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九太太跟被戳破的氣球,現了原形的紙老虎一樣,除了胸膛起伏,呆坐着吶吶不知言語。好半晌,屋裡的沉默詭異得讓人窒息,她才張了張嘴,結結巴巴說道,“那……那還不是爲了讓女婿穩穩當當拿到爵位,還不是爲了你好……不然等着你公爹開口,那爵位哪裡還有女婿的份兒?你家大伯一家子都回尚京來了,你還不曉得着急,不是我們孃家人幫襯,女婿他能承爵?”
“爲我好?”潘氏的眼睛裡終於找到了焦距,目光遊移,定格般盯着潘九太太,只一瞬,又移了開去,跟夢囈般說道,“爲我好……可是你們根本不管我好不好……”
“我一點都不好。”
“戚廷嶠拿不拿到那爵位,我都過得不好。”
“你們從來沒關心過我,你們幫他,是作踐着我去幫他的。”
潘氏嘴脣開了開,又合上,終是把心裡最後一句話給吞回肚子裡去:侯府若說有人對我好一點點的,倒是隻有大伯一家。
她眼前出現那個白胖愛笑的小小人兒,軟軟的身子,嫩得跟豆腐似的皮膚,大大的真誠的眼睛,眯着眼睛笑,小胳膊短短的摟着她的脖子甜甜的喊二嬸。
潘氏在考慮和離的時候,竟然只是在想到這個小小人兒才生出一絲絲的不捨來。
多麼可笑。
又多麼可悲。
但是這些只能放在她心底最深處,最柔軟的地方。因爲說出來,她這個從來沒過問她過得好不好的親孃根本不會懂。
潘九太太肚子裡慌里慌張冒出來的愧疚和狼狽一下子消失殆盡。她只惡狠狠盯着潘氏,怨毒的眼神簡直要把這親生的女兒給生吞活剝了。<>
“你過的不好?你瞧瞧你穿的戴的,你想想你吃的喝的,你再想想你娘我這一輩子是怎麼過的?你要是過得不好,你要你老孃我怎麼過去?出了你這一個和離的女兒,你當我們一家在潘家還能擡得起頭來?”
“你也別怪之前的事我們幫着姑爺瞞着你。你這回若是和離了,之前我們幫着姑爺那就白幫了!他爵位倒是到手了,但是跟咱們潘家沒半點兒關係了,這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了?”
“而且,別開口閉口說和離!你要真是和離了,趁早在外頭一頭撞死算了,別回潘家去給我丟人現眼去!”
“你要真敢和離,我們潘家就跟你斷絕關係!看你倒哪裡去討吃喝去!”
潘九太太一句比一句說的狠,一句比一句說得兇,就想把女兒這作死的嘴給堵住。是了,讓她曉得,離了南山侯府,潘家也是回不去的,一點退路沒有,看她還怎麼和離!
也不全爲了堵女兒的嘴,潘九太太只要想到若是族裡知道了她女兒和離大歸,該有多少人笑話多少人譏諷,該要看多少的白臉,她就心裡亂得發麻。
女婿好不容易承爵,潘九太太還沒來得及沾沾光擺擺威風呢,雖然只是個落魄的南山侯府,好歹,女婿也是將來的侯爺對不對。本打算初二等女兒女婿上門拜年,好叫聚居在一起的族人親戚們瞧紅了眼,沒成想,初二壓根兒沒等到人來!
潘九太太這大正月是一肚子氣,還沒處撒!誰知道還沒想到法子來質問女兒女婿的,倒等到這個讓她險些眼前一黑暈厥過去的消息,潘九太太心裡怎能不氣,怎能不亂!
所以她大腦裡亂哄哄的,這樣斷絕關係的話毫不猶豫的就如驚雷般爆了出來。潘九太太說出口,心裡那一剎那多少還是有一絲愧疚的,但是心想總歸是爲了女兒好,管它半哄半嚇,只要讓她乖乖留在侯府等着做未來的侯夫人就是了,總有一天女兒會明白她的苦心的。<>
潘氏視線又重新回到潘九太太身上,神遊在外的思緒集中在她視線裡,“斷絕關係?我要是和離,你也不管我的死活?還要跟我斷絕關係?”
這樣冰冷,生硬,執拗的女兒,讓潘九太太突然有一種措手不及的感覺。以往那個只會沉默,只會閃躲,只會哭泣的女兒怎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懵了一瞬間,潘九太太硬着頭皮咬着嘴脣露出一貫兇狠的模樣,“對!沒人會管你的死活!”
“你敢從南山侯府走出去,死大街上都不要讓人告訴我,我也不會來給你收屍的!”
“我們潘家沒有和離大歸的女兒!我們就當你死在南山侯府了!”
“你們太夫人都躲着不見我了,你趕緊給我腦子清醒點,不要在這兒不知所謂胡攪蠻纏,好好過你的小日子好了,生個一男半女,看他們還敢怠慢我這親家母的……”
潘九太太以爲自己已經把膽小如鼠的女兒給嚇住了,又開始像碎嘴老婦一樣唸叨起來。
她肚子裡生出來的女兒她還不瞭解麼,那是一輩子都跟沒長膽子一樣,這鬧騰歸鬧騰,哪裡敢真蹦躂出來要和離,嚇唬嚇唬,再哄一鬨,就不會再生什麼幺蛾子了。
這樣胡鬧的消息還好現在還沒多少人知曉,待會她回去就從女兒這裡帶些禮物回去好了,只說是女兒女婿請她來侯府作客,這樣初二的笑話也能圓了過去,這次的事情也能遮蓋得住。
倒是回頭得去跟女婿說說好話,讓女婿多擔待着點兒。唉,生了這樣木訥不知道討丈夫歡心的女兒,也是她倒了黴了。還沒享女婿的福,光給女兒擦屁股來了……
“那現在就斷絕關係吧。”潘氏冷硬的聲音打斷了潘九太太的車軲轆話,平靜無波的平直嗓音讓潘九太太跟被雷擊了一樣,被劈的臉無人色面無生氣。<>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潘九太太無意識的問道,四周每個方向都在嗡嗡作響。她的耳朵到底是怎麼回事?年紀大了嗎?還沒有吧,外孫都還沒等到呢。可怎麼總是話從左耳進右耳出,偏偏一句都沒聽清楚呢?潘九太太努力維持着身姿不動,因爲好似眼前也有些花了起來。
“我說,不如現在就斷絕關係吧。”
“我在南山侯府是死是活,跟你們潘家沒有任何關係。”
潘氏的目光又沒有了焦距。不僅沒有焦距,甚至看都沒看潘九太太,只落在空中,沒有目的的漂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