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火海情鴛護花客

狹小簡陋的密室中,一時充溢着驚愕和迷亂。

原來火摺子丟在地上,燒着了一堆稻草,一時烈火熊熊,濃煙四溢,將小室中的木椅,草團都燒着了。

甘子梧替那美麗少女,解去了包在臉上的黑布之後,看清了伊人的廬山真面目,以爲她是謝小莉,驚喜交集之下,煙火已瀰漫開來。

此時雲房中傳來冷峻的話聲,甘子梧不禁心頭一凜,說道:“糟了,一定是那道人回來了。”

少女嘴裡的棉花還沒有取出來,睜着大眼睛,驚魂不定地注視着甘子梧。

甘子梧這才恍然大悟,急忙替她取出口中棉花,迷惑地說道:“謝姑娘,你怎會被他們擄來的?”

想到謝小莉一身驚人的武功,絕不在自己之下,以那三個道人的身手,是不該擒住謝小莉的,因此這年輕人十分困惑不解。

少女不住地嬌喘,可能是棉花塞在口中太久了,非常不好受,咳嗽了半天,又被濃煙薰出眼淚來。

此刻,她見這俊美的少年竟出口呼自己“謝姑娘”,知道他一定是認錯了人,急忙喘着氣說:“我不姓謝,我姓蘇,叫白麗,謝謝你的救命大恩……”

甘子梧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爲她那麼像謝小莉,那一雙長長的黛眉,一對大大的眼睛,挺秀的鼻子,以及那可愛而又略顯蒼白的櫻脣,完全和謝小莉一模一樣,使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如中夢魔似的說道:“天啊……這是怎麼一回事呀!難道天下真有這麼相像的人?”

這時甘子梧心裡紛亂極了,眼前的美麗女孩,室中燃燒的烈火,和門外的道人,對他成了疑雲怒雷,衝擊得頭昏腦脹,幾乎倒了下去。

少女見他臉色驚愕、困惑,羞得低下了頭,幽幽地說道:“你認錯人啦!”

話還沒有說完,火已經蔓延到牀邊來,像無數條火龍噴出的火舌,把甘子梧的衣襟也燒着火了。

少女駭得一聲尖叫,驚道:“火燒着你的衣服了,咱們快逃吧……”

甘子梧這才驚覺,慌忙用手弄熄了衣角上的火,此時門外已響起了清晰的腳步聲,顯然道人已愈來愈近了。

他不禁劍眉一皺說道:“這真是前有狼後有虎哩……你……還能走路嗎?”

少女早被大火駭慌了,玉容亂抖,戰戰兢兢地說:“我……我都嚇死了,一點也走不動。”

說着渾身一軟,向前便倒。甘子梧紅着臉將她抱起,咬着牙說:“真是禍不單行,屋子裡起火,外面又來了敵人,唉!事到如今,也沒法子啦,你……你就伏在我的肩頭,咱們好歹先闖出去再說。”

說着拾起寶劍,朝着少女苦笑了笑,道:“這位姑娘,……你快伏在我肩上……”

少女又羞又急,閉着眼睛伏在他的背上,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她再也不能衿持了,伸出兩隻玉臂,緊緊箍着甘子梧的肩頭。

甘子梧這時也不敢胡思亂想了,看清楚了出口,一提真氣,施了一式“猛虎出洞”的身法,從烈火濃煙中縱出。

眨眼之間,星星之火,已成不可收拾之勢,燒着了屋頂,伸延開去。

那道人在雲房中搜尋敵蹤,聞到一股焦味,又聽到一陣劈劈啪啪的聲音,不由大驚失色,手提着長劍,口中不住叫道:“什麼人敢在我觀中殺人放火,這還了得,這還了得!”

突見烈火濃煙中,一條人影飛縱而出,定睛看時,竟是一個少年,而且背上還伏着被劫來的人質。

道人既驚又怒,大道:“好小子,殺人放火都是你乾的吧!”

說着一晃手中鐵拂塵,向甘子梧直撲而去,道人怒火中燒之下,這一招竟是拼命的打法。

這道人正是玄真子,自那夜在江邊掌傷葉飛桐後,即和師兄玄虛子,計劃重整玄真派。

他自被江湖上四大宗派,合力圍殲之後,劫後餘生,不但不思悔悟,而對“金葉教”一代掌門千手金葉蘇滄海,仇恨更深。是以當他探得魔女峽槐樹鳥巢中,長着一枝可以配製金葉鏢的靈草,便和玄虛子合謀,企圖奪取,以向“金葉教”報復。

不料靈草被葉飛桐用計得去,玄虛子失望之餘,當即搶了陰獄地缺等人的先,和玄虛子兩人追到“金葉莊”中,找不着千手金葉蘇滄海,就把蘇白麗擄來。

這兩個惡道,一路上聲東擊西,移轉幾個老魔的注意力,一面把蘇白麗交給三個弟子用船運回松竹觀,卻不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竟被甘子梧發覺了這項陰謀。

此刻,玄機子一見甘子梧,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抖鐵拂塵直撞而上,用“天魔八仗”中一招“風捲殘雲”,直向甘子梧刺去。

甘子梧早有提防,揹着蘇白麗雙足一點,縱出一丈之外,閃開了道人的搶攻。

他雖然從未和道人晤過面,但僅從對方起手第一招上,已看出了玄機子的驚人武功,背上又多了一個蘇白麗,黑暗中雙眉一蹙,轉念道:“我看今夜別跟他打了,還是三十六計,一走了之吧!”

想至此處,流目四顧,便想找一條隱匿之道,揹着蘇白麗逃出松竹觀。

玄機子見自己一招走空,既驚又怒,同時眼見火光沖天,濃煙瀰漫,大有燎原之勢,心中更憂急如焚。

原來玄真派許多金碧輝煌的宮、觀,都在上次被四大宗派中的高手,放火燒掉,而玄真七子,也已死了四人。

目前除了思悲子在“思悲寺”中,閉門思過,蹈光養晦之外,玄虛子和玄機子二人,就只剩下這座松竹觀,暫時棲身了。

玄機子一見甘子梧想逃,不由怒從心起,一抖手中長劍,大聲喝道:“小子,你想逃,真人跟你拼了!”

聲還未了,玄機子已用“天魔八仗”中的一招“分花拂柳”,根根塵尾在黑暗中爆出無數火花,直掃而來。

甘子梧眼見鐵拂塵已到了背後,恐怕傷了蘇白麗姑娘,連忙一擰身,縱出一丈以外。

他被道人追得緊緊的,自忖想跑也跑不了,不如索興跟他一拼,心忖:“你這個雜毛,神氣什麼?難道我還怕你不成!”

動念之下,冷冷說道:“你這個人,不好好修身養性,卻唆使門下搶劫婦女,少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竟然不知進退,苦苦追逼,別以爲少爺怕你,接劍!”

說着揚手一劍,一招“揚波劍法”,暴射出一片銀虹,對準玄機子“風府穴”上刺去。

玄機子見對方劍法十分精奇,出招其快無比,而且寒光眨眼刺骨,知道是一把寶劍,他那敢用鐵拂塵硬接,只得用“移形換位”的身法,向後退了二步,閃過來劍,濃眉一皺,忖道:“這小子果然武功了得,怪不得一陽、一清、一塵不是他的對手!”

想至此處,不敢存有輕敵之念,冷笑道:“小子,你在我觀中殺人放火,已是罪大惡極,還敢破壞道爺的大事,快拿命來!”

說畢,將手中鐵拂塵猛力一抖,吧、吧地一陣脆響,黑暗中宛如火樹銀花,挾着雷霆萬鈞之勢,向甘子梧胸前數大要穴擊去。

甘子梧頓覺眼前銀星亂濺,一股奇大的勁風直迫而來。

他不禁心頭一凜,急領劍訣,用“揚波劍法”中一招“驚濤駭浪”,對着鐵拂塵塵尾,猛削而去。

玄機子早以看出他手中這柄寶劍不是凡品,劍光一起,道人立刻中途收招換式,蹙着濃眉,暗暗叫苦道:“這小子年紀和那姓葉的相仿,但武功卻高出他許多,用的又是一口寶劍,我趁早別跟他纏鬥了。”

道人想及此,兩道濃眉一挑,深凹的眼睛中,射出兩道惡毒的光芒。

鐵拂塵中途變抖爲掃,吧達一聲,用“天魔八仗”中一招“橫掃千軍”,根根直立的塵尾,就如根根利針一般,順着甘子梧肋骨掃去,攻勢十分厲害。

甘子梧心怕道人的兵器傷到了蘇白麗,一見道人鐵拂塵掃到,不由臉色一變,將寶劍向下一橫,迎着鐵拂塵削去。

道人不由暗暗生氣,心想:“好小子,你別以爲真人怕你手裡的這口寶劍!”

玄機子乃是老謀深算,用心險惡之人,當下陰森森地一笑,大喝道:“來得好!”

忽見他振腕一抖,將鐵拂塵高舉過肩,閃電間握着塵柄的手換了位置。

玄機子的“天魔八仗”真有鬼神莫測的威力,不但能用塵尾攻穴、拂穴,又能改用塵柄點穴、戮穴。

道人用手倒持着鐵拂塵,足踩七星步移形換位,用天魔八仗中一招“魁星點鬥”,對準甘子梧“肩井穴”點去。

由於道人變招出招太快,甘子梧微一怔神之際,對方已變招攻擊過來。

蘇白麗用兩隻玉臂,緊緊摟着甘子梧,被玄機子的攻勢,駭得花容變色,眼見這個如凶神附體的惡道,運塵柄向甘子梧肩頭點來,不由驚叫一聲:“啊呀!”

甘子梧被她這一叫,幾乎慌了手腳,迫得倒縱三步。

玄機子一揮手中塵柄,笑道:“哪裡走!”

身如行雲流水般地一飄,便已臨近甘子梧的身側,倒提着鐵拂塵,振腕一點,向甘子梧“將臺穴”攻去。

兩人眨眼之間,已鬥了將近十招。

道人愈殺愈勇,“天魔八仗”使得像狂風暴雨一般,一招一式,無不是難守難防的毒招,齊向甘子梧全身三十六處大穴招呼。

甘子梧揹着花容失色,像驚弓之鳥的蘇白麗,感到滯礙不少,只得咬緊牙關,展開“揚波劍法”中的絕招,拼命抵擋玄機子的狠毒攻勢,但時間一久,便漸覺不支。

玄機子越鬥越勇,一心想除了這棘手的年輕人,卻忽略了已燃燒起來的大火,自來水火無情,那斗室中的星星之火,早已蔓延成災,轉眼之間,已波及雲房。

松竹觀久年失修,樑柱和牆壁,在經年累月的腐蝕之下,變成一片朽木,乾柴烈火,更易成災。

玄機子動手之際,忽覺四周烈火亂冒,濃黑的煙霧,愈來愈濃,一瞬之間,充溢了整個雲房。

惡道被濃煙和焦味,薰得雙目流淚,乾咳不止,烈火的炙熱,使他驚惶地大呼起來:“完了!完了!松竹觀付之一炬了!”

這時他開始感到,再不能和甘子梧在雲房中動手了,因爲轉眼之間,烈火燒身,連自己這條性命,也不能保全了。

陡然,大火逼身,濃煙瀰漫……。

甘子梧這時更驚駭了,蘇白麗姑娘已在烈火炙熱中,過度驚恐嚇昏了過去。

濃黑的煙霧和烈火,已將他和玄機子隔開,因爲在這種情形之下,雙方都是心驚膽顫,雙目紅腫,再也看不清四圍的景物。

一個人在危急之時,往往會情急生智,甘子梧原是聰明絕頂之人,當烈火已燒着了自己衣角之時,腦中陡然泛起一個意念:“這場大火雖然兇猛、狂烈,來得倒正是時候,我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思念快如閃電,耳際又聽到惡道聲嘶力竭的喝叫聲,以及乾咳聲。

甘子梧這時已乘亂退到雲房北角,無情的大火,卻已燒到了四周的牆壁,頭上的屋頂也在狂噴火舌,這時蘇白麗的一身衣服也燒着了。

他一手握劍,一面用手伸到背後,想替她撲打烈火,但是撲熄了左邊,右邊又燒着了。

同時,自己的衣角、衣襟上也已燃着,並開始侵及肌膚,一陣陣火辣辣的劇痛,痛徹心肺。

一時之間,甘子梧汗流夾背,手腳發軟,驚亂中仰頭一看。但見屋頂火光熾烈,黑煙騰騰,轟隆一聲,屋頂一角塌了一塊。

在這震天大響之後,一時土瓦紛紛向下傾落,灰土就像暴雨般地,向甘子梧立身之處飛來,他驚駭地閃身一退,已被弄得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當他仰頭再向那傾塌的屋頂一看,不由精神一振,原來頭上屋頂已露出一個大洞。

四周是火,惡道玄真子近在咫尺,這不及二尺大小的空洞,給他帶來了一線生機。

當下他也不能再做考慮,立時向前移了兩步,陡然氣聚丹田,雙臂向上一舉,用了一式“穿雲摘月”的身法,疾向那洞口縱去。

屋頂和地面間,距離約有三丈,甘子梧揹着蘇白麗,縱身一躍,就像一對火窟鴛鴦,居然被他竄上屋頂。

甘子梧穿出屋頂,下臨着一片火海,黑夜中彷彿萬千條火龍,在吞吐着火舌,只要身形再往下一落,兩人都會葬身火窟之中。

他拔身在半空,居然臨危不亂,閃電間雙腳向外一踢,用了一式“顛倒乾坤”的身法,旋轉如輪,直向斜裡飄去。

這一縱、一轉、一飄之勢,原是情急而發,煙火沖天的情況下,他自是顧慮不到下一步的安危。

也是甘子梧和蘇白麗兩人命不該絕,於驚亂中落在觀外一片田地之上。

甘子梧在力鬥惡道玄真子之後,元氣大傷,身上又受了幾處火炙,而且背上還多了一個蘇白麗,在這種情形下,他落地時一個身形不穩,和蘇白麗二人滾出去有一丈多遠。

這一陣翻滾,雖然擦破了皮膚,卻也熄滅了兩人衣服上的火。

甘子梧驚恐地倒在地上,喘了一陣氣,勉力挺起身來,猛然想起了背上的蘇姑娘,脫口呼道:“蘇姑娘,蘇姑娘……”

叫了幾陣,蘇白麗一點反應都沒有,甘子梧驚悸之下,反手一摸她的口鼻。

不料觸手之處,一片冰冷,背後那軟綿綿的胴體,竟是一動也不動了,但她的雙手卻仍是緊緊地抱住自己。

他這時感到情形不妙,連忙將她圍着自己頸項的手分開,輕輕地放了下來,他一時顯得十分緊張。

甘子梧俯身下去,只見她星眸緊閉,蒼白的臉上,盡是灰土和黑煙,幸虧她在昏迷時,將頭埋在甘子梧的肩上,免去被烈火炙傷玉容之危。

這時她已昏厥了過去,美麗的臉上,浮現出痛苦和驚悸的表情,鼻息沉濁,似是十分危險。

甘子梧又憐又急,想道:“糟了,原來她已因驚嚇過度,昏了過去,眼前仍有危機,又不能在此施救,倒如何是好?”

想至此處,直急得他緊蹙眉頭,怔立在蘇白麗身邊,只是搓手嘆氣。

急亂中,鼻中傳來一股焦炭的氣息,不禁放目一看,只見偌大的一座松竹觀,火光映天,烈焰狂熾,在勁厲的夜風助勢之下,已成一片火海,眼看全部房屋即將付之一炬。

甘子梧望火興嘆,出了一會子神,忽地一俯身,抱起昏迷不醒的蘇白麗,忖道:“眼前之事,還是將她移至一個安全的所在,再設法施救了。”

走念至此,不敢怠慢,一提真氣,展開輕功身法,也未擇明路徑,放腳狂奔而去。

甘子梧又飢又渴,身上幾處火傷又在隱隱作疼,奔走了約有半個時辰,已是疲乏不堪了。

由於飢渴、勞累的緣故,無形中放慢了腳步,甘子梧正想找一個較爲妥當的地方來救醒懷中的蘇姑娘,突然烏黑的天際,劃過一道閃電。

閃電如一道長虹,劃破了天際的黑暗,接着轟隆一聲,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雷鳴。

甘子梧心中陡然一驚,立刻意識到雷電一現,暴風雨就要來臨了。

果然,豆大的雨點,開始一點一滴的,打在他的臉上、衣履上。

雷電又是一陣大作,暴雨立刻傾盆而下,甘子梧奔行中連呼:“糟了,糟了!這場雨來勢太大,到哪兒去找一個避雨的所在呢?”

電光閃閃,雷聲隆隆,狂風暴雨一時宛如撼江而來的巨浪,走不多遠,甘子梧和蘇白麗兩人的衣履已被雨水淋得盡溼。

到了這般光景,他心中急於要發現一個避雨之地,但是放眼望去,風雨中四顧茫茫,盡是一望無垠的荒野,連一片樹林都沒有。

冒着狂風暴雨,甘子梧和蘇白麗都成了落湯雞,於是他更加焦急了。

此時他所擔心的,乃是懷中纖纖弱質的蘇姑娘,只有咬緊牙關,拼命的加緊腳步,向前奔行。

在風雨交加之中,甘子梧發現前面有了一點燈光,不由泛起一陣喜悅。

當下勉爲其難地一陣狂奔,臨得近了,凝目一看,只見一座小小的建築,屋檐下掛着一盞孔明燈,在風雨中晃來晃去。

甘子梧精神一振,起落之間,已縱至那小屋門口,細細一看,原是一座簡陋的小木屋。

一陣馬嘶之聲,從木屋中傳出,甘子梧心中一動,站在門口,無意中看見門側掛着一塊木牌。

木牌已被雨水淋溼,隱隱約約看到木牌上三個模糊的黑字:

“木驢驛”

於是不禁脫口說道:“啊!這裡原來是一所驛站。”

突然,他從門縫中看見燈光外泄,人影晃動,不覺低頭看了蘇白麗一眼。

這柔美的女孩,渾身已經溼透了,衣衫緊貼在嬌軀上,曲線是那麼迷人。

甘子梧心中充滿了憐愛,幾乎把她當作深情款款的謝小莉,心神蕩動之下,兩隻手臂不覺微微用力,兩個身體立刻貼在一處。

她雖在昏迷不省之中,但那微溫的胴體,仍然有着極大的引誘力。

一股熱流傳入甘子梧的體內,使得血液加速奔騰,情不自禁的喘了一口氣。

他正陷入情迷意亂、精神恍惚之際,突然“呀”的一聲,木門打開了。

立刻,一張皺紋滿面、蒼老憔悴的臉,呈現在他的眼前,不覺出口驚呼了一聲:“啊……你是……”

這衣着破舊,風塵滿面的老人,臉上泛出一片驚詫的神色,睡眼朦朧地掃了兩人一陣,嚅嚅地說道:“你是……”

甘子梧一時幾乎說不出話來,怔了一下,尷尬地笑道:“對不起老人家,您這裡是驛站吧?”

老人木然地說道:“不錯。這兒是木驢驛,相公你……”

他說着話又掃了甘子梧一眼,眼神中露出幾分奇詫,手扶着木門,不住乾咳。

甘子梧定了定神,編了一個謊說道:“在下姓甘,路上遇了大雨,我這表妹病情很嚴重,老人家能不能方便一下,讓咱們在貴驛避避雨?”

老人略略猶疑了一下,移動了一步,說道:“好吧,你們請進!”

甘子梧抱着蘇白麗,邁步走進木屋,老人順手將木門關上。他見甘子梧一身公子哥兒的打扮,懷中抱着一個昏迷不醒的女孩子,心裡不免犯疑。

上了年歲的人,總有幾分惻隱之心,當他見到這一對青年男女,被雨水淋得溼透的狼狽之狀,心裡頓時軟了一半,說道:“相公,你和這位大姑娘既一身衣服都溼透,當心彆着了涼,爐子裡有的是現成炭火,你得先把衣服烤乾了。”

說着用手指了指屋子正中的一座鐵製火爐,接道:“相公,你先烤烤火吧!”

甘子梧這時纔看清了屋中的陳設,除了那座鐵爐之外,只有一張舊木桌,和兩張木椅。

鐵爐中正燒着木柴,甘子梧剛經過一場風險和暴雨,心中對這座小小火爐,分外感到溫暖。

當下先將蘇白麗輕輕放在木椅上,感激地說:“謝謝老人家的好意,在下此時口渴難熬,想向您討些水喝。”

老人“唔”了一聲,說道:“相公要喝水,請自己動手吧!你要是不嫌棄,桌上還有幾碗米飯,可以熱熱吃。”

說着指了指那張木桌。甘子梧略一注視,果見桌上放着一把茶壺,兩個茶盅,還有一隻小鍋,想那裡面盛的便是米飯了。

感激之餘,說道:“多謝老人家,我還真的餓了。”

喝完水,目光卻焦急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蘇白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老人久經世故,察言辨色,他見甘子梧說話時心神不定,老是注視着椅子上的女孩子,早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想道:“我看這後生不像爲非做歹之人,既已讓他們進來了,何苦站在這裡礙手礙腳呢!”

想至此,和藹地說道:“相公,小老兒還得到後面餵馬去,你請自便吧!”

說着掏出火刀火石,點亮了一盞破舊的燈籠,拖着蹣跚的步子走出門去。

甘子梧心裡十分高興,巴不得他快走,等老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時,不由深長地吁了一口氣,嘆道:“難得這老人一片好心!”

他這時再也顧不得男女間的嫌疑,拉起蘇白麗冰冷的手,將她扶坐起來,然後將掌抵在她背後“將臺穴”上,閉目運功,將一點三味真火逼聚掌心,緩緩從她背後穴道,傳導入她的體內,替她打通閉塞的奇經八脈。

蘇白麗原未受傷,也沒有病狀,不過是一時的驚恐過度,才昏厥過去。

經他不惜消耗真力幫她打通了阻塞的經脈,她雖然不會武功,不懂運氣調息,卻因得了對方真氣的幫助,幽幽甦醒過來。

蘇白麗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哭泣,而且薄弱的嬌軀不住地發抖,顯然冷得支持不住。

甘子梧爲了不讓她跌倒,用雙手扶着她的肩頭,但心中又恐對方誤會這種舉動是一種輕薄的行爲,因此神色十分尷尬。

於是期期艾艾地說道:“蘇姑娘,你……你冷麼?我叫甘子梧,剛纔在觀中忘記介紹啦。”

他何嘗不知道蘇白麗眼前必須換下淋溼的衣服,因爲時間一久,她一定會病倒的。

蘇白麗哭得楚楚動人,彷彿一株淋浴在雨水中的花朵。

火爐中的炭火併不熾烈,對於一身溼淋淋的衣服,功效不大,蘇白麗哭了一陣,上下貝齒碰在一起不斷髮出格格的響聲,看來着實冷得厲害。

甘子梧看得心中十分不忍,但是在此時此地,除了在爐邊把衣服烤乾,別無他法。

他愛憐地看看蘇姑娘,怔了一怔說道:“蘇姑娘要不要喝點水?”

蘇白麗哽咽着點點頭,說:“我冷……冷得受不了啦!”

甘子梧望着她只是苦笑,心想:“大小姐,我何嘗不知道你冷呢!可是置身此處我有什麼辦法可想呀?”

心裡雖然這麼想,可不敢說出來,只道:“你自己坐好,我替你倒水去。”

這時蘇白麗仍半倚在他的臂膀裡,寒冷和驚悸,使她忘了女孩子應有的矜持,此時聽甘子梧一說,不由十分羞赧,勉強用雙手支在木椅上,啜泣道:“你……你不要扶我……。”

甘子梧俊臉一紅,趕緊將扶住她肩頭的手縮了回來。蘇白麗嬌柔無力,手腳發軟,一旦失去了扶持,嬌軀向前一栽,幾乎跌倒。

這次,甘子梧可不敢再冒昧從事了,但他仍然本能地伸手拉住她的衣角。

蘇白麗被他及時拉住,沒有摔倒,上半身失了重心,仍然傾倒在木椅上。

甘子梧見她傾伏在木椅上,不由鬆了一口氣,心想:“這樣倒好!”

當下走至木桌邊,從茶壺中倒了一杯茶,遞在蘇白麗的手裡,低聲說道:“蘇姑娘,喝水吧!

蘇白麗睜大着淚光濡濡的眼睛,羞澀地睨了甘子梧一眼,內心忽然涌起一陣委曲和傷感。

因爲看見這英俊的年輕人,使她想起一去不回的葉飛桐來。

她的芳心,忽然泛起一個遐想:“唉!想不到在短短的幾天內,我的生命中,竟出現了這麼英俊的兩個男人……更使我困惑的,他們都對我好……”想到這裡,她蒼白悽苦的嬌靨,在一瞬間羞紅了,用顫抖的纖手,接過茶杯來,湊在脣邊喝了一口,又將茶杯還給甘子梧,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謝謝你,我不想喝。這裡是什麼地方?”

突然,她看到了火爐中的炭火,像夢見惡魔似地,尖叫了起來:“火……火……”

松竹觀的大火,對她的精神打擊很大,雖然遠離了火窟,內心之中猶有餘悸。

是以,她一看見火就驚悸的大叫起來,一面用雙手矇住臉,喃喃地猶如夢囈一般。

甘子梧被她這種失常的舉動,駭了一跳,慌忙走至她的身邊,茫然道:“你……你是怎麼啦?這裡是一個小驛站,火爐中的火不要怕,松竹觀已經燒光了,那個惡道士可能也葬身火窟了,快不要這樣吧。”

他知道她對松竹觀的大火留有驚悸,急忙用話安慰她,聲音溫柔已極。

蘇白麗聽他婉言說明,才放下了蒙在臉上的兩隻手,兩隻美麗晶瑩的眸子裡,射出兩道感激和信任的光芒,幽幽地說:“這裡真不是那可怕的地方麼?那幾個惡道士都死了麼?唉!我真害怕死啦,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場駭人的大火,和那個兇狠的惡道士。”

甘子梧見她不再神態失常,也不哭泣了,不由深深地吁了一口氣,暗想:“謝天謝地,她總算不哭了,我最怕女孩子哭。”

他發現火爐一邊放着一堆木柴,撿起一些投入爐中,一時爐火又燒熾起來。

加完了木柴,果然溫暖多了,甘子梧心神有些迷亂,不覺多看了蘇白麗幾眼。

那側伏在木椅的嬌軀,是那麼纖美婀娜,成熟而迷人,羅衫緊貼,曲線畢露。

他顯得有些魂不守舍,茫茫然地說:“蘇姑娘,松竹觀大火、惡道都離咱們很遠了,你住在什麼地方?等雨停了,我再送你回家。”

直到目前,甘子梧還不知道蘇白麗的身世和遭遇,心裡所有驚奇、意外的,就是她長得太像謝小莉了。

忽然,蘇白麗慢慢地撐持着坐了起來,恬和地笑了笑,似乎心頭的陰影和恐怖,已被對方的慰藉和溫文驅散了,幽幽說道:“甘相公,我還沒謝你的救命大恩哩!你是怎麼到松竹觀來的呀?難道就爲了救那位謝姑娘?她真的和我長得一樣麼?”

甘子梧一聽到謝小莉三個字,心裡頓時起了一陣感觸和迷惘。

想到謝小莉的深情,不由有些內疚,覺得自己不該再對蘇白麗過份殷勤,雖然她眼下處於困難之中。

於是急忙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再胡思亂想,欠了一下身說:“蘇姑娘快不要這樣說,剛纔我冒冒失失地亂認人,還請你不要見怪哩!”

於是便將在江中所經過的事,一一向蘇白麗說了,然後接道:“當時我一點也不知道內情,蘇姑娘如果不見外,能不能賜告一二?”

蘇白麗黛眉微顰,嗟嘆道:“說來真是一言難盡,我一個纖纖弱質女孩子,在短短的半個月中,迭遭風險和不幸……。”

她傷感地娓娓將身世和遭遇,簡要地對甘子梧說了,只把和葉飛桐邂逅的經過,略而不提。

甘子梧聽到此女竟是方今武林五大宗派之一,金葉教一代掌門蘇滄海的掌珠,又聽說她不會武功,不由有些奇詫,說道:“令尊的俠名,在下常聽家師稱道。玄真子這惡道實在可惡,居然又要興風作浪,製造罪惡。”

蘇白麗悻悻說道:“這件事爹爹一點也不知道,等他回到家裡,發覺我被擄劫而去,一定會很焦急的。”

甘子梧脫口說道:“請問蘇姑娘,‘金葉莊’位於何處?”

蘇白麗嘆息一聲,搖頭說:“我只知道咱們莊子在湘省境內,離這裡有多遠我一點也不清楚,你肯送我回家麼?”

她說着臉露乞求之色,長睫毛上沾着晶亮的淚珠,甘子梧見狀,柔聲說道:“就是姑娘不說,甘子梧也不能讓你一個女孩子單獨回去。”

蘇白麗見他答應護送自己返莊,心裡十分高興,浮現着甜笑說:“那麼我就先謝謝你了,你可一定要送我回家!”

甘子梧見狀不由心中一蕩,淡然一笑,說道:“大丈夫一諾千金,蘇姑娘請放心,一等外面雨停了,咱們就動身。”

蘇白麗嬌柔無力地手扶着木椅,癡癡地望着炭火,一時百感交集,她那靜止的心湖,自從葉飛桐出現之後,已經不再像以往那樣平靜了。

甘子梧側耳傾聽,外面的雨聲還是那麼大,雨點打在屋頂上,加上狂風怒吼,猶如千軍萬馬一般,聽來煞是驚人。

他不覺嘆了一口氣,說:“唉!外面的風雨還是這樣大,看來今夜是不會停了。”

蘇白麗身上的溼衣,漸漸已給火烤乾了一些,但她聽見外面的風雨之聲,不禁又輕輕地發出嘆息,顯出愁苦的樣子。

簡陋的驛站木屋,一時異常沉寂,兩人都在爲雨犯愁,陡然後門“呀”的一聲開了,那看驛站的老人,提着燈籠呵欠連天地踱了進來。

他見蘇白麗坐在木椅上,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的神色,對甘子梧說:“這位姑娘的病好啦?”

說着吹熄燈籠,蹣跚地走至火爐前,伸手在火上取暖,口中不住地說:“好冷啊,好冷!”

蘇白麗慌張地挺直身子,睨了甘子梧一眼,張大着嘴,卻說不出話來。

甘子梧怕她又要緊張,笑道:“表妹,虧得這位老人家心地好,不然咱們呆在雨裡,準得凍僵了。”

老頭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那裡,那裡!”

說着話已是磕睡連天。甘子梧看得心頭一涼,忖道:“看他這付樣子,想是要睡覺了,真是要趕咱們出去,今夜連棲身之處都找不到哩!”

他正在憂心忡忡之際,陡然聽到門外急風大雨聲中,似乎加上了馬蹄聲。

蘇白麗和驛站老人絲毫未覺,但是甘子梧內功已有相當基礎,雨聲雖大,仍然覺出情形有異。

果然馬蹄聲臨近了,他不由眉頭一皺,脫口說道:“外面有人來了。”

老人先是臉色一變,側着耳朵傾聽一陣,剛要說話,突地,木門上響起了急促的砰、砰之聲,在風雨交加的深夜裡,聽來越發怕人。

蘇白麗駭得花容變色,以爲是那惡道玄真子追來了,顫抖地驚呼了一聲:“啊呀!”

甘子梧也是一怔,本能地一手按着劍柄,將身軀靠近了蘇白麗。

驛站老人被兩人緊張的動作震住了,這時他才發覺甘子梧脅下的長劍,慌得脫口呼道:“你……你們是幹什麼的?……” WWW.тTk ān.¢o

他一時驚慌失措,木然地向後退了一步,幾乎將火爐撞倒。

砰、砰、砰,叫門之聲更緊、更急,已經有人在大聲喊道:“開門呀!開門!”

甘子梧驚慌了片刻,立時恢復了鎮靜,倏的一揚左掌,劈出一股勁風,於是油燈應手熄滅。

立時,木屋中陷入黑暗,但是火爐中仍是炭火熊熊,照得室內通紅。

老人已經駭呆了,哪裡還敢去開門,甘子梧一按繃簧,“嗆”的一聲,將長劍抽了出來。

忽聽砰的一聲大響,木門已被人劈開,隨之走進兩個高大的人影。

兩人俱是目光如電,他們看見甘子梧手持長劍,蓄勢待動之狀,不由張口哈哈大笑,站在右邊的一人說道:“哈哈!想不到這種小地方居然還有江湖人物,二弟咱們來得太莽撞啦!”

甘子梧站在蘇白麗的身畔,但覺來人聲如洪鐘,內力充滿的話聲,震得人心神不定,立刻判定此人有一身極高的武功。

但他從此人話聲形態判斷,絕非那惡道玄真子,不由鬆了一口氣。

那被呼作二弟之人,豪放地一笑道:“大家請不要誤會,咱們是來避雨借宿的,有話把燈點亮了說。”

甘子梧見來人並無敵意,於是也不再緊張,忽感身後有一隻柔滑的手,緊拉着自己的衣角,知道蘇白麗還是有些驚怕,不禁扭頭對她悄悄說:“別怕,不是那個惡道。”

驛站老人幾時見過這種場面,嚇得面無人色,渾身發抖,不敢點燈。

那最後說話之人,銳利的目光一掃,看清了老人的驚慌神態,走至木桌前,笑道:“你們不敢點燈,我來動手。”

說着迅速從身邊掏出火摺子,輕輕一晃,點亮了油燈,木屋中立刻又恢復了光明。

兩人先脫去油布雨衣,從容不迫地向前走了幾步,其中一人說道:“哪位是這裡的主人?”

甘子梧在室內恢復光明後,纔看清來人原是兩個中年儒士,生得白麪劍眉,目若朗星,相貌十分清奇。

他不由感到一驚,因眼前這兩個文士的面貌一般無二,非但相貌酷似,即使衣着打扮,身材高矮,竟也是一般無二,於是直覺地想道:“這兩人定是一對孿生兄弟。”

不料這兩個中年文士,看清了甘子梧的臉貌之後,竟不約而同地驚呼起來。

由於先進來的一個,稱另一個做二弟,因此甘子梧已能分辨出誰是大哥,誰是二弟來。

只見那老大在驚呼之後,脫口說道:“你……你不是甘賢契麼?”

甘子梧當時也弄糊塗了,因爲有生以來,根本不認識這兩個人,不禁想道:“咦!這真是怪事,他怎會知道我姓甘?而且居然還叫我甘賢契哩!”

他在奇詫之下,淡然一笑,說道:“在下和兩位夙未謀面,兩位因何得知敝姓?”

兩個中年文士,碰了一個軟釘子,不由面面相覷,同時咦了一聲,其中那大哥臉色微微一變,凝神細目了一下甘子梧,心中頓時有些領悟,忖道:“是咱們一時走眼了,此人比咱們那個甘子梧長得要高些,且有男子氣概,難道也是如石的後人?”

他思念及此,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轉頭對另一箇中年文士說:“二弟,咱們認錯人啦!”

說話之時向乃弟使了一個眼色,對甘子梧道:“剛纔是我兄弟一時輸眼,誤將朋友當作另外一人,抱歉,抱歉!”

說着順手拿起油布雨衣,又向乃弟使了一個眼色,語氣略帶激動地說道:“二弟,這裡恐怕擠不下了,咱們另找地方吧!”

另一中年文士聞言臉泛猶疑驚愕之色,伸手拿起雨衣,說道:“大哥,外面的雨太大了,咱們這就走麼?”

大哥臉色嚴肅地說:“走吧!反正咱們有雨衣!”

說着轉身移步,做出要走之狀,被甘子梧看在眼裡,愈加疑雲陣陣,莫測高深。

他的腦際突然浮起一個可怕的念頭:“我就不信天下真有如此相像而又同姓之人?其中一定有詐!”

想至此處,不由豪氣一振,一擺手中長劍,冷冷地說道:“慢走,兩位不把認錯人的實情說出,我有一位朋友,想留兩位的大駕!”

說着微微抖動了一下手中的長劍,燈光下寒光眨人,宛如銀龍亂顫。

蘇白麗已成驚弓之鳥,見他要與兩人衝突,大爲恐懼,用力扯了一下甘子梧的衣角,希望他不要和人動手。

被稱二弟的中年文土,對於甘子梧這種行動,既驚奇又意外,呵呵大笑一聲,說道:“怎麼?朋友,你是否想憑手中的兵刃留人麼?哈,哈……”

說着又縱聲大笑,直震得木屋微動,人心震盪,顯出了驚人的內家真力。

甘子梧初生之犢不畏虎,明知這兩個相貌相似的中年文士,必有驚世駭俗的武功。

但他一則因這二人行跡可疑,二則被對方這陣狂妄的大笑,激起了更大的怒火。

他毫不顧慮地放聲大喝道:“少要賣狂,不說真情實話,別想走!”

蘇白麗哪裡拉得住他,甘子梧手持長劍,大踏步向兩個中年文士走去。

那居長的中年文士,臉色一變,對乃弟說道:“二弟……”

話聲未了,甘子梧已仗劍走至兩人身前,冷笑道:“兩位請說話吧!不然姓甘的要放肆了!”

由於他的來勢太過極端,使這一對弟兄毫無緩和的餘地,便也起了無名之火。

那被稱爲二弟的中年文土,臉色一沉,抖手丟下雨衣,怒道:“朋友!你真想無理取鬧?”

甘子梧已經騎虎難下,冷冷說,“不肯說實情,就請亮兵刃吧!”

兩個孿生的中年文士,正是葉飛桐的生父和叔父,人稱“洛陽雙英”的葉之文、葉之武。

自從葉稚鳳和葉飛桐兄妹先後出走之後,葉之文和葉之武爲了找尋他們兄妹,也就離開了家,暫時捨棄了平靜、自在的生活,浪跡江湖。

弟兄兩人跑了不少地方,也沒有發現小兄妹兩個的蹤影。

天涯茫茫,愛子女心切,不但葉之文憂心仲仲,葉之武亦是十分焦急,恐怕侄兒和愛女在江湖上遇到風險,遭上了不測。

這一夜兩人錯過了宿頭,又碰上傾盆大雨,來到了木驢驛叫了半天的門,實在不耐煩了,纔將馬匹拴在樹下,破門而入。

葉之文在認錯了甘子梧之後,心中突然產生了一個預感,預料眼下這俊美的青年,可能就是甘如石的後人。

立刻想起葉甘兩家的血海深仇,錯綜複雜,一代代地因循下去,不知何時方可了結。

因此腦中閃電似地決定,不再和甘子梧多談,免得以後糾纏不清。

葉之文做夢也未料到,此人年紀輕輕,竟有如此的膽識和氣派,不由心頭一凜,按下滿腹怒火,對葉之武說道:“二弟,他年紀輕,你我何必同他一般見識,咱們還是走吧!”

他存着息事寧人之心,心想假若這個青年,果是甘如石的後人,動起手來萬一傷了他,那仇恨豈不愈結愈深麼?”

但是眼下之勢,已經箭拔弩張,騎虎難下,葉之武的性格又比乃兄倔強,被甘子梧再三挑戰,激起了滿腹的怒火,哪裡還能聽得進乃兄的勸阻。

他在盛怒之下,倏地撩起長袍,抽出一支玉簫,燈光下恍如一條出洞的白蛇,潔白光亮。

葉之武玉簫在手,臉色氣得發白,怒氣沖天地說:“姓甘的,你一個年輕的小孩子,態度就如此狂傲,將來等你成了名,哪裡還有別人立足之地,你既然要留人,必有真材實學,也罷,我讓你先攻三招,三招之後我再出手,免得說我欺侮你。”

說畢一抖袍袖,右手倒提着玉簫,氣定神閒地卓立室中。

甘子梧不覺被對方那種風度和氣派所震懾了,這時,他已經有了後悔之意,覺得剛纔不該那樣莽撞了。

但是,葉之武的兵刃已經亮出,就是想退卻,也來不及了,只得硬着頭皮,說道:“好,接招!”

說着也不怠慢,一領掌中長劍,“怒海揚波”帶起一股絲絲勁風,直往葉之武“風府穴”便點。

葉之武和乃兄號稱“洛陽雙英”,在武功和劍法上,自有驚人的造詣。

他見甘子梧起手出劍,嚴然有大俠之風,心中陡然一動,暗道:“好精奇的劍法,傳授他的人,一定是一位劍術名家,我倒不能輕視他了。”

葉之武容對方劍到,猛然凝神靜氣向外一滑右足,寬大的衣袍不帶一點風聲,矯如神龍一現,閃過了甘子梧的一招劍勢。

甘子梧一劍走空,心神微微一怔,忽聽葉之武冷冷地說道:“還有兩招,快動手吧!”

甘子梧被他一激,心中十分生氣,掌中劍猛然一撤,劍轉身滑,猝又疾然刺出。

這一式更險更狠,乃是岷江老人尹一波十二式揚波劍法中,精奧奇招之一“萬丈波浪”,劍勢如山崩海嘯,洶涌澎湃,直向葉之武面門捲去。

葉之武見他起手發招,完全是欺身直進,來勢既猛又準,心中有些後悔不該讓他先攻三招不還手了。

但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以“洛陽雙英”的聲名和身份,豈能在一個晚輩面前失信。

當下只得一擡右腿,向外橫躍了兩步,閃過了對方第二式狠攻。

甘子梧二劍走空,心中的驚悸比先前更甚,“揚波劍法”一經施展,就如同綿綿不絕的驚濤駭浪連綿涌出。

第二招走空,他在驚怒之下,已殺得興起,竟然向下一圈劍,向前一聳身,身劍合一,直奔葉之武右肋骨上猛刺而去。

葉之武凝神定慮,身形往左一晃,甘子梧的劍,貼着右肋旁刺空遞了出去。

甘子梧攻完三招,連對方一片衣角也沒碰到,不免有些氣餒,心想:“我別和他講規矩了,打鐵趁熱再給他一劍吧!”

走念至此,倏地騰身躍起,掌中劍就在身形一長之際,已猝然抖出一招“白浪滔天”,分心便刺。

葉之武猝不及防之下,險些被劍鋒掃到了衣襟,這一招冷劍,激起了他的盛怒,鼻中冷哼一聲,說道:“大哥,你別再姑息了,這小子心狠手辣已極。”

葉之文在旁看得清清楚楚,甘子梧起手出劍,雖然火候還未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卻也夠驚人的了,心中因而泛起一絲寒意。

這時他想阻攔也無能爲力了,甘子梧的狠辣也未免引起了他的反感。

他聽完了乃弟的話,口中哼了一聲,未答一言,仍然負手觀戰。

葉之文和葉之武乃是一對孿生兄弟,朝夕相處,早已心靈相通,武功、習慣也都有着極爲相似之處。

他雖未得到乃兄的同意,但葉之文的一聲冷哼,分明是一種不加阻攔的暗示,有了這種暗示,葉之武雙眉一挑,一揚手中玉簫“撥風扒打”,直朝甘子梧“曲池穴”就點。

一代高手出招畢竟不凡,短小的玉簫就像一條小白龍,眼看點上了甘子梧的穴道。

甘子梧雖然從葉之文和葉之武二人的氣度、儀表中,猜出對方武功不凡,卻是未料到對方舉手投足,即是神鬼莫測的絕招。

他在驚愕之下,大喝一聲,一招“怒海揚波”向外一揮劍,想逼退對方撞來之勢。

不料葉之武身法太快,只見他身軀在半空一個旋轉,一帶左掌,已兜到了甘子梧的身後。

甘子梧前後受攻,更是手忙腳亂,迫得向下塌腰,身子貼地飄出三尺。

葉之武隨着猛轉之勢,玉簫如怪蟒出窟,竟挾着一陣狂嘯,倏地向甘子梧“將臺穴”上猛點而去。

這一招式,既急又猛,甘子梧到此更是手忙腳亂了,心中又怕站在一旁的那個中年文士猝然下手,故不免爲此分心不少。

眼見葉之武這一招奇怪無比,只得變身塌腰,右腳隨着矮身之式,向後一探,嗖的一聲,已被他抽身出來,驚魂甫定之下,手中長劍再不留情,猛吸一口真氣,抖手刺出一招“狂濤巨浪”,直向對方肋骨劈去。

但他那知他的生父甘如石,當年尚且難以抵抗葉之武掌中這支玉簫,更不知這柄玉簫,乃是葉之武的授業師南海一鶚蕭次恭早年的成名兵刃,施展開來不但能打人身三十六處大穴,暗中還能按着三十六路巧打應用。

這一施展開來,如驚虹閃電,神鬼莫測,點、打、封、吞、吐、劈,忽前忽後,時進時退,甘子梧忙亂之中,早是汗流夾背,險象環生了。

甘子梧這時已豁出去拼命了,抖手一劍,用的是“揚波劍法”中最後一招“撼天巨浪”,逕刺對方的肋下“俞腎穴”。

葉之武一聲冷笑,手中玉簫竟用“倒提金爐”之式一提,中途變招爲“烏雲託月”,連環二式,抖手一翻,直向甘子梧掃去。

甘子梧嚇出一身冷汗,猛力一橫長劍,竟想硬接對方的兵刃。

不料人家葉之武乃是久經大敵之人,早已看出他手中的長劍乃是一把寶刃,狂笑一聲,說道:“誰跟你對兵刃?”

話聲甫落,手中玉簫“白蛇吐信”直奔甘子梧肩頭點來。

甘子梧心驚膽顫之下,已成了強弩之末,眼見玉簫直奔“肩井穴”點來,大駭之下,只有閉目等死的份兒。

忽聽葉之文大聲喝道:“二弟手下留情,替甘家留下後代……”

葉之武聞聲心頭一震,中途將玉簫減去了三成勁力,啪的一聲點在甘子梧的肩頭之上。

甘子梧肩頭受傷,血流如注,痛得咬緊牙關。蘇白麗姑娘玉容失色,尖叫一聲,纖弱的嬌軀翻倒地上,又昏厥了過去。

葉之文見二弟傷了甘子梧,不由用力一頓足,聲色俱厲的說道:“二弟你怎麼不聽我的話?快走吧!”

葉之武看了一眼渾身是血的甘子梧,長嘆一聲,順手抄起雨衣,和乃兄先後奪門而出。

甘子梧一時驚痛交集,呆立原地不動,耳中傳來兩聲馬嘶,急促的蹄聲突起,加上門外狂風暴雨的聲音,恍如千軍萬馬,在原野喊殺,聲勢好不驚人。

他如同置身在惡夢之中,喃喃地念着葉之文的話:“二弟手下留情,替甘家留下後代……”

越想越覺得可怕,於是臉上浮出母親的愁苦和淚眼,先父的死因,和尹公公的沉默,如一連串的噩夢,在他眼前幻現……

他突然忘情地大叫道:“我要追……我要追……”

這時,他已忘了肩上的傷痛,流目一看,只見蘇白麗倒在地上,那驛站老人已走得不知去向。

他突然奔到蘇白麗的身畔,彎腰將她抱了起來,亡命地向後院奔去。

風狂雨急,後院的馬槽中馬聲長嘶,他抱着蘇白麗奔至馬槽中,解下一匹瘦馬,縱上馬背。

甘子梧將蘇白麗放在馬背上,咬牙忍痛,任憑紅紅的鮮血,像泉水般地流着,他用力一夾馬腹,以手中長劍猛力地拍打着馬背,那匹瘦馬驚痛之下,引頸一陣痛鳴,像瘋狂了似的,向外狂奔而去。

驛站外暴雨傾盆,已經將平地變成一片汪洋,野風狂吹,竟也興起了小小的波浪。

風更緊,雨更急,恐怖的原野上,只有一匹驚痛的瘦馬馱着一對患難中的少年男女,在和死神抗拒、掙扎……。

斜陽中,一向巍峨壯觀的金葉莊,呈現出死一般的沉寂、冷落。

當葉飛桐和金葉教一代掌門千手金葉蘇滄海,急如星火地趕到莊前,只見斷壁殘垣,一片傾頹,宏大的“金葉莊”已是面目全非了。

千手金葉蘇滄海,在山洪暴發被困深山之時,心中已有預感,因此,他面對着辛勤建成的家業,變成大片焦土,除了不勝感慨之外,對這些身外之物,看得並不很重,惟一使他焦心的,就是愛女的安危了。

葉飛桐曾在此逗留過一夜,觸目之下,不由臉色大變,緊蹙着雙眉,說道:“蘇老前輩,那般江湖匪類太狠毒了,竟敢放火燒房子……。”

千手金葉蘇滄海滿面凝重,大踏步奔至門前,一面傷感地說道:“葉小哥,老朽對身外之物,一向看得十分淡薄,所擔心的是小女和家人的安危,怕已遭了毒手……。”

他說至此處,腳步一緊踏上臺階,此時那被燒焦了一半的大門,忽地依呀一聲打開了。

枯黑的大門,露了一道縫,門縫中露出一對眼睛,千手金葉蘇滄海大喝一聲道:“開門!”

門裡的人一見老莊主回來了,不由驚喜交集,“砰”地一聲將門打開,連忙跪在地上叩頭,顫抖着聲音哭訴道:“師父,您可回來啦……弟子差點見不着您老人家的面……。”

葉飛桐驚詫地一看,只見此人身穿一件灰色勁裝,肩上插着一口長劍,整個臉都用布包着,只露出一對眼睛,左臂卻用布巾吊起,行動十分不便,顯然傷得很嚴重。

千手金葉臉色大變,顫抖着說道:“郝林,你……你這是怎麼弄的?莊裡出了什麼事?小姐現在何處?”

蘇滄海一見這種光景,渾身一陣冰冷,知道莊裡已經經過一場殺劫,說話的聲音都顫動了。

這身負重傷的中年男子,乃是千手金葉的二徒弟,人稱金劍飛虹郝林,武功和劍術,都有相當的造詣,聞言跪在臺階上,如做惡夢般地說:“師父……三天前來了幾個蒙面人,個個武功高強,口口聲聲要咱們交出一個什麼鳥巢,一言不合,動起手來,弟子等抵擋不了,被他們殺傷了不少人,臨走時放火把咱們莊子燒了,又將小姐劫走……師父,弟子無能……罪該萬死……”

千手金葉蘇滄海,手撫着鬢髮,臉色灰白,聽郝林說完了話,咬牙切齒地說:“郝林,你起來,這件事不能怪你,我蘇滄海只要有口氣在,都將和那般賊子誓不兩立!”

葉飛桐見狀,腦中忽然泛起一個念頭,說道:“蘇老前輩,這侵襲貴莊之人,依晚輩推測,一定是峨嵋一邪和玄虛子等人所爲。只是晚輩有一事不明,彼等前來貴莊的目的,無非是想搶走那個鳥巢,令嬡當時如將鳥巢給了他們,爲何還放火殺人並將令嬡劫走?”

千手金葉蘇滄海聽他說出這番話來,連連點頭,似乎也想到一層可疑之處,神色凝重地說道:“葉小哥,那日親手取去鳥巢之人,果然是小女白麗麼?”

葉飛桐聽了一怔,說道:“不錯。晚輩原和令嬡事先約定,拂曉前在小橋相會,但我在離此一里遠的一片樹林中,一時太覺累乏,朦朧睡去,令嬡突然出現身側……”

底下的話,說出來就不好聽了,因此葉飛桐臉色微微一變,把快出口的話嚥了下去。

千手金葉蘇滄海,心中一動,神色惶急地道:“葉小哥,請不要心存顧忌,此事每一細節,都十分重要,但講無妨!”

葉飛桐忙說:“蘇老前輩,晚輩將鳥巢交給令嬡,就轉身走啦,以後什麼事都不知道……。”

他因不願在乃父面前,說出不利蘇白麗的話,故未說出。

蘇滄海臉色一變,轉頭對郝林說道:“郝林,你可知道小姐帶回鳥巢的事?”

金劍飛虹郝林一聽師父問話,猛然想起一件事來,說道:“師父,弟子不敢相瞞,數日前,弟子清早起來在莊前散步,遇見師妹獨自走來,神色慌張,弟子當時十分驚奇師妹大清早怎會一個人出外,因此就上前問了兩句……”

千手金葉蘇滄海,不等他說完,急忙問道:“郝林,你師妹手裡拿着什麼東西沒有?”

郝林聞言一怔,搖搖頭說:“弟子只見師妹空着兩隻手,什麼也沒拿!”

葉飛桐越想越覺奇詫,“咦”了一聲道:“那鳥巢她不會不藏在身邊吧?”

千手金葉蘇滄海,虎目圓睜,凝視着金劍飛虹郝林。

郝林雙腿微微顫抖,說道:“師父,鳥巢那麼大,如果師妹藏在身邊,弟子一定看得出來,因此弟子敢斷言,師妹身邊決不會藏着一個鳥巢,或許其中另有隱情……。”

千手金葉聽得臉色大變,對葉飛桐詫異地問:“葉小哥,你聽到了沒有?劣徒還算忠實,不敢在老朽之前胡言,由此看來,你那鳥巢可能是給錯人了!”

葉飛桐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急道:“蘇老前輩,令嬡果真不會武功麼?”

他這時想起了那亭亭玉立的少女,不像是不會武功的樣子,因此自己也覺得其中大有可疑之處了。

千手金葉蘇滄海,臉色一沉,微慍道:“老朽早就對你說過,咱們金葉教的武功,絕不傳女弟子,你問這話作甚?”

葉飛桐猛然頓腳,嘆道:“糟了,晚輩受人愚弄欺騙了,怪不得那女子一見面時的神色不對,原來她是假冒令嬡,騙去我奪來的鳥巢……。”

這時回想種種,已是後悔莫及,內心恨透了那行動詭異,狡猾無比的少女。

千手金葉蘇滄海,兩道長眉一皺,不悅地說:“葉小哥,以你這身武功,雖在星夜之間,還不致於連見過面的人都認不準吧?”

葉飛桐心有愧疚,紅着臉道:“蘇老前輩,請不要誤會,實在是那女子和令嬡長得太像了,晚輩敢說完全一模一樣,我疏忽之處,即是令嬡乃是深閨弱女,那女子則是一個江湖女流。”

他這時不但慚愧,心裡更是把那身長玉立的女子恨透了頂。

千手金葉蘇滄海,這時心裡的氣更大了,表面上雖然不便埋怨葉飛桐,卻暗暗忖道:“好呀!你這纔是越幫越忙哩!搶來鳥巢讓別人拿去,咱們金葉派卻李代桃僵,替人受過,直弄得家破人亡,你不把白麗尋回來,看你有無顏面見我!”

老人家想到怨恨之處,不覺冷哼了一聲,說道:“啊!天下真有這樣相像之人麼?若是果有此事,這女子也未免太狡猾,太可惡了!”

葉飛桐察顏觀色之下,看出蘇滄海的氣憤,只得紅着臉說:“這件事錯在晚輩處理不當,據我推測峨嵋一邪等人,擄劫蘇姑娘,無非將她做爲人質,要咱們用鳥巢上的靈草去換回她,因此一時間蘇姑娘決不會有危險,所值得憂慮的,乃是那個來歷不明的女子,此事非將她尋獲,要回鳥巢,才能解決問題!”

千手金葉蘇滄海,倒底是久經風險之人,鎮定了一下心神,嗟嘆道:“唉!事已至此,焦急也沒有用,葉小哥對此事的經過要比老朽清楚得多,能不能協同咱們金葉教去追兇救人?……”

葉飛桐不等蘇滄海說完,慨然道:“不說令嬡對我有救命之恩,老前輩又對我有傳藝之德,即是由我疏忽所造成的錯誤,晚輩也是義不容辭。”

千手金葉蘇滄海微微點頭,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隨對金劍飛虹郝林說:“郝林,莊中還有傷亡之人麼?”

金劍飛虹哭喪着臉說道:“那般惡徒志在劫擄小姐,因此咱們哥兒幾個,僅僅帶了傷,三師弟的傷勢較重,兩條腿被人截斷筋脈,雖然死不掉,只怕要終身殘廢了。”

千手金葉蘇滄海急得一頓足,厲聲說道:“郝林,眼下尋兇救人,刻不容緩,莊中善後之事,一切交給你料理,爲師即刻就要同葉少俠動身,一路前去尋罪魁禍首的蹤跡,救回你師妹,挽救咱們金葉莊的聲譽。”

金劍飛虹郝林,連忙躬身肅立,忙不迭地應道:“是,是!恩師但請放心,那般惡徒一時或許不會再來,就是來了,弟子們拼命也要抵擋的。”

千手金葉流目顧盼了一下瘡痍滿目的金葉莊,心頭涌起了一陣傷感和心酸,說道:“好,好。郝林,爲師我也不進去了,莊中之事,一切要小心了!”

又轉向葉飛桐道:“葉小哥,事不宜遲,咱們走吧!”

葉飛桐神情嚴肅地說:“晚輩遵命!”

兩人說罷,雙雙展開身法,向莊外飛奔而去,日正當中,陽光照映着兩條人影,像兩隻飛箭似的,眨眼之間,消失在茫茫郊野之中。

金劍飛虹郝林扶着受傷的左臂,搖頭嘆息,目送着兩人的影子消失在眼簾之外,自言自語地說道:“唉!這纔是禍起蕭牆哩!”

葉飛桐和千手金葉蘇滄海,兩人出得金葉莊一商議,決定分頭去追尋敵蹤和營救蘇白麗姑娘。

這一日傍晚時分,葉飛桐抵達一座小鎮,這座小鎮名叫“集賢鎮”,乃是湘西境內一個極爲偏僻的地方。

葉飛桐走至鎮口,已經是晚飯時刻,鎮上的房屋煙囪中,正嫋嫋地飄散炊煙。

他和千手金葉蘇滄海分別之後,急於趕路,到了日落西山之時,腹中已是飢腸轆轆了。

於是急步走入鎮中,走了不遠,便見鎮東口有一家“五福客棧”,雖然古老陳舊,收拾得倒也乾淨。

他正想舉步入店,忽然見客棧走出兩個年輕的小道土,背插寶劍,喝得醉薰薰的,腳步散亂,走起路來東倒西歪。

兩人口中酒氣噴人,不住地在咕嚕着,其中一個高的對另一個矮胖的說道:“一玄,我叫你少喝點酒,你偏不聽,看你待會見了師父的面怎麼交待!”

矮胖小道士眼睛一瞪,說:“一鶴,你光會指派別人的不是,憑良心說,咱們兩人誰喝得多?再說師父還不是愛喝酒……”

他邊說邊搖晃着手中的大葫蘆,接道:“你瞧,這滿滿的一葫蘆酒,還不夠他老人家塞牙縫哩!哈,哈,哈!”

葉飛桐吃過玄真子兩次虧,因此看見道士就討厭,見狀不由啐了一口,暗暗罵道:“賊道士,狗道士,敢情是喝了貓尿啦!”

他正看着討厭,一玄又說話了:“唉!師父這幾天脾氣特別壞,動不動就打人,說真格的,實在也難怪他老人家光火,咱們玄真派往日是多大的威風,可是,如今連最後一間松竹觀也被人一把火燒光了……。”

一鶴一揚手,“啪”的一聲打了一玄一記耳括子。痛得一玄殺豬般地叫了起來,嚷道:“一鶴,你這王八蛋,竟敢打我……”

嚷着,嚷着,舉起手中的酒葫蘆,對準一鶴的腦門上就打。

一鶴一聲冷笑,腦袋一偏,讓過酒葫蘆,反手一揚,五指扣在一玄的手腕脈門穴之上,怒道:“一玄,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師父是怎樣關照的,不許咱們輕露身份,惹火燒身!”

這段話果然厲害,捱了耳括子的一玄,也不敢還手說話了。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一聲不響地走路。

葉飛桐別的話不注意,只聽到玄真派三個字,就像三根利針刺在心頭,一時又驚又喜。

當下雙眉一挑,忖道:“這纔是冤家路窄呢!這兩個賊道士的師父,可能就是惡道玄真子,我豈可坐失報仇良機!”

走念至此,急急忙忙地在店門口買了幾個饅頭,一面吃,一面緊緊跟着前面兩個道士。

兩個道士酒喝得太多了,雖然展開輕功身法,一陣疾奔,仍是受了酒力的影響,跑得不夠快,因此葉飛桐從容地在後跟着,他倆一點也沒發覺。

三人一前一後,奔行了約有半個時辰,夜幕深垂之下,天色愈來愈黑了。

走的又是荒僻的山路,怪石嶙峋,野草漫徑,兩個小道士腳步漸漸放慢了。

葉飛桐心頭一動,忖道:“照這樣跟下去,不知道要跟到什麼時候爲止,我不如上去把他們弄翻了,再逼問實情!”

動念至此,陡然猛聚一口丹田之氣,疾快地向前縱去。

他得自幹手金葉蘇滄海在三天之內傳授冠絕武林的“千葉劍法”,不但劍術方面突飛猛進,內力亦是大有進步,起落之間,已縱在兩人的身後。

一玄、一鶴武功都有相當基礎,一鶴驚聞身後“嗖”的一聲,大聲叫道:“一玄,有鬼……。”

鬼字尚未說完,突覺腦後指風振衣,方待轉身之際,“將臺穴”上一麻,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一鶴方覺有異,正欲逃走,葉飛桐一聲冷笑,喝道:“你也倒下吧!”

一鶴也真聽話,忽感“肩井穴”上一麻,渾身痠軟,身軀向前撲倒。

葉飛桐怕他摔碎了葫蘆,一探手奪了過來,嗆啷聲響,把長劍順手取出,對着一玄和一鶴的頂門上一晃,黑暗中劍如寒水,嗡然作龍吟之聲,一玄、一鶴忽感頭皮一涼,齊聲大叫:“救命!”

葉飛桐手提長劍,冷笑道:“小賊道,我問你們,想死還是想活?”

一玄和一鶴亡魂直冒,渾身顫抖,大叫道:“英雄饒命,英雄饒命!”

葉飛桐嘿嘿一笑,說:“要命不難,我問你,你那師父是不是玄真子?”

一鶴在旁阻道:“一玄別說……”

葉飛桐鼻中冷哼一聲,起手揚劍,白光閃過,一鶴左耳根一涼,鮮血像泉水似的噴了出來,一隻耳朵被削掉了,直疼得連聲叫。

葉飛桐提着長劍,走至一玄身前,厲聲說:“你看見了沒有?快說實話!不然我把你們活劈了!”

一玄看得膽戰心驚,顫抖着聲音說:“咱們師父正是玄……玄真子……。”

葉飛桐對玄真子恨之入骨,聞言不住地冷笑,用長劍又在一玄面前一晃,寒光眨膚,嚇得一玄不住地大叫:“饒命!饒命!”

葉飛桐玩弄着手中長劍,說:“好,好!你師父既是玄真子,那被你們劫來的一位穿紫衣服的姑娘,現在何處?”

一玄睜着一雙驚悸的眼睛,慌不迭地說:“您說的哪位姑娘?……”

葉飛桐知道他生性狡猾,故意裝蒜,怒道:“就是金葉莊的蘇姑娘!”

一玄知道不說實話是不成的,只得咧着嘴說:“小道不敢騙您,那位蘇姑娘關在松竹觀裡,忽然來了一個文生小子,在觀中殺人放火,師父將他和那位蘇姑娘困在火窟中燒死啦……”

葉飛桐一聽松竹觀起火,蘇白麗和一個江湖人物,雙雙葬身火窟,不由大驚失色,一時忘情地給了一玄一劍,“嗖”的一聲,削下了他的一條手臂。

一玄立時慘呼一聲,昏死了過去,葉飛桐驚怒之下,又走到一鶴身邊,怒聲說道:“小賊道,你接下去說,他說的是不是實話,你師父現在何處等你們?”

一鶴眼見師弟被削斷了手臂,立時驚魂出竅,嚇得臉如死灰,斷斷續續地說:“他……他說的都是實話……松竹觀燒光了,只有師父一個人逃出來……師父現在半里前一片荒墓前等我們送酒……送菜……”

葉飛桐對照了兩人的話,又想起兩人在出店門時所說之言,料想蘇白麗葬身火窟不會是假的了。

他想到她的一番相救之恩,眼前不禁現出她那一對美麗深情的大眼睛,那嬌羞的微笑,那纖長的妙曼倩影,直有說不出的迷惘、悲痛!

往事像一連串的春夢,想到纖纖弱質,亭亭玉立的蘇白麗,不由又想到嬌柔美麗的甘鳳怡,一個死了,一個沓如黃鶴,心頭蒙上了無比的憂傷。

葉飛桐想到傷心之處,竟忘了腳底下兩個小道士,直到聽見一鶴不住的討饒聲,才驚覺過來。

他讓山風吹醒迷亂的神智,想着復仇和下一步的行動。

突然他自言自語地說道:“我就是這個主意!”

說完話,對一鶴說道:“小賊道,借你的道袍一用。”

於是動手剝下一鶴的道袍,套在身上,竟是十分合身。

他又除下文土巾,拾起黃銅道冠,插在髮髻之上,扮成一個小道士。

一鶴驚魂不定地看他打扮,口中不停地直叫:“英雄饒命!英雄饒命……”

葉飛桐裝扮好了,劍眉一挑,頓生殺機,惡狠狠地說道:“你們這般無惡不做的賊道,死有餘辜!”

於是手起劍落,刺在一鶴胸前要害,就一命嗚呼了。

殺死了一鶴,葉飛桐反手一劍,結束了一玄,在死屍道袍上擦去了劍上的血跡,又將長劍收入劍鞘。

忙了一陣,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葉飛桐生怕玄真子走遠了,當下不敢怠慢,一手提着酒葫蘆,又撿起那包荷葉蛋,邁步向前奔去。

半里路的行程,眨眼之間,葉飛桐已奔至一鶴所說的那座荒墓。

這時,天色低暗,已是初更時分,四野蟲聲唧唧,落葉蕭蕭。

遠遠望去,一片無人掃祭、年代久遠的荒墓,彷彿一堆堆的鬼魅,螢綠的磷火,更像是惡鬼的兇睛。

棺腐木朽,堆堆白骨,景象恐怖、淒涼,葉飛桐雖然藝高膽大,到此也直冒涼氣。

倏地一條瘦長高大的人影,像殭屍般地,在墓地中移動起來。

葉飛桐大驚之下,差點摔了酒葫蘆,正在舉足不前之時,忽聽那人影放聲哈哈怪笑起來。

像夜梟哀啼似的笑聲,劃入夜空,散佈在荒墓如山、白骨嶙嶙的墓地間,把葉飛桐聽得毛骨悚然,心驚肉跳,不住地暗想:“這黑影是人是鬼呀?”

他在驚駭之下,黑暗中,陡然看到那黑影頭上金光一閃一閃,不禁心中一動,暗道:“別怕,別怕!準是那惡道玄真子來了!”

果然那條人影漸漸走近了,葉飛桐這時已看清了是一個瘦長的道士,背上插着一柄拂塵。

“不是玄真子是誰?”

他驚喜之下,幾乎喊了出來。這時他忽然想出一個主意,將荷葉蛋一齊拿在左手,輕輕的撩起衣襟,偷偷地把長劍撤了出來。

葉飛桐剛剛把長劍藏在身後,只聽一個十分熟悉而陰森森的聲音說道:“是一鶴麼?該死的孽畜!一玄呢?怎麼去了這麼久纔來?”

說着越走越近,迎着葉飛桐大踏步地走來,全然沒有戒備。

葉飛桐一見玄真子,不由想起兩次深仇大恨,不禁豪氣大振。

他閃電似的想了一下,心想:“千萬不能輕舉妄動,我的武功不是他的對手,只有給他一個暗箭難防!”

想至此處,趕緊定了定神,壓低了嗓子,模模糊糊地說道:“師父……我是一鶴……一玄喝醉啦……”

那瘦長的道人,聽完了話,忽然停住了腳步,厲聲說道:“你們兩個該死的東西,叫你們不要喝酒,你們偏偏不聽話,快把酒菜拿來!”

葉飛桐聽得暗暗好笑,心想:“你這該死的惡道,自己愛喝酒,偏偏不許徒弟喝,真是隻許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了!”

想念至此,趕緊又壓低着嗓子應道:“是……是……。”

這時他已氣貫丹田,功行右臂,緊握着劍柄,準備臨近了就是一劍。

他由於心情過於緊張,兩條腿像綁上了千斤重鐵,竟然提不起來。

這瘦長的人影,似乎已經不耐煩了,遠遠聞到酒味撲鼻,不禁饞涎欲滴,大聲說道:“一鶴,你這該死的東西,喝多了走不動是不是?”

說着大踏步向前走來,葉飛桐低着頭,左手提着酒葫蘆和荷葉蛋,右手緊握着長劍,容玄真子走近,抖手就是一劍。

一面大聲喝道:“好惡道,看劍!”

惡道玄真子剛剛發覺情形有異,只見眼前寒光一閃,葉飛桐聚力而發的一劍,直向胸前要害刺來。

玄真子大驚之下,居然臨危不亂,大喝一聲,瘦長的身形向後猛然一閃。

他退閃得雖快,但葉飛桐這一劍發得更快,“唰”的一聲,刺在他的肩頭之上。

玄真子肩頭一陣刺痛,鮮血順着道袍流下來,惡道一時兩眼都氣紅了,陡然吸一口真氣,運功護住要穴,阻止流血。

他倏地一展袍袖,寬大的道袍迎風一脹,立如怪鳥展翅,一拔就是三丈。

葉飛桐一劍沒有刺死惡道,驚怒之下,一揚手將酒葫蘆和荷葉蛋,對準玄機子打去,喝道:“好惡道,給你酒喝!”

玄真子果然不愧是玄真七子中的頂尖高手,忍着肩頭的傷痛,凌空一彈右腿,在半空旋轉如輪,趁機自肩頭撤下震懾武林的鐵拂塵,怒吼道:“好大膽的小輩,膽敢暗算真人!”

話聲未了,人已頭下腳上,仿如怪鳥白天而降,一抖手中鐵拂塵,蓬的一聲鐵花亂濺。

玄真子一出手就用“天魔八仗”中一式“舉火燒天”,直奔葉飛桐頭頂“百會穴”和“左右肩井穴”掃擊而來。

葉飛桐微微一怔,丹田用力,吐氣開聲,大喝道:“來得好!”

振腕一抖,展開千手金葉蘇滄海三日內所傳,冠絕武林的千葉劍法,瞬間,劍如長虹貫日,秋風落葉,聲勢好不驚人。

荒墳白骨如山,鬼火磷磷,風吹落葉,聲如鬼哭,似是爲一場兇狠的廝殺奏一曲悽怖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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