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子下,沈新跟主家要了條毛巾,幫一萬擦身上的水。
今天一萬不僅立了大功,下山的時候,還拉了自己一把,避免自己受傷。
好驢。
沈新原先的計劃是案子結束之後,再把一萬賣掉回點兒血。
現在嘛,沈新想把他留下,甚至於帶回南江。
“一萬,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一萬不語。
“不說,那就默認了?”
沈新捋了捋一萬的鬃毛,繼續給他擦身體。
一扭頭,看見主家的大媽正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
估計沒見過還跟驢說話的。
大媽好奇的問道:“小同志,你們在山上找什麼呢?”
那麼多人,他們可都看見了。
沈新那自然是不能說,找別的話題,比如雨。
天空依舊悶雷滾滾,不時有閃電照亮天空,這雨就跟有人拿瓢潑的一樣,頃刻間,院子裡就已經積了水。
聽沈新問懷義這邊是不是經常下這麼大的雨,大媽搖搖頭,說往年可不是這樣,有下雨,但沒下這麼大。
沈新也沒見過這麼大的雨。
隱隱的,感覺有些問題。
這是山區啊,下這麼大雨,會出事兒的吧。
尤其是馬保溝。
顧名思義,這村子就在山溝裡。
就像是個盆地,那水都往這邊匯聚,別把村子淹了。
還有案子。
也不知道技偵那邊能不能從塑料袋裡提取到關鍵證據。
主要手機還進水關機了。
沈新這邊幫一萬簡單擦了擦,讓他自己抖一抖。
動物嘛,應該都會抖水的。
一萬好像聽懂了,往地上臥,要打滾兒。
沈新哭笑不得的拽起他,然後當着他的面,猛抖摟腦袋和身體。
動作有些滑稽。
一萬看見了,一抽一抽的叫喚,在笑。
旁邊大媽也笑,道:“小同志,你可真有意思,這是驢。”
沈新沒好氣的給了一萬一巴掌。
他笑的更厲害了,然後也抖身體,水珠子濺了沈新一身。
沈新道:“大媽,驢也很聰明的。”
大媽點頭說是,說以前家裡也養過驢,也聰明,一看見自己拿簸箕,就主動往石磨旁邊湊。
正說着,又是一個炸雷。
閃電如一條龍一樣,蔓延出去好遠。
大媽打了個哆嗦,招呼沈新進屋,讓沈新圍着火塘烤烤衣服,或者不行就先穿他兒子的衣服。
問了才知道,老倆口的兒子常年在外打工,孫子也帶去城裡上學,基本上不回來。
沈新圍着火塘烤火,一邊等待雨小一點兒,一邊跟老兩口閒聊。
老倆口平常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沈新的到來,倆人顯得很開心,東拉西扯的聊了很多。
這都到飯點兒了,大媽起身,要留沈新吃飯。
她取了條燻肉,要讓沈新嚐嚐。
大爺還招呼沈新喝一點兒,嚐嚐他自己釀的老酒。
沈新推辭不過,只好同意。
至於酒的話,還是免掉了。
村裡通了電,但村民還是更願意用火塘做飯,火苗躍動着,伴隨着炒菜的香氣,煙火氣十足。
就是這雨下的太大了。
而且這都一個多小時了,絲毫不見雨停。
這種程度的暴雨,得下多少毫米?
正吃着,有人穿着雨衣出現。
是個方臉,還戴着眼鏡的年輕人。
冒着雨進門,看到沈新,愣了下,好奇的問是誰。
聽聞是警察,連忙伸手打招呼。
人叫戴亞平,是大學生村官,現在是馬保溝村的村支書。
打過招呼,他急忙對大爺大媽道:“大爺,鎮上發通知了,這雨下的太大了,我聽他們說,一個小時下了一百多毫米,而且還要下。”
“鎮上的意思,是讓有風險的村子先轉移,咱們村就得轉移,你們先收拾一下東西,手機啦,存摺啊,那些要緊的,找個塑料袋裝着,繫緊了。”
“然後最好穿雨衣,回頭我來接你們。”
說着就要離開,去通知其他村民。
沈新被他的話嚇了一跳。
一個小時,下了一百多毫米,鬧呢吧。
南江算是雨水充沛的,一年也就一千多毫米。
這一個小時下了南江一整年的十分之一?
太嚇人了。
想到這兒,沈新連忙追出去,道:“戴書記,我正好也沒事兒,我幫着你一起通知人。”
自己好歹是個警察。
就像之前在派出所,社區去清查違法出租屋,都少不了要叫所裡的人幫忙。
這你讓人家轉移,別不信,肯定會有那種死活不願意走的人。
有個警察在,應該會好一點兒。
戴亞軍就是這麼想的,連忙道:“叫什麼書記啊,搞得好像多大官兒一樣,叫我老戴就行了,這樣,你等着,我給你找件雨衣。”
說着,冒雨跑了出去。
沈新也連忙招呼大爺大媽收拾東西。
就拿重要的,其他的先別管。
這是預防萬一。
大媽還問他能不能把倆鴨子抱走。
見她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沈新又能說什麼。
不多時,戴亞軍返回。
沈新穿了雨衣,立刻跟着戴亞軍去一家家通知。
果然,就有死活不走的。
理由是家裡有病人,不能下牀。
戴亞軍說自己找車拉走。
還不行,說老人暈車,而且不能顛簸,真出事兒了算誰的。
戴亞軍一指沈新,說警察都在這兒呢。
這男的也不怕,嚷嚷着警察總不能胡亂抓人吧,自己又沒犯法。
最後,好說歹說,硬是逼着戴亞軍簽了張保證書,保證他爸出了事兒村裡負責纔算是同意走。
出門之後,沈新低聲說道:“你不該籤的。”
戴亞軍一臉無奈,又道:“沒事兒,我籤的村主任的名字。”
沈新一愣,衝他豎大拇指。
除了這樣的,還有別的情況。
比如上山採野味的。
戴亞軍急的直跺腳。
沈新都忍不住問,這一年四季都可以上山採東西嗎。
戴亞軍點頭,道:“沒辦法,靠山吃山,農村也沒太多賺錢的工作,上山溜達着就把錢掙了,那不跟白撿的一樣。”
說着,頭疼怎麼辦。
上山找顯然不現實,只能先顧着村裡的人。
這還沒完。
村子最西面,有一戶養雞的。
應該就是要在山上建養雞場的那一戶。
死活不願意走,要跟他這大幾百只雞共存亡。
去的時候,夫妻倆正在院子裡刨引水溝呢,幾歲的孩子都顧不上,站在家門口嗷嗷的哭。
好話說盡,說就算你留下來,真要出了什麼事兒,你也救不了這些雞,保護人才是最關鍵。可沒用。
他老婆直接說了,這些雞就是他們的命根子,雞沒了,他們寧願不活了。
這是氣話,可有的時候腦子就是僵住了,聽不進去話。
氣得人沒辦法,只能先去轉移村民。
有車的少,大部分還是用三輪車和摩托車,就往來時的山上轉移。
那邊地勢高,先把人拉過去。
村主任在鎮上,說協調車過來拉人。
馬保溝村還不小,上百戶,兩百多口子人。
冒着大雨,然後各種不聽安排,拖着行李箱,抱着雞鴨鵝的。
沈新制止,爭吵,喊的嗓子都快啞了。
外面下暴雨,雨衣下面也猛出汗,一扭頭,差點兒撞上一個驢頭。
黑夜中,腦袋上頂個圖標,很顯眼。
“你來幹嘛。”
一萬叫喚,好像在說大爺大媽都走了,就剩下我,你是不是把我給忘了。
沈新沒太看懂,來了也好,索性翻身騎上。
這到處跑,腿都疼。
騎着驢,居高臨下,還方便指揮。
撞上戴亞軍,看見沈新騎着驢,詫異道:“你這阿凡提啊。”
沈新樂了,說沒錯,就是阿凡提。
不過騎着一萬,還真方便不少,可以到處跑,看有沒有偷偷藏起來,或者跑回來的。
慌亂的情況下,根本顧不周全。
而肯定有這樣的人。
七點多,下了兩個多小時暴雨,總算是轉小。
但也僅僅是小了一些,依舊是暴雨級別。
村民已經轉移到了山上。
那對養雞的夫婦在勸說之後,也放棄幻想,帶着孩子上山了。
戴亞軍騎着三輪車,沈新騎着一萬,在村裡到處逛,到處喊,看還有沒有遺漏的。
碰了頭,沒發現。
“最後再喊一遍。”戴亞軍道。
沈新點頭,招呼他往東去,自己騎着一萬往西去。
喊了一圈兒,沒響應。
應該是沒人了。
沈新轉頭要走,大雨不停,一萬跟着自己倒也沒那麼慌。
就在這時,一萬猛然停下腳步,扭頭望向身後。
“怎麼了?”
一萬急促的叫喚了幾聲。
應該是聽見了什麼。
驢這倆大耳朵,聽覺無比的靈敏,堪稱移動雷達。
沈新扭頭看去,只聽見嘩啦啦的雨聲。
但仔細聽,隱隱的,聽見了有人在喊。
手電掃過去。
不是強光手電,照的不遠。
沈新眯眼,模模糊糊的還真看見一道人影,從遠處山腳下往這邊跑。
這怕不是那個上山採野味的人。
沈新連忙掉轉驢頭,準備去接這人。
結果一萬彆着頭不走,只叫喚。
沈新拍了兩下屁股,沒效果,連忙跟他念叨,讓他聽話。
還沒用。
他倔脾氣又上來了。
沈新連忙下地,結果剛邁開步子,一萬就咬住自己衣服,不鬆口。
到這兒,沈新感覺到了不對勁。
手電連忙往遠處照。
可黑暗吞噬了一切,什麼都看不見。
一萬拖着沈新走。
但遠處那男人已經看見了沈新,揮舞着手臂大喊救命。
看不見深處什麼情況,但肯定有問題。
可一個大活人就在眼前,也不能不管啊。
沈新一咬牙,掙脫一萬,快步迎了上去。
撒腿狂奔,沈新快步迎上男人。
他一臉狼狽,衣服都被掛爛了,跑的肺都要炸了,指着後面,斷斷續續的道:“山上……水,洪……快跑。”
沈新猛地擡頭。
嘩啦啦的雨聲中,突兀的多了一種別的聲音。
手電掃過去,黑乎乎的,還是什麼都看不見。
但一種強烈的心悸感傳來。
沈新連忙拽着男人跑。
他的腎上腺素應該用完了,跑出幾步,腿一軟還撲倒在地。
沈新連忙拽起他。
倉促間一扭頭,終於看見了。
兩山之間,有什麼東西正在快速膨脹,擴大,接近。
首當其衝的,就是眼前的馬保溝村。
不用懷疑,要麼是山洪,要麼是泥石流。
沈新拽着男人就跑。
這時,雨簾之中,一萬叫喚着衝出。
一個急停在沈新面前,叫喚了一聲,彷彿在說快上來。
沈新幾乎是扛着男人,把他推到了一萬身上,然後自己也迅速爬上。
一瞬間,沈新詭異的還心算了下一萬的承載能力。
網上說的,驢的承重能力是體重的百分之25,大一點兒的驢,有長期幹活經驗的,能到百分之30。
一萬280公斤,算是中大型驢。
百分之25是70公斤,基本上就是一個成年人的體重。
而現在是兩個,有點兒超重。
果然,自己一上去,一萬身體一沉,差點兒歪倒。
但下一刻,他又強行站起。
長期幹活的他,有負重能力。
但這個體重,他應該跑不起來。
身後,轟隆隆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
就在沈新焦急該怎麼辦的時候,一道亮光刺穿了黑夜。
戴亞軍!
他騎着三輪車狂奔。
一腳急剎,帶着一點兒側滑的橫在沈新面前。
“快上車!”
這一刻,沈新恨不得抱着戴亞軍親兩口,連忙把男人翻進車斗。
就算沒有這男人,一萬也跑不多快。
所謂的時速四五十公里,那是他自己跑。
真馱了人,撐死了也就一二十公里的時速。
戴亞軍一擰油門兒,衝了出去。
黑夜中,一道閃電照亮了大地。
沈新扭頭看去,裹挾着樹枝,石頭,快速蔓延的洪流已經接近了村子。
最西面的養雞場,瞬間被洪流吞沒。
沈新心頭狂跳,一聲大喊:“一萬,駕!”
一萬嗷的一嗓子,一下子躥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