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懷璧從內室出來,人已是煥然一新,除了……似乎有點頹敗的精神。
“君兄久候了,請吧。”
上了飯桌,各自都很安靜,相比較前夜,一大早的氣氛實在很緊繃,比屋外封雪更冷幾分,從始至終,幾乎誰也沒說話。
飯後撤席,浣紗、浣月和玉笛又忙收拾,素錦去搭手幫忙,柳無依和齊葛氏同行離開,最後留下的君懷璧和齊仕悅,前者訥訥無言了半晌便無聲的轉身欲去,後者便出聲叫住他。
“君兄弟,你這個主人豈能隨意丟下客人?”
君懷璧緩緩的回過身,看着齊仕悅半晌,微笑道,“齊兄豈會自視如客?在下覺得,齊兄是隨意之人,若在下在側,反而是拘謹了齊兄。”說完,君懷璧禮過離去。
午前,君懷璧在書房看書,柳無依和齊葛氏不久後過來,就隔着八開的屏風在右側下棋,室內很安靜,落棋的聲音稀疏低微,只齊仕悅好享受的磕花生的聲音一直持續且響亮……
一子落下,“我贏了!”屏風後傳來齊葛氏微喜的聲音。
“嗯。”柳無依只是輕應了一聲,平靜中無悲無喜。
“那麼願賭服輸,你得賠給我點什麼。”
“你想要什麼?”柳無依捻着白子,在棋盤上散玩。一開始其實並沒有說賭,不過對方要求,她也無所謂順着客人的心一次。
“你徒弟。”
柳無依取子回棋盒的動作微頓,緩緩將一枚白子丟入棋盒,忽笑,“你想要他幹什麼?”
“我想和他聊聊。”
柳無依盯了齊葛氏一眼,瞬間彷彿有涼颼颼的風吹過她脣角的微笑,可細看她並沒有笑,“好,隨你。”
柳無依起身,“時辰也差不多了,我去看下廚房的打點。”
君懷璧幾乎是將她們的話都聽進了的,故而當柳無依從他前方離開時候,他不自覺的將視線從虛看的書上離開,落在了她身上。可柳無依似乎豪無所覺,根本沒有一絲回顧給他,就那麼離開了書房。
待柳無依離開,齊葛氏還在屏風一個人玩了一陣棋,之後忽然叫道,“小徒弟。”
齊仕悅磕着花生瞧着君懷璧,君懷璧遲疑了一陣纔回應,“前輩是叫我嗎?”
“當然……不然還有誰是柳拂衣的徒弟。”
“在下君懷璧,前輩可以稱呼我的名字。”君懷璧禮貌道。
“名字不過是個外號,何況你或許本不該叫這個名字。你或許不姓君,也不叫懷璧。”
“我現在是叫這個名字。”君懷璧也不多爭辯什麼。別的話,他只當是齊葛氏隨口而言,和齊仕悅一樣的喜歡胡說的脾性。
“你過來,到這邊來。”
出於禮貌,君懷璧沒多想就離座往屏風後繞去,到了齊葛氏面前,恭敬的稱呼,“前輩。”
齊葛氏往棋盤對面一指,“坐吧!就坐你師父坐過的地方。”
“前輩是長輩,晚輩怎麼能和前輩平起平坐。”君懷璧推辭。
“長輩都有言了,你還推辭?”
“那晚輩恭敬不如從命。”君懷璧就坐下,一時還捉摸不清對方的用意,不過目光自然的落在了兩人之間的棋盤上。
“我找你來,不是爲了下棋。”齊葛氏笑道,“我和你師父下過了,她輸了。”
“晚輩知道。”
“她把你輸給我了。”
“晚輩也知道。”
“你一點都不在乎?”齊葛氏再問。
君懷璧微遲了片刻,“師父的行事,徒弟自然不能質疑。”
“你想我要來你做什麼?”齊葛氏笑顏越盛,眼角微添的皺紋顯出慈祥般的親和力。
“前輩有事但憑吩咐。”君懷璧今日的心思其實很浮,因爲早上那說不清是驚嚇還是震撼的事,但他面上直到現在都反而是特別冷靜。
“我啊……就是想和你說說話,關於你師父。”
“師父有何事需要前輩與晚輩說?”君懷璧之前對柳無依是有很深的好奇,但今日他無心思去追究,而對眼前這個可謂陌生的長輩,他並不十分信任。因爲自小是和熟悉的人朝夕相處,所以君懷璧對陌生人多有本能疏離和戒心。
“我曾經救過你師父的命。”
“原來前輩是師父的救命恩人。”既如此,爲何師父還不怎麼喜歡齊夫人的樣子?君懷璧不解。“晚輩在此多謝前輩。”君懷璧起身拜謝。
“真是個懂事的孩子!”齊葛氏含笑誇讚。先出手扶讓君懷璧坐下,後又道,“你師父不喜歡我,你也看出來了吧?”
君懷璧默然。
“其實她是記恨我救了她。”
“既然前輩救了師父,爲何她還記恨?”
“因爲她想死。”齊葛氏唉嘆道,“當年她投湖自盡,我正巧在附近,一時興起就救了她。”
想死?投湖自盡?這怎麼會像是師父會做出來的事?君懷璧真的很難聯想到這兩樣是柳無依做過的事。
“你不明白她爲什麼這樣?”齊葛氏似乎輕易就覷出了鳳如卿的疑惑,窺探了他的心思一般。
君懷璧誠實地點頭。
“這個世上能讓聰明女人變笨,能讓一個女人瘋狂的只有感情。你師父是聰明自傲之人,卻做出這樣不理智的事來,只是因爲她被男人拋棄了。”
君懷璧心中扯了一下,“那個拋棄師父的人是誰?”師父會做出那樣的舉動,那是說她很在乎那個人吧。
“這個人我不能說,你想知道的話,可以去查。柳拂衣這條線索可以告訴你很多事。”
應該是她師兄吧,君懷璧聯繫了素錦所言便已知曉答案。至於齊葛氏所言的追查,他還沒考慮到那兒去,他困居山上,也不容易去查。
“你師父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因爲她這樣笨這樣軟弱的女人,不夠格讓我喜歡。不過爲了一個男人,就要死要活,又躲到這深山裡來,像是見不得人了……看她落得這幅田地,我看來,都要說是她自作的孽,是她自找的!”
“前輩,請對師父尊重些,她是我師父。”君懷璧肅眉道。出於本能的,他要維護柳無依。就算她千萬不好,她也是他師父,外人說三道四他不能容忍。
“呵……”齊葛氏笑了一聲,“心疼了?”
“她是我師父。”君懷璧只解釋了這一句。
“我是看你可憐才和你說這些。你知道要怎樣才能讓你師父好起來,對你好些嗎?”
“師父對我並不差。”有些事是他們師徒自己的事,不必與外人道,除此外,他也自認柳無依並無苛待他。
齊葛氏不搭理君懷璧的辯白,幽幽道,“從哪兒跌倒就從哪兒爬起來。你師父敗在一個男人身上,你就給她一個男人彌補,事情就會容易多了。”
君懷璧看了眼齊葛氏,默然無聲。
齊葛氏靠近君懷璧,低聲密語道,“你知道你師父爲何那般的待你不好嗎?那是因爲……你……其實是你師父喜歡的那種男人。”說完咯咯直笑,然後起身,懶散道,“信不信由你。”
君懷璧沉着臉,怔然不動,直到齊葛氏飄然離去,他還坐在原處許久沒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