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白……”
胡玉芬輕輕唸叨了一聲頷首道:“寓意還算中肯,那便叫修白吧。”
但見劉依然對自己等人依舊戒心十足,胡玉芬略微思忖後開口道:“丫頭身子弱,需要休息,我們就莫要打擾了。”
“你們幾個,好生照顧着,一應補品和膳食按照老身與諸位夫人的標準來。”
“萬不可有所怠慢。”
房間內的幾名婢女連忙恭敬欠身行禮。
沈家府上的下人和侍女不似別的世家那般勢利眼,胡玉芬倒也不擔心會有僕人騎到主子頭上這類倒反天罡的事情發生。
“丫頭,好好休息。”
再次看向劉依然溫和一笑,她便是領着黃靈秀和胡媚兒等人離開了房間。
小院中,沈元和沈崇明等人相繼到來。
“奶奶,娘。”
“胡姨娘。”
見幾人從屋內出來,沈崇明恭敬行禮後開口道:“娘,孩子怎麼樣?”
黃靈秀先是朝着沈元行了個禮,隨之笑着開口道:“孩子很好,只是那丫頭戒備心很強,不讓人碰。”
“娘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過段時間那丫頭心中的戒備應該要好一些。”
聞得此言,沈崇明眸中閃過一絲冷色。
那孩子是沈家血脈,劉依然兄妹自一開始便是心懷不軌。
他生怕孩子在劉依然手中會出現變故。
“奶奶已經答應她了,三歲之前孩子會讓她親自照顧。”
“崇明吶,世俗凡人也好,仙道修士也罷,說到底還是人。”
“那丫頭心性不壞,左右不過是一時犯了糊塗,但終爲人母,當不會對孩子有什麼壞心思。”
察覺到沈崇明似是有什麼想法,胡玉芬一番思忖後開口道。
這些年,沈家大小事情她幾乎很少插手。
但眼下卻是不忍心讓家人針對孤兒寡母的兩人。
沈崇明沒有說話,眸光看向一旁負手而立的沈元。
胡玉芬的眸光也望向了自家男人。
“罷了,聽你奶奶的。”
“不過……”
迎着二人的目光,沈元思忖後沉聲開口:“安排兩個精明點的下人伺候着。”
沈崇明神情一怔,瞬間便是明白了爺爺的意思,當即拱手道:“孫兒明白了。”
沈元頷首後發話:
“走吧。”
“都莫要在這圍着了。”
一家人緩緩離開了小院。
……
滾滾淶水自隱龍山深處匯聚,奔騰向西,流向東方的大海。
七月炎夏,四五個年約十來歲的孩童在奔騰的淶水河河面破浪前行。
“徐湛哥,那王八真有你說的那麼大?”
冰涼的河水中,一名頭頂鍋蓋頭的少年自深不見底的河水中探出腦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大喊。
“你莫不是想要到河裡洗澡,自己不敢來,騙俺們來陪你的吧?”
“胡說!”大河中央,湍流的河水中,面容俊秀的少年眸光環顧四周,氣鼓鼓道:
“旬日前,阿爹讓我來河邊收漁網。”
“因爲修煉忘了時辰,天黑了纔想起來。”
“當時的月亮很大,我親眼看到那個位置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小島。”
幾名少年撲打着水花,游到他跟前,興致勃勃看向其手指的方向。
“後來呢?”
少年徐湛繼續開口道:“後來我收了漁網準備回去時,就聽到了嘩啦嘩啦的水聲。”
“等我再次回頭的時候,那小島就不見了。”
“你們說,能長這麼大個兒,還生活在水裡,除了王八還能是什麼?”
幾名少年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但那頂着鍋蓋頭的少年卻是又開口道:“那麼大的王八,肯定是妖獸。”
“你都看到了,城裡的仙人們神通廣大,怎麼沒發現?”
徐湛支支吾吾了半天,梗着脖子道:“我……我哪知道仙人爲何沒發現?”
“許是仙人沒注意吧。”
“嘁……”鍋蓋頭少年嘲諷道:“我看你就是騙人的。”
“走了走了,待會若是讓族正院的大人們抓到,少不了挨訓。”
幾名少年匆匆朝着河岸游去,獨留那少年徐湛還在河中央尋找。
片刻的功夫,同來的幾人都已經游到岸邊。
其中有兩人衝着還在河水中的徐湛大喊道:“徐湛哥,快上來吧。”
“下午還要修煉,若是被師傅們知道咱們來大河洗澡,屁股都得被打爛。”
徐湛有些不甘心的看了一眼周圍流淌的水面,略顯稚嫩的面龐上閃過一絲堅毅,身形一個翻轉,猛地扎進深不見底的河水中。
水流翻滾的撞擊聲在耳邊迴盪,陽光穿過水麪,照的四周光影交錯。
少年傲氣,容不得別人的誤會。
一頭扎進水中之後,便是鉚足了勁朝着下方昏暗的水底游去。
他暗暗下定了決心,今日定要找到那大王八,讓岸上的幾人看看,自己沒有騙人。
隨着其下潛的深度越來越深,周圍的光線也越來越暗淡。
體修強悍的身體素質,讓其肺活量遠超常人。
此番在水底已經憋了上百個呼吸的時間,徐湛依舊還能遊刃有餘。
然就在他想要繼續下潛時,周遭的河水溫度卻急劇下降,還沒等徐湛反應過來,身體便是被一股突兀出現的吸力牢牢吸住,朝冰冷黑暗的河底飛去速而去!
河邊,已經上岸的幾名少年見他遲遲沒有浮出水面,心中頓時升起一絲擔憂。
“他不會被淹死了吧?”
“難道是被河裡的妖怪拖走了?”
“咱們得趕緊去城中彙報給大人們!”
玩鬧歸玩鬧,但幾人年齡相仿,又都是武館的體修,平日裡關係極好。
如今看到徐湛沉入河底這麼久沒有上來,一個個自是十分擔心。
那鍋蓋頭少年思忖片刻後便是開口道:“你們在這守着,我去找人!”
說完,他便匆匆將衣衫套在身上,光着腳朝遠處的雲水城跑去。
……
沈崇弘帶着幾名仙道修士來到河邊時,幾名少年都耷拉着腦袋,一臉畏懼不敢說話。
望着滾滾東去的大河,沈崇弘面色凝重道:“那小傢伙消失多久了?”
“稟大人,有……有一刻了。”
“不對,得快兩刻了!”
“兩刻得多……”
幾個少年七嘴八舌的說着,沈崇明冷冷掃了他們一眼道:“都閉嘴!”
“你們幾個趕緊滾回去找族正院領罰!”
“一個個都不把師傅們的囑咐當回事,這次若是鬧出了人命,有你們好受的!”
被訓斥之後,一衆少年全都苦着臉朝雲水城走去。
“公子。”
待得幾人離開後,又一名修士御風而來,落在沈崇弘面前拱手道:
“屬下去武館問過了,那少年叫徐湛,體修一境巔峰修爲。”
沈崇弘微微點了點頭。
體修一境的修士,最多能閉氣一刻鐘。
這個叫徐湛的小傢伙若是待在水下超過一刻鐘的時間,此時怕已經是凶多吉少了。
“你們幾個,誰是水屬性靈根?”
一番思忖,他轉身看向身旁幾名修士。
“回公子,屬下是水屬性靈根。”
其中一名練氣六層的青年站了出來拱手道。
沈崇弘點了點頭。
“去試試,看看能否找到那小子。”
練氣六層的青年再次拱手後,便是捏訣踏浪,朝着河水中央而去。
只是還沒等其施展術法,身下奔騰的河水忽地出現了一絲詭異的變化。
那些肆意流淌的河水不知爲何突然翻涌起來。
眨眼的功夫,寬廣的河面上便迅速出現一個巨大的漩渦!
那漩渦急速旋轉、擴大,攪動着周圍的一切,甚至有了一絲影響周遭風雲的跡象。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踏浪立於河面上的練氣六層修士根本來不及反應。
頃刻之間就被那恐怖的漩渦吸住,一身真元靈力施展不出,整個人瞬間被扯向漩渦深處。
但見如此,沈崇弘臉色微變,當即便想要飛身去救那青年。
“公子危險!”
“讓屬下去!”
漩渦詭異,身旁另外幾名修士自是不敢讓沈崇弘以身涉險。
他們攔住了沈崇弘,由一名練氣九層的修士御風前往,準備將那名青年修士從漩渦中救出。
然就在此時,兩道粗壯的藤條忽地自身後的遠處激射而來!
其中一根粗壯的藤條纏住了想要飛身而起的練氣九層修士,另一根則是跨過寬廣的河邊,將那個即將被徹底捲入漩渦中心的青年修士牢牢捆住。
藤條收縮,二人直接被拉到岸上的同時,一道身影飄然而至。
“三嬸。”
但見來人是衛秋靈,沈崇弘連忙拱手。
身旁幾名修士也都連忙恭敬拱手。
衛秋靈頷首之後,眸光死死盯着那河中漩渦。
“三嬸,您能看出這漩渦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沈崇弘面色凝重道。
淶水河距離雲水城僅有幾十裡,這些年隨着靈氣不斷復甦,河中也逐漸出現了一些魚蝦成妖的事情。
但這些魚蝦妖獸大都實力低微,雲水城平日裡巡邏的修士根本沒當一回事。
眼下這突兀出現的漩渦如此恐怖,若是妖獸所爲,河水中怕是潛伏着一隻實力不俗的大妖。
衛秋靈微微搖了搖頭,並沒有說話。
她現在心中也很狐疑。
這漩渦聲勢浩大,但其神識卻沒有發現任何妖獸的氣息。
就好似這能夠攪動風雲的恐怖漩渦是自然形成的一般。
雲水城中,諸多修士逐漸都被這河面的動靜吸引,一道道流光自城中飛來,落在河邊。
漸漸地,沈崇明和沈文煋父子也都來到了這裡。
“弟妹,有什麼發現嗎?”
沈文煋來到衛秋靈跟前,沉聲問道。
衛秋靈搖了搖頭嘆息道:“沒有任何妖獸或修士的氣息。”
“很是詭異。”
她的話音剛落,那恐怖的漩渦中忽地有一樣東西飛出。
“啊!”
那東西被漩渦拋出來後,便是驚恐大呼!
衛秋靈眼疾手快,一指點出,粗壯的藤蔓瞬間將那半空中的身形纏住。
藤蔓一拉,那身形直接被拖到了岸邊,正是之前潛入河底的徐湛。
河面上,那恐怖漩渦將徐湛吐出來後,便有了衰退跡象。
徐湛被拉到岸上,身體顫抖,臉上依舊帶着驚魂未定的神情。
待得發現周圍站滿了雲水城的修士,他才心有餘悸的朝着沈崇明幾人跪地叩首,不敢說話。
沈文煋打量了他一眼,沉聲道:“先起來吧。”
徐湛膽戰心驚站起身,低着頭。
沈崇明眸光微眯掃了他一眼,神色淡然道:“你在河底看到了什麼?”
徐湛先是茫然無措的搖了搖頭,隨之又趕忙拱手答話:
“小子……小子也不知道怎麼說。”
不知道怎麼說?
沈崇明皺眉,正待開口訓斥,卻被一旁的沈文煋眼神制止。
“家主,這小傢伙應該是被嚇壞了。”
有修士淡笑開口。
一旁的沈文煋順勢接過話題看了眼神情惶然的徐湛:“你今日能逃得一命,實屬運氣。”
“好了,都回去各忙各的吧,日後再有人私自下河,一律族規處置!”
諸多修士聞言,紛紛拱手後便是御風朝着雲水城而去。
待得衆人都走完,沈文煋看了一眼神情還有些恍惚的徐湛,略微思忖道:“將他帶到莊園。”
沈崇弘拱了拱手,一行人當即朝城中莊園飛去。
廂房內。
徐湛已經換了一身乾淨的一閃,有些拘謹的站在幾人中間。
“將你在河底看到的一切詳細說來。”
沈文煋端起面前的茶盞抿了一口,沉聲開口。
這小傢伙肯定在河底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方纔人多眼雜,他便制止了沈崇明的詢問。
徐湛壓下心中的恐懼,理了理思緒恭敬拱手:
“小子前些時日子在河中看到一個大王八,這次偷偷跑出去,本打算找找那大王八還在不在。”
“誰料潛入水底時,忽然感受到一股吸力。”
“之後身體好像被拉入了一個詭異的地方。”
“周遭僅有灰濛濛的微光,耳畔似有無數人在吵鬧低語。”
說到這,他的眼中再次流露出驚恐之色。
很顯然,剛纔在河底見到的場景,已經在其心中留下了陰影。
沈崇明見此,拿起一個茶盞,倒了一杯清茶遞到其手中。
“不要急,慢慢說。”
徐湛顫顫巍巍喝了一口茶,心情平復之後繼續道:“小子的身體被那吸力撕扯着快速下墜,不知過了多久,便是隱約看到下方的黑暗中出現一座巨大的城池……”
“家主,老家主,小子……小子真的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城池!”
“是一座比雲水城還要大很多的城池!”
自覺這番話有些荒誕,生怕沈崇明幾人不信,那徐湛聲音急切的說着。
廂房內,沈文煋幾人對視了一眼,也是明白。
若非這小傢伙出現了幻覺,其口中的水下城池或許是真的存在。
“你在城中看到了什麼?”
沈崇弘好奇問道。
徐湛微微搖頭:“那座城被灰濛濛的霧氣籠罩,小子……小子迷迷糊糊間好像就看到了一些影影綽綽的身影。”
“之後就被一股力量給推了出來。”
廂房陷入了寂靜。
徐湛在河底看到的這些到底是因爲某種原因出現的幻覺,還是真實存在的他們不得而知。
但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都足以證明淶水河絕非想象中那麼簡單。
“崇明,帶他下去吧,這段時間先讓他住在山上。”沈文煋思忖片刻後開口。
河中城池的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自是不能放徐湛離開。
一方面是爲了守住秘密,另一方面也是爲了保護他的安全,防止有人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麼消息。
徐湛自己也明白這些,感激的朝着沈文煋拱了拱手,便跟着沈崇明一起離開了。
“大哥有什麼想法?”
二人走後,衛秋靈緩緩開口道。
沈文煋起身踱着步子,一番思忖後看向沈崇弘:“你去將狸兒找來。”
沈狸手中有兩隻戰寵,金蟾和銀線蜈蚣。
去淶水河底探查的事情,交給金蟾無疑是最好的。
……
深夜,一行人再次來到淶水河邊。
沈狸一襲白裙,看了一眼面前的淶水河,轉而對着金蟾開口道:“下去之後一切小心,我能感覺到這條河很是古怪。”
金蟾點了點大腦袋,便是縱身一躍跳入河水之中。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約莫一刻鐘的樣子,一道金光猛然從洶涌的河水中鑽出。
金蟾落地,身上瀰漫着大量的寒氣,體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出一層紫黑色的冰霜,甚是詭異!
其抖了抖身軀,體表金光閃爍,驅散了那紫黑色的冰霜,慢慢調息之後,似是有了好轉。
“如何?”
沈崇明開口。
金蟾略微遲疑了一下道:“城池沒看到,但這河底卻是古怪的緊。”
“小妖在河底感受到了一種比南疆那些極陰之地更加濃郁的陰氣,也確實看到了一種大型妖獸停留過的痕跡。”
“主人,家主。”
“小妖覺得這條河太過古怪,還是不要輕易涉嫌爲好。”
說完這話,金蟾又不由自主打了個嗝,吐出了一股濃郁的陰寒之氣,讓周圍的溫度都瞬間降低了不少。
沈崇明轉身看了一眼身旁的父親。
“先按照金蟾說的辦吧。”
“河中的秘密就別管了。”
沈文煋思忖後給出了決斷,隨之便是轉身朝着雲水城走去。
黑水閣二樓。
沈元面前擺放着一方空的棋盤。他已經盯着這空棋盤有數日之久。
沈文煋來到二樓之後,微微拱手,並沒出聲打擾。
許久之後,沈元緩緩擡起手,從左邊的棋盒中捏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盤左下角的位置。
“淶水河中出了何事?”
落子之後,沈元沒有擡頭,沉聲開口詢問道。
沈文煋緩步來到跟前盤膝坐下,將淶水河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聽完他的訴說,沈元陷入了沉思。
沈家能夠從一普通農戶,一步步走到如今的胎息仙族,靠的便是他百年前從淶水河中撿到的白玉龜甲。
起初他只以爲白玉龜甲出現在淶水河中是巧合。
如今看來,這淶水河底怕是真的隱藏着巨大的秘密。
“城池……陰氣……”
“大抵又是秘境之類的東西。”
“眼下局勢多變,不主動去探索確實比較穩妥。”
沈元說着,又從右側的棋盒中取來一粒白子落在了下方中線。
“發現河中秘密的那小傢伙如何安排的?”
沈文煋答道:“兒讓崇明在山上給他安排了住處。”
沈元自顧自的與自己對弈。
“如此等同軟禁,傳出去不僅會讓人懷疑,也不好聽。”
“那小傢伙是體修,找個機會,你收他爲徒吧。”
執棋的手微微一頓,沈元淡笑道:“能被秘境傳承選中之人,當不是凡夫俗子。”
“好。”
沈文煋沉聲答應時,眸光瞥了一眼棋盤上落下的幾顆棋子,總覺得父親是在謀劃什麼。
然他並沒有多問,只是微微拱手後便離開了黑水閣。
沈元沒有擡頭,手指再次捏起一粒黑子落向棋盤。
……
指間黑子義無反顧落下。
面前的棋盤上,黑白兩色棋子相互糾纏,雙方明顯已經對弈了近五十手。
這對於原先還是棋道小白的沈文安來說,已經算是極大的進步了。
“劍修都是這般耿直固執嗎?”
“早就告訴你那三子必死,你小子非還要折騰這麼久,爲了救那三顆棋子,白白搭上後面的十二枚。”
一粒白子落下,斗笠老頭淡笑着收走了被徹底困死的十五枚黑子,在棋盤上圈佔了一大片空白之地。
沈文安臉上毫無表情,轉手捏其一粒黑子落在了棋盤上。
順手也收取了五顆白子。
“這便是你的目的?”斗笠老頭眉頭微皺問道。
沈文安沒有說話,直接從面前棋盤中再次取出一粒黑子輕輕丟在棋盤上,棄子認輸。
惹得斗笠老頭神情變幻。
“罷了罷了!”
其揮手將面前的棋盤和棋盒都收了起來,緩緩站起身,打量着面前的沈文安神色複雜道:“老朽也是着了相,白白浪費了半年的時間。”
“居然想教一個蠢貨下棋……”
“你走吧,別在老朽面前礙眼了。”
斗笠老者有些氣憤的拂袖轉身,似是連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望着他有些佝僂的背影,沈文安同樣神情複雜,沉默許久後,其眸中閃過一絲恭敬,微微躬身拱手:“多謝前輩半年的指點和教誨。”
聞聽此言,斗笠老者忽地轉過身道:“教誨?指點?”
“你小子怕不是想多了吧?”
“不過是陪老朽下了半年的棋,略解煩悶。”
“趕緊滾。”
話音未落,他手中光芒一閃,出現一粒圓潤的黑子。
屈指一彈,那黑色的棋子便攜着一股無可匹敵的力量撞在沈文安的胸膛上,讓其身軀化作一道流光朝着遠處飛去。
“唉!”
望着沈文安的身形消失,斗笠老者微微嘆了口氣後,便又盤膝坐在巨石上,化作雕像一般。
沈文安被那一粒黑色棋子所攜帶的力量帶飛數百里後,終是恢復了行動能力。
他緩緩伸手運轉體內的劍元之力,拈起胸前懸浮着的棋子,細細打量許久,便是將那棋子收進儲物袋,朝青蘿劍廬飛去。
千丈崖上。
二人相對而坐。
正在泡茶的黃靈珊聽完沈文安的講述,神情有些古怪。
“那老傢伙當真拉着你下了半年的棋?”
沈文安接過她遞過來的茶盞苦笑着搖了搖頭:“我能感覺到他想教我很多東西。”
“但……他的道終究不是我想走的。”
“他教的那些東西都不適合我。”
抿了一口茶水,沈文安嘆了口氣繼續道:“倒是辜負了那位前輩的良苦用心。”
半年來,斗笠老頭將很多東西都揉進對弈之中,沈文安自是能夠看出來。
只不過有些東西他不敢苟同,這也是老者最後有些生氣的原因。
他大概是覺得自己是一頭犟驢吧。
“這半年,儋州又出了一件大事。”
黃靈珊並未細究那斗笠老者的事情,悠然端起面前的茶盞緩聲道:“岐山那個擅長打探消息的仙宗聽風谷被滅了。”
“出手之人似是謀劃許久,偌大的聽風谷一夜之間就被蕩平,所有在外的弟子也都被精準暗殺。”
聽風谷!?
聞得此言,沈文安有些驚訝。
他對聽風谷並沒有多少好感,甚至當初正是因爲聽風谷散佈了二哥沈文焰疑似得到了白澤坐化時遺留的牝元慧珠,間接導致他戰死在儋州。
只是聽風谷的實力並不算弱,甚至要比江修齊未突破之前的落霞山還要強一些。
這樣一個傳承無數年,又消息靈通的勢力,居然會被人滅的如此徹底,着實讓人驚訝。
“師姐知道是何人出手的嗎?”
整個儋州,想要如此乾淨利索滅掉聽風谷,似乎唯有上三宗出手才行。
黃靈珊笑着搖了搖頭。
“誰出手的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現在的岐山山脈各大仙宗都心驚膽戰,似是因爲一個隱秘的傳言。”
沈文安好奇道:“什麼傳言?”
黃靈珊理了理衣袖沉聲說出了四個字。
“大盈仙府。”
“坊間有人放出了消息,說是滅了聽風谷的神秘勢力是在清剿大盈仙府的後人。”
“儋州岐山山脈的那些仙宗之中,就有不少得到過大盈仙府的傳承。”
“可笑的是,岐山諸多仙宗自己都不清楚自家的道統傳承究竟是不是來自大盈仙府。”
黃靈珊眸中閃過一道異色,隨之又恢復淡然。
“不過,眼下的暘淖之地倒更像是一方淨土,至少有那老東西守着,滅掉聽風谷的神秘勢力應該不敢輕易踏足暘淖之地。”
“這幾日你先好好調息,之後我便帶你去儋州其他勢力和一些同代天驕交流切磋一番,順便也爲你積攢一些名聲,日後行走在外,當也會少一些麻煩。”
沈文安略微思忖後,點了點頭。
……
九月。
又是一年秋始。
在大收割中吃了暗虧的大巫山心中極爲不甘。
值此靈米收割之際,諸多妖獸紛紛越過隱龍山,殺向沈家治下幾座城池,準備大肆劫掠那些成熟的靈米以及黎庶和修士。
毗鄰隱龍山的春桂城雖及時作出了應對之策,但連番遭襲,還是出現了較大的損失。
爲了應對大巫山的襲擊,沈家也展開了相應的報復行動。
雲水城修士組成數個隊伍,連番殺進隱龍山和西荒,獵殺西荒的妖獸。
雙方打的有來有回,一時間倒也掠奪了一些靈礦和靈晶,得到了不少妖獸屍體。
有了大量的妖獸血肉,沈家治下不少身無靈根的黎庶也都選擇了體修之道。
雲水城莊園。
臨近傍晚,沈崇弘渾身浴血,自山中回來,氣憤怒罵。
“一羣糟踐糧食的畜生,不懂如何收割靈稻,只會牛嚼牡丹,一通亂搶。”
沈崇明從院中迎了出來,淡笑開口道:“妖修本就是畜生,你還指望它們能和吾等人族修士一般,懂得精耕細作?”
“如何?”
“大巫山的妖修可曾退去?”
沈崇弘將手中的長槍靠在一旁,一屁股坐在門前臺階上。
“退是退了,但各城靈稻卻是被糟踐了不少。”
說到這,他忽地轉身看向沈崇明低聲道:“還是大哥英明,提前讓各族自治。”
“不然,依照今年這收成,咱家還不知又要倒貼多少資糧給他們。”
沈崇明眸光深然,沒有說話。
各大附屬家族這些年暗中都積攢了不少修行資糧。
往常除了供養治下修士,結餘下來的靈晶和靈米,少不得被嫡系浪費。
如今倒是也要讓他們好好體會一下主家這些年的難處,省的他們都覺得那些修行資糧是大風颳來的。
這些個附屬家族若是隻顧一己之私,不懂合理分配資源,便是活該他們慢慢沒落。
他現在算是想明白了,治下幾城,有的是家族願意上位,頂替現有的附屬家族。
唯有讓他們感受到壓力,才能更好的發展。
“這一季靈稻收割雖是幾經波折,總算還是圓滿結束了。”
“接下來的耕種當是要好一些。”
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沈崇明微微嘆了口氣道:“這幾日你好好休整一下,等到耕種時,還是需要小心防守一番,免得被大巫山的妖修鑽了空子。”
沈崇弘點頭應下之後,便拎起自己的長槍法器朝山下院落走去。
臨近小院,聽着院中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沈崇弘臉上露出了笑意,腳步不由加快了幾分。
小院角落的鍛造鋪內,一身暗紅勁裝,頭頂綁着細紗頭巾的蕭紅袖正環抱雙臂,站在通紅的火爐跟前。
在其面前的火爐旁,年約七八歲,光着膀子的少年正掄着一柄小鐵錘,賣力敲打着鐵砧上那塊通紅的金屬。
沈崇弘推開院門,來到二人跟前。
“夫君回來了?”
蕭紅袖轉過身,面帶笑意開口。
火爐跟前的少年雖是聽到了動靜,但並未停下手中的動作,依舊全神貫注的捶打着手中的金屬。
“練多久了?”
看着兒子滿頭大汗的模樣,沈崇弘低聲詢問。
“兩個時辰,也差不多了。”
蕭紅袖眼中雖然有些心疼,但更多的則是欣慰和滿意。
兒子沈修雲身懷火屬性靈根,不僅修行天賦了得,自幼便也非常喜歡煉器。
身爲百鍊谷首席之女,蕭紅袖也很想培養他在煉器之道的天賦,奈何百鍊谷只掌握了古煉器術的基礎前篇,根本煉製不出真正的法器。
這兩年,她也只能教導沈修雲最基本的錘鍊技巧。
“雲兒,停下吧。”
但見面前的那塊金屬已經被其錘打到縮小了三分之一,蕭紅袖方纔開口。
小傢伙最後一錘落下,便是將手中的鍛造錘放在一旁,興奮的來到沈崇弘跟前。
“阿爹。”
輕輕摸了摸兒子的腦袋,沈崇弘微微點頭道:“爹不在家的這段時間,修煉沒偷懶吧?”
沈修雲微微搖頭,轉而看了蕭紅袖一眼道:“阿孃可比您嚴厲多了。”
“娘那不是爲了你好?”蕭紅袖瞪了他一眼。
“呵呵,好了,先去洗洗吧,該吃飯了。”
夜幕降臨,一家三口圍坐在一起。
蕭紅袖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面前低頭扒拉着靈米飯的兒子。
沈崇弘注意到妻子的神情,投來詢問的目光。
蕭紅袖笑着搖了搖頭,隨之便是低頭吃飯。
夜深人靜,牀榻上,夫妻二人溫存之後,蕭紅袖緊緊依偎在沈崇弘懷中,思慮許久便是低聲開口道:“夫君,關於雲兒煉器的事情,妾身已經沒什麼能教他的了。”
百鍊谷所掌握的東西她已經毫無保留,全都交給了沈修雲。
自覺兒子在煉器之道上有天賦,且真心喜歡,她心中很不是滋味。
沈崇弘輕輕撫摸了一下妻子的香肩,沉着臉色,也不知該如何去說。
沈家如今在修仙百藝上的傳承還是太少。
想要繼續培養兒子在這方面的發展,必須要另謀出路才行。
“夫君,妾身有個想法,不過……”
“先說出來聽聽。”
沈崇弘開口道。
夫妻之間,辦法得不得體都可以先說出來,再行商量。
蕭紅袖挪了挪身子,有些猶猶豫豫道:“落霞山掌握了一部分煉器傳承,三嬸她……”
沈崇弘微微搖了搖頭。
“沈家和落霞山的關係是很好,但觸犯底線的事情還是不能做。”
煉器是落霞山的核心傳承,這麼多年來,沈家想盡一切辦法來搜尋積攢修仙百藝底蘊,都沒有向衛秋靈開過口。
這便是底線的問題。
“夫君先別急着拒絕,聽妾身把話說完。”
蕭紅袖有些不滿的扭了一下他的胳膊道:“妾身自是知道這些,也不會讓三嬸爲難。”
“若是讓雲兒拜入落霞山,此事是否就能完美化解了?”
拜入落霞山?
沈崇弘神情微怔,隨後神色古怪的看了看懷中的妻子道:“你這個想法還真夠刁鑽的。”
“不過……落霞山的其他人也不傻,很明顯就能猜到這些。”
“此舉怕是會讓落霞山的一些人覺得沈家精於算計,從而使兩家產生隔閡。”
蕭紅袖臉上閃過一絲不甘,隨之又道:“妾身覺得可以和落霞山直說,此舉就是爲了讓雲兒有機會修行煉器之法,在煉器之道有所成就。”
“而且,到時候雲兒也可以和落霞山其他弟子一樣,立下真靈誓言,絕不將所學的東西傳授給沈家任何人。”
聽了他的話,沈崇弘內心十分糾結。
他也知道兒子在煉器之道上有不錯的天賦,想讓沈家擁有一名煉器師。
但這麼做終究是有一些取巧和算計的嫌疑,他也不好決斷。
“先睡吧,等明天一早我帶修雲去見見大哥,看他怎麼說。”
思忖許久,沈崇弘還是沒能下定決心。
“不能直接帶修雲去見爹嗎,大哥他……”
蕭紅袖的話還沒說完,便是感受到自家男人的氣息有些不對,當即也沒敢繼續說下去。
“大哥如今纔是沈家之主,日後莫要再有這種心思。”
沈崇弘聲音肅然道。
蕭紅袖也意識到自己關心則亂,說錯了話,當即沒敢再出聲。
翌日清晨,父子二人離開小院,來到沈崇明居住的院落中。
兄弟二人寒暄之後,沈崇弘便是直接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此事卻是有些不好處理。”
“但……也不是不可以嘗試。”
“江老前輩如今就在雲中郡城,爲兄稍後便帶修雲親自去拜見他老人家。”
“若是成了,我沈家日後所得靈礦以及妖獸材料等,就不必再四處求人幫忙煉製法器了。”
聞聽此言,沈崇弘連忙拱手:“多謝大哥。”
一旁的沈修雲也是開心行禮道:“謝謝伯父。”
沈崇明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道:“小子,伯父跟你說,若是拜入了落霞山,你定要好好修煉。”
“落霞山傳授與你的煉器法門雖然不能留給沈家,但若是你自己能開創新法,那便是我沈家的幸事。”
“你懂嗎?”
沈修雲思忖許久,鄭重點頭道:“侄兒懂,請伯父放心。”
“呵呵……”沈崇明笑着站起身,隨之便開口道:“行了,家中如今正好無事,我便帶修雲先過去。”
“你回頭與父親說一聲。”
沈崇弘連連拱手,目送二人離開了沈家。
……
隱龍山深處。
隱秘的山谷中古樹林立,異花芬芳,有靈果靈藥散佈在叢林之中。
巨大的瀑布懸于山谷另一端的崖壁上,水流轟鳴,水汽瀰漫。
山谷谷口的洄水灣,一座簡易的草廬矗立在古樹叢林之間。
草廬內,身着灰白色長袍,鬚髮皆白的老者正盤膝坐在蒲團上,眉頭緊皺。
這老者正是當年幫助雲水城佈置壬水掩靈大陣的伏秧。
鳧山國主烏氏傀當初以皇極鼎強行轟擊虛合迴廊大陣時,伏秧還曾仗着自己對虛合迴廊大陣的瞭解,強行阻止三人一段時間。
最終發現已經逆轉不了局勢時,便匆匆自大陣天幕處撤離,幾經輾轉,躲進了隱龍山深處。
這座山谷中的瀑布是淶水河的主發源地之一,伏秧在山中隱居數年,通過對天地之勢的感悟,駭然發現了暘淖之地似乎在發生某種變化。
這些變化中最爲明顯的當屬那條橫亙在暘淖之地和南疆之間的淶水河。
於是他便逆流而上,來到了這淶水河的源頭之一,想要看看這方天地到底存在着什麼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