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川明顯遲疑了下：“算是吧。”他說，“不過是在社交禮儀的課程上。”
趙樵聲：“嘖嘖，社交禮儀，果然你纔是真少爺。”
魏延川在副駕駛座上換了個舒適的姿勢，兩手疊在身前，放鬆中透出優雅來：“是研究院的導入課程，不是常說工程師們情商跟不上智商嗎？我們偶爾也要和供應商打交道的。”他問趙樵聲，“其他呢？”
趙樵聲搖頭：“不重要不確定，等以後再說。就這一輪測試而言，我合格了嗎？”
魏延川偏頭看他：“我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有重要到能作爲測試題嗎？”
趙樵聲握着方向盤直視前方，感覺到了魏延川的注視，他勾起嘴角笑了笑：“人不是被環境影響，就是會影響環境，你身上的特質多少能體現你所在組織的特徵。”
魏延川“哦”了聲：“這個回答簡直是教科書式的標準。”
從林區回便利店總算是平安無事，4點多天色已經大亮，但還沒到大部分人起牀的時間，便利店所在的街區，仍沉浸在倦懶的寂靜中。
魏延川直接往二樓走：“一晚上沒睡，補個覺吧。”
趙樵聲點頭：“你也早點休息。”
部隊生涯和獵人的經歷讓趙樵聲點亮了迅速入睡的技能，他簡單洗漱後，腦袋一捱上枕頭，睡意立刻涌了上來，半夢半醒間，一段記憶劃過腦海。
魏延川的項目風險性很大，某次搶險持續了50多個小時，趙樵聲在這段時間裡幾乎沒睡覺，高強度的搶險任務結束後，精神鬆懈下來，他整個人都困到意識模糊。
他手下那幫人已經東倒西歪了，趙樵聲想着自己是隊長，讓他們先去休息，把每個人的物理密匙收上來，自己打着哈欠去控制中心還。
等他到了那個嵌着一整面牆顯示屏的明亮房間內，看見一羣東倒西歪的白大褂，一線搶險多久沒休息，他們這羣后方技術支持也跟着熬了多久。
原本整潔到了有股冷淡感的控制中心一片混亂，地上桌上鋪滿了紙質草稿，半空中開着的電子演算程序忘了關，末端光標還在有節奏的一閃一閃。
那羣白大褂趴桌上的趴桌上，躺地上的躺地上，還有歪在椅子裡意識不清岌岌可危要滑下來的。
趙樵聲被這屍橫遍野的景象刺激了一下，瞬間清醒，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一個從椅子上滑下來的研究員。
對方醒了一下，口齒不清的道謝，坐穩了一歪頭又打起了鼾。
魏延川是白大褂中唯一清醒着的，但也已經是累得不想動彈了，窩在椅子裡一個個的關閉着運算程序。冷白的燈光照亮了他微皺的眉頭，他手邊的一杯咖啡還在嫋嫋冒着熱氣。
魏延川看見趙樵聲走進來，用沙啞又疲憊的聲音打招呼：“趙隊。”
“我來還密匙。”趙樵聲把一堆東西叮叮噹噹堆在魏延川身前的檯面上，他的聲音比魏延川的還要沙啞，“數一數。”
魏延川揉了把臉，直起身體數數：“沒問題。”他揉了揉佈滿血絲的眼睛，“你們宿舍很遠，先在這裡湊合着睡一覺？”
魏延川指了指身後，那裡是他在控制中心的獨立辦公室，裡面有張長沙發。
趙樵聲是真不想動了：“好啊，我佔了沙發你睡哪兒？”
魏延川塌了腰陷回靠背椅裡，作爲總工程師，他的椅子要比別人的大上一號，放低椅背足夠當躺椅：“這裡。”他從控制檯下摸出了條毯子，“山人自有妙技。”
“我辦公室衣櫃裡還有毯子，你蓋那條。”
“好。”趙樵聲腳步虛浮的進了魏延川的辦公室，找到毯子後就把自己扔上了沙發。
閉眼之前，他看見外面魏延川站了起來，把手裡的毯子蓋在了趴在桌上的女研究員身上，然後拍醒躺在地上的白大褂：“起來，睡牀上去。”
趙樵聲想着哪有牀，就看見那研究員還真就爬起來了，從控制檯下摸出一張摺疊牀攤開挪了上去，含含糊糊道：“老大你也快休息吧……”
魏延川“嗯”了一聲，又走向了下一個躺在地上的研究員。
趙樵聲徹底撐不住睡了過去，等他醒來的時候，控制中心仍然很安靜，設備運轉的聲音中偶爾會冒出兩聲鼾聲。
正對着辦公室門的那張靠背椅已經放平了，上面躺着一個人，趙樵聲不用猜也知道那是魏延川。研究院等級觀念很強，其他人不會去坐魏延川的椅子。
控制中心畢竟不是自己的地盤，稍微休息下就該走了，趙樵聲揉着眼睛站起來，把毯子疊好放在沙發上，走出去準備和魏延川說一聲自己回去了。
然而這句道別他沒能說出口。
魏延川睡着了。
控制中心燈光明亮，這位總工顯然睡得不安穩，他側躺着，兩手收在胸前，腿也蜷着，毯子拉上來蓋住了大半張臉，眉頭皺得很緊。
趙樵聲一面想着這不是傳說中沒有安全感的睡姿嘛，魏延川做起來居然有點萌？一面又想，技術員果然很單薄啊，看上去好瘦。
腦子裡飄着亂七八糟的想法，趙樵聲沒好意思叫醒魏延川，留了條簡訊離開了。
趙樵聲踏出控制中心，畫面陡然一轉，消瘦的便利店老闆西裝革履，背後是星河璀璨，他低頭看錶，一擡頭看見人，公事公辦的程序化微笑突然生動起來，換做一個意外中帶着驚喜的笑容，他喊他的名字：“趙樵聲？”
客房裡趙樵聲已經進入夢鄉，主臥裡魏延川並沒有睡。
他洗了澡，溼着頭髮窩進了靠背椅。大概是在項目組帶過來的習慣，他臥室裡的靠背椅同樣很大，但和當時在控制中心時不同，臥室裡的椅子不具有身份的代表性，全面追求舒適。
寬大的靠背椅有着最符合人體工程學的弧度，柔軟得讓人坐下的時候有明顯的下陷，營造出一種貼合身體弧度的包圍感。
這種包圍感在無形中給人以安全感，並顯而易見的加重了懶散。
魏延川把自己陷在椅子裡，將終端的通訊頁面點開，置於書桌上方，等着狸圓隨時可能發來的消息。
隨後他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洗澡前放進去的一個小紙包。
紙包只有半個手掌大小，正面有統一印刷的方框，方框裡填着一截數字，那是藥品說明的查詢代碼。
這是最常見最復古的配方藥包裝。
魏延川看了看那串數字，熟悉得都能背出來。於是查都懶得查，數着藥片把它放進自己的名片夾藥盒裡。
終端投影頁面一角上的時鐘分針走過了一個角度，藥片數完，狸圓仍沒有消息發過來。
算算時間，他應該還在送貨的路上。
魏延川知道沒消息纔是正常的，但到底還是免不了緊張，完全沒有一點點睡意。
於是他從終端裡點開電子書，從夾着書籤的那一頁繼續開始看。
專業化的語言、複雜的公式，讓人很容易的就回到當時一心做研究時的狀態，能心無旁騖的沉浸進字句中，在精神的集中下，達到一種相對的放鬆狀態。
多看看專業書也是……醫生給他的建議。
一旦鑽進學術裡，時間就過得很快，新信息提示音響起來的時候，魏延川正開着運算程序算指數，聽到聲音後花了兩秒他才反應過來這是自己一直在等着的。
狸圓發語音過來說順利送達，自己已經在回程，到家了會再發消息給魏延川。
魏延川心裡繃着的那根弦鬆了下來，回程通常是安全的。
時間不知不覺已經到了8點，街面上熱鬧起來，各式人聲傳入耳中，明亮的陽光透過窗玻璃照進來。
後知後覺的察覺了時間流逝的魏延川，終於也察覺了長時間精神高度集中後導致的頭暈腦脹。
他捏着眉心，把運算結果保存，在電子書裡夾上新的書籤，隨後撐着座椅扶手站起來，往牀上一倒，裹上被子睡覺。
工程隊的經歷讓他和趙樵聲一樣擁有秒睡技能，沒幾分鐘他的呼吸就平緩着拉長，徹底陷入了睡眠之中。
蹲在衣櫃頂上的肥啾瞅着牀上的人歪了歪頭，見他皺着眉頭，下意識的躲避着光亮，拍拍翅膀飛下去，往窗邊控制窗簾的按鈕上一撞，窗簾無聲閉合。
光線減弱，魏延川的眉頭緩緩鬆開。
肥啾頗爲得意的挺起小胸脯，在魏延川枕頭邊一屁股坐下，也閉了眼睛睡覺。
擁有秒睡技能的人，通常也擁有秒醒技能，一有風吹草動就能迅速清醒。
盧葦發來了通訊請求。
魏延川被特別提示音吵醒，眯着眼睛看終端上跳出的姓名，這時候他身上還有殘存的睡意，兩秒後他看清了終端上的名字，點下“接受”按鈕，同時伸手蓋住被吵醒嚇得炸毛的肥啾，口齒清晰的“喂”了一聲。
“盧葦？”魏延川已經徹底清醒了。
“魏延川。”盧葦從不廢話，直入主題，“我現在在遊民的一個補給點，已經發現有另外兩支隊伍失去聯繫了。加上我，單單我所在的這個補給點就已經有三支隊伍出事，這個概率絕對不正常。”
“我們已經給其他補給點也發了信息，目前還沒有收到任何回覆，但就我們發出消息到現在的時間來看，其他補給點的回覆已經比平時遲了，延遲本身就說明了問題。”
“我有理由懷疑，我的遭遇不是偶然，而是一次針對遊民的行動。”
魏延川也很直接：“你需要我做什麼？”
“保持聯繫。我把失蹤的兩支遊民隊伍的信息發給你，你從你的渠道查一查，看看能不能發現蛛絲馬跡。”
魏延川回覆說“好。”
“我現在就把信息發給你，確認收到後回我個消息，掛了。”
幾乎是在通訊斷開的同時，盧葦的信息包就傳了過來，魏延川還沒來得及打開，房門就被扣響了。
是趙樵聲在敲門：“魏延川，你醒着嗎？”他也不管魏延川醒沒醒聽不聽得見，直接接下去說，“我收到了條消息，你最好也來看一看。”
聽口氣，不像什麼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