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川的車同樣被黏在了網上，趙樵聲看了眼黏在車門上的白色膠狀物：“感覺有點眼熟。”
成人手臂粗的膠狀物織出的大網有很強的浮力，四周沒有黏到車輛的末端盡數上揚，它們就這樣牽着一大堆車輛，飄在了半空中。
“你見過的。”魏延川的手指從火鳥的腦袋一路摸到背，“捕夢網，專治塌方。”
火嘭得一炸後熄滅，大鳥“啾”一聲又變回了圓滾滾的肥啾。它兩腳朝天的躺在魏延川腿上，起伏着小肚子求撫摸。
捕夢網名字好聽，實際上是個很硬核的工程裝備，它通常是罐裝的，由一個霧化噴嘴射出，吸收並轉化空氣中的特定成分，凝結成結構疏鬆，但黏力和浮力都非常強的固體。通過控制使用劑量和噴射角度，能夠有效的固定住各種不穩定的結構，同時因爲自帶浮力，捕夢網不會給周圍其他的固定物帶來額外的負擔。
魏延川的工程隊用過很多次，趙樵聲自然是見過的。只是在地下作業時，捕夢網的展開方式沒有這麼的……囂張。
趙樵聲又看了眼在魏延川手指下舒服的閉着眼的小黑鳥：“它到底是什麼？”
魏延川隔了會兒纔回答他，聲音很輕，語調被刻意壓制沒有一點起伏，平穩像根直線：“是我的使魔。”
趙樵聲轉頭看他。
懸浮車靜靜的黏在網上，耳邊是能量束噴射着想要掙脫的嗡嗡聲，車身在輕微而規律的震動。車窗關上了，沒有風。
車內的空間在遙遠的警報聲襯托下顯得異常安靜。
趙樵聲扶着方向盤，看着蒼白銳利的魏延川，對方垂着頭，專心致志的揉着肥啾，看不清表情。
趙樵聲揚起嘴角，以輕鬆的語調給出了一個反問句：“難道你不喜歡吸血鬼嗎？”
使魔是特有名詞，專屬於吸血鬼這個族羣，是他們締結契約豢養的魔物，用以彌補吸血鬼的弱點。
魏延川有使魔，那麼他人類之外的另一半血統當然只能來自吸血鬼。
他在轉化，向徹頭徹尾的吸血鬼轉化。
吸血鬼，傳說中蒼白傲慢，有着無與倫比的智慧的古老生物，在如今大融合的環境下，依然保守神秘，很少出現在公衆的視野中，是很多人嚮往而不曾得見的。
於是趙樵聲問魏延川，你難道不喜歡吸血鬼的身份嗎？
魏延川迎着趙樵聲的視線擡起頭，微微揚起一個笑：“我接受，但我怕別人不接受……這個世界上，還是葉公好龍的人更多。”
吸血鬼吸血鬼，吸食血液是本能。他們是美麗的，但也是危險的，熱乎乎活生生的人類，從來沒有離開過他們的食譜。
趙樵聲擡手揉了揉脖子：“你可是承認我是武力擔當的啊。誰敢葉公好龍，我幫你揍回去。”
魏延川笑起來，因爲笑容而彎起的眼睛裡有揉碎的光。夜幕下的車內空間昏暗異常，於是他的眼睛顯得極亮，也極深邃。他說：“那以後就靠你罩我了。”
趙樵聲：“熟門熟路，就像以前那樣唄。”在地球上時，他的任務說白了不就是保護魏延川嗎？
魏延川把肥啾放回肩膀上，借這個動作把頭往車窗那邊轉，他低聲說：“謝謝。”
趙樵聲動了動嘴脣，沒能發出聲音。他清楚的知道，魏延川面臨着的不僅僅是被不被接受的問題，不同物種在類人狀態下結合產生後代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他們都以兩性結合來繁衍後代。
吸血鬼是個例外，他們擴大族羣的方式是血液的吸食與給予——“初擁”，是一種非常快速的變化過程。
理論上，沒有心跳的吸血鬼也不會有血液流動，他們是死亡的生物，已經失去了養育後代的機能。
而魏延川卻是從一個小孩子一點點長大的，是一個奇妙的、會被拉進實驗室研究的例外。
共事的那幾年裡，在封閉的環境與枯燥的工作中，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呈現出微妙的透明感，很多私人信息都會在不知不覺間公佈出來。
大家都知道魏延川肯定也是公子哥的那一撥——他和楚瑜很熟，但沒人知道他是個混血。
魏延川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吸血鬼血統代表着什麼，同時也有着很好的保密意識。
但現在他告訴了趙樵聲。
年輕俊秀的獵人內心異常柔軟，就像是夜晚的海浪拍在安靜的沙灘上：“別怕，相信我。”
魏延川笑了下：“不該是我害怕。”
遠遠的，特殊色指示燈在閃爍着靠近，底盤超高的方頭防爆車以極快的速度到達了，它們有着普通車輛無法比擬的機動性，剎車快得驚人，讓人心驚膽戰懷疑它們會直接撞上來。
特殊色指示燈的光芒之下，車頭上繪着的橄欖枝與槍格外醒目。
那是特勤八組的標誌。
趙樵聲雙手扶着方向盤，腳虛踩在油門上。看見特勤八組，他條件反射的擺出了戒備姿態。
“別緊張。”魏延川在他緊繃的手臂上按了下，“是龔正。”
趙樵聲看他一眼，緩緩放鬆下來。
八組派了五輛車來，停在白網周圍，他們一停下來，警報立刻也停了。
懸浮車停穩，穿着帶動力系統作戰服的八組成員飛了出來。他們顯然是有備而來，背上都揹着溶解劑。他們迅速而有條理的分散開，去解救被困在車裡的乘客。
每一個八組成員都目標明確，其中三名八組直直向魏延川趙樵聲所在的位置飛來。
他們在距離車輛三四米的地方停下，其中一人停在了擋風玻璃正前方，打了個詢問的手勢。魏延川回了個“準備完畢”的手勢。
收到迴應的八組成員一揮手，三人一起向黏在車身上的“捕夢網”噴溶解劑。
白色膠狀物在嘶嘶聲中融化，趙樵聲調節制動，讓它保持懸浮的狀態。
八組成員確認車輛已經脫出，讓到一邊，打出放行的手勢。
沒有攔截，沒有任何一句詢問，直接放行。
魏延川往中控臺上貼了個導航：“去這裡。”
趙樵聲試探着往前開，果然沒有人阻攔。
甚至八組已經給他們清出了一條通過事故區域的道路。
直到八組和捕夢網徹底離開了視線，趙樵聲纔再次開口：“龔正在八組到底是什麼角色？”
魏延川將綁在安全帶上的手提箱解開，如實以告：“他是組長。”
趙樵聲：“他知道你和海盜的交易。”龔正甚至通過監控在保護魏延川，租的懸浮車一出事，龔正立刻就收到了消息。
“我們是一夥的，於公於私都是。”魏延川陷在副駕駛座裡，“你現在也入夥了，所以要調整心態啊，你和八組統一戰線了。”
趙樵聲瞥了眼導航，路線越來越偏了，他已經不在車道上了，入目是一片未開發的林地。然而魏延川的導航卻明確又規範的給出了一條路線。
“所以我到底加入了一個什麼組織？特勤八組還是便利店？”
“都不是。”魏延川回答，“至於到底是什麼，等你過了入隊測試再說。”
趙樵聲：“所以我現在已經在測試中了？”
“對。”車窗外的景色有了很大的變化，他們已經離開了居民區，進入爲了保持空氣質量而禁止開發的林區。導航的終點就在這一片茂密的綠色中。
這種既沒有徹底脫離生活區，又有相當良好隱秘性的位置，趙樵聲去過不少，常常藏着一些出乎意料的機構。
“測試我的組織是議會控制的嗎？”趙樵聲問。
“當然。”魏延川回答。
趙樵聲：“那我可以試着猜一猜了。”
魏延川看他一眼，視線中含着溫和的笑意：“隨便猜，給你三次機會，猜對了就算通過怎麼樣？”這話一聽就知道是調侃。
他指了指前方某處，導航圖上就剩最後一小節了：“停那裡，那塊石頭那兒。”
趙樵聲依言停過去：“你來這裡做什麼，也是不能回答的問題嗎？”
“交貨。”魏延川給了回答，“能說但不能看，你在這裡等我。”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趙樵聲停下車後沒有解開車門鎖，但真正的車主想要開門，其實並不需要依靠駕駛座前那個小小的按鈕。魏延川握住門把手，指紋掃描通過，車門鎖彈開，他提着箱子彎腰下車。
趙樵聲趴在方向盤上，揚聲問他：“你一個去？會有危險嗎？”
魏延川側回頭一笑：“放心，有危險我會喊救命的，武力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