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久遠童話中的場景。
絢麗的星空是背景,鋼鐵軌道不斷延伸,綠皮火車在太空中前行。
在無垠宇宙中,這輛十二節的列車顯得非常渺小。然而事實上,它要比古早時代,在陸地上奔跑的真正綠皮火車大上許多倍,光是“車窗”就貫通了上中下三層的高度。
綠皮火車——舊時光號,是“蔚藍航線”上最熱門的宇宙遊船,它從旅遊星維賽特出發,途經數十個殖民星和次空間港口,繞地球行駛一週後,最終回到維賽特,整個旅程歷時168個標準時,也就是7個地球日。
舊時光號走高端路線,在所有宇宙遊船中,它的船票永遠是最貴的。然而即使如此,仍是一票難求。
因爲這是面向所有人開放的,最簡單的,靠近地球的方式。
公元23世紀,欣欣向榮蒸蒸日上的地球文明湮滅在了突如其來的大災難之中。
地震引發海嘯,死傷遍地的呻.吟中喪屍潮爆發,所有當時人類想象過的災難輪番上演,社會秩序徹底崩潰。
崩潰不代表終結,從蠻荒時代一路走到科技巔峰的人類存在無限可能性,他們在廢墟中掙扎求生,漸漸適應了嚴酷的環境,隨後,緩慢而艱難的開始重建家園。
大災難不僅毀滅了人類的家園,地球的全線崩潰,也讓那些僅僅只在故事中顯示存在痕跡的非人種族,不得不走到明面上,與人類共同進行災後重建。
於是,僅憑一族之力,難以完成的設施一個個建立了起來,災後重建的社會擁有無可比擬的包容性,以及創造力。
人類以及非人智慧生物,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向宇宙邁出了腳步,外星殖民、人造星移民,以秘術爲基礎的次空間建設一一得到實現。
毀滅與新生交替上演,大災難後地球上出現了又一次物種爆發——種類和數量雙方面的爆發。地球無法負載,於是到新曆4022年,以人類爲首,起源於地球的智慧生物們,70%都生活在地球以外的空間。
蔚藍的地球幾乎成爲了朝聖地一樣的存在。
因爲種種原因,地球一直處在管制狀態下,不開放旅遊,於是舊時光號又被戲稱爲——砸鍋賣鐵的情懷之旅。
既然是以地球爲賣點,那麼這趟情懷之旅的核心當然是舊時光號上巨大的觀景平臺。而在三層觀景平臺中,中間層是挑高最高,視野最寬闊的黃金位置。
黃金觀景臺上設有貴賓包廂,價格之高昂,終於讓大部分乘客望而卻步了。
但有錢的冤大頭總還是不少,爲數不多的貴賓包廂依然常年爆滿,需要提前好幾個月預約。包廂提供的視野對得起它的價格,陳設佈置都是頂級的,甚至連虛擬導遊都比公共區域的更精緻。
“大災難改變了地球地貌,連板塊形狀都有了一定程度的改變,只是從我們這個距離看不太明顯。”
貴賓包廂內,說話的是個年輕男人,他穿着一身考究的西裝,面向觀景窗坐着,手邊是一杯咖啡。
這顯然是個真人。
“我知道。”回話的是個中年男性,同樣是一身西裝,他手裡的咖啡只剩最後一口了,“在這個距離上我們能看清的,只有南北極兩條裂縫——哦,現在只看得見北極的那條。”
蔚藍色的星球懸浮在太空中,因爲距離太過遙遠,又有大氣阻隔,只能分辨出海洋和陸地。然而一條几乎將北半球劈成兩半的黑線卻清晰可見。
將這條裂縫和板塊做對比,可以想象站在地面上看時,它該有多巨大。
這條北極裂縫那是大災難留下的痕跡之一,從北極點一直延伸到北迴歸線,走勢基本與本初子午線重疊。
在南極點,同樣存在着一條裂縫,沿180°經線延伸,到南迴歸線終止。
南北極兩條裂縫統稱大裂縫,是大災難下的最醒目的痕跡。
“是的。”年輕人臉上掛着商務化的笑容,既不太過嚴肅,也沒太多熱情,“這也是我們至今不能登上地球的原因。”
“說到這個,”中年男性像是隨口一問,“我聽說你轉業前是呆在地球上的?”
年輕人笑,像是沒意識到對方用了一個很特別的詞“轉業”,含含糊糊沒有回答:“地球很吸引人啊……”
中年人也沒一定要問個明白,對方的迴避已經說明了他聽到的消息很可能是真的。喝掉最後一口咖啡,中年人起身告辭:“時間不早了,我該去找我孩子了,說好給他講地球故事的。”
“那我就不耽誤錢老闆時間了,”年輕人沒有挽留,起身將他送出包廂,“下次有機會再聚。”
“有機會再合作……留步留步。”
舊時光號對客人沒有着裝要求,來赴情懷之旅的旅客們大多穿得休閒,西裝革履的正經打扮與公共區的氣氛格格不入,中年人一邊撥出孩子的通訊,一邊把西裝外套脫下來掛在手上。
而留在包廂邊目送他離開的年輕人,也擡手鬆了鬆領帶,放下了那副商務的笑容,表情鬆弛着淡下來。
他靠在門邊,翻出終端看了眼,包廂的使用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就在他思考是繼續在包廂裡呆一會兒,還是直接回房間的時候,一個人迎面走來,準確的喊出了他的名字:“魏延川?”
走來的也是個年輕男人,他和西裝革履打扮得一絲不苟的魏延川完全是兩個極端。年輕人穿着鬆鬆垮垮的T恤牛仔褲,頭髮半長不短,下巴上一片青色的鬍渣,也不知道是懶得修理,還是故意留着做造型的。
意外的是,頂着頹廢風的造型的年輕人居然看着還挺有精神,身高腿長、輪廓好,硬生生把這幅糟心的造型撐起來,成了前衛個性。
魏延川愣了一下。
年輕人笑,很自然的給了彼此一個臺階:“我是趙樵聲啊,還記得嗎?”
魏延川眼瞼一擡,這是想起來了,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趙樵聲:“你這變化,不小啊。”
趙樵聲也打量他,一身西裝的男人身材高挑,和記憶中的相比要瘦了不少,瘦削強化了面部線條,使他眉眼間隱約蘊着一股凌厲的氣勢。
“你也變了不少啊。”打量完了,趙樵聲慢悠悠開口,“成功人士?”
“哪裡……”魏延川扯了下嘴角,“做點小生意。”他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視線往四周掠了圈,“你一個人?”
“算是吧。”趙樵聲聳了聳肩,“老頭子讓我來看着我弟,不遠不近的,偷偷的那種。”
“不影響的話進去說?”魏延川又看了眼終端,“充分利用最後一個小時。”
“好啊。便宜不佔白不佔,尤其是一點都不便宜的便宜。”趙樵聲跟着魏延川進了包廂,忍不住說了句,“你可真捨得啊。”
“你佔的是二手便宜。”魏延川掩上門,摘下領帶搭在椅背上,“公家報銷,我出來談生意的。”
趙樵聲把自己丟進沙發,以一個沒形沒款的姿勢陷在裡面:“哪個公家這麼大方?”
已經脫了西裝,在解襯衫最上面一顆鈕釦的魏延川回答:“便利店。”
“難怪了。”舒舒服服窩在沙發裡的趙樵聲拖過虛擬屏,挑挑揀揀的點喝的,點單的動作很熟練。
玻璃桌面上亮起傳送陣,將之前的兩杯咖啡收走,送上杯壁上掛着水珠的啤酒,以及裝在高腳杯裡的紅酒。
魏延川在趙樵聲旁邊的沙發上坐下,因爲穿着正裝的緣故,他沒法像趙樵聲坐得那麼放鬆:“哪杯是我的?”
“穿什麼喝什麼。”趙樵聲拿走了啤酒。
魏延川看他一眼,將襯衫袖口折了兩折,這才伸手端起酒杯。
舊時光號持續航行,此刻窗外地球露出的是南極的那條傷疤。
“相逢就是緣。”趙樵聲舉起酒杯,“爲緣分乾杯。”
魏延川和他碰了下:“爲緣分乾杯。”
瘦削的年輕人曲着手指扣住杯託,扭動手腕傾斜酒杯時,拇指關節處一根青筋淺淺的浮現出來,斜斜沒入腕關節處的皮膚下。
爲了更好的展現地球景色,包廂內的照明與外部光源趨同,魏延川在宇宙冷光之下,呈現出長時間處於黑暗環境中特有的蒼白,他低頭看酒杯,頸側肌肉拉伸,淡青的血管顏色隱約透了出來。
趙樵聲的視線從魏延川的側臉落到頸側,又落到他的手指上:“你……瘦得有點過頭了啊。”
魏延川挑眉:“瘦雖然是瘦,但扳手腕還是我贏你信不信。”
趙樵聲:“……什麼叫做‘還’?”
“裝什麼傻。”魏延川抿了口紅酒,“說起來,我們上一次見面,該是5年前了吧?”
“沒錯。”趙樵聲手裡的啤酒已經見底了,“我其實登船的時候就看到你了,沒敢認。”
魏延川放下杯子,虛虛攏了下自己的手腕:“換做我先看見你,第一眼也是不敢認的。”
“那次事故之後,我們不都做了心理評估嗎?雖然我的評估結果不錯,但上頭還是執意要把我調去後方,我不想接受,索性就出來了。”趙樵聲轉着杯子,“在外面野慣了,回家呆了一段時間簡直要了我的命,然後我就到獵人公會掛了個名,接點活幹。”他喝掉最後一點酒,擼了把頭髮,“入鄉隨俗,幾年下來就成了這個樣子了。”
魏延川評價說:“很瀟灑。”
趙樵聲哂笑,然後問:“你呢?怎麼進了便利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