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侯苦思未果,黎明前夕才疲憊不堪地閉上了眼睛。正在昏昏‘欲’睡的時侯,東方無畏卻叫醒了他,說少師殘月有急事稟報。
南山子和黃依刺殺李園之後,隨即避難於中原,但他們的手下依舊潛伏於壽‘春’,隨時密報楚國之事。
寶鼎匆匆梳洗了一下,剛剛喝了一口熱水,黃依就跟在東方無畏後面進了軍帳。
或許是殺了李園,血仇報了大半,心願得償的原因,這位少師如今看上去神采奕奕,‘豔’光照人,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迷’人的魅力,高貴而優雅,即便是寶鼎也是目不轉睛地看了一會兒,這才略顯尷尬地站起來,伸手相請,“少師匆匆而來,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武烈侯可以猜一猜。”黃依和寶鼎接觸多了,彼此較爲熟悉,說話也就不甚拘謹。
“恐怕沒有好消息吧?”
黃依黛眉微皺,臉上的笑容瞬間消散,眼裡‘露’出關切之‘色’,“你要注意休息,我看你好像非常疲憊。”
寶鼎心情惡劣,對黃依的關心一笑置之,“先說好消息吧。”
“淮‘陰’君公子負芻因爲有功,被授予武官職,統率京畿衛軍。”黃依笑着說道。
寶鼎略感驚訝,沒想到楚國政局發展如此之快,看得出來,臨武君和項君已經與陽文君達成妥協,兩大派系連同中間力量開始聯手壓制李太后和楚王,這才導致公子負芻一步便升到了京畿衛軍統率的位置上。這個位置太重要了,過去京畿衛軍就是由李園控制,只是讓人想不到的是,李園一死,這個位置竟然落到了公子負芻手上,由此可以估猜到,楚國貴族已經有意要更換王統了,他們的當務之急是打擊和剷除李氏外戚勢力,逐漸把太后和楚王架空,接下來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陽文君現在怎麼樣?”寶鼎問道。
“壽‘春’需要一個替罪羊,另外他還背上了謀殺李園的黑鍋,所以只能引咎請辭。”黃依說道,“但因爲秦國華陽太后突然薨亡,楚國正在盛傳陽文君的‘女’兒和外孫有可能成爲秦國的王后和太子,導致陽文君現在在楚國炙手可熱,最終降職了事,由令尹降爲司徒。令尹一職正如武烈侯所推測,則由司徒夏侯屈無諸出任。”
“我說過,陽文君實力太強,靠這件小事根本扳不倒他。”寶鼎看到黃依說到陽文君的時侯神‘色’悲憤,語氣裡隱含殺氣,於是勸道,“等到公子負芻篡位成功,做了楚王,楚國軍方貴族必定乘勢而起,陽文君的實力肯定要遭到打擊,到那時我們再想辦法擊殺陽文君。這個時間不會太久,你不要着急,暫時安心待在我這裡,等待時機。”
黃依對武烈侯感‘激’涕零,如果沒有武烈侯的全力相助,她根本殺不了李園,更不要說爲黃氏一‘門’報仇雪恨了。黃依躬身致謝,她甚至想用自己的身體來報答武烈侯的恩情,但武烈侯沉醉於統一大業,至今不近‘女’‘色’,她非常擔心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會‘弄’巧成拙,最終不但未能打動武烈侯,反而讓武烈侯看輕了,那就得不償失。
躊躇良久,她還是以願意給武烈侯做‘侍’婢爲藉口,委婉地表達了自己想報答武烈侯的想法。
這個時代的貴族身邊最起碼有兩個忠實的隨從,一個是武技高強的劍士,一個是漂亮聰慧的‘侍’婢,劍士可以兼領管家的角‘色’,幫助貴族打點一切,而‘侍’婢的作用不言而喻,有時候甚至可以用來‘交’換利益。武烈侯身邊劍士如雲,其中不乏荊軻、遏雲這樣的奇人異士,但‘侍’婢卻自始至終都沒有。
黃依是‘春’申君之後,出自大貴族,本人絕世之姿,才華出衆,如此佳人卻自降身份,要心甘情願做貼身‘侍’婢,這對武烈侯來說可謂是個驚喜,是男人都不會拒絕,但武烈侯卻不敢答應,倒不是懼怕南山子找他的麻煩,而是此‘女’有大價值,把她的價值發掘出來,利用起來,可以讓秦國在征服楚國的過程中得到難以估量的幫助。
寶鼎爲什麼開始之初就不遺餘力地伸以援手?就是因爲他看中了黃依背後的‘春’申君遺留力量。這股力量一旦重新崛起,那必定可以影響到楚國政局。把黃依收爲‘私’人禁臠,那等於徹底斷絕了這股力量崛起的可能,寶鼎無論如何也不會做這種賠本的買賣。
寶鼎望着黃依,臉‘色’漸漸轉冷,眼神也漸漸變得嚴厲,“這是壞消息之一嗎?”
黃依鼓足的勇氣頓時化爲烏有,她的心驟然冰冷,立即意識到自己還是不可挽回地做了一件錯事。
“公子負芻正在謀劃篡位大計,而幫助他實施大計的正是‘春’申君的遺留力量。”寶鼎冷聲說道,“一旦他做了楚王,第一件事就是給‘春’申君昭雪沉冤,這可以讓他在短短時間內贏得楚人之心,另外他還要藉助此事沉重打擊以陽文君爲首的龐大勢力。你是‘春’申君唯一的後人,你在公子負芻的謀劃着佔據着舉足輕重的位置,但今天我卻聽你說,你打算從此放棄一切,甚至背棄自己的先人,到我的身邊做一個‘侍’婢,你說我會相信?你目的何在?有何居心?”
黃依‘花’容失‘色’,委屈的淚水霎時涌了出來。愛一個人沒有錯,報恩之心也沒有錯,衝動更不算錯,但關鍵是選擇的對象不能錯,否則一步錯步步錯。
“我給過你承諾。”寶鼎看到黃依淚眼婆娑,心裡頓時便軟了,但語氣依舊不帶絲毫感情,“我也曾告訴過你,什麼叫報仇。對你來說,一切都是剛剛開始,等到你大仇得報,你接下來會想什麼?是國事還是家事?對你來說,無論是國事還是家事,你首先需要楚國,但你瞭解我,我無法給你一個楚國。所以,你現在必須告訴我,這是你個人的想法,還是公子負芻的謀劃,或者,這是你背後那股力量打算擇機殺我的計策嗎?”
黃依憤怒了,這一刻當真是惱羞成怒,她驀地瞪大眼睛,尖聲質問,“如果你要趕我走,我現在就走,但你不能羞辱我。”
寶鼎默默地望着黃依臉上的淚珠,良久,他自嘲一笑,“不是我羞辱你,而是你在羞辱我。楚國的政局已經變了,你的身份馬上也要變,這種時侯,你提這種荒誕的要求,我會相信?你以爲你把身體給我,我就會放棄統一大業?放棄攻打楚國?”
黃依愣住了,忽然,她發現自己爲什麼做錯事了,因爲楚國政局變了,自己身份變了,自己現在需要楚國,沒有楚國,自己便什麼都沒有,所以下意識地希望用身體來換取一些東西。這種內心深處的變化自己尚沒有察覺,但武烈侯卻從這個小小的衝動中就把自己的內心看得一清二楚,這個人太可怕了。
“你這個殘忍、卑鄙、貪婪的……”黃依嘴‘脣’顫抖,手指寶鼎,想罵個酣暢淋漓卻發現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
寶鼎笑了起來,“想不想和我做一筆‘交’易?”
黃依想通了,心裡也迅速平靜下來。武烈侯是秦國的封君,她是楚國‘春’申君的後人,這兩者之間只有利益上的博弈,永遠也不會有純真的感情存在,無論是友情還是愛情,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沒有。她的心很痛很痛,痛得她幾乎窒息。過去是爲了報仇而求助於武烈侯,將來呢?將來是不是戰場上的生死仇敵?
黃依輕輕擦去淚水,擡起頭,望着寶鼎,眼神變得異常堅定,“什麼‘交’易?”
寶鼎看到黃依在幾句話的時間裡便恢復了理智,心志再度堅強,驀然想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這句話,思緒頓時有些恍惚。楚國,楚地,楚人,二十多年後,正是楚人滅亡了大秦,所以,如何提前謀劃,把楚人對大秦的隱患徹底剷除,是一件重中之重的事,是關係到帝國存亡的大事。
寶鼎的腦海裡浮光掠影般衝出一系列二十多年後的畫面,這些畫面讓他心神顫慄,旋即又想到當前迫在眉睫的危機,種種困難,讓他思緒大‘亂’,一時間竟然癡呆呆地望着黃依,久久無語。
“武烈侯……”黃依不知道寶鼎爲何突然失態,心中不免忐忑,輕輕喊了一聲。
寶鼎霍然驚醒,這時一個念頭閃電般掠過他的腦海,昨夜看不清的東西突然清晰起來。
“公子負芻做了大王后,會不會娶你爲妃?”寶鼎忽然問道。
黃依‘玉’臉立變,一雙俏目頓時瞪大,顯然寶鼎這句話讓她非常吃驚。
“我不是他的‘女’人。”黃依似乎擔心寶鼎誤會,本能地叫了起來。
“你進了王宮,不就是他的‘女’人。”
“這怎麼可能?”
“這是必然。”寶鼎說道,“是男人都想得到美‘女’,尤其像你這樣‘豔’絕人寰的美‘女’,我也想,所以公子負芻肯定要把你收入後宮,除非你先嫁了,但現在你身不由己,你想嫁給誰必須符合利益最大化這個原則。很顯然,你進宮做楚王的王妃,完全符合這個原則。”
黃依臉‘色’劇變,急切間根本無法接受這種殘酷的現實。她不喜歡公子負芻,更不像嫁給他做王妃,但一旦‘春’申君沉冤昭雪,‘春’申君的舊部紛紛出山,遺留實力重新崛起,她就成了權力博弈的工具,一切都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有得必有失,天道法則。在你幫助‘春’申君翻案的同時,也幫助‘春’申君的舊部重新獲取了權力和財富,而你卻一無所有,你的身體甚至還成了他們進行權力博弈的有力武器。”
寶鼎的話就像利劍一般刺進了黃依的身體,刺得她鮮血淋漓,痛得她歇斯底里般地叫了起來。
“你不是人,你怎能這樣殘忍?你怎能這樣待我?”
寶鼎沒想黃依的反應如此‘激’烈,吃驚之餘看到黃依面‘色’蒼白,嬌軀顫抖,似乎不堪忍受這般巨痛,嚇得一躍而起,急行兩步衝到黃依的身邊,緊緊握住了她的雙手。
黃依淚如雨下,無力倒在寶鼎的懷裡,痛哭失聲,“你怎能如此殘忍?”
我殘忍嗎?寶鼎捫心自問,覺得這不算什麼殘忍。既然矢志復仇,當然要有粉身碎骨的心理準備。公子負芻做了大王后,若想爲‘春’申君翻案就要扳倒以陽文君爲首的龐大勢力,爲此他當然需要付出巨大代價。黃氏以一個‘女’人做爲報答,理所當然嘛,但現在這個‘女’人我不能給公子負芻了,我必須搶到手,否則我將來拿什麼控制楚地和楚人?
“我如果不殘忍,不把未來的真相告訴你,我如何才能得到你?”寶鼎把黃依抱進懷裡,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我要的不是你的身體,而是你的心。我得到了你的心,就不怕你會離開我,所以我必須殘忍,我必須撕開那些人的真面目,讓你看到他們幫助你報仇的真正目的,讓你知道他們最終將把你吃幹榨盡,連一滴血都不會留下。”
黃依心神‘混’‘亂’,死守着最後一絲理智,哭着說道,“你比他們更殘忍,你幫我報仇的目的更可怕,你要把我連皮帶骨頭一口吃下。”
寶鼎輕輕‘吻’了一下黃依的面頰,柔聲說道,“但你得到了我。”
黃依霎間崩潰,哭得撕心裂肺,也不知道是悲還是喜。
寶鼎緊緊地抱着黃依,任其在懷內痛哭,心裡卻似翻江倒海一般,一刻不停地進行着新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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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高、魏起、曝布、熊庸、唐仰、司馬昌等人一早就趕來軍帳,誰知被東方無畏擋駕了。聽到帳內傳出的‘女’子悲慼哭聲,衆人面面相覷,腦海裡不約而同地掠過一個念頭,武烈侯終究是長大了,也知道需要‘女’人鬆弛一下緊張的情緒,只是他們不知道的是,武烈侯懷裡抱得是‘女’人,但心裡想得卻是‘陰’謀。
黃依逐漸平靜下來,止住哭聲,哽咽問道,“你要的是‘春’申君之後,還是少師殘月?”
她實在是看不透寶鼎,不知道寶鼎是不是在蓄意欺騙她。
“這取決於你。”寶鼎笑道,“我願意現在就把少師殘月娶回家,只是你必須要考慮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你在公子負芻沒有登上王位之前嫁給我,就會失去給‘春’申君翻案的機會,也就是很難誅殺以陽文君爲首的那幫謀害‘春’申君的人。”
黃依愣了片刻,“我對公子負芻來說,有那麼重要?”
“不是你有多麼重要,而是我很重要。”寶鼎解釋道,“你嫁給我,做了秦國武烈侯的‘女’人,那麼當公子負芻給‘春’申君翻案,在一般人看來,就是公子負芻迫於秦國的重壓,不得不給‘春’申君翻案,如此一來,公子負芻就無法實現利用給‘春’申君翻案的機會贏得楚人人心的目的,相反,他的聲名反而受到了重挫,所以,他絕不會做這種對自己有害無益的事。”
“我的真正身份沒有多少人知道。”
“公子負芻知道。”寶鼎說道,“一個大王敢拿自己的聲名冒險嗎?當然不會。”
黃依陷入沉默。她無法選擇。她爲報仇雪恨而活着,她不會因爲這世上有自己心愛的人就放棄報仇,但問題是,她現在報仇的前提是給‘春’申君翻案,而給‘春’申君翻案的前提是,她極有可能做爲‘交’易的工具被送進王宮。公子負芻給‘春’申君翻案的主要目的不僅僅是要打擊政敵,他更需要‘春’申君的遺留力量以增大他的實力,牢牢控制朝政,而要得到‘春’申君遺留力量的支持,最快捷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聯姻。
“我該如何選擇?”黃依無助地問道。
“很簡單。”寶鼎說道,“你嫁給我,我義不容辭幫你報仇。”
“你怎麼幫我報仇?”
“更簡單。”寶鼎笑道,“我把楚國滅了,你想殺誰就殺誰,想怎麼殺就怎麼殺。”
黃依吃驚地望着寶鼎。的確,這個問題對於寶鼎來說,就是這麼簡單。
“我是楚人。”黃依痛苦地說道。
“你嫁給我,你就是秦人。”寶鼎說道,“當年宣太后、穰侯魏冉、華陽君熊戎都是楚人,但武安君南下攻楚,他們不但鼎力支持,甚至還命令武安君把楚國宗廟一把火燒了。你做了秦人,楚國就是你的敵人,這個道理非常簡單。”
黃依徹底無語。有大秦宣太后這個鐵例,黃依根本沒有任何理由反駁。
“你真的能滅了楚國?”黃依沒辦法說服自己相信寶鼎的話,秦國能滅楚?就算能滅,那又要多少年?相比起來,這個報仇辦法的難度太大了。
“十年,最多十年。”寶鼎信誓旦旦地說道。
黃依躊躇不決,總覺得這裡面有‘陰’謀。武烈侯家裡有個天姿國‘色’的公主,他本人雖然年輕但不風流,更不好‘色’,再說他一直都有機會得到自己,今天自己甚至主動暗示獻身,所以他根本就沒必要‘花’費這麼一番心思。這裡面到底藏着什麼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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