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瑜還沒有離開,那客房的門便已經打開,先是丫鬟擡着血污水出來,看着倒是觸目驚心的。
而後孃親纔出來,面色不虞。
此時此刻懷瑾也已經收起了飛霜掠面,和太子一道走了過來,衆人齊齊看着孃親,孃親忽而笑了一下,慢悠悠的說
“無什麼大礙,人是餓暈的。只是臉上的傷口有些棘手,恐怕不能消除,其人晚間大約就能醒過來,你們是從何處見的人,下手的人也太狠毒了。”
懷瑾便依言說了,但是並沒有什麼作用,因爲那青年是半路暈倒的,孃親也不過是隨口一問,並沒有要多管的必要,只是誇了一句那小孩子很可愛,而後便讓人去收拾了京郊的某處宅邸,是等這男子醒來問了其籍貫,便請他住過去,等病好了,若有需要,也可送其回去故鄉。
說完這些,孃親便離開了,又說自己有事要出府一趟,讓他們看着人,等醒來務必要問清楚其中緣由。
懷瑜他們應下了,等孃親走之後,又等待的無聊,趙稷道他回去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好久沒有和兄長下棋了,於是兩人便要找地方下棋。
恐怕重點也不在下棋,此乃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懷瑜心裡想着,他跟在二人的後面,本來他是要折道去找問鏡的,但是兄長又叫住了他,說是問鏡大約是在書房內,他近些日子好像格外喜歡看兵書,所以往書房跑的很勤快。
而棋盤也都在書房,因此一道走就是了。
懷瑜本來想問兄長怎麼對問鏡的行蹤如此瞭解的,但是看了一眼趙稷,便又沉默不說了,只是跟着去書房。
到了地方,打開了門口的布簾,果然看到張問鏡在裡面趴在桌子上很專注的畫着什麼東西,甚至連他們進去也無察覺,懷瑜只看到是地圖,兄長俯身看了一會兒,便已經笑了出來,說
“你臨摹廷玉關的地形做什麼?”
他一說話,問鏡手下一抖,便是一個墨點暈染開來,於是他擡起頭看着懷瑾,皺着眉,有些不高興
“這麼大的聲音,是怕誰聽不到你的聲音嗎?”
懷瑾一頭霧水,還有一些冤屈
“我已經算是放輕聲音了。”
問鏡便冷哼一聲,又看着站在他身後的人,原本張開的嘴又合上了,又放下筆,正要收起來一桌的書籍,懷瑾便已經制止了他,走到問鏡身後的書架上取了棋盤與棋盒,一邊說
“你寫你的,我與殿下在窗邊的案几上下棋,沒什麼影響。”
說着便端着棋盒去了窗下的矮塌上,他身後張問鏡與趙稷對視了一眼,又心照不宣的相視一笑,懷瑜站在後面看着,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卻又說不出什麼地方不對勁。
於是他抱着一腔懷疑看了一會兒張問鏡重新畫圖,然而卻又不怎麼看得懂,張問鏡倒是很有耐心的與他一一的說了標註的含義,以及各處的情況,即使懷瑜問了什麼很簡單的問題,張問鏡也是很認真的回答,懷瑜便更加的歡喜,覺得問鏡真是很有耐心了,往常他問兄長什麼問題,問不了多長時間,兄長就不耐煩了。
只是關於廷玉關的情況,張問鏡說錯什麼,偶爾懷瑾會出口糾正一兩句,問鏡便嗯一聲,又去更改偏頗之處,最後張問鏡仔細的審視了地圖,又悠悠的說
“這地圖也偏頗太多,不知道是多少代之前的了,地形變化,滄海桑田,可見是真的。”
太子殿下便接了一句話,是
“張卿既然如此說了,那讓你去六部做堪輿如何?”
張問鏡卻不答話了,或許他要說什麼,只是又顧慮到對方的太子身份,於是只是說了一句不敢,便又擡起眼對懷瑜笑了一下,有些不解的問
“懷瑜,你總是看着我做什麼?”
這問題實在問的突兀,懷瑜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下意識的便道
“你好看啊。”
問鏡有些意外的啊了一聲,那邊懷瑾已經笑出了聲音,又很無誠意的和問鏡道歉
“懷瑜向來很有些耿直,莫怪莫怪。”
張問鏡便挑了挑眉,又不說話,但是心情明顯愉悅了些許,他低頭收起地圖,忽而又問起那個男人的事情。
懷瑜便將自己的猜想說了出來,說是這人多半是來神京找娃娃的父親,或許是已經找到,但是被人趕了出來,這人在神京舉目無親,流浪街頭,而飢寒交迫又感染風寒,所以才昏倒街頭。
懷瑜自覺自己想的很是合情合理,兄長也甚是贊同的點了點頭,只是太子殿下顯然又衆人不同,他聽了懷瑜的分析,便笑了一下,又說
“焉知不是仇人做的事情呢?”
懷瑜看了一眼他,便道
“這人我見他的時候,就看出是第一次來神京,而且手無縛雞之力,怎麼會有仇家。”
“但是也決不會是什麼可以稱之爲父親的人。”
趙稷一邊看着棋盤,一邊不以爲意的說道
“地坤者,驚蟄之期,芳香四溢,而生綺念,與天乾交,締結珠胎。然地坤者,既得其夫,則其身愈弱,其意愈折,不得自主,永愛其夫。若有地坤育養孩子,他自然是很喜愛與他結合的天乾,纔敢生養,然而若一個地坤做到如此的地步,那天乾當然也有一樣的感情對應纔算值得,難道這個世上還有一廂情願,去折損自己,與不愛自己的人隨意結合,甚至爲其誕下子代人的嗎?”
那也不對,凡是皆有意外,若是什麼特殊情況,像是兄長這樣和人一夜之情的,感情自然也談不上。
但是這樣的話懷瑜如果說出來,大約是要被全家人呵斥的,外加太子殿下的記仇。
因此懷瑜只能暗暗腹誹,又嘖了一聲,大約表達了一下自己的不甚認同之意,張問鏡笑了一下,也不知道笑什麼。
他們在此間直到了夕陽西下,外面纔有了小廝通報,說是那男人醒了,不知該如何處理。
懷瑜看了一眼其他三人仍在忙碌的人,只好自個先提前跟着小廝走過去看了。
那屋子裡全都是藥味,那男人坐在牀上,臉上蒙着繃帶,只露出一雙眼睛,此刻正低着頭伸出手撫摸小孩子的頭髮,聽見門聲響,聽見腳步走動的聲音,男子忽而驚了一下,擡起眼全是驚慌,懷瑜連忙笑了一下,又說
“別怕,這裡無人害你。”
那男人仔細的看了一眼懷瑜,看出他真的美意什麼惡意,才放鬆下來,又緩慢的從牀上挪動下去,竟然一下子跪了下去,懷瑜被他這樣的舉動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才反應過來趕緊走過去,把人扶了起來,連忙說
“不必如此,你且起來,我們纔好說話。”
那男人神色一滯,好像聽到很痛苦的事情,又或者懷瑜的話讓他想起不好的回憶,因此他露出很痛苦的神色,接着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又張開口,拼盡力氣,卻只是嗬——嗬——的的語氣,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懷瑜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嚨,輕聲問
“你現在不能說話?”
男子便輕不可查的點了點頭,蟬翼一樣的睫毛顫抖着,顯示着此時此刻,這人大的緊張,懷瑜便又放輕了聲音追問
“是誰如此對你?”
那男子卻往後退,又左右躲避,大約覺得很惶恐,又很手足無措,最後只是蹲下去抱着小孩子,卻是一句話也不想說。
或許想說,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便又在懷瑜的注視下,竟然簌簌的流出了淚水。
這——這——這——
懷瑜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麼辦纔好,他從來沒有哄過人,正心中糾結的時候,他便聽到兄長的聲音,於是連忙跑到門口,讓太子兄長他們進來,又兩三句說這人不止被毀容,好像還被弄成了啞巴。
懷瑜說的時候,很有些義憤填膺,無論如何,對一個人這樣,罪魁禍首真是十分歹毒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