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宮門口有兩個小太監當職,身上乾淨利索,見了迴雪很機靈的打千,倒是懂規矩的。
院子裡的常綠灌木被收拾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圓形的花園,說是花園,不過是用青磚累成的園子,裡面並沒種什麼花草,倒是種了些藥材,迴雪隱隱約約看着像是草果,麥冬,大歸,肉蓯蓉等,可她並不懂醫藥,所以也只能看個大概,倒是苗初從內室出來倒盆子裡的水,見迴雪來了,忙放下盆子行禮道:“那是我家主子種的藥材,原先都是蘇……太醫給的,種在這土地有些貧瘠,長的瘦弱了些,外面冷的很,鬱妃娘娘快進來坐吧。”說着,趕緊給迴雪打簾子,苗初的手剛在冷水是泡過,凍的冰涼,好像還有凍瘡的痕跡,迴雪見了,有些心疼,她畢竟以前也是侍候自己姐姐的人,於是問了一句:“手上……沒事吧?”
“奴婢沒……事,謝鬱妃娘娘掛心。”苗初說着,把手放了下來,想用衣袖擋着,宮裡人的衣袖長度都是有規定的,又哪裡擋的住手,倒是坐在內室的岑梨瀾先發話了:“苗初的手,天冷了就凍,還癢的很,蘇太醫給她開的散瘀的方子,好像也沒用。”
就這兩日沒見岑梨瀾,迴雪覺得她似乎一下子瘦了十來斤的樣子,兩隻眼睛深深的凹陷,手上也暴着青筋,此時她正靠在榻上,對着窗戶做着剪紙,這剪紙雖不費眼神,倒是很費心力,想剪成什麼花樣子,心裡要先有個底,手下才好動剪刀,迴雪看了看岑梨瀾剪的。有什麼花好月圓,百年合好,也有孩童的,也有福字的,都是些吉祥的東西。
“你怎麼自己剪起來了?說好去相印殿剪的,讓我好等,只是離過年還有一陣子呢,你剪這麼多,怕永和宮的窗戶都貼上,也貼不完的吧。”迴雪道:“看你瘦的。手都磨紅了,快歇一歇,苗初。下回可不敢讓你主子這麼剪下去了,平時也就是剪着打發時間的,真需要這麼多,自然有宮裡的嬤嬤們,手巧的婢女們剪。你又是何必呢。”
“我哪裡需要這些花好月圓,喜鵲登枝呢。”岑梨瀾放下剪刀,嘆了口氣,示意苗初去端茶,用手揉了揉發漲的眼睛道:“從進宮那時候起來,我的生活就剩下灰色了。這些喜慶的東西,從來都不屬於我。”
迴雪聽她說話這麼喪氣,好像跟受了什麼大的打擊一樣。便問她:“前些天,傷着了胳膊,可好了?沒事就歇一歇,何苦累自己,等到春天來了。宮裡的花又會開的五彩繽紛,誰說你的生活就只有灰色了。這種話以後不能再講。”
苗初小心翼翼的把茶水端了上來,給迴雪一杯,岑梨瀾一杯,然後又看了看岑梨瀾的臉色,見她沒說話,便把剪刀放進端茶水的托盤裡,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你還好,在宮裡還有四阿哥,四阿哥以後長大了,還能跟你做個伴,唉。”岑梨瀾說話跟往日大爲不同,放在往日,她雖不是個積極主動的人,但說話也從沒有這樣的晦氣,好像這宮裡,她一直是個外人。
“四阿哥是我的孩子,不也是你的,以後你喜歡,讓他常來永和宮就是了。”迴雪勸她:“好像這幾天除了大阿哥去西北的事,並未有別的事發生吧?你怎麼瘦成這樣?”
聽迴雪這樣說,岑梨瀾的眼圈就紅了,只是還在極力掩飾,用衣袖輕輕的帶了一下,然後強打出笑臉道:“我能有什麼事發生。”
“我看你院裡種的草藥倒是別具一格。這宮裡,有種花的,種果樹的,種草藥的,也就是你了。我瞧着那裡好像有肉蓯蓉呢,來年長大了,可以刨出來泡酒。”
“酒是酒,因爲它的味道,如果用肉蓯蓉泡了,變了味,那就不是酒了,還喝它做什麼?”岑梨瀾道。
“那你種它做什麼?”迴雪問:“難道是看的?”
“我……”岑梨瀾臉上閃過一絲紅暈,又很快掩飾下去,只推了一把迴雪道:“你的問題,總能問住我……快喝你的茶吧,這一路走來,也怪冷的。”
迴雪從岑梨瀾那裡也問不出什麼來,只得把茶喝了,又閒聊了一會兒,便回去了,回到相印殿,王方正帶着太監們在廊下烤手,見主子回來了,忙湊上去道:“主子,奴才有件東西,想給主子,又怕主子不喜歡。”
“什麼東西,拿上來吧。”迴雪道。
王方聽了,從火爐子邊摸出來了個紅薯,這紅薯又軟又香,怕是已經烤熟了,下人們烤火的爐子,都是泥糊的,裡面炭火一熱,就把外層的泥也燒熱了,然後把紅薯放在泥爐子外面,過一會兒,紅薯就能吃了,王方想着迴雪可能沒吃過這個,特意撿了大個的,給迴雪留着。
迴雪果然有興趣,聞着這紅薯散發出來的甜味跟熱氣,肚子就叫了,正趕着身上冷的很,於是搓搓手,進了屋裡,王方趕緊也跟着進了內室,把紅薯放在托盤裡,輕輕去了外面一層皮,然後要放在小碗裡,迴雪知道宮外的人吃紅薯都是拿着吃的,放在碗裡舀着吃,倒沒有趣味,於是對他說:“遞過來吧,我拿着吃就行,不必放碗裡。”
王方把紅薯遞給迴雪,臉上笑着道:“主子果然見多識廣,知道這紅薯,拿着吃最好了。”
迴雪嚐了口紅薯,果然又甜又糯,咬一口,脣齒留香,不禁胃口大開,大口大口吃了起來,煙紫從小貧寒,最知道這紅薯,吃多了怕不好消化,積在胃裡可不好,於是勸道:“主子,你少吃些吧,一會兒還要用飯呢,小廚房怕是都準備着了,這會兒吃飽了,一會兒那飯菜就吃不下了。”
正說着,蘇太醫揹着藥箱進來了,見迴雪在吃紅薯,有些意外,行了禮,就遠遠的站在簾子處候着,迴雪把剩下的紅薯交給王方拿出去,接過煙紫遞上來的手帕子擦了擦手,又抹了抹嘴道:“是蘇太醫來了,進來吧。”
蘇太醫把藥箱放在桌子上,走過去給迴雪把了脈,說是一切都好,並無不妥,迴雪想了想,問蘇太醫道:“岑貴人的胳膊,前幾日疼的很,這幾日你幫着看的,她可好了?”
“回鬱妃娘娘,奴才看過的,岑貴人的傷並未動骨,所以只需養着。”蘇太醫的語氣很是謙卑,從他進宮起,迴雪也看出來了,蘇太醫這人,做事謹慎的很。
蘇太醫把完了脈準備起身的時候,迴雪見他藍黑色的衣袖裡,有一張紅紙,而且是一張剪紙,心裡一緊,又裝出雲淡風輕的樣子對他說道:“蘇太醫……這衣袖裡好像……有什麼東西?”
蘇太醫不能隱瞞,只好拿了出來,迴雪讓煙紫屏退了奴才,壓着聲音問道:“這剪紙手藝了得,不是出自蘇太醫之手吧?”這剪紙上有幾個字,花好月圓,正是迴雪去永和宮時,在岑梨瀾桌上見到的,想是蘇太醫來相印殿之前,是去過永和宮的。而這剪紙,便是岑梨瀾送給他的。迴雪心裡清楚,卻故意的問了一聲,一來不想讓蘇太醫尷尬,二來也想看一看,蘇太醫倒底是不是一個誠實的人。
蘇太醫被迴雪一問,臉上一紅,思索了一下,見迴雪盯着自己,又想到迴雪跟岑梨瀾本有交情,只得叩頭答道:“這剪紙……是永和宮裡的。”
煙紫聽的吃了一驚,迴雪卻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那鬱妃娘娘……還想知道什麼?”蘇太醫低着頭答話,手心裡出了一層細汗。
“你不應該問我想知道什麼,而是你們,想做什麼。”迴雪嘆了口氣,小聲說道:“岑貴人是皇上的女人,而你,是宮裡的太醫,這剪紙,是花好月圓,雖是吉祥之兆,可出自岑貴人之手,而裝在你的衣袖裡,若讓外人看見了,知道了,你可知道是什麼罪?你會有何下場,岑貴人又會有何下場?”
“可能是……死罪。”蘇太醫依然低着頭。
“你知道便好,我一向喜歡你嘴夠嚴實,做事夠謹慎,這在宮裡便可少很多麻煩,可你明知這剪紙放在你衣袖裡不應該,爲什麼還要帶着它,你早應該出了永和宮就扔掉,或本不應該收下。”迴雪道。
“可……這是岑貴人的……心血。”蘇太醫話語裡滿是心疼,煙紫聽的心裡一緊,不能插話,眼裡卻蒙上了一層水霧,她還記得,上回自己曾送蘇太醫一塊手帕,而如今,那塊手帕在哪裡呢,他卻把岑貴人送他的剪紙緊緊的裝在衣袖裡。
“把剪紙給我,你回去吧,當什麼都沒發生過。”迴雪道。
蘇太醫跪在地上,看了看剪紙,嘴上有些不情願:“可……”
“你若想岑貴人在宮裡安生些,就別支支吾吾,優柔寡斷,從今日起,就說是我的意思,你找個由頭,不要去永和宮給岑貴人看診了,叫一個你信的過的太醫,去永和宮代替你。”迴雪收下那剪紙,放在桌子上,對蘇太醫說道。
蘇太醫此時心裡似乎有萬語千言,可又不知如何說起,迴雪跟岑貴人關係不薄,她這樣做,或許有她的道理,只得起身又給迴雪行了一禮,望了望桌上的剪紙,才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