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瑜說完,趙稷便又接着道
“那所有人又都知道,我妄顧太后之意,要囚禁他在後宮——太后早年很有些爲他入宮而忿忿不平的藍顏知己,是世上名士,然而其談論神京的言辭,卻很令人厭惡。”
懷瑜:……
懷瑜總覺得有點風中凌亂,不敢置信的看着趙稷,又皺着眉頭,這次是真情實意的詢問
“你會不會想的太多了?”
多少年前的陳年舊情也能威脅你?這也未免太不靠譜了。
“什麼想的太多?”
懷瑾的聲音從後面響了起來,他已經和其他人打過招呼,沒有其他的事宜,便出來了。
正好聽見了懷瑜的話,因此隨口一問,趙稷面不改色的搖了搖頭,直接把他的話掠了過去,又說道
“時間不早,你們先回去吧。”
“也好。”
懷瑾伸出手,遲疑了一下,還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
“殿下,你且好好保重,不可過度傷神,日後可就再也沒有機會稱呼您爲殿下了。”
趙稷十分冷淡的嗯了一聲,便轉身進去了長青殿中,只留下一個背影給他們,叫人遠遠的看着,覺得帝王果然是萬分孤獨的。
懷瑜這樣想了一會兒,跟着兄長回到家裡,躺在牀上,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才猛的驚醒,趙稷這個人,怎麼會感受到孤獨呢,如今他得了天下,更是沒人能約束他,豈不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用得着自己同情嗎?
一想到自己很是真心實意的爲他考慮了一個時辰,便很有些鬱卒的睡去了。
但是在另外一個地方,卻是有人還沒有睡覺。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很多年沒有人叫過他的名字,白玉京,從他入宮做了這君後之後,只有寥寥幾人敢叫,而今許多年過去,先帝沒有了,寥寥幾人也沒有了。
太后,這真是一個充滿了蒼老和無能爲力的詞語啊。
白玉京坐在窗前,抄寫心經,先前陛下得了不治之症,他便開始信佛抄經,他抄了五年佛經,吃了五年的素食,卻還是留不住先帝的命,於是也不信佛了,只是成了一個習慣,好歹讓人平心靜氣。
趙崢到了臨仙宮的時候,便將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每次見自己的母親都覺得很緊張,或者是說,很是心累。
他想要作爲兒子拜見母親,然而他的母親卻總不喜歡他有這樣的心態。
但是今天好像是有所不同的,臨仙宮裡沒有多少下人,他一路到了寢殿內側,第一次見母后鬆鬆散散的穿着便衣,披着一件半舊的披風,長髮也只是用綢帶系在背後,飄飄蕩蕩的,像是無根的草葉一樣。
眉目神色也不似往常冷淡無情。
那大太監小步快跑過去稟告了之後,請趙崢往前去,又爲他取了墊子在太后伏案的旁邊,便離去了。
母親不說話,趙崢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跪坐在一旁,看着母后低頭寫字,又看着他雙鬢好像是有了星星白髮,才恍然想起來母后已經不是年輕人了。
他在青陽關見到母親這個年紀的地坤,無一不是身材臃腫或者氣虛體弱,然而母親卻永永遠遠是冷靜自持,一舉一動,都很有規矩的人,時光歲月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跡,地坤趨於軟弱的本性也沒有在他身上有一點的體現。
太后好像永遠不會疲憊與勞累的,莫說地坤,天乾也少有這樣的人。
一陣風吹進來,冰涼涼的,太后忍不住捂鼻輕咳了一聲,趙崢心中嘆氣,站了起來,將那開了一條縫的窗戶關緊,又坐回原位,纔開口說話
“母后千萬注意身體,冬日夜間風涼,該要早些歇息。兒子去了青陽關,不大有機會爲您關窗。”
白玉京便停下手中的筆,那是一卷心經已經抄寫完,字跡簡潔大方,中規中矩,叫人挑不出一點的不好,曾經太傅開玩笑道他的字跡或可以拿出去叫小輩臨摹,足以見得功力深厚。
只是沒有感情罷了。
白玉京擡起眼,透過燭火看自己的兒子,淡淡的說道
“覺得累嗎?”
“……”
趙崢有些吃驚,他拿不準母親這句話的意思,於是回答
“還好。”
還好,這是最敷衍的一個詞語。
白玉京便有些累了。
他面對自己的兒子,總覺得好像不夠好,雖然每年的密信可以看出小兒子軍事上有些天賦,但是卻過於正直——這不是什麼好事。
他剛纔突然想要關心一下孩子,不過只問了一個問題,便很累了。
這樣的話問出來其實也很是無聊,明知故問的話——白玉京收起了筆墨紙硯,趙崢連忙起身,幫着整理物品,白玉京便忽而說道
“今年便在神京過年吧,不必回去青陽關了。”
說話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趙崢大吃一驚,甚至有振聾發聵的功效,他呆了一下,才甚是震驚的看着母親。
這麼多年,母親第一次說要他留在神京過年。
因爲什麼呢。
因爲終於想起來自己是自己親身的兒子,還是因爲父皇死去了,感到自己空蕩蕩一個人呢。
趙崢不敢妄加推測,卻難免自我懷疑,只是他長久的不回答,白玉京皺了皺眉,說道
“不願意?”
他不過信口一說,趙崢若覺得青陽關好,那就立刻回去,也免得礙眼。
下一刻趙崢便將手中的東西放了下去,說道
“兒子只是太過激動……請母后恕罪。”
……
有什麼好恕罪的……
我是什麼很喜歡怪罪人的人嗎?
白玉京站了起來,轉過身就往內室走去,又頭也不回的說
“今夜就在臨仙宮內歇息罷,不必再回去府邸了。”
夜裡風大且冷……這句話到底沒說。
“兒子省得。”
趙崢看着母親的背影,總覺得今夜的母后,好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好像……變得脆弱了許多。
畢竟往常母后大人是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的,果然是很怪異了。
然而躺在牀上的時候,想着一扇門外便是母親,卻又覺得好像很安穩一樣,趙崢睜着眼,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有了一點的委屈。
這麼多年,這麼多年了啊,母親。
您纔想起了我,然而我卻對您沒有絲毫的怨恨,說起來倒是軟弱的事情,這些年自己在軍營之中,見過太多因爲父母冷落而心生厭恨的人,相比之下,因爲一次親近便覺得很是感慨的自己,難道不是很軟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