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便是小年了,宮裡過年的吃食,用具,一應的對聯年畫,內務府早已準備妥當,臨近過年這幾天,沒有小太監的來來往往,也沒有運送東西的獨輪車子吱吱呀呀,倒讓人覺得整個皇宮又安逸了下來,直到二十三這日早上,宮裡應景似的響起噼噼啪啪的鞭炮聲,在這裡一年到頭也不聽炮響,迴雪以爲放鞭炮都是尋常百姓家的習俗,沒想到宮裡竟然也傳出了這動靜,於是用過早飯,便斜靠着窗戶聽了會響,一時想到昨天去養心殿送湯的李米兒,那個看上去怯怯的宮女,長的倒是如花似玉,讓人恨不得上去摸一指頭,於是吩咐小廚房撿上好的螃蟹蒸了幾隻來,又差煙紫去浣衣局叫管嬌過來,如果有人問及,便說是因在儲秀宮一同住過,鬱嬪顧念舊情,讓管嬌來相印殿一聚。
冰九寒天,管嬌的手還泡在水裡搓着衣服,自打從儲秀宮被扔到這浣衣局,她算是嚐盡了人間的冷暖,由於自己脾氣不好,性子又直,多少次得罪了浣衣局的嬤嬤,不是被罰在別人睡覺時疊衣服,就是自己要洗的衣服比別人多一倍,漸漸下來,她原本嬌嫩的手也起了老繭,原來嫩若筍尖的臉也寫滿了風塵,自下雪以來,她依然是每天要洗三大盆的衣服,看着各宮主子繡花描金的衣服,什麼袍子,披風,坎肩,大褂,應有盡有,她時常恍若夢裡,當初自己也差一點成爲這一宮之主,可是天有不測,一夜之間,風光便不在了,管嬌對皇上已經沒了太多的印象,只是對自己的際遇有些怨憤罷了。見煙紫來找。想起迴雪上次贈銀的事,難得她還能記着自己,於是站起身,解下溼透的圍裙,把手放圍裙上抹了抹,準備跟煙紫去相印殿。
浣衣局的嬤嬤遠遠的看着,煙紫瞧了瞧她,那嬤嬤便快步上前道:“知道是鬱嬪娘娘喚人,儘管去。我們這不耽誤。”煙紫聽了,便帶着管嬌走了。
相印殿的螃蟹已蒸好。顏色通紅,旁邊放着一碟子辣白菜,一碟子切碎的姜。一碟子醋,另有一碗薏米粥,見管嬌來,迴雪便讓她先在炭盆那裡烤了烤手,又讓婢女拿毛巾來給她淨了淨臉。方纔隨着她坐在桌邊。說了幾句閒話,迴雪便道:“今天是小年,宮外都是喜氣洋洋,念你一人在浣衣局,心中不忍,咱們都是同一批進宮來的秀女。也算是舊交。備了一點小菜,你嚐嚐可是合口味。”
管嬌倒不客氣,端起粥碗來用了幾口粥。便又撿那辣白菜用了幾口,辣白菜爽脆,吃着也下飯,管嬌的肚子又咕嚕嚕的叫了起來。迴雪見她穿的單薄,便讓煙紫去打開櫃子。找了幾件自己舊時穿的厚衣服,披風。送了幾件給管嬌,管嬌只接過那厚衣服,卻把披風又還給煙紫道:“謝娘娘好意了,我也今非昔比,一個洗衣服的宮女,穿什麼披風,恐惹人笑話。”
“其實誰生下來就是當貴妃,當宮女的命呢,不過是走的順不順罷了。”迴雪道。
“娘娘是什麼意思?”
“那天在儲秀宮,我記得你去榮妃宮裡用過飯,回來便全身不舒服,後來還抓亂了肌膚,皇上生了氣,說你誣陷榮妃,最後才被髮去了浣衣局,這些日子,你就沒有懷疑過?”
“是曾懷疑過,可太醫有診過,就是溼氣,我又有什麼辦法?”管嬌道。
“辦法就在眼前,看你試不試。”迴雪說着,把裝着螃蟹的盤子往管嬌身邊推了推:“如果我沒猜錯,你吃這螃蟹是會過敏的,當初你的反應,也是過敏的反應。榮妃就是知道了這一點,纔對你下了手。”
管嬌聽了,心登時跳的快了,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以及在浣衣局所受的委屈,讓她不由的抓起一隻螃蟹,把蟹腿卸下來,又去了蟹蓋,把那蟹黃含在嘴裡,嚼了一會,並無大礙,連吃了兩個,迴雪示意她不要再吃。
過了半柱香的功夫,蘇思維蘇太醫提着藥箱來了,給迴雪行了禮,便立在相印殿裡,迴雪同他說了幾句話,便見管嬌臉上開始起了螞蟻盯過的疙瘩一般,先是一個一個,後是一層一層,一會功夫,臉上,脖子裡便是密密麻麻的,管嬌覺得的癢,便欲用手抓,煙紫拿來一面鏡子,給管嬌一照。果然是那日在儲秀宮時發生的症狀,手下一哆嗦,鏡子差點落在地上,蘇太醫見此忙把小藥箱放在桌上,拿出已準備好的藥粉,讓小宮女衝在茶水裡,給管嬌喝了下去,管嬌喝後,身上的疙瘩立即下去,不癢也不脹,舒服多了。
見蘇太醫離去,管嬌對迴雪道:“娘娘果然是聰慧的,原來我當真是被榮妃那賤人算計了。那太醫也是欺負我,竟然說我是溼氣。肯定是跟榮妃一丘之貉,也怪我當初太招眼,她纔算計我。”
“知道又有何用,時間過去那麼多了,說出來只會被榮妃又治一回。”迴雪道:“今日叫你來,本是榮妃她又有了動作,不知你願意不願意幫我的忙。”見管嬌點頭,迴雪便問及了浣衣局李米兒的事。
這個李米兒管嬌倒是清楚,人有幾分姿色,只是膽子太小,說話都不利索,平日裡又不懂侍候,更不懂巴結,笨手笨腳,只是跟自己都不得管事嬤嬤的喜歡,因此還算有些交情,只是前一陣子去榮妃那裡送衣服,榮妃見她長的水靈,便留在了承乾宮裡,算是飛上枝頭做鳳凰了。迴雪聽管嬌這樣描述,心裡纔算有了底,這樣一個人就算做了榮妃的棋子,那也只能受榮妃的擺佈,只是這水靈的姑娘,難道是榮妃想獻給皇上的?榮妃一面送翠玉碗給皇后示好,一面又抓緊埋了李米兒這眼線在皇上眼跟前,看來還真是兩邊不落。難得她還能裝的什麼事沒有,一臉和氣的樣子。
“娘娘可是要我監視李米兒?”
迴雪笑了笑:“那倒不至於,只是若你跟李米兒有交情,她有什麼大的動靜,你大可以過來回我,反正我不會害她,只是她也不要跟了歹人,做了歹事纔好。”
一時說完了話,天近中午,迴雪留管嬌吃了中午的餃子,這餃子雖不是稀罕東西,但在浣衣局那可是一日都吃不着的,管嬌吃了個飽,才抱着衣服去了。
下午時分,天陰的厲害,昨兒下的雪還未化,便聽到養心殿的小太監各宮忙着傳信,說是皇上有旨,承乾宮李米兒因得朕心,又乖巧謙遜,着封爲答應。迴雪聽到這信,嘴角依舊是一笑,煙紫不明白,嘴上道:“主子竟然還笑,昨兒那宮女竟然這麼好的命,就做了答應了。”
“做了答應就是好的麼,做了妃,嬪,還會身不由已,何況是握在別人手裡的答應。”說着,帶煙紫去永和宮看望岑梨瀾。岑梨瀾這會還在翹着腳,身上蓋着一方印花毯子,斜躺在榻上剪她的鞋樣子,只是這會剪的比上回好,至少那鞋樣子還是完整的,剪完後就放在小方桌上,那小方桌上倒也放的有五六張,看來剪了好一會了。迴雪又打趣她道:“你的腳一時又穿不着鞋,就別在那點燈熬油的剪這個了,也不怕耗費精氣神。再把眼睛累出毛病來了。”
岑梨瀾手下不停,讓苗初給迴雪上了茶,才慢吞吞的說:“精力就這麼多,不用在這裡,總不能用在皇上身上。再說,皇上哪有這鞋樣子有意思。”
“你聽說那李米兒的事了?”
“我管她李米兒還是小米兒,大米兒,不過是一時討得皇上喜歡罷了,有什麼稀罕。這宮裡,哪個當初不是從李米兒這路上走過來的。”
迴雪見她無意於皇上,也不拈酸吃醋的樣,倒長出了口氣,在這宮裡,把皇上的恩寵看的淡了,便也活的自在了,岑梨瀾的腳新覆的藥粉,比前兩日又漸好了些,養了這幾天,她的臉上也紅潤非常,倒比前些日子多了些氣色,迴雪輕輕對她道:“蘇思維有又來給你看腳了沒。”
岑梨瀾點了點頭,放下剪子,把那鞋樣子擺在小方桌上,眼睛一轉道來了一會道:“腳上好多了,然後他還陪着我說了好一會話,你也知道,我平日裡看醫書也有不很懂的地方,正好也請教請教他,他倒好心,還給我一一講了講。只是青嬪狗仗人勢,把我的腳燙成這樣。不然這雪天,正好出去踏雪,在院子裡堆個雪人也是好的。”
“話說一山不能容二虎,榮妃在皇上身邊安插李美人,她有張良計,我們就有過牆梯,以後怕是又有好戲看了。”迴雪端起茶碗來喝了兩口,輕輕放下,望着窗外,又有幾隻灰色的麻雀在嘰嘰喳喳的爭着食,這宮裡的女人又何嘗不跟這麻雀一樣呢,這道理自己懂的,皇后懂的,榮妃更懂的,只是榮妃見皇后又重坐景仁宮,心裡未免有些急了,或者說,她爲了自己的大阿哥,真的要不折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