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私立秀燼學院
明明已經放假,這所高校卻在今早迎來了上百名整齊着裝的學生。
他們聚衆坐在體育館內,身邊擱置着寫滿抗議標語的旗幟和板牌。
而類似景象也同樣發生在東京半數以上的高校和大學之中,他們都是被組織和煽動着要在今晚舉行抗議的學生。
“開什麼玩笑,我還是來了啊”
熙熙攘攘的人羣中,鈴木悠仁不自覺地蜷縮起身體,止不住發抖。
今晚的抗議行動,他們要和其他抗議者們一起強闖東京塔,破壞【幻想鄉計劃】。
屆時,他們會在封鎖線前面對荷槍實彈的軍人和特工,以及和紅中燼同類的人造怪物。
據情報說,在【伊邪那美核心】正式啓動之前,和國政府會盡可能不傷害平民,保護這些重要的“燃料”。
可屆時他們與軍隊激烈衝突起來,誰也無法保證會不會出現擦槍走火的意外。
一想到這兒,鈴木悠仁便止不住地恐懼起來。就連他一向最爲重視的黃毛,也在昨夜重新染回黑色,好讓他不那麼容易成爲靶子。
他必須承認,他就是個孬種儘管他曾經也以爲自己總有一天會變成和九州大哥同等的男子漢,但他終究意識到這只是自己的妄想,他就是個不敢豁出性命的膽小鬼。
而像他這樣恐懼與迷茫的學生,在這裡不佔少數。
這些未經世事的學生,他們人生中最大的挑戰是如何在體育祭和學園祭上大出風頭,以及如何向暗戀的同學表達心意。
今天,他們卻必須站出來,對抗一個試圖將他們置於死地的國家政府機關。
不少學生早已害怕地躲在家裡,即便他們清楚逃避只會讓他們落入必死局面。
而頂着巨大恐懼來學校報道的同學們,他們便清楚自己只能從戰鬥中博得一線生機,逃跑則是必死無疑。
況且參加抗議的人這麼多,死神的鐮刀或許不會落在自己身上呢.許多學生抱着這樣的僥倖心理,心中便好受了許多。
“喂,鈴木.”一個有些虛弱的男聲從他身側傳來:“你這傢伙,怎麼突然把頭髮染回去了?不會是害怕被當成槍靶子吧?”
鈴木悠仁轉頭看,發現打招呼的是唐澤貴將。
這小胖子面色蠟黃,雙眼佈滿血絲,看起來比以前瘦了不少。
“你這肥仔就別調侃我了.”鈴木悠仁有氣無力地說道:“一看就知道,你這幾天都嚇得都睡不着覺了吧。”
“說得好像你能睡好覺似的。”唐澤貴將翻了個白眼:“真是的這個世界瘋了呀”
說罷,他又看向一旁的高槻源治,問道:“高槻哥,你也是這麼覺得的吧!”
“.”高槻源治卻似沒有聽到。他倚靠在牆邊,手中握着一枚純白色的棒球若有所思,像是握着一顆護身符。
“哎”唐澤貴將嘆了口氣,又問道:“對了,你女朋友沒來吧?”
“別想了,她爸媽肯定不讓她做這種危險事情,應該被鎖在家裡了。”鈴木悠仁靠坐在椅子上,仰天嘆道:“而且我也不會允許她出來冒險。戰鬥這種事情,交給男子漢去做就好了。”
“哎,真羨慕你們”唐澤貴將趴在椅子上,哀嘆起來:“你好歹是談上戀愛了,我可能到死都得打光棍,連摸女孩子手的機會都沒有。”
“喂,你說什麼呢!搞得好像我們今天要死了一樣!”鈴木悠仁當即一激靈,跳起來捶他腦袋:
“你一定要活下來啊!到時候我給你介紹女朋友,怎麼樣?!”
“得了吧你這個理論滿分實踐零分的傢伙,別吹牛了。”唐澤貴將這次沒有反抗,只是揉着腦袋,傷感地苦笑起來:
“你當年給九州哥當了這麼久的戀愛軍師,也沒讓他交到女朋友啊.”
“那、那是.意外哎.”鈴木悠仁剛想下意識辯解,卻終究化作一聲嘆息。
而他的目光也下意識落在了九州大哥曾經的“女友預備役”之一,水橋英姬身上。
水橋英姬正在演講臺上,聲情並茂地爲部分學生做動員演講,試圖引起他們的士氣。
她盡力將嬌小的腰背挺直,說話聲也很響亮,全然是一位極具吸引力的學生領袖.但鈴木悠仁和唐澤貴將知道,她只是在勉強自己。
水橋學妹不喜歡公衆演講,性格也並不強勢,更不想做一個領袖。
如果有選擇,她可能更希望當一個靜謐內斂的文學少女,就像含羞草一樣。
可這世道不由人,爲了活下去,大家都被迫扮演着自己不喜歡的角色。
他們是如此,九州大哥又何嘗不是如此,而且只比他們更痛苦、更絕望、更瘋狂。
終於,似乎是在幾位老師的帶領下,秀燼學院的抗議學生們依序離開體育館,並在操場上排成長隊。
隨後,這支約兩三百人的抗議隊伍便如同一支長龍,浩浩蕩蕩地涌出校門。
帶着不安,帶着彷惶,帶着絕望,帶着期盼,少年少女們舉起標語牌走上街道,隨後不斷與其他隊伍匯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愈發巨大的潮流。
東京,月詠劍道館
數十人在演武室席地而坐,他們身穿劍道服,內襯卻是防彈防刀的護甲,身側刀劍也都是開刃的真傢伙,就像是要奔赴戰場的武士。
他們之中有劍道館的學生、老師和劍道運動員,此刻聚集在此,便是打算參與晚上的那場戰鬥。
“阿滿,沒想到你也會來.”南和輝抱着劍袋,目光警惕地看向不遠處跪坐着的巖田滿。
巖田滿的身邊聚集着十幾人,都是從福岡趕來的劍道修行者。
“南和輝,我知道你不會信任我。”巖田滿也擺着一副嚴肅的臭臉,故作淡漠道:“但是你應該也知道了,我的哥哥就被那些混蛋所害.所以我無論如何都要戰鬥!”
“呵呵,沒想到讓我最爲重視的劍道天才巖田塔和,居然淪落到了那種地步~”就在這時,宮本秋扛着太刀,推開門大大咧咧地走進來:
“就連他九州誠也是如此。哈哈哈~難道我宮本秋這輩子就註定要倒黴,所有讓我敬愛的勁敵都要離開我嗎?”
“師傅!”南和輝立刻行禮。
“好啦好啦,免禮~”宮本秋對這個比他年齡還大的徒弟擺擺手,又看向巖田滿:
“巖田滿,我記得你,那個試圖靠卑劣手段來奪取小孩子比賽冠軍的菜雞。”
“.”巖田滿的臉色愈發冰冷,卻只得咬牙道:“你說得沒錯,我無法反駁。”
宮本秋卻並未繼續刁難下去,而是上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柔聲道:
“今早看見你們到來,我還有點吃驚。不過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所以這次就請多指教吧。”
“謝謝謝。”巖田滿忽然感到受寵若驚,強忍住情緒波動點頭道:“今晚.請多指教。”
打完招呼,宮本秋不再理會其他人,而是自顧自坐到了窗口,若有所思向外眺望。
映入眼簾的,便是這座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以及陸續上街遊行的抗議者們。
今晚,他這個“高校特級劍道家”也要出戰,爲這場名爲“幻想鄉”的狂歡祭典獻出自己的一劍之力。
“話說,我應該是唯一一個願意出戰的高校特級吧~”宮本秋咧開嘴,吸入一口夾帶着初春花香的清風:
“呵呵,我本來是沒有必要趟這個渾水的”
就在那場全國廣播之夜過後,私立高天原峰的學生們都受到了校方與政府機構的保護,尤其是他們這些“特長生”。
畢竟,絕大多數的高天原峰學生都是貴族富家子弟,自然都是有資格進入“新世界”的選民。而他們這些“特長生“更是繼承着最優秀的靈魂與基因,與只配當燃料的普通草民有着天壤之別,不可能隨意將他們拋棄。
有些“特長生”是平民出身,爲了安撫住他們,高天原峰學院甚至允許他們將家屬親友們也帶過來避難。
正因如此,即便在知道真相的情況下,高天原峰的師生們也沒有任何一人被煽動起來反抗。
他們是站在高天原頂峰的神祇,和底下那羣在東京街頭四處奔波的庶民們不屬於一個種族,死亡的威脅不會降到他們頭上。
可宮本秋卻偏偏成爲了異類,他竟偷偷逃出了學校給他們安排的庇護所,回到了這家曾給予他劍道啓蒙的劍道館,就如那偷着火種下凡的普羅米修斯。
宮本秋是個天生的劍道家、狂熱的武者。正因如此,他有不得不戰鬥的理由。
他喜歡炎黃的一句古話: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意思是過去之事無法挽回,將來之事仍可補救。
對於宮本秋而言,他人生中最大的“往者”,便是在他劍術有成之前就逝世的“福岡少年劍聖”巖田塔和。
而他人生中最大的“來者”,便是在福岡結識的“東京偵探少年”九州誠。
巖田塔和是他想要翻越卻無緣踏足的高山,而九州誠則是他無數次出航並試圖征服的海洋,兩者都他令他歡喜。
可他也明白“逝者已逝”的道理。巖田塔和就算再讓他心動,也終究只是個無法挽回的“往者”,註定是他此生無緣的遺憾。
所以一直以來,他都將自己對勁敵的“愛”,傾注在了九州誠一人身上。
可今晚的這場戰鬥,就彷彿是老天爺要給他一個巨大的驚喜。
他的“往者”與“來者”,竟會同時出現在同一個戰場上!
“嘻嘻嘻九州誠,就讓我們再次並肩作戰吧。”宮本秋神色狂喜,不禁咧開嘴笑了起來:
“如此勁爆的盛宴,我就算是死也絕對不能錯過,否則一定會後悔終生呀!!”
東京,臺東區,山谷地區,某處廢棄工廠
“武器,裝備,路線,計劃全都OK了吧?”
工廠裡聚集着數百名暴徒,有人在搬運貨物箱,有人在檢查槍支和防彈衣,有人則伏趴在桌前盯着作戰地圖所有人都在緊鑼密鼓地做戰前準備。
這些暴徒中有地痞混混,退役黑道,混道上的灰色職業者,業餘格鬥運動員,甚至還有叛變的警察和軍人。
他們是篝夜音無精心安排的戰鬥部隊,全都是刀尖舔過血、擁有一定戰鬥經驗的狠人,並且都心甘情願爲了守護家園而戰。
而像這樣的戰鬥部隊,她還安排了好幾支。
他們會在篝夜音無的指揮下,負責騷擾、掩護和強攻等一系列重要任務。
這些人並沒有受過嚴格的軍事化訓練,上了戰場必定是一團散沙。但篝夜音無已經爲他們準備好了充足的熱武器與防護用具,再差也能放兩槍充當氣氛組。
況且今夜本就是背水一戰,就算實力懸殊,他們也只有破釜沉舟地拼下去。
篝夜音無更是暗自安排好了後手的督戰措施,防止他們潰逃得過快他們從一開始就只能向死而生。
“馬上要開始了啊.”夕神鍵雙手撐在桌前,目光死死盯着桌上的地圖。
“晚上七點整,我們從B2路線出發,然後兵分兩路,一支去港區西面的自衛隊封鎖線對峙,另一支要硬闖防線,正面交火。”
低聲嘟囔着今夜的作戰計劃,夕神鍵心中一沉,神志變得恍惚,這一切都好似夢境般虛浮。
工廠裡的“江湖兄弟”們看起來沒有絲毫的危機感,許多人抽着煙喝着酒,有說有笑,就像是準備參加一場節日遊行。
但夕神鍵清楚,他們只是在麻痹自己的神經。如若不然,他們早該嚇得潰不成軍了。
夕神鍵欽佩這些人的勇氣,可今夜過後,這座工廠裡的人還會剩下多少呢?
“喂,夕神大律師怎麼愁眉苦臉的?”一個穿戴針織帽和破舊夾克的混混摟住他的肩膀,親切地揶揄道:
“你要是怕的話,去抗議隊伍裡也可以,至少沒什麼危險吧?”
混混名叫上衫健介,曾經蒙受律師夕神鍵的幫助,拿到無罪判決洗清了冤屈,因此一直將其視爲異姓兄弟,兩人後來一直合作密切。
“你這傢伙,別把生死的事情說得這麼輕鬆。”夕神鍵沉嘆一口氣,道:
“你難道就不怕死嗎?”
上衫健介頓時板起臉,用力拍了一下夕神鍵的後背:“混蛋,我好不容易纔把這種事忘掉!”
“抱、抱歉.”夕神鍵顧不得後背吃痛,只是滿懷歉意地縮了一下腦袋。
“.”
兩人沉默了片刻,夕神鍵再次開口了:
“你們都選擇了這條路,高木那傢伙也是我可沒有不知羞恥到和女人小孩一起混在‘文明抗議’的隊伍裡。”
“但你早就不是我們這樣的混混了,幹嘛要冒這樣的險呢?”上衫健介搖搖頭,笑道:
“以前也是,明明都成爲高高在上的律師了,還甘願給我這種混混辯護。”
“那是因爲.”夕神鍵頓了頓,堅定地說道:“我只是不能在明知你無罪的情況下放着你不管罷了!這不符合我的道義。”
“哈,道義!”上衫健介從口袋裡掏出一根菸,自顧自點燃:
“那你今天的選擇,也是爲了道義嗎?”
“九州小哥.那夜在電視臺全國演講的男人,他以前是我的助手。”夕神鍵臉色陰沉下來:
“我和他以前聊過很多,我們都認爲‘法律’是這個時代最重要的東西,任何‘正義’都無法逾越的底線。”
“哦~還是第一次聽你說這事,我好像也見過他一次吧。”上衫健介挑了挑眉頭,吐出一口煙霧:
“但無論是他也好,你也好,還是我們也好.哈哈,我們現在可都和‘遵紀守法’不搭邊哦~”
“呵呵~這些天裡,我也在一直審視自己,思考事情爲何會變成這樣。”夕神鍵雙手撐住桌沿:
“難道我們以前一直堅信和堅持的東西,全都沒有意義了嗎?”
“.”上衫健介想了想,忽然大笑起來,用力拍打他的後背:
“哈哈哈~你們這些讀書人還真愛自找沒趣!世上哪有這麼多彎彎繞繞的大道理!是他們先不給我們活路,我們肯定要狠狠地揍扁他們啊!”
感受後背沉悶的連續重擊,夕神鍵感覺胸腔震顫,忍不住咳嗽幾聲。
與此同時,一直縈繞在他胸口的鬱結之氣也隨之疏通開來。
“正是如此,世道已經不一樣了”夕神鍵像是想通了什麼,沉重地嘆息起來:
“制定法律的人先打破了法律,讓它無法再成爲普通人的保護傘如今一切都已經無關正義了。”
就在這時,工廠裡的領頭人站在高臺上發話了:
“喂!各位準備好!十五分鐘後就開始行動!”
上衫健介肘了一下夕神鍵的側腰:“最後的機會了,要逃的話還來得及.”
“不,我不會逃。”夕神鍵卻昂起頭,手指顫抖着勾住桌上的手槍,一把抓過: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