爺爺您。”
“行了,少奉承老夫。”沈元擺了擺手看向他道:“說吧,想幹什麼?”
他能看出來,這小子來找自己,絕不只是彙報一下週邊南疆勢力這麼簡單。
沈崇明抿了一口茶水,正色拱手道:“爺爺可還記得崇真出生時,孫兒與父親他們盡皆陷入頓悟之事?”
沈元端起的茶盞微微一頓,知曉其說的應該是血脈淬鍊。
沈崇真出生,讓沈家提升至八品家族,身懷沈家血脈之人都得到了一次血脈淬鍊的機會。
如今老大沈文煋和老三沈文安都還在閉關之中。
估計是血脈淬鍊之後,給兩人帶來了不小的機遇,也不知此次閉關,二人能否領悟八品血脈所說的“天賦神通”。
若是二人能夠領悟無暇的“天賦神通”,便是可以將這神通烙印在血脈之中。
未來沈家有新的後輩族人誕生,便是有一定機率直接繼承那血脈中的天賦神通,多一份實力。
“自是記得。”
壓下心中的思緒,沈元輕輕颳了刮茶葉,抿了一口茶水頷首。
“孫兒當時其實是有所感悟的,只是念及南疆兇險如鯁在喉,便強行中斷了修行。”
沈崇明略微嘆息說着。
他有一種感覺,若非如此,給自己一番時間感悟,許是能夠悟出一些東西,大大提升自己的實力。
“此番南疆幾大勢力剛來到暘淖之地,孫兒覺得短時間內,各方當都會以站穩腳爲主,貿然不會動手。”
“所以,家裡的事情想讓爺爺您先照應着,給孫兒一段時間修行感悟。”
迎着他的眸光,沈元微微頷首。
“去吧,家裡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沈崇明的天賦極高,他也希望其能夠有所感悟。
……
南疆各方勢力來到暘淖之地後,安生的時間有些出乎了沈元的預料。
眨眼三年,除了西荒那邊時而有些大巫山的妖修作亂犯境,東側的鳧山國與陰屍宗都老實的有些詭異。
甚至於在數月前,一名迦南寺的胎息修士還曾來到雲水城拜訪。
話裡話外都在暗示,想要聯合沈家與陰屍宗將那靜河郡內荒廢的坊市重新開起來。
作爲條件,沈家要允許迦南寺在安陽四城修建寺廟,傳道授法。
那人甚至還透露,若是應下此事,迦南寺便可以與沈家友好互助。
對此,沈元沒有任何猶豫,直接便拒絕了。
迦南寺的所作所爲與前世那些外來的宗教勢力如出一轍。
打着悲憫、憐愛世人的幌子,背地裡還不知道要幹什麼上不得檯面的骯髒勾當。
靜河坊市於沈家來說確實很重要。
南疆未曾入侵之前,沈家有相當一部分的修行資糧都是自靜河坊市所得。
如今靜河坊市荒廢了,在隱龍山的幾座礦脈也都爲大巫山的妖修搶了去,族中修士這幾年確實有些難過。
好在自那虛合迴廊大陣被破開之後,這暘淖之地的靈氣濃度似是又得到了提升。
按照衛秋靈所說,如今暘淖之地的靈氣濃度已經完全不弱於儋州。
沈家佔據的雲水城更是已經成爲了堪比儋州那些洞天福地所在。
沈元隱約猜到,雲水城之所以會如此,大概率是因爲黑水潭的存在。
依靠着雲水城和一些靈田所產的靈米,沈家現在勉強還能維持住修士的日常修行。
又是一年秋始。
安陽四城靈田的靈米豐收之後,各大附屬宗族便匆匆派人把收上來的靈米運抵雲水城,供城中諸多的修士們修行。
沈元坐鎮城中,與幾名負責看守庫房的司倉仔細覈算之後,卻發現新收上來的靈米和一些靈藥靈物刨除各家應得的俸酬之後,便已所剩不多。
“此番下去不是辦法啊……”
看着面前的賬目,沈元眉頭緊皺,心中暗忖。
眼下這種情況讓他不禁回憶起前世歷史中可怕的一幕。
朝廷掏空家底供養治下藩王,被活生生拖垮,最終反倒是讓那些藩王成了氣候,成爲威脅皇家統治的隱患。
沈元面色凝重在案牘前踱着步子。
當初之所以選擇給幾大附屬宗族俸酬,一是爲了讓他們能迅速拉開與凡俗家族的差距,更好爲沈家治理城池。
另一方面也是沈家底蘊不足,想要通過這種方式儘快提升實力。
不曾想如今卻是被此舉拖累住了。
正待他愁眉不展時,一道身影便是緩緩來到房門外。
“您老人家也有犯愁的時候,當真少見。”
聽到這聲音,沈元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旋即轉身看向門口處的沈崇明道:“此番閉關三年,收穫如何?”
沈崇明笑着拱手:“幸不辱命,孫兒藉助那《神霄玉府五雷真法秘錄》中的一些術法,又到黑水閣參悟三枚《二十四節氣周天輪轉真篆》的玉簡,從中得到些許感悟,互相印證之後,有了巨大的收穫。”
“哦?”
沈元有些驚訝看向他。
《神霄玉府五雷真法秘錄》是真法,傳承自那七賢山秘境。
《二十四節氣周天輪轉真篆》當是比真法更高級的存在,能借助這兩門修行法參悟出來一些東西,當不會太差。
沈崇明說着,手中光芒一閃,便是取出了一枚晶瑩剔透的玉簡。
“爺爺,這是孫兒此番閉關所悟的一門術法法訣,孫兒稱其爲《紫雷破極》,能兼顧槍箭等擅長以點破面的法器兵刃。”
“除孫兒這般擁有變異雷屬性的靈根,當還適合金屬性靈根修士修煉。”
“此法訣威力極大,凝力於一點,能輕易破開同境界修士護體靈力護罩,一些品質較差的法衣也難以抵擋。”
“但此法訣又十分霸道,胎息之下貿然修行施展怕是會有危險。”
“如何傳承,便由爺爺來決定吧。”
沈元接過玉簡,神識侵入其中,大致掃了一眼,心中略微有些驚訝。
以他的見識和閱歷,自是能夠看出沈崇明所悟的這門《紫雷破極》法訣十分精妙。
但同樣,此法訣也正如他所言,不是很好駕馭。
練氣修士沒有仙胎滋養,體內脆弱的經脈怕是很難承受不住這般爆發。
不過……自己或許可以嘗試進行簡化修改。
自仙宗降臨,他讀了諸多與修行有關的書籍,又吸收了子孫幾人突破的感悟,見識和底蘊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簡化《紫雷破極》法訣,應當不是問題。
心中有了想法,他便直接將那玉簡收起正色道:
“如今你也出關,這些爛攤子便是都交給你來處理吧。”
“這幾年,可是苦了老夫。”
說着,他又一股腦將這三年所發生的要事簡單與其講述了一番,將當下沈家面臨的赤字困境說了出來。
沈崇明聽後,眸光微眯沉聲道:“既是如此,那便斷了各大附屬家族的俸酬吧。”
沈元略微思忖,忽地嗤笑:“此事你自己看着處理。”
“哦,對了。”忽地想到了一件事,沈元沉聲道:“崇序那小王八蛋惹下了一樁風流債,你回頭也一併處理了。”
“莫要等孩子出來,連個名分都沒有。”
說完這話,他便優哉遊哉的離開了院落,朝黑水閣走去。
沈崇明愕然望着他的背影。
暗自苦笑着搖了搖頭呢喃道:“十年……”
“等再過十年,修濯那小子長大了,我也要慢慢將家族瑣事都交給他。”
“到時候便可以安心躲起來修煉……”
……
山腳書院。
發白如雪,身上已經帶着幾分暮氣的陸致遠踞坐在涼亭內。
其對面坐着是沈崇明與沈崇玄兄弟二人。
沈崇明捏了捏衣袖,看向陸致遠。
甫一出關,爺爺沈元便是丟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難題。
斷掉附屬家族俸酬的事情可不是說說那麼簡單。
若是處理不當,讓他們心中生出怨念,說不得便會給日後埋下禍端。
思來想去,心中也沒有較爲妥當的辦法,他便只能來到書院找陸致遠與沈崇玄,讓二人幫忙謀劃一個穩妥之策。
聽了沈崇明的想法之後,陸致遠沉思許久緩緩開口。
“此舉最忌操之過急。”
“猶記得老夫當年急於推行新學,行改革之策。”
“卻是忽略了各方利益,最終差點因此丟了性命。”
沈崇明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請夫子賜教。”
陸致遠略微思忖後又道:“可以族正院考覈之名,暫行消減各族俸酬。”
“這幾年諸家立功心切,族中弟子除了安陽趙家,皆有作奸犯科之舉,族正院之所以並未深究,便是你爺爺言及眼下正值用人之際,只要未及底線,便以訓誡爲主。”
“老夫提議,今年歲祭考覈,便是將這消減俸酬的事情提出,靜觀各家反應。”
陸致遠的話剛說完,沈崇玄便是補充道:“有罰當要有賞,賞罰得當纔會讓他們心悅誠服。”
“明哥若要實行此策,還需想一些獎賞來安撫。”
將二人的話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沈崇明微微點了點頭。
提及賞賜,他倒是有個不錯的主意。
“這些年爺爺整理了不少和修仙百藝有關的傳承,以此爲獎賞,可還妥當?”
陸致遠神情微怔,隨之眸光迥然道:“老夫倒是覺得此舉甚好!”
“以修仙百藝爲賞賜,可讓各家精研一道,長遠來看,日後各附屬宗族若是能在修仙百藝中有所成就,自給自足不說,到時或許還能爲主家繳納供奉。”
沈崇明也被他這番話說的有些心潮澎湃。
若真是這般,治下幾大附屬宗族,有人擅長煉丹,有人擅長制符,有人擅長煉器……
沈家向他們收取供奉,爲他們提供庇護,確實不錯。
然細細一想,卻又覺得想要實施此事怕會很困難。
莫不說各附屬宗族需要多久才能在修仙百藝的某一道上有所成就。
單就是這般施爲,就很容易讓那些附屬宗族脫離掌控。
不過眼下好像也沒有其他辦法,暫時便也只能這樣先走着。
好在沈家如今有絕對的實力壓制住。
三人就此事又進行了一番討論,最終確定沒有什麼紕漏之後,陸致遠便是讓隨行的族正院弟子將這新的族規先行擬出,確認無誤後再派人通知各附屬宗族。
“此間事了,老夫也正有一事要與家主說明。”
陸致遠微微嘆了口氣開口道:“自族正院成立至今已有三十餘載。”
“近幾年,老夫日感精力衰退,怕是已經無法勝任族正一職了。”
“家主當要在沈家諸多嫡系中,擇一合適之人接任。”
聞聽此言,沈崇明神色有些複雜的看向他。
文道不是仙道,文心養神,不能滋養肉身。
陸致遠當下的實力堪比仙道胎息,但壽元卻勉強能和練氣境的仙道修士相當。
其肉身已見腐朽之色,體內生出了暮氣。
確實不宜再讓其繼續爲沈家操勞。
可族正院權利極大,執掌族正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勝任的。
沈家衆人中,沈崇玄心思細膩,但終是少了一份威嚴。
胞弟沈崇弘威嚴是有了,但性格卻不適合執掌刑罰,個人愛憎明顯,容易有失公允。
沈崇序就更不用說了,身上的缺點更多,連自律都做不到,何談執掌族正院?
除了三人,賀重熠性格軟弱……
忽地,沈崇明腦海中浮現出一道身影。
“那丫頭應該可以……”
低聲自語之後,他便是朝着陸致遠拱手道:“這些年的確辛苦夫子了,崇明考慮不周,還望夫子見諒。”
陸致遠笑呵呵擺了擺手。
“家主有了合適的人選,便讓他到族正院去見老夫,老夫還需指導一番,讓其能夠順利繼任。”
“既無他事,老夫先告辭了。”
兄弟兩人起身,恭送陸致遠離開後,沈崇玄好奇開口道:“明哥是打算讓狸兒接掌族正院?”
沈崇明點了點頭道:“只是讓她暫代幾年。”
“族正院是公器,掌握族人的生殺大權,爲兄覺得日後還是要由我沈家的家主候選者來接任。”
沈崇玄心中暗暗贊同了兄長的話。
如今的沈家初立,他們這些三代內的兄弟還能做到兄友弟恭,互相敬重。
再往後那就真不好說了。
修文道,讀史書,他可是看過不少仙宗降臨之前,那些世俗家族,傳承不過短短百年,同宗之間便開始相互算計,反目成仇。
如今沈家治下的幾大附屬宗族中也常因爲嫡庶之爭,出現手足相殘之事。
“對了,爺爺提及崇序欠下了風流債,具體事情玄弟是否知曉?”
沈崇明話鋒一轉,旋即開口問道。
沈崇玄重重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
“那女子是滎陽劉家的一個庶出。”
“兄妹二人機緣巧合爲崇序救下,之後不知爲何,便是與崇序有了一夜風流。”
沈崇明聞言,眸中閃過一道森然冷聲道:“此事和劉家有關係?”
敢於算計主家族人,若是坐實,僅憑這一點,他便是要將整個劉家徹底剷除!
“爺爺在得知此事後,便暗中讓人去查了。”
“那女子與其兄長皆是劉家家主劉靖與一世俗花旦所生的私生子。”
“兄妹二人幼年隨其生母顛沛流離,直至生母病逝,也未與劉靖相認。”
“後來,二人在靈根篩查過程中,被查出擁有靈根,那劉靖才偷偷將二人接到府中。”
“爲了怕族正院懲罰,便對外宣稱是一位故去的小妾所生,不敢給其生母名分。”
沈崇玄頓了一下後沉聲道:
“遇見崇序那件事當是巧合。”
“兄妹二人展露的修行天賦讓劉家嫡長子心生嫉妒,便是派遣兄妹二人到滎陽邊境去探查靈田,本意應該是打算借南疆修士與妖獸之手,除掉二人。”
“若是這背後真有劉家的謀劃……”
“只能說那劉靖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聽完這些話,沈崇明眸光深然,陷入了沉思。
從沈崇玄的講述中來看,一切好像都是偶然與巧合,並無陰謀。
但他還是不敢大意。
此舉雖然不會對沈家造成太大的影響,但以下犯上,算計主家這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脅!
“崇序自己怎麼說?”
沈崇玄略微猶豫了一下道:“他只是說不會與那女子成婚,餘下什麼都沒說。”
“弟也暗中詢問過那女子兄妹。”
“他們怎麼說?”沈崇明沉聲道。
“不求名分,只求沈家准許,把孩子生下來。”
聞聽此言,沈崇明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
二人怕是猜到沈家重視血脈,孩子生下來,當不會少了孩子的名分。
“勞煩玄弟讓人將那兄妹二人帶到雲水城來,爲兄見見他們。”
沈崇明沉聲開口,他倒要看看這二人有何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