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奕輕城對所有的事情都勝券在握。在美國讀書也好,回國也好,他一直都是遙遙領先於別人。
他始終覺得自己不會被什麼打敗,一切都運籌帷幄。但是今天的這件事卻令他徹底的挫敗了,他很內疚。
涼夏並不清楚,他對京極家做了什麼。她只知道京極西澈回到了日本,娶了可以幫助自己的女人,其他的,一概不知。
而京極茂虎,在他和京極西澈聯手後,節節敗退,倉皇逃出了日本。他原以爲菁城是自己的地盤,他不會那麼大膽,哪知道……
狗急跳牆,京極茂虎是自尋死路。若不是他把奕重生藏了起來,今天他是不會活着走出地獄火的。
所以即便他傷害了涼夏,現在還是不能動手要他的命。
奕輕城煩躁不已,坐客廳一支接一支抽菸。無可否認的,他確實急躁了。因爲他太希望擺脫秦家,太希望帶她走。
他需要更多的勢力與更多的人脈來肯定自己的計劃,快速解決所有的問題。所以他不能做錯,不能心軟。做選擇時必須理智,面對不公必須冷漠。
就好像以前,他一提到女人就會想到去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來相親一樣,能體面的帶來最大利益就可以了,情又算得了什麼。
遊戲規則,殘忍的世界裡,強者欺負弱者。反正都沒有愛,和誰在一起都一樣。
但是萬萬沒想到的是,會有一個奕涼夏出現。在他的心裡留下了一些什麼,抹不掉,揮不去。情到濃時,讓他渾身不得安寧。
他知道她漂亮,但是漂亮的女人有的是。她也不是特別的美,美到非她不可。
但是除了美,她肯定還有點別的什麼東西,正中男人的要害,讓誰見過她都不捨得不看第二眼。
一種不是每個女人都能擁有的靈性在作祟。聰明的,懂事的,知進退的。
“醒了?”
涼夏口乾舌燥,想起來倒水喝,扯到了身上的傷口,吵到了他。
“水……”
奕輕城倒了一杯溫水扶她喝下去,她拉住了他的手,“大叔,京極茂虎呢?”
“……逃了……”
他有些心虛,放下杯子扶她躺下。涼夏不再言語,但是眼裡那種深沉的怨恨是不加掩飾的,含在心裡裡、揉在目光裡。
他看得出她的咬牙切齒,看得出她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的決心。
“我想洗澡。”良久,她冒出來這麼一句。
在她的強烈要求下,奕輕城終於肯冒着感染落疤的危險,讓她到浴室裡去洗澡。打開花灑的那一刻,她的皮膚就像是澆了油點了火,熱辣辣的疼痛上躥下跳。
但是她仍然站在水下面衝,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已經疼的麻木。身體能被照顧到的地方都幾乎搓掉了一層皮,紅彤彤的綻放着悲虐的顏色。
等她穿着乾淨的浴袍走出去的時候,奕輕城正在不耐煩的講電話。屋裡很安靜,她聽到了好像是秦明月的聲音。
“疼嗎?”
看到她,他一愣。臉頰漸漸褪色,蒼白如紙。
“……”
涼夏搖頭,然後像是倦極了一樣尋找可以休息的地方就要躺下。
“誒你等下!藥還沒擦,而且頭髮要吹乾才能睡!”
他手忙腳亂的開始拆藥膏的包裝,又跑到浴室裡去拿吹風機。那殷勤的樣子就像是做錯了事情急於彌補的小孩子。
沒有人能拒絕這樣的奕輕城,脫去了所有的僞裝,他看起來就是個單純的孩子。
涼夏像個娃娃一樣,任憑他笨拙的爲她吹乾了長髮。塗藥膏的時候他們都猶豫了一下,但是一想到今天經歷的事,彼此都沒了聲音。
她轉過身去將浴袍退到腰,背對着他,而他的手指在那些紫紅色的鞭痕上輕輕掠過,就像蜻蜓停在荷葉上。
“對不起,丫頭,我……”
隔了好一會兒,他再也憋不住了,萬分懊惱的對她說。
“我很好,”她沙啞着嗓音,“再晚一點可能我就被賣去做*了,起碼現在還活着。”
她咬緊了下脣,眼淚開始無聲無息的往下掉。豆子似的,砸在地板上都能聽見聲音。只願這是一場噩夢,夢醒了一切回到正軌,再也沒有後遺症。
見她哭出來,捂着臉肩膀一抽一抽的。奕輕城這才安了心,哭是正常的,臉上的焦急也漸漸褪去。
“奕重生還在他手裡,我現在不能殺他,我跟你保證,會給你一個交代……”
涼夏猛然瞪向他,生生的把男人最後一句話給憋了回去。她擦擦眼淚,佔據了牀的一邊和衣躺下。
儘管疲憊,這一夜她卻睡得並不安穩。焦躁、疼痛、噩夢連連。奕輕城將她摟在懷中,強行禁錮着壓低聲音安撫她。
“都過去了,好好睡!”
涼夏又奮力掙扎了幾下,未果。在這種反覆扭打又被強行壓制的鬧劇中才漸漸安靜下來。像是被注入了鎮靜劑的癌症患者,終於不再感到痛苦,昏沉睡去。
次日醒來時,兩人依舊維持着相擁的姿勢。他身上散發着檸檬的香氣,乾淨而溫馨,給人治癒。她的背上的傷口已經比昨夜好很多,心情也沒有睡前那樣癲狂。
而奕輕城脣邊的胡茬長出來滿滿一圈,看上去卻是意外的憔悴。
他昨夜沒有洗澡,渾身上下都彆扭的。恨不得立刻脫掉髒衣服跳進浴缸裡洗個乾淨。但是這一回沒有洗,確切的說──是他根本就捨不得洗。
若是他沒有愛上涼夏,那麼之後的一切,就像是在看電視一般。她的喜、她的怒、她的哀、她的樂、她的情、她的糾纏……
都與自己身邊的人息息相關,卻唯獨與他搭不上半點關係。
他也曾爲自己的這種被動的地位而感到懊惱過,儘管他弄不清楚這究竟是爲了什麼。所以在她表白心意時,他沒有任何的猶豫就答應了。
希望自己能不再做一個她生活裡的旁觀者,然後試圖來解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這一系列奇怪的變化。
然而他是矛盾的,比任何人都矛盾。
因爲她是個他的侄女兒,全世界的男人都可以碰她但是他不可以碰。但是她的出現,她的嫣然一笑,萬種風情卻摧毀了他的驕傲。
看着她的漫不經心,看着她沐浴過後坐在自己牀上,用自己的浴巾擦她頭髮時的嬌慵模樣。忽然間讓他開始感覺到自己過去生活的死板和無聊。
那些合約都變得瑣碎,管理再多的員工也覺得興致缺缺。一顆心裡空落落的,他年紀輕輕,功成名就。好似什麼都有了,卻又像是什麼都沒有。
而突然間,她出現了。讓他心裡的全部空茫化作劇烈跳動,他的耳膜被自己的心跳聲震得發疼。渾身上下電擊似的,火燒似的……熱血沸騰不得安寧。
涼夏的傷一天一天的好了起來,畢竟是年輕,痊癒的能力很快。她自己也像是什麼都不在意一樣,米蟲一般的窩在家裡讓他照顧着、養着。
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像一張彈性極強的網,忽的一下拉開萬丈遠,忽的一下又縮成一小團。
他們以一種奇異的默契朝夕面對,她叫他大叔,依然是那麼熟悉的稱呼。她連店裡都不去了,睡他的牀,看他的電視,吃他親手做的點心等他下班回家。
他給她檢查身體的時候她會穿的很少,洗澡的時候也會叫他進來擦背。他一個人全包了家裡的所有家務,包括給她清洗貼身內衣。
奕輕城拎着新鮮的魚肉蔬菜和幾個商場的購物袋子上電梯的時候,推推眼鏡,斯文冷峻的面容上興起一絲迷惑。
他可以看懂很多東西,數據、報表、合同。但是他卻惟獨看不清家裡這個女人。
養傷的這段時間涼夏就像是與世隔絕了一樣,手機電話統統都關掉。而且還一個朋友都不見,統統趕在門外。行李什麼的也不整理,在他家裡就穿他的用他的。
有時他睡得迷迷糊糊的一推洗手間的們,就看見她好奇的坐在整理臺上玩他的剃鬚泡泡。白色的慕斯沾了她一臉,讓她看上去就像是個調皮又純真的小女孩。
真是……個讓人操心的小丫頭。
但是她很乖,經歷了這麼大的事兒,她身上原先那種骨子裡透出的傲勁兒不知什麼時候起已經消失殆盡了。
她變得不獨立,很喜歡粘着他,吃他做的飯。穿他燙過的衣服。只不過話依舊很少。
“我回來了。”
用鑰匙打開家裡的門,他一邊換鞋一邊把東西隨手放在腳邊。涼夏正在客廳裡看電視,聲音開得很大。他知道她沒有聽見自己這一聲招呼。
不過沒有關係,他只是很想說而已。
“餓了沒?”
將食物帶到廚房,又將另外幾個袋子拎了過來。在她身邊的沙發上坐下,他開始將袋子裡的東西一樣一樣的往外拿。
“我下班後去商場了,給你買了點東西。”
她依舊是沒有吭聲,但是目光卻從電視熒屏移到了他身上。
今天的涼夏依然很隨意,長髮用一根皮筋兒隨便的抓起一束馬尾,額發有很多散落了下來,蕩在耳邊素面朝天的。
“我不知道你平時用什麼,但是我問過櫃檯小姐,敏感肌膚用這些比較好。”
“你知道我的膚質?”
垂着眼簾打量着他手中的綠色禮盒,潔面、乳液、化妝水、面膜、護手霜。林林總總的鋪了一沙發,居然還有選貨的好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