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夏住的這間房也頗爲考究,複式風格,落地窗三面環海。光是桌布,就是尼泊爾有名的手工織毯,整體高貴又不張揚。
冬城雖然冷,陽光卻很好,房間的陽臺寬闊,還放了一張沙發,茶几上擱置着幾本書。躺下去曬得暖暖的,俯瞰下去,心寬地廣。
而那落地窗,更是將東邊日出西邊日落,雙梅島和海景的無限風光,一覽而盡。
涼夏暈乎乎的睡了過去,要不是桂姨敲門,她恐怕連晚飯都不知道。餐廳不在她睡得這棟樓,就連吃個晚飯也要豪車接送。
整個餘家大的就像森林公園,放古時候得隨時備個馬車。
奕輕城他們還沒有結束,餐廳裡傭人們寂靜無聲,訓練有素的擺好了餐具就站立一旁。
“桂姨,這座島爲什麼叫雙梅島?”
涼夏百無聊賴,隨便找了個話題跟她亂侃。
“島上主要種植兩種梅花,分別是人面桃花和雪海宮粉。環着島嶼的湖,叫做相思湖。餘家從明*始,就有人在朝爲官,世代居住在冬城。
祖上出過三位探花,兩位狀元。餘家的先祖,曾官拜宰相,風光一時。”
涼夏不好意思的笑笑,“那是湖啊,我以爲是海。”
“是的,冬城因爲地勢的關係,湖和別處不一樣。每年四月份湖裡的魚是最肥的時候,鮮美細膩,只有相思湖纔有。”
“哦,風水寶地,呵呵。”她停了一會,見餘玲輝他們還沒有回來的意思,接着問道:“奕輕城的母親,就是你們的大小姐,她一個人去菁城,老夫人怎麼肯的?”
桂姨臉色變了變,深深嘆氣,“不止一個人,跟着她嫁入奕家的楊嬸,那時是一起去的。老夫人就只有一個女兒,非常的寶貝。
大小姐要去西洋人辦的學校讀書,拗不過她,就把菁城的雍王府故居買了下來。冬城比較偏僻,沒有什麼好學校,所以纔會放任大小姐去那麼遠。”
涼夏瞭然,還想接着問,桂姨推卻說去廚房看看,留她一個人在客廳。那些傭人站如雕塑,全當她不存在,規矩比奕家要重的多。
她四下走了走,站到窗前。窗子外面是一片花園,有着乾淨寬闊的甬道,各色花圃,修剪整齊的草坪。草坪上還有一架在晚風中輕輕擺動的鞦韆。
不一會甬道上就停了兩輛車,涼夏開心的跑出去,奕輕城被她撞了一個滿懷,還以爲出了什麼事。
“你回來就好了。”她嬌嗔。
“祭祖程序比較多。”他擔心的看了看她的腳,“你纔好彆着急跑,小心再扭傷。”
餘玲輝輕咳了一聲,涼夏趕緊鬆開他,車上還有幾個餘家的分支的子孫跟過來,都複雜的打量着她。
“進去吧,都餓了。這些也不是外人,表兄弟堂兄弟,年齡和輕城差不多。以後熟悉了就好了,不必拘束。”
餐桌是中式的,餘玲輝比較傳統,不許用歐美那些長的離譜的桌子。那些後輩們不敢造次,她說了“坐吧”一個個才安靜有序的入座。
從搬椅子到上菜,全程一點聲音都沒有。
氣氛實在壓抑到不行,涼夏粗略的數了數,坐下來的也有近二十人。加上傭人們,整個餐廳有近四十人,這麼多人卻鴉雀無聲。
連喝湯的聲音都不曾傳出來,簡直讓人消化不良。
“明天輕城會跟我進公司,你們還有那些高層,都過來開個會。”餘玲輝一發話,那些安靜的低着頭的人,終於有人坐不住了。
“祭祖就罷了,怎麼還去公司啊?我聽說表弟是奕氏的總經理,來咱們餘家的公司開會,不合適啊。”
“輕城是慧心的兒子,唯一的兒子,是我唯一的外甥。他的身份,哪裡不合適了?嗯?”
餘玲輝犀利的眼神掃了一圈,冷笑道:“我曉得你們不服氣,輕城姓奕。我本也不姓餘,老爺走的時候留下話,以後餘家上下都要以我爲尊,所以改了姓氏,叫餘玲輝。
慧心是老爺唯一的女兒,餘家唯一的家主,就算她不在了,還有個兒子!”
氣氛僵在那裡,衆人膽戰心驚,大氣都不敢出。涼夏坐立不安,她已經很餓很餓了,但是緊張壓抑的環境,讓她難以下嚥。
“我無意做餘家的家主,外婆。我母親是出嫁的,於情於理,都不該由我來接受餘家的事業。這次回來也只是祭拜祖先,沒有爭鬥之意。”
奕輕城從坐下後就沒看過任何人,雖然坐在涼夏旁邊,但他一直冰着一張臉自顧自地用餐,那種姿態是那麼的旁若無人。
餘玲輝壓住了怒火,從來沒有人當衆駁她的面子,更沒有人放着家主不做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可她必須要忍耐,奕輕城如果不肯接手。
那麼她辛苦了一輩子爭了一輩子的家業,就要拱手讓人。
她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若你母親還在,做餘家的家主是義不容辭。你可以管理她和奕啓東創立的事業,就忍心她的孃家走下坡路嗎?”
餘玲輝右手一擡,表示不願意再談這件事。奕輕城眼神閃了閃,晚飯在沉默中繼續下去。
餐桌上的人各懷心思,涼夏腿隱隱作痛,好不容易捱到了最後一道甜點上完。
“夫人,我……”
“不是說好了叫我外婆嗎?”
餘玲輝對她說話倒還客氣,沒有了剛纔咄咄逼人的氣勢。無奈當家主母的氣場實在壓人,涼夏乾笑了幾聲,紅着臉,她哪裡叫得出口。
“都早點回去休息吧,阿桂,除夕的安排怎麼樣了?”
“都好了,全部到位。”
“那行吧,輕城累了一天了,早點休息。小丫頭,你跟我來。”
奕輕城眉一皺,不等他開口餘玲輝瞪他一眼,“怎麼,護的這麼緊,我還能吃了她不成。莫不是你們嫌棄我老太婆話多太囉嗦,不願意跟我聊天?”
“怎麼會,外婆不嫌我笨嘴拙舌就好。”涼夏擔心他們再起衝突,只好順着她的意思往下說。
“她受傷了。”奕輕城冷淡的道出事實。
“不打緊,只是扭傷了腳,醫生已經在外面等着了。餘家的家庭醫生,
照顧一個女孩子,還是可以的。”
餘玲輝在前面走,奕輕城不放心,抱起了涼夏跟上去。到了書房她拉了拉他的手臂,搖搖頭,輕聲地說“沒事,你先出去吧,不會有什麼事情的。”
他頓了頓,桂姨也在一旁提醒他,書房裡很快就剩下了一老一小兩個女人。
“來,看看這青花瓷,喜歡嗎?”
餘玲輝端過來一個罐子,涼夏老實的搖頭,“我不懂古董的,我連什麼朝代的都看不出來。”
“你也是奕家的孫女兒,千金小姐,怎麼會連這點造詣都沒有。奕啓東難不成就知道賺錢,連書香氣息都不讓你們沾嗎。”
知道她和爺爺的嫌隙不小,涼夏也不生氣,“名門閨秀也分得寵和不得寵的,皇子也不會個個都被皇帝看重。”
“無妨,你看這個罐子,都畫了些什麼。”
餘玲輝見她默不作聲,就自顧自的開始介紹:“你聽過孫臏的故事吧。相傳,他的師傅鬼谷子在齊國使節蘇代的再三請求下,答應下山搭救被燕國陷陣的齊國名將孫臏和獨孤陳。
這個罐子就是描述了他下山的畫面,你看鬼谷子端坐在一虎一豹拉的車中,身體微微前傾,神態自若,超凡如仙。
車前兩個步卒手持長矛開道,一位青年將軍英姿勃發,縱馬而行,手擎戰旗。一行人與山色樹石構成了一幅壯觀而又優美的山水人物畫卷。
一個運籌帷幄的人,不論去哪裡都能闖出一番事業來。你說呢?”
“並不是每個人都希望名揚天下,活着已經不易,何必過的那麼累。人生在世,舒心就好了,名利會讓人迷失方向。”
涼夏當然知道餘玲輝在借罐子隱喻奕輕城的前途,包括奕啓東,他們對於親人的感情,遠沒有事業來的重要。
否則,不會到要用他的時候,纔出來當個人才用。
“伶牙俐齒,你若是打算跟着我外甥,沒點學識如何輔佐他。”餘玲輝撫摸着罐子的花紋,並不瞧她。
“我和他在一起,沒有任何的目的。奕輕城已經很優秀很優秀了,我再怎麼努力,也追不上他的十分之一。
何況,他並不缺少能輔佐他的女人。我能給的,就是心之所鍾。”
“好一個心之所鍾。趙四小姐跟着張學良一輩子,不求個名分,也獲得了後世的佳話。人這一輩子,都在等待中消磨日子。
年輕人,你沒有經歷過世事,別把這世界想的太簡單。”
涼夏莞爾一笑,“奕輕城說過,能找個說上話的人,有院子有陽光有書房,就行了。他要的不多,只是,看似簡單的事情對他來說,實在太難。”
她說完這番話餘玲輝表情立刻變了,她若沒有看錯,“西太后”眼角閃爍的,是淚光嗎?
半晌,這位叱吒風雲的主母才長長地嘆一口氣,疲憊地道:“這孩子的脾性,像極了他的母親。”
她指了指手裡的青花瓷,“這個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圖罐,是老爺子在世的時候幾次輾轉得到的。一心要留給慧心出嫁做嫁妝。
我曾許下諾言,當初我嫁入餘家,嫁妝挑了一百二十擔,堪稱十里紅妝。我的女兒,以後絕不會比我少。
沒想到,她那麼倔,一點都不肯跟我低頭。一走,就是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