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衣裳普通,看着樣式、色澤、款型與阿九無二,俱是雜役僕廝所穿之物,只是面容蒼老,滿目愁苦,鬚髮皆白,行走之時發出個奇怪的‘嘩啦嘩啦’之聲。
待得近些,兩人這纔看清有根細細的鐵鏈捆在他雙腳之間,手腕之間亦有一根——非但如此,黑暗之處還一直延伸出一根,連接在他雙足的鐵鏈之間。
老人只走到那石碑對聯之側便即停下,從他身旁看去,那鐵鏈已近極限,看起來此鐵鏈的目的便是讓他留在此墓塔林中,不得而出…當即至尊寶便朝前邁得一步,將玉笙煙與阿九護在身後,盯着他緩緩開口:“你是誰?”
見他如此警備,那老人不由微微一笑,剛要說話便咳嗽了幾聲,顯得極爲疲憊:“我是誰?我只不過是個年邁垂暮的老頭而已,值得你如此大驚小怪麼…剛纔聽你們問,我便出來答了一句,僅此而已!”
看他如此,至尊寶便隨之笑笑,“那好吧,算是你給我回答此問題了…現在你說了,我們也聽了,還有什麼事兒麼?”
“有事?”那老人又是一笑:“我沒有任何事,你們呢,你們有事麼?”
“我們也沒事!”至尊寶看看他,滿眼疑惑,試探着發問道:“那…我們走了?”
老人聳聳肩,無所謂般的攤開雙手:“悉聽尊便。”
說完,他果然轉身便走。嘴裡嘟囔着些聽不明白的話語,弓着身子,呢喃着,只把那鐵鏈拖在地上發出嘩嘩聲響——他來得突兀,走得突兀,到叫至尊寶有些不明就裡了,搞不懂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老人揹負雙手,仰面看天,口中絮絮唸叨:“…寧執有如須彌山,莫執空如芥子;我本求心心自持。求心不得待心知。若欲求佛但求心。只這心心心是佛;佛性不從心外得,心生便是罪生時。?我本求心不求佛,了知三界空無物…”
聽得那話,本準備轉身便走的玉笙煙猛然搶出幾步。對着那老人的背影喊道:“您。你這偈子…這偈子…”“這偈子怎地?”那老人停下腳步轉過臉來。歪着頭問道:“小丫頭,你知道我這佛偈?”
“不是,不是!”玉笙煙急忙分說道:“我不知道這佛偈。我只是想問問,您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什麼?”老人再發問道:“有什麼話,你就直接說吧!”
長長舒出口氣,玉笙煙這才費力之極的開口:“您可是教中護法長老之一,人稱佛心長老的左長老?”
提的這一句,那老者瞳孔驟然收縮,似野獸一般頓時變成了一條縫。他直勾勾盯着玉笙煙,慢慢將整個身子轉過來,“你是誰?”
三個字說得很輕,很慢,但是出口之時卻蘊藏了無數力量,就像是從那牙縫之中迸出來一般——可是他這般說法,倒是對玉笙煙所問,自己是否左護法一事未予否認…
見此,那玉笙煙立刻便衝了過去,激動道:“您真是左護法佛心長老麼?我,我是煙兒,您還記得麼?”
“煙、煙兒…?”不知那老人是不記得或者故意做作,連唸了幾次,似乎記憶中根本找不到此名字,“煙兒是誰?”雙眼迷茫,眼珠也瞬間重新恢復了渾濁之色,慢慢轉動像是在竭力回憶,希望自己記起所說的名字。
“煙兒便是我,我便是煙兒!”玉笙煙連忙提醒道:“我是玉笙煙,我婆婆便是昔日的寂光聖母…佛心長老,難道您忘記了,當年便是因爲您相助我婆婆逃離聖母峰,所以被教中囚禁了麼?”
她看着那佛心長老身上的鐵鏈,恍然大悟:“我早該想到了,這帶着手銬腳鐐不能離開墓塔林的,不就該是您麼?”
“不是我,不是我…”老人搖搖頭,又用手掌在上面拍拍,面帶歉意:“人老了,實在是不記得以前的事兒了!你說的什麼左長老、煙兒、什麼聖母,我一點都不記得…唉,人老了,已經沒用了…”
再次看看玉笙煙,他禁不住緩緩轉身,像是對她所言毫不在意,便準備要回去一般——此情形完全不在她的預料之中,茫然無助與驟然失落之間,玉笙煙頓時變得焦躁起來!
“玉笙煙!寂光聖母!”玉笙煙急急叫了一聲,三兩步衝到前面,看樣子準備便要將老者攔下,正在此時,至尊寶忽然將她一把拉住,壓低聲音在她耳邊道:“等等!”
“恩?”被至尊寶一拉玉笙煙也猛然想起了此時的處境,立刻便穩住聲音,用同樣壓抑的聲音迴應至尊寶:“怎麼,有詐麼?”
看她那因爲過分緊張而變得有些神經兮兮的表情,至尊寶也只能無可奈何的笑笑,低聲道:“不是有詐,而是別的事兒…”他不等玉笙煙那焦躁的表情回來,跟着便解釋道:“你想想,老人若是婆婆所說的左護法,那麼當年放走你婆婆之後一定受苦非常,以致現在才能被放出牢裡,只是拘禁在此處看守墓塔林…”
“這有什麼特別麼?”玉笙煙聽說此既然無詐,心思立刻又回到了那左護法身上,直盯着老者蹣跚的腳步,有些心不在焉的回道:“難道放出來不太對?”
“不是不對,而是說,他能從黑牢被換做這個墓塔,不會是平白無故的吧?”至尊寶道:“若是我猜想不錯,那麼他必然便像是當年龐涓與孫臏之爭中一樣,孫臏爲了脫離龐涓的監視,不得不裝作瘋癲發狂,以至取信而得逃脫。”
說到此,那玉笙煙才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驟然轉身盯着他:“你想告訴我說,這左護法佛心長老也是如此,當初裝作發狂發瘋,或者失憶老邁,才逃過了淨國老賊的眼線,被從黑牢中帶了出來?”她想了想,點頭讚道:“不錯不錯,婆婆告訴我說萬一上得山峰,但凡有事,只要先探峰上死牢,便可救他出來助我一臂之力,可是沒想結果在這外面看見了——你所的不錯,定然便是這個原因了!”
“當然,也可能是左長老真是失憶了!”至尊寶眼神晃動,也跟着朝遠處老人的背影看過去:“可是無論真假,我們總得試試才成——雖說我沒有聽到婆婆給你交代的這左長老之事,可是既然說了,那自然便錯不了的,能有他相助便多得了無數便利,等會上去與那淨國、餘國兩個老賊動手,亦更加有把握了!”
“那你有什麼法子麼?”玉笙煙蹙眉發愁:“即便他是假裝失憶來瞞過淨國老賊的眼線,我們也找不出個法子讓他相信啊?難道,難道…”她忽然把打鬼尺摸了出來,“這能不能證明我們的身份?”
“這怕是不成吧?”至尊寶思索片刻道:“此物本在果報婆婆手中,後來用在防禦東白蓮島上——即便你拿出來,也只是證明你到過那島,並不能說明別的…煙兒,你現在要證明的是你自己的身份,證明你是寂光聖母之孫女,怕這樣不行吧?”
“那,那我再想想…”玉笙煙在身上摸來摸去,半天也未找出個東西來證明自己——不錯,這許多年間東奔西逃,別說是當初逃離聖母峰的時候匆忙之間未帶得何物,即便是帶着了,也怕是早就丟了,更別說一直讓玉笙煙帶在身上!
於是乎,真是找不出個寂光聖母之物能證明她便是玉笙煙,當然,憑着個死物件,也不能證明她的身份!
死物不成,那麼什麼是活物,什麼是能證明身份的法子?至尊寶腦中猛然之間,這便想到了一節……正好,那時候玉笙煙也回過頭來,兩人大眼瞪小眼,忽然齊齊開口:
“法術!剪草成馬!”
《金鎖洪陽大策》是由那寂光聖母掌握在手中,記載的是‘剪草爲馬’之術,這本經書由於當年寂光聖母暴起反抗,逃出聖山,當時白蓮教派人追殺玉笙煙他們婆孫數十年,所爲的便是爲此而已——除了寂光聖母,還有誰能使得出來?
這除非是她自己,或者是親傳弟子不可!只要能使出此法術,那麼這老人但凡沒有真的失憶,那麼必然便能認出來,也能就不再僞裝與玉笙煙相認!
雖然那老人步履蹣跚,行走不快,可是這半響也確實走了很遠,眼看便要進到那個墓塔林中,轉身其後——當時玉笙煙沒想到法子,不會繼而上前,現在既然想到而來此節,玉笙煙當即便搶步上前,想要攔住他…
在此時刻至尊寶也不糊塗,還是趕在她邁步之前急急問了一句:“對了,你是怎麼從那佛偈上猜出左護法身份的?”左護法防着旁人是那淨國聖母的細作,前來探自己底細,至尊寶又如何不是呢?
不會真是因爲個獨一無二的佛偈吧?
確實不是!
“婆婆說過,這左護法雖然說話中不帶家鄉口音,可是有一個字卻是始終不改不了,便是那‘佛’字,每每都念成個‘虎’的音——剛剛我一聽,那老人每個字的發音都是‘虎’字音,在這東南之處,除了他,絕對沒有第二個人會如此唸了!”
急急撂下一句,玉笙煙立刻便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