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

白骨嶙嶙,鬼氣森森,荒墳上展開了一場駭人的廝殺。

玄真子肩頭中了一劍,驚疼之下,騰身躍起,凌空將手中鐵拂塵一抖,一出手就用“天魔八仗”中一式“舉火燒天”,向葉飛桐“百會”及左右“肩井穴”來。

他這時才知中了此人的狡計,一玄和一鶴兩個徒弟,八成也被此人暗算了。

葉飛桐兩次領教過惡道的這一招“舉火燒天”,自是識得厲害,眼見頭頂上蓬的一聲,千根鐵絲濺起萬點星火,直灑而來。

葉飛桐記起千手金葉蘇滄海所授“千葉劍法”,起手式“一葉知秋”,陡然一提真氣,力貫右臂,舉劍向惡道玄真子的鐵拂塵削去。

兩種兵刃撞在一起,但聽“鏘”的一聲,鐵佛塵柔剛兼備,已纏在了葉飛桐的劍刃之上。

惡道撤步旋身,吐氣開聲,右臂猛力一拉,大喝一聲:“撒手!”

他這時運足目力,黑暗中明察秋毫,已認出這個喬裝的小道士,正是兩次敗在自己手中的葉飛桐。最後一次在沅江上游,被自己陰毒的掌力,震傷內腑,此時,再度出現,不由驚詫萬狀,但知他功力有限,不由地又放下心來。

不料兩人較力之下,葉飛桐屹立在原地,穩如泰山,冷笑一聲道:“惡道,不要賣狂,今夜你的末日到了!”

說着手腕用力,將長劍向後一拉,又是“鏘”的一陣鐵器交鳴之聲,兵刃分開,兩人同時蹬、蹬……後退數步。

葉飛桐心中不禁驚愕,暗忖:“這惡道果然了得,居然肩頭受傷之後,仍有那麼大臂力,我倒不可過於輕敵。”

玄真子鐵拂塵雖然撤回,卻也震得手腕痠麻,高手比武,一經接觸,即見真章。

因此他也知道今晚的葉飛桐已非昔日可比,大難之後必定獲得了奇遇。

動念之下,心裡可不敢再小視對方了,倒提着鐵拂塵,兩道濃眉一皺,暗算退敵之計。

玄真子一代武林高手,經過的風險太多了,他在略一沉思之後,趕緊運功調息,先將肩頭的流血止住。

然後狠狠地盯了葉飛桐一眼,陰惻惻地笑道:“我當是誰哩!原來是真人手下漏網之魚,這也難怪,當時真人一念之慈,饒你不死,不料你今夜竟敢傷了我的徒弟,還敢來暗算真人,今夜可是饒你不得了。”

他說至此處,一雙深凹下去的雙目之中,射出兩道惡毒的光芒,像是要生吞活剝了葉飛桐似的。

葉飛桐一招冷劍未能置道人於死,心底已直冒寒意,他雖然學會了冠絕武林的“千葉劍法”,但是今夜能不能擊敗玄真子,心中實無把握。

略一沉思,淡然一笑,侃侃地說道:“玄真子,姓葉的跟你仇深似海,今夜再見,你我也不必在口頭上呈能,還是手上判生死吧!”

說畢手持長劍,一步一步地向玄真子逼去。黑暗中寒光乍閃,葉飛桐的長劍猶如怒海騰蛟,逕奔玄真子胸前刺去。

玄真子熟悉他的傳家“飛花劍法”,只見他出手運劍氣派大異以前,不由就是一怔。

微微駭然之間,千葉劍法已如風捲千葉,挾着呼呼的風聲向要穴刺來。

玄真子暗呼一聲:“不好!”徒然狂吼一聲,馬步加樁,將身軀向後一仰,如虹的劍氣,便在他胸前掠過。

玄真子的身法和動作竟是快速靈巧至極,閃過一招之後,更是快如閃電,斷喝一聲,倏地挫步擰腰,手中鐵拂塵一抖,蓬的一聲“天魔八仗”中,極厲害的一招“江河日下”全力掃出。

葉飛桐新試千葉劍法,得心應手,不由豪氣大振,輕笑一聲,閃身讓過,隨將千葉劍法盡力施爲。

兩人在荒涼悽怖的墳地上,各以冠絕武林的奇招絕學,作殊死拼鬥,一時只殺得天昏地暗,狂風盈野,墓地蕭殺,宛如鬼哭神啼,十分驚人。

玄真子功深力厚,“天魔八仗”招招精奇,式式蘊含玄機,施展開來就像一道天羅地網。葉飛桐這套千葉劍法,卻能以柔克剛,舞起漫天的劍氣,將惡道圈入劍影之中。

是以這一場武林罕見的廝殺,舉手投足,一招一式,都是驚人的絕學。

兩人惡鬥了足有半個時辰,兀自不分勝負,但惡道玄真子因肩頭受傷,雖經及時阻止流血,對功力卻不無影響。

玄真子鬥得心驚膽顫,他一向以“天魔八仗”稱霸武林,此刻久戰之後,不由漸漸心浮氣燥起來。

他突然一聲怪叫,雙臂疾抖,寬大的道袍迎着夜風一蕩,就像一頭怪鳥振翼飛起。

葉飛桐見他騰身飛起,知他又要重施故技,心中急快的一轉,立刻想出破解之計,只見玄真子身懸半空,鐵拂塵招作“鐵樹開花”,蓬然抖出,鐵絲竟被他運氣逼得根根筆直,猶如千萬支細針,搶攻葉飛桐上盤諸大要穴。

葉飛桐胸有成竹,冷笑一聲,讓過來勢,一式“天外來雲”,迎着玄真子下落的雙腿,揮掃而去。

玄真子只顧出招攻敵,疏忽了兩條大腿,驚悸之下,頓感左腿一涼。

但他究竟不愧是玄真七子中的翹楚人物,感到腿上一涼,情知不妙,身懸半空,雙臂一張,又前衝兩尺,飄落地上。

饒是如此,葉飛桐的劍刃,已在他左腿上劃了一道深長的血槽,鮮血汨汨流出,灑落滿地。

玄真子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一個念頭倏然自他腦中浮起:“此時不走,再想走就來不及了!”

他身隨念動,疾快地退後了數步,冷然說道:“兩劍之仇來日再報,你我後會有期!”

葉飛桐聞言知他要逃,大喝一聲:“惡道哪裡走!”

方待凌空追上,只見巨大的人影一閃,玄真子已展開絕頂輕功飛奔而去。

葉飛桐仗劍就追,但眨眼之間,玄真子已沒入一片蒼鬱樹林之中。

他追至林邊,正欲穿林而入,乍聽一絲極其柔美的聲音,從墓地傳來:“逢林莫追!”

在這荒寂的黑夜,白骨朽棺遍野的墓地上,這一句突如其來的聲音,頓使葉飛桐大吃一驚,腦中飛快地浮起一個可怕的念頭:“真是怪事,想不到世間真有鬼,但是鬼的聲音,怎會那麼動聽?”

動念及此,不覺有些毛髮悚然,當下也忘了入林去追玄真子,心想:“不管是人是鬼,我且去看個究竟再說!”

於是轉身就向墓地走去,不料腳步剛剛移動,耳邊卻傳來一絲極其輕微的嘆息。

這一聲怪嘆,更把葉飛桐嚇慌了,也有點糊塗了,暗暗有些好笑,想道:“真要是有鬼的話,這鬼還是個女鬼哩!我憑什麼怕一個女鬼呀!”

於是膽子一壯,大踏步向墳地走去。

夜已初更,山風十分勁厲,吹得墳地上的白骨骷髏,滾來滾去,發出清脆的格格之聲,煞是駭人。

剛剛前行了幾步,墳地上又傳來一聲低微哀怨的嘆息,深深扣人心絃。

此時,他更感毛骨悚然,下意識地將長劍晃動了一下,壯壯膽子,繼續向前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四下張望着,半響,不僅沒看到一個人影.而且墳地上死寂如常,除了風吹樹林的聲音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聲息。

葉飛桐苦笑着吁了一口氣,心想:“我別盡在庸人自擾吧!真是疑心生暗鬼,現在玄真子既已跑了,還呆在這鬼地方做哈?”想着,向墓地外走去。

誰知剛剛轉過身來之時,驀然又是一聲輕嘆,這一次更悽切,更哀怨,也更清晰了。

葉飛桐驚悸地轉過身來,決心查一個水落石出,於是壯着膽子,手持長劍在墳地上巡視起來。

倏見一條人影,像驚鶴般地一閃,隱入一片枯草之中。

他急縱身形,向那黑影隱身之處撲去,但運足目力搜尋,竟是毫無蹤跡。

葉飛桐微怔,這下靈機一動,從囊中取出火摺子。迎風一晃,把火摺子給燃着了,自言自語地說:“難道真有鬼嗎?如果是人的話,怎麼會看不見一點蹤影呢?再不出來的話,我可真要放火燒啦!”

葉飛桐久候之下,仍是毫無反應,不再怠慢,就用火摺子將地上的枯草點頭,火借風勢加速燃燒,墓地上頓時一片紅光。

他看着遍地起火,暗想:“這一下可不怕你不出來啦!除非你不要命了。”

功夫不大,果然見了真章,但聽火中起了一陣尖銳的女聲,驚叫道:“好狠心的人呀……。”

隨着這聲尖銳的驚叫,一條纖細的人影,陡然自火中慌亂地拔了起來。

葉飛桐暗暗得意,一面從口袋中摸出一把青錢,口中低低說道:“方纔你戲弄夠了我,我也讓你害怕害怕!”

一揚手,將一把青錢,對準那條人影下盤打去。他這手“青錢鏢”,乃是家傳的絕技,專打人身一百另八處穴道,手法既快,認穴又準。

那條人影身上似乎是帶着傷,雖然躍拔的姿勢十分美妙,卻是不大迅速。

她剛剛拔起二丈,身懸半空施了一式“顛倒乾坤”的身法,正想向斜處撲去,不料葉飛桐的幾枚青錢,已像閃電般地打出,排成星陣,直奔她的下盤“涌泉”“築實”諸穴打去。

這條人影驚悸的尖叫了一聲,半空中又無從借力,況且因爲火燒枯草的聲音太大,根本就沒有聽到有金屬破空之聲。

饒她閃避得快,“撲”的一聲,“涌泉穴”上中了枚青錢,身子一軟,向火中直摔下來。

葉飛桐打出青錢之後,心中已有悔意,一見傷了人,那條人影向火中跌下,不禁脫口說道:“糟了!”

說時遲,等他後悔出手太狠之時,那條纖長的人影,已跌入火中而去。

葉飛桐微驚之下,心中已經不再存有敵意,更斷定此人乃是一個江湖人物,絕非幽靈鬼怪了。

草引起的火勢甚大,時間刻不容發,葉飛桐當下一提真氣,撲向火中而去。

他在撲去之際,已認清了目標,對準那人影一伸左臂,抓住她的一片衣角,然後又騰身拔起三丈,輕飄飄地落在無火之處。

手中提着的人,正在傷心驚悸地哭泣,葉飛桐首先看到她那健美纖長婀娜多姿的嬌軀,一身破舊骯髒的黑衣,有幾處已被火燒着了。

他眼見大火像風吹海水般地,迅速地延展開來,驚心之下,急忙將她扶起,放腿向前奔去。

眨眼之間,已奔出半里路,轉頭一看墓地已被他丟在身後,只有火光和濃煙仍在夜空中閃爍着,幾乎把半天都映紅了。

來到一座高崗之上,葉飛桐深長地吐了一口氣,暗叫:“好險!”

隨將脅下的女孩子放了下來,微弱的夜色中,只見她竟是一個妙齡的女孩子,那美麗的臉龐上,滿布着污泥和黑煙,以及驚愕和怨怒的表情。

突然,葉飛桐驚得呆住了,因爲她那體型和臉部娟美的輪廓,太像一個人了!不!應該是兩個人。

她是誰呢?蘇白麗麼?不會的!因爲蘇姑娘在松竹觀燒死了……。

這女孩還會武功,她一定是在金葉莊一帶,騙走自己鳥巢的那個壞女孩子了。

葉飛桐想到這一點,不由怒火中燒,惡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厲聲說道:“你是誰?快說實話,騙去的鳥巢呢?趕緊還給我,饒你一條命!”

這女子忽然哇的一聲,痛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用衣袖在臉上擦抹,想要擦去臉上的污泥和黑煙。

葉飛桐不懂女孩子愛美的心理,以爲她又要藏頭掩面,不讓自己看清她的廬山真面目哩。

他想錯了念頭,冷笑着說:“算啦!別再耍花樣了,我早就看清你是誰了!”

她見葉飛桐這麼說,大感氣忿,不禁咬着貝齒怒道:“你不要這麼兇,誰怕你嘛!你也不打聽打聽,我謝小莉幾時怕過什麼人來?”

忽地,她的臉上浮起幾絲驚悸的神色,淚光濡濡的眸子,睨了葉飛桐一眼,哀哀怨怨的接道:“你不要怪我那夜用欺騙的手段,拿去你的鳥巢,我當時實在是不得已,因爲我師父要我將功抵罪,不想她得了鳥巢,仍然把我關起來,還要治我罪……。”

葉飛桐根本不清楚天魔女柳傲霜、甘子梧和謝小莉的一段往事,聽得猶如墜入五里霧中,冷冷地說道:“我管不了那麼多,不論你有什麼理由,都不該騙人!”

謝小莉想要挺身站起,感到渾身痠麻,兩腿奇疼難忍,才知“涌泉穴”被對方以暗器點中,一用力更疼,她乃是倔強的女孩子,咬着牙也不哭了。

她低頭嘆了一口氣,幽幽的說:“你不諒解我,我也沒法子,但是鳥巢已經被我師父拿去了,你就是殺了我也拿不回來。”

葉飛桐從謝小莉舉手投足間,看出此女武功很是了得,由此推測乃師一定是一個武林高手。

他雙眉一蹙,冷笑道:“哼!你師父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不要老是拿他來嚇我!”

謝小莉大眼睛中,閃出一片驚懼之色,悻悻說道:“你沒聽到她的名號,當然不知道厲害,看你這付樣子,也是出道不久……”

她投過一瞥俏皮的眼神,笑道:“喂!你從來沒有聽過一個叫天魔女柳傲霜的人?”

葉飛桐不覺一怔,茫然地搖搖頭,說道:“不知道!”

謝小莉從他那茫然的樣子,覺得好笑,突然,她想起一件事來,脫口說道:“喂!你是不是有一位妹妹呀?”

她第一次在樹林前和葉飛桐相見之時,就覺得這俊美的少年,極像和尹一波一起到蹄風嶺來的小姑娘,而且兩人說話的口音一樣,因此就猜測,這人可能就是那個小姑娘的哥哥。

葉飛桐聽她提到妹妹,不覺又驚又喜,迫不及待地問道:“快說,你在哪裡遇見我妹妹葉稚鳳啦?”

他這次離家外出,本來就爲了找尋妹妹和甘鳳怡的,因此聽到謝小莉問他有沒有妹妹,心情十分緊張,恐怕葉稚鳳遭到了不測。

謝小莉烏黑的眼珠轉了一轉,笑道:“哼!說什麼話你都聽不進去,一聽到自己的妹妹,馬上這麼緊張,我偏不告訴你……”

葉飛桐見她不肯說,當時又惱火了,一擺長劍,兇兇地說:“你不說看我不殺了你!”

謝小莉明知他虛張聲勢,格格一陣嬌笑,有意無意地把舌頭一伸,說道:“要殺就快殺吧!反正我也活膩了,與其被師父捉回去殺了,還不如早些死了乾脆!”

葉飛桐被她這麼一來,弄得有些進退兩難,哭笑不得,氣急地說道:“你……你倒底說不說……”

謝小莉見他發急,把頭一揚,笑道:“你點了我的穴道,叫我怎樣說話嘛!”

葉飛桐真拿她毫無辦法,嘆息了一聲說道:“咦!我又不是點了你的啞穴,你說也說了這半天的話了,難道一問起我妹妹的事,你就不能說話啦?”

謝小莉突然嬌聲嬌氣地叫了一聲:“唉!疼死我啦!”

一面用雙手撫摸着玉腿,輕輕在“涌泉穴”上推拿,須知“涌泉穴”一被點中,雙腿雖然不能移動,但上身仍可自由活動,只是不能用力。

葉飛桐見她衣衫破舊,玉容憔悴,而且似乎身帶劍傷,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不由泛起一陣憐惜同情之感。

一旦對他泛起同情心,也就不忍再怒目相視了,不知不覺將長劍藏入袍中,說道:“我解去你的穴道,你要是跑了呢?”

謝小莉臉上突然露出一種悽苦的神色,喟然說道:“你怕我逃跑麼?唉!天下雖大,上窮碧空,下落黃泉,也逃不了我師父的追蹤,不然我怎會藏到墳地上去和白骨黃土作伴……。”

說着話就飲泣起來,晶瑩的淚珠,彷佛雨點似的,紛紛順頰流下……。

葉飛桐這時才真相信此女一定有可悲的身世,不覺心軟了,溫和地說:“姑娘別哭啦。我先替你解了穴道就是。”

謝小莉仰起臉來感激地望着他,說道:“那麼你是不怕我逃跑了?”

葉飛桐向她微微一笑,俯身替她解去了穴道。謝小莉穴道被解,用手不住地按摸麻酸的雙腿,露出一截雪白柔美的小腿,小腿肚有着彈性的曲線,配着一雙狹長的天足。

葉飛桐看得幾乎着了迷,趕忙眼觀鼻,鼻觀心,凝神定性,企圖驅除綺念。

不料他這番動作和表情,早被謝小莉看在眼裡,格格一笑道:“你在想什麼呀?是不是想那位蘇姑娘呀?她真的跟我長得一樣嗎?有機會我一定要見見她,或許就是我妹妹哩。唉!我就少一個美麗的妹妹,不像你……。”

她的身世是悲慘的,從小就失去了父母的撫愛和家庭的溫暖,十幾年來跟着冷若冰霜的天魔女柳傲霜,幾乎把她善良的天性也掩沒了。

葉飛桐被她猜中心事,不好意思地說:“我……我沒想什麼呀?……。”

謝小莉淡淡地一笑,挺身站了起來,輕舒玉臂,深長地吐了一口氣,亭亭玉立,纖美的嬌軀,投射在地上,映出一個動人的影子。

於是,這一對各懷心思的男女,默默無言地對立了半刻,誰也說不出話,夜風吹亂了謝小莉烏黑的長髮,寂寞和憂傷,使她變得蒼白、憔悴……

她在緘默中,睨了葉飛桐一眼,秋波一轉,恬和地一笑道:“怎麼樣,你不肯承認是不是?我一個待罪之囚,原不該向人問長問短,你不說也就罷了!”

講到最後,她的眼眶有些發紅,被葉飛桐偷眼看見了,見她這付衣衫襤褸,神情悽楚的模樣,不覺有些憐惜,沉聲說道:“謝姑娘,這是一種意外,也是一種劫難,那位好心的蘇姑娘已經死了,而且死得很慘……。”他想起蘇白麗對自己的恩惠,內心不由產生無比的內疚。

謝小莉黛眉一顰,吃驚地說道:“啊!她死了嗎?你怎會知道的?”

葉飛桐臉上露出一片迷惘之色,低聲說:“自古紅顏薄命,天妒淑女,我今夜從兩個道人口中,獲得蘇姑娘燒死在松竹觀裡的消息……。”

謝小莉“哦”了一聲,內心頓時產生一些惋惜,同時想到自己眼下的危機和遭遇,眼圈不由更紅了,她幽幽說道:“唉!她雖然死得很悲慘,但我眼前卻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想到天魔女柳傲霜,心裡不由泛起一陣寒意,流目向黑暗的四野看去,但見郊野陰沉昏黑,夜風吹動四周的樹枝,發出瑟瑟之聲。

葉飛桐見她不安地向四下張望,以爲她發現了什麼可疑之處,不覺奇詫地問道:“謝姑娘,這山丘一帶有何可疑之處嗎?”

謝小莉搖了搖頭,說道:“這些日子來,我一直過着逃亡流浪的生活,無時無刻不是提心吊膽,見了黑影,或是風吹草動,就疑心是我師父追來了。

葉飛桐見她如此畏懼天魔女柳傲霜,很覺不平,忖道:“天魔女柳傲霜究竟是什麼兇狠的人物,竟會使她如此畏懼,實是一件不可思議之事。”

思念至此,忽然轉念一想,說道:“謝姑娘,你老是這樣躲下去,也不是辦法啊?”

謝小莉悵然若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回話,芳心之中卻涌起了無限的心事。

沉默地傷了一會子神,說道:“不怕你笑話,我幾次都想死,卻又總下不了決心,一切都爲了……”

話到此處,不由羞紅了雙頰,女孩子家總是不願把自己的心思,告訴別人的,何況葉飛桐又是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哩。

葉飛桐見她欲言又止,似乎有着重大的心事,不願對人吐露,自是不便往下再問。

此時夜已深,山風更急,他不由暗忖:“我還是早點籍辭一走爲妙,這樣跟她纏下去,永遠也沒完,快些向她查出妹妹的行蹤,問完了馬上就走。”

於是和聲說道:“謝姑娘,你的穴道已解,行動自由,以往之事,能否賜告一二?”

謝小莉幽然一嘆,說道:“其實說起來我也是在匆忙中,見了令妹一面,那次是在咱們蹄風嶺,有一位岷江大俠尹一波,帶着一位姓葉的小姑娘來,後來那位尹大俠和我師父,比武,以三陣見輸贏,到了最後一陣,臨時發生了急變,結果尹大俠和令妹趁亂走了,這是我所知道的全部實情,如今都告訴你了。”

葉飛桐傾耳細聽謝小莉的話,一時如墜五里霧中,因爲他根本不知道岷江老人尹一波,如何會和妹妹葉稚鳳相遇在一起的。

葉飛桐長嘆一聲,說道:“尹一波是什麼人?怎會和我妹妹相處在一起的呢?”

謝小莉失神地搖搖頭,正想啓口說話,忽見對面山上樹影之中,傳來一陣衣袂飄風之聲。

她本因躲避天魔女柳傲霜,才隱藏於荒墳山間,過着倉惶逃亡的生活,使她成了驚弓之鳥,變得極爲敏感和警覺,是以對面山林中傳來的衣袂飄風之聲,使謝小莉駭了一跳,不禁驚呼一聲:“啊!……”

猛然一擰嬌軀,向葉飛桐這邊撞來。葉飛桐此時也有些警覺,連忙奇詫地說道:“謝姑娘,你……你怎麼啦?”

一言未了,對面山林之中已閃出一條人影,纖細嬌捷,黑夜中就像一隻大鳥,展翅自山林中疾飛而出。

謝小莉一見山林中閃出一條人影,更是驚悸萬狀,慌忙悄聲對葉飛桐說:“糟糕,可能是我師父追來了,如果真是她,咱們就別想逃走了!”

葉飛桐從來未曾見過天魔女柳傲霜的面,但他從謝小莉的口中,已約略可以猜到乃師必爲武林一大魔頭,眼見謝小莉如此驚慌,一時也沒了主意。

兩人正在手忙腳亂之際,那條人影已躍至兩人停身的這片小丘之下。

謝小莉已嚇呆了,倒是葉飛桐較爲沉着,眼見那條人影來至丘下,陡然沉聲大喝道:“何方高人?請速通名!”

他的話聲未了,右手一撩衣襟,“嗆啷”一聲已將長劍撤了出來。

一面暗中潛運真氣,蓄勢待變。謝小莉在旁驚魂不定,嬌軀抖得就像大風中的一株嫩苗,是那麼柔弱而無助。

不料那條人影,縱至小丘之前,自動停下身來,說道:“上面是師姐吧?我是道鳳,給你送信來啦!”

謝小莉一看這熟悉的身材,再聽到如此清晰熟悉的聲音,知道是師妹金道鳳來了,不由心中大喜,霍地跳起來,說:“師妹,原來是你呀!真把我給駭壞了。”

葉飛桐站在一旁,靜聽二女說話,才知是一場虛驚,不覺嘆了一口氣,將長劍歸入鞘中。

謝小莉話聲甫落,金道鳳已像小鳥似地投入她的懷中。謝小莉玉臂輕舒,一把抱住金道鳳的香肩,激動地說道:“師妹,你是從哪裡來的呀?快告訴我師父追來了沒有?”

金道鳳忽然淚光濡濡地哭泣着呼了一聲:“師姐,你……。”

話還沒有說完.已經是泣不成聲,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謝小莉原是滿腹心事和抑鬱、委曲,一見師妹哭了,一時不禁悲從中來,美麗的大眼睛中,含着晶瑩的眼淚,就像一串斷了線的珍珠,紛紛地順着雙頰流下。

葉飛桐愣立一旁,見二女哭得像淚人似的,感到十分爲難,不知如何去勸慰她們。

金道鳳哭了一陣,忽然止住啼哭,扭頭看了葉飛桐一眼,奇詫地說道:“師姐,這位是……?”

謝小莉羞澀地睨了一眼葉飛桐,嗚咽着說道:“瞧我多傻,盡顧着哭,忘了給你們引見了。”

她隨對金道鳳呶了呶嘴,說道:“這位是葉相公……師妹有什麼話說麼?”

金道鳳原來只知道謝小莉和甘子梧的事,此刻卻見她和一個姓葉的在一起,不禁大感奇詫,但是時機緊迫,不容自己再顧前顧後了,遲疑了一下才說:“師姐,你快些逃走吧!師父眼看就要追來啦!再遲了咱們都有性命之憂……眼下已是午夜,如果我判斷不差的話,師父的行蹤可能已離此不遠了。”

她說至此處,臉上流露出一片驚慌之色,兩眼不覺地向四下東張西望。

謝小莉聽到這裡,立刻玉容變色,驚悸地顫抖起來,魂不附體地說道:“我早知逃不出師父的掌握,如今果然應驗了。唉!早知如此,不如干脆不逃,眼前我也不想再逃了,與其被師父追到,還不如早點自殺,省得受盡痛苦而死……。”

金道鳳冒着極大的風險,一路尋找,趕來給師姐送信,原希望謝小莉聽到消息後,立刻離開荒墳,另找一個隱密的所在躲藏起來,或許能免去一場劫難也未可知,眼前忽聽師姐竟然不想逃走,語氣中還存着一死了之的意思,不覺大是焦急,激動地說:“師姐,你快不要存這種傻念頭,我冒着生命危險,老遠地趕來給你送信,你怎能說這種話呢?趕快逃吧!師姐,我求求你……。”

葉飛桐凝神細聽謝小莉和金道鳳說話,卓立一旁,插不上話去,當他聽到謝小莉不想逃走,竟想企圖一死,不由心中一動,神情嚴肅地說:“謝姑娘,貴派的派規,和令師的爲人,在下雖然不得而知,但姑娘想以死來求解脫,卻也不是辦法,人生在世,遲早雖然難免一死,但死卻有鴻毛泰山之別,再說令師妹冒險趕來給你報信,如你意圖一死,豈不辜負她的一片好意,還請姑娘三思。”

謝小莉聽到葉飛桐這番義正辭嚴的談話,內心中既感激又慚愧,她低頭沉吟了一下,倏然感激地望了金道鳳和葉飛桐一眼,悽然一笑,說:“葉相公,師妹,瞧我真是個糊塗蟲,要不是葉相公給我這番啓示,險些做下了抱憾終身之事,唉!現在我也不想死啦,至少在未被我師父抓着之前,我要珍惜生命。”

說畢,臉上露出一片堅毅的神情,和先前那種驚悸、絕望的神態,判若兩人。

金道鳳一聽師姐想明白了,不想死啦,心裡十分高興,笑道:“師姐這會想開了,那我就放心啦!我這趟雖然走在師父前面,但她的腳程太快,恐怕將追蹤而至,你此時不逃,還等什麼?”

謝小莉微微點頭,將一雙迷惘的眸子,射在葉飛桐的身上。

葉飛桐當然看得出對方這神秘的一瞥之中,含蘊着的暗示,於是心中暗忖:“這女孩實在是鬼靈精,她竟想要我自動的做她的護花使者哩!”

他心中本來不願再和謝小莉糾纏不清,但由於年輕熱誠,而且對這個弱女的慘痛遭遇,也不忍坐視,隨即朗聲說道:“謝姑娘,照這位姑娘所說,令師大駕已近,時機想已迫在眉睫,事關貴派家規,本不容外人過問,但謝姑娘並未做下什麼人情、國法不容之事,令師竟要追取性命,實在有些過分了。”

他說至此處,劍眉微微一軒,接道:“因此,在下暫做一次毛遂自薦,咱們同行一程,過了江再分手吧!”

謝小莉見他答應和自己同行,頓時喜出望外,激動地說道:“你肯和我同行一程,自是我求之不得之事,雖然聯咱們兩人之力,都不是我師父的對手,但是有你在旁,總使我覺得安全點。”

金道鳳見葉飛桐肯於護送師姐,暗暗替謝小莉高興,說道:“有這位相公替師姐保駕,我就放心啦。你們別再耽擱了,快些動身吧!我也得早些趕回蹄風嶺,不然被師父發覺就不得了啦!”

謝小莉見師妹就要離去,不覺想起此刻和道鳳一別,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見,心中不由涌起一陣依戀之情,她臉帶戀戀不捨的神色,惘然說道:“師妹,你這就要走麼?我當然不能留你和我在一起,你……你趕快回蹄風嶺吧!別讓師父發覺你給我送信,師妹,你這一番舉動,做姐姐的十分感激,我永遠不會忘記的,咱們如果有緣的話,還有再見之日……。”

她說着嗓音有些哽咽,輕輕在金道鳳肩上推了一把,接道:“師妹,你趕緊走吧!”

金道鳳含着眼淚,悽然說道:“師姐,我走啦,你……前途保重……。”

說畢,匆匆向葉飛桐點了點頭,陡然柳腰輕折,展開身法向丘下飛奔而去。

夜色黯黑,四野沉寂。謝小莉凝凝地俏立在丘頂,目送着金道鳳纖美的影子,似輕煙般地消失在眼簾之中。

葉飛桐見她心情沉重,衣衫單薄,有些衣不勝寒,心中泛生幾分憐惜,低聲說道:“謝姑娘,咱們快走吧!”

謝小莉這時才覺醒過來,悵然若失地應道:“哦!這些日子來,我老是迷迷糊糊,魂不守舍,不是你一再提醒,險些誤了大事,謝謝你,咱們先離開這裡再說。”

說完話,自丘頂飛墜而下,葉飛桐在前,謝小莉在後,各自展開輕功身法,向前疾奔而去。

兩人一路奔行,看着已是二更時分,官道盡頭屋影幢幢,在那黑沉沉的建築中間,閃亮着數盞燈火,不禁高興地說道:“謝姑娘,你看,前面怕不是一座市鎮吧?”

謝小莉一直咬着牙,拼死拼活地向前奔行,竟然不曾注意到遠處的景物,這時擡頭流目一看,不遠之處,果然有一片黑黝黝的屋影,她不覺心中一動,脫口說道:“不錯,前面有鎮店了,唉!我實在跑不動了,不管怎樣,好歹找個地方歇歇腳呀!你也累了吧?”

“累倒不累,只是肚子有點餓,這麼晚恐怕買不到東西吃了?”

謝小莉恬和地笑了笑,說:“管他的,店門關了,咱們不會叫開麼?反正多賞點銀子就成了。”

兩人說話之時,腳下並未停留,眨眼間,那座小鎮已然在望。

葉飛桐凝目一看,但見小鎮黑沉沉的,觸目一片荒涼,不遠處,一盞孔明燈,臨風搖曳,發出淡黃色的光芒,想來便是客棧了。

兩人腳下一緊,便到了那有燈的店鋪之前,果然是一家客棧。葉飛桐高興地說:“謝姑娘,令師雖然武功高強,行蹤詭秘,可也不定會追蹤到這種荒僻的小鎮來,我看姑娘就在此委屈一夜,明兒一早再動身過江吧!”

謝小莉點了點頭,正想舉手敲門,突然她一聲驚呼,蹬、蹬後退兩步,神情恐怖地說道:“我師父來了,我師父來了!……”

葉飛桐見她這種驚慌萬狀,舉止失措的神態,心中十分詫異,出口問道:“謝姑娘,你發現什麼啦?這兒哪有令師的蹤影?”

謝小莉伸出纖纖玉指,對着大門上一指,失魂落魄地說:“你瞧見了那根柳枝沒有?”

葉飛桐隨她手指之處看去,只見木門上插着一根奇形怪狀的柳枝,竟然深深地插入木板之中,顯示出了驚人的內力。

他端詳了一陣,仍是迷惘地說:“不錯。這柳枝必是武功極高之人,以內家真力插入木門,但不知這與令師行蹤有何關連?”

謝小莉見他這般漫不經心之態,不由苦笑道:“哎呀!你這位大相公真是不知江湖風險。這支柳條乃是師父出現的特記,她一定先到這兒來過了,你不信她可以已經隱身在附近,唉!反正我也豁出去了,讓她追到了大不了是送命!”她說着咬着玉貝般的牙齒,似是略爲鎮定一下心神,但臉上仍然滿露驚悸之色。

葉飛桐沉思片刻,說道:“那咱們快走吧!別在這兒耽擱了。”

兩人正要轉身離去之時,驀然一絲極其輕微的冷笑,隨着瑟瑟風聲傳來,若非武功極高之人,極本無法聽出,有人在遠處發笑。

謝小莉和葉飛桐在武功上有深厚的造詣,雖然不一定能聽出十丈內的飛花落葉,眼下這一聲冷笑卻是都聽到了。

頭一個謝小莉沉不住氣了,因爲她已經聽出這發笑之人,正是追蹤她的天魔女柳傲霜。謝小莉在驚駭到了頂點之後,反而鎮定下來,強裝出笑容,說:“葉相公,你快別替我擔心了,承你相送一場,謝小莉今生今世是沒法子報答,我師父已近在咫尺,只要她一現身,不但我活不了,你同我在一起,難免也要受連累,你還是快走吧!”

葉飛桐聽她說得誠懇,大有視死如歸的決心,不由甚是感動,當下豪氣一振,劍眉一挑,冷笑道:“這是什麼話?我葉飛桐雖然武功不是天魔女柳傲霜的敵手,尚非貪生畏生之輩,你既不願再走,咱們別再躲躲藏藏的了,乾脆和她拼一個死活吧!”

他的話語剛了,遠處又傳來了第二聲冷笑,彷彿就在兩人耳畔所發。

謝小莉陡然一拉葉飛桐的衣袖,低聲說道:“好,我現在被你一說,忽然改變了主意,與其死在我師父手中,不如先躲她一陣。來!咱們快些越屋進入客棧去,混在人堆中,她找起來也比較麻煩些。”

不等葉飛桐答話,輕折柳腰,用了一式“黃鸝穿柳”的身法,飄然越牆而過。

葉飛桐當下也不怠慢,一提真氣飄身跟蹤而下,落腳一看,謝小莉已奔向一排房屋之前。

葉飛桐隨後跟進,卻聽謝小莉“咦”了一聲,說:“你看,還有人在這兒睡覺哩!”

葉飛桐這時纔看清木櫃之上,橫臥着一個瘦小的漢子,想是值夜的小廝一類的人物,說道:“這人一定是店夥計,咱們別驚動他,乾脆自找空房,進去先躲一躲,避避你師父的耳目。”

說着領頭向店房就走,謝小莉一時無法可想,心中又怕師父進店來,只得一聲不響跟在他身後。

謝小莉隨葉飛桐走了幾步,忽見他停足不走,心中正自奇怪,正想出口相問,他已指着眼前一排客房,低聲說道:“謝姑娘,你看這一排房屋都是黑漆漆的,爲何獨有倒數第三間還點着燈?

謝小莉生怕天魔女追進店來,見了那間屋子中仍然亮着燈光,不顧一切地說道:“管那些幹麼?咱們暫時就到那間客房去躲一躲吧!”

兩人說話之間,院落中似又響起了第三次笑聲,冷酷中含着憎恨。

謝小莉立時魂不附體,不顧一切地縱向有燈光的那間房屋而去。

葉飛桐恐怕深夜驚擾別人,正想出口阻止,她已像一陣輕煙似的,穿窗而入。

葉飛桐當下不敢怠慢,猛提一口真氣,向那扇窗口縱去。

他剛剛縱至窗口,耳中猛然傳來嬌叱之聲,顯然有人在室中動起手來。

果然他所料不差,謝小莉和一位少女動起手來,一時室中人影晃動,玉掌翻飛,打得十分激烈。

葉飛桐不由頓腳嘆息,低聲說道:“謝姑娘,你不該這麼冒昧,驚擾人家,快不要打了,咱們向這位姑娘陪不是吧!”

他的話剛剛說出口,但聽一聲嬌叱,似是發自對方口中,那少女說道:“哪裡來的野男人,還不給我滾出去。”

此女說着竟奔向葉飛桐而來,謝小莉在旁怒不可遏,忿忿地說:“你別管,我先把她收拾了再說!”

謝小莉一面發話,陡然雙掌一緊,展開天魔女柳傲霜所授的“天魔掌”、“巧打金鐘”、“推窗望月”,分向對方兩處大穴拍去。

偏那獨身少女,身手更是不凡,容不得謝小莉雙掌拍到,立時嬌叱一聲,身子像穿花蝴蝶似的,優美無比地閃過兩招搶攻。

葉飛桐越看越覺得此女的身材,十分熟悉,他一心想看清她的臉部,由於雙方動作、身形飄忽,宛如行雲流水,一時不易看見。

但是,當他理智清朗,心神略爲鎮定,仔細一看之下,心中不禁突突亂跳,再也抑壓不住內心激盪的情緒,脫口大聲叫道:“你,你……你不是鳳妹妹麼?……。”

這一聲驚呼,像春天的一個響雷,頓時震驚了那獨身少女和謝小莉,兩人的身形陡然一合一分,再也顧不得動手。”

那獨身少女美麗的大眼睛中,閃出驚喜交集的光芒,一時像泥塑木雕般地,怔立在室中,一雙眸子緊緊盯在葉飛桐身上,小巧可愛的櫻脣,微微張開着,口中發出囈語般的聲音,說道:“你……你不是葉哥哥嗎?咱們不是做夢吧……”

重逢的人都驚喜得睜大了眼睛,彼此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是真?是真?……無比的喜悅、驚奇、複雜、微妙,種種無法言喻的情緒,在見面的一瞬間,一時就像撼江巨浪般地,在葉飛桐、甘鳳怡兩人的心底涌起。

這位美麗多情的少女,正是離家出走,飄泊江湖的甘鳳怡。

她自從知道甘、葉兩家有着解不開的深仇之後,甘姑娘的芳心破碎了,她不辭而別的出走,同時也造成了一個誤會。

這個誤會就是葉稚鳳小姑娘,竟將女扮男裝的甘鳳怡,誤會成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一寸芳心之中,偷偷地將一縷青絲,系屬在甘鳳怡——這位易釵而弁的西貝公子身上。

這一場誤會、愛恨、情仇,結果導致了葉飛桐、甘鳳怡、葉稚鳳三人的出走。

甘鳳怡自從離開葉家之後,一直在江湖上飄泊,但不願意再去葉家,重新投入葉飛桐的懷抱。

同時,因爲她心碎了,又不願回到娘和岷江老人尹一波那裡,因爲她還沒有跟那位武功蓋世的老尼姑學好本領。

但是,她在這一段孤寂、飄泊的流浪生涯中,卻也不曾白費時間,她利用空閒時間,偷偷地將從思悲子那兒得來的“痛禪掌譜”上的武功,一個人聚精會神地揣摸、苦練,漸漸學會了使方今武林人物夢寐難得的武功,這也許是她在感情上遭到挫折後,唯一的收穫吧。

在這段漫長苦寂的時日裡,她是不是還懷念着葉飛桐呢?

重逢的一瞬間,葉飛桐和甘鳳怡怔怔地凝立着,誰也沒有勇氣先說話,倒是謝小莉一個局外人,從這一對少年男女的眼色、舉動上看出幾分秘密來。

謝小莉被眼下這種感人的場面迷惑了一陣,忽然想起身邊的危機,不由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忖道:“我的天,這是什麼時候呀?他們兩人還像在做夢,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哩!”

她正想找幾句適當的話,打破眼前的僵局,突然屋外又似乎傳來天魔女柳傲霜的冷笑。

這一聲冷笑,再度引起謝小莉的驚悸,就像一盆冷水潑在頭上,一時慌了手腳,再也沒有心情去領略眼前這一對男女脈脈含情的情景。

謝小莉驚慌地低聲向葉飛桐說:“葉相公和這位姑娘,能不能請你們先救一救我,我師父已進了客棧啦!”

她的語氣中幾乎充滿了乞求和傷感,美眸之中,竟然流露出兩道埋怨的光芒。

這幾句話頓時驚破了葉飛桐的迷惑和沉醉,他立時低“哦”了一聲,也用誠懇和期求的目光,睨視了甘鳳怡一眼,低聲笑道:“鳳妹,做夢也想不到會在這兒遇到你,眼下這位姑娘身遭鉅變,她師父已經追進店來,你能不能讓她躲一躲,咱們有話待會再談好不好?”

甘鳳怡乃是一個聰慧的女孩,當她第一眼看到謝小莉和葉飛桐之時,私心不免犯了猜疑和嫉妒,還以爲意中人已移情別戀哩。

她正在胡思亂想,千頭萬緒之際,忽聽二人誠懇地一番解說,不覺心軟了。

小姑娘當時暗暗咬了咬牙,心想:“唉!誰知道他跟這個姓謝的女孩有着什麼關係呢?他們都這樣求我幫忙,可能真有極大的危險,我不如先聽他們一次話。”

她想至此處,心情開朗許多,仍然若有所失地說道:“好吧!既然這位姐姐有難,我當然要盡力幫忙的……。”

她說話之間,似乎已聽見院落中的冷笑聲,不由有些驚慌。

甘鳳怡忙亂中凝目細細在屋中一陣打量,猛然發覺牀側有一口大木箱,說道:“這位姐姐就請暫在木箱中躲一躲吧!”

葉飛桐這時忽然靈機一動,自作聰明地揚起左掌,將桌上的紅燭撲滅。

謝小莉急得直頓腳,低聲埋怨說:“唉!你這不是弄巧成拙嗎?如此一來,我師父就會發覺咱們一定躲到這間屋子裡來了……”

她正說着,窗外陡然傳來一陣長笑,一個冷峻無比的聲音說道:“丫頭,爲師沒有白跑一趟,總算找到你啦,你不出來見我,難道還待爲師動手麼?”

這幾句話不啻晴天一聲霹靂,謝小莉直駭出一身冷汗。

室中失去了光明,黑暗像恐怖的浪潮,無情地向三人洶涌襲至,一時都感到胸前壓力大增,窒息得喘不過氣來。

天魔女柳傲霜這一發話,不啻春雷大動,深深地震動了謝小莉和葉飛桐。

其中甘鳳怡因是局外之人,比較沉着些,她略一猶疑,慌忙悄聲對謝小莉說道:“謝姐姐,快藏進箱子裡去吧,讓我來對付。”

謝小莉深長地吐了一口氣,苦笑道:“唉!那有什麼用呢?怎麼也逃不了我師父厲害的目光……。”

她口中雖然如此說着,仍然不敢怠慢,急忙跑到木箱之前,一彎腰鑽了進去。

甘鳳怡在黑暗中,對葉飛桐輕笑道:“喂!她師父究竟是什麼人嘛?竟然嚇成這種樣子,真奇怪。”

她說着關上木箱,順手又將那把大銅鎖鎖上了,隨即從懷中掏出一個火摺子一晃,又將桌上的紅燭點着。

甘鳳怡正將桌上紅燭燃亮,但聽窗外一聲冷笑,室中燭光倏一陣發暗,葉飛桐和甘鳳怡,突感胸前襲來一股奇大無比的勁風,壓得兩人呼吸困難。

兩人驚悸之下,各自猛吸一口真氣,力貫雙掌,蓄勢待變。

間不容髮之下,室中多了一位身着黑衣的中年美婦,俏生生的一張美臉,就像天上的明月,晶瑩的雙目,蛾眉淡掃,隱含着一股煞氣。

葉飛桐從來不曾見過天魔女柳傲霜,由於這位女魔頭在二十多年前,就離家悄然而去,在他的心目中,根本就沒有祖母的印象。

他乍見天魔女柳傲霜之下,內心立刻泛起一陣寒意,感到她有一種說不出的詭譎和威嚴。

甘鳳怡一見室中來了這樣一位不速之客,在一經接觸之下,立刻感到她有着一身驚人的武功,當下聚氣凝神,沉聲說道:“你是什麼人?深更半夜闖入人家房子,真是不懂規矩!”

誰知天魔女並未因爲甘鳳怡的咄咄逼人而生氣,反而神經質地突然尖叫一聲,隨着就是深深地一陣嘆息,手指着葉飛桐說道:“你……你姓什麼?……”

說着又指向甘鳳怡說道:“你這女孩是誰?謝小莉呢?她藏到哪裡去了?快說!”

葉飛桐被她這種不尋常的舉動,弄得如墜五里霧中,心神不定地說:“在下葉飛桐,這位是甘姑娘,你是不是柳……”

在她的判斷之中,這中年美婦一定是那天魔女柳傲霜無疑,但卻不知道柳傲霜正是父親和叔父的生母,也是自己的親祖母。

天魔女柳傲霜聞言長嘆一聲,渾身一陣顫抖,無限傷感地說:“哦!你就是葉飛桐……唉!歲月無情催人老,想不到轉眼之間,葉家的三代子孫,都這麼大了……”

她的眼眶中,忽然溼潤起來,晶瑩的淚珠,在眼眶中滾來滾去。

葉飛桐覺得她神情十分奇怪,詫異地說:“你就是柳老前輩麼?你是否認識‘洛陽雙英’,家父和家叔?”

甘鳳怡也有些驚愕和意外,心忖:“這女人真怪,她的武功一定很高,剛纔現身時帶來的那股罡風,分明是武林罕見的‘般若神功’中‘罡風磅礴’絕世武功嘛!”

天魔女柳傲霜並未回答葉飛桐的問話,又復將目光射在甘鳳怡身上,那銳利怪異的眼神,竟把甘姑娘看得心頭直跳,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

她這時收起傷感的臉色,改用冷冷的聲音,對甘姑娘說道:“你就是甘子梧的妹妹吧?你哥哥現在何處?還不快些告訴我!”

這種命令式的口氣,把甘鳳怡氣壞了,忖道:“我正在到處找我哥哥哩!你倒問起我來了,真奇怪,這女人如何會認識我哥哥呢?”

想着冷冷一笑,說:“哼!你這女人真是妄自託大,我哥哥跟你有什麼關係,你倒來問我,我還要問你要人呢!”

天魔女柳傲霜聞言臉色一變,一雙細長的柳眉一挑,鼻中冷哼一聲,冷笑道:“小丫頭,你的膽子真不小,居然敢頂撞起我來,哼!要不是看在你也姓甘的份上,看我不好好教訓你纔怪呢!”

她把臉色一沉,無形中,就有一股威嚴,將葉飛桐駭了一跳,暗暗焦急道:“甘妹妹也真不懂事,眼下箱中還藏着一個謝小莉,你爲何要跟柳傲霜衝突呢?”

葉飛桐正想出言暗示甘鳳怡,不要跟天魔女柳傲霜鬥嘴衝突,不料甘鳳怡初生牛犢不畏虎,見柳傲霜聲色俱厲,心中更加有氣,嘿嘿笑道:“你別老提姓甘的長,姓甘的短,誰跟你攀親戚嘛,真是不害羞!”

這一句話原是無心之言,哪知天魔女柳傲霜誤會了她的意思。

一個在感情上受盡折磨的人,心靈上有着深深的創傷。柳傲霜當初和甘如石相戀,原不是一件光明正大之事,因此她一生最恨別人揭她的瘡疤,眼下聽得甘鳳怡提及此事,不由柳眉倒豎,冷笑道:“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不教訓你,也不知我老人家的厲害。”

身形一晃已如一陣風似的,飄至甘鳳怡的身前。

她倏的一翻右掌,施出天魔指法中,一指“巧匠穿梭”,食中二指閃電般地直向甘鳳怡脈門穴扣去。

這一式巧拿,雖是她成名江湖的“天魔指”中,極爲平易的一招,但卻爲柳傲霜從少林派擒拿手一招扣脈法中演化而成,一經施出使人很難防守。

葉飛桐但覺眼前人影如閃電乍現,一陣疾風過處,柳傲霜的右手食中二指,眼看已搭在甘鳳怡的左手“脈門穴”之上。

甘姑娘正在驚駭於對手奇快如閃電的身法,柳傲霜攻勢已到了左手脈門。

人在急情之中,常會產生急智。甘姑娘數月苦練思悲子所贈的玄真派絕學“痛禪掌”,已有相當成就,驚急之下,陡然記起一式絕掌。

眼見柳傲霜的二指攻到,甘姑娘陡然嬌叱一聲,身形不退反進,竟用“痛禪掌”中第二式“南海蔘禪”,左掌掌緣像金梭般地順着對方攻出的右腕切去。

驚雷奔電的一瞬間,不但柳傲霜大爲驚駭,驚怔在旁的葉飛桐也不禁大爲驚奇。

甘鳳怡的第二招攻勢,快如風馳電掣,眼看就要拍上柳傲霜的“志堂穴”上,但天魔女柳傲霜豈是等閒之輩,雖然暫處劣勢,仍然十分鎮定,冷笑道:“丫頭找死!”

喝聲之中,陡然一吸胸,“嗖”的一聲,甘鳳怡攻出的一掌便已落空。

柳傲霜怒不可遏,柳眉倒豎,突地翻腕便打,用的乃是“天魔掌”中一式“穿雲摘月”,她又是含怒而發,威力非比等閒。

甘鳳怡不由一陣駭然,趕快收斂心神,猛提真氣,擡腿向外橫跨兩步,才閃過對方的一招奇攻。

葉飛桐這時怕柳傲霜傷了甘鳳怡,陡然大喝一聲,說道:“柳老前輩有話好話,何苦和一個晚輩動手!”

說着大邁一步,閃身阻在柳、甘二人中間,預備接受柳傲霜的攻勢。

天魔女柳傲霜正要擡手出招,被自己嫡親的孫子這一擋,深感無可奈何,只得長嘆一聲說道:“真是孽障,你這畜牲何苦來管我的事,阻擋我教訓這丫頭?”

說畢恐怕傷了葉飛桐,只得中途收招,向後飄退了三步。

甘鳳怡接了柳傲霜幾招,已經認得厲害,自忖新學的“痛禪掌”尚非對方的對手。

想到此處,甘姑娘可不敢再逞強了,悄悄地退到一旁,靜待其變。

葉飛桐挺身而出,立刻把眼前箭拔弩張的情勢給扭轉了。

柳傲霜在燭光之下細細觀看葉飛桐,眼看這個孫兒,就是當年的葉之文、葉之武的化身,不禁感慨萬千,嗟嘆不已。

她雖然冷酷成性,畢竟人到年老終惜子女,自己當年棄家出走,一晃眼二十多年,沒有和兩個兒子見面,如今親見孫兒長大了,不覺勾起了許多被遺忘的往事,以及感情上的創痛。

怔怔地出了一會神,她再也沒有火氣了,不禁又流目細看甘鳳怡姑娘,見她長得很像甘子梧,眉眼和臉部輪廓也可以捕捉到一些甘如石當年的音容笑貌。

想着想着內心又涌起一陣惘然,長嘆一聲道:“罷了,我也懶得跟你一般見識,要換在平時,我早把你活劈啦!”

甘鳳怡氣得翹起了小嘴,低低地哼了一聲,但是不再出言和她頂撞。

天魔女柳傲霜此時有滿腹的心事,又不便對兩人傾吐、解釋。

她出神地用雙目在屋子裡細細掃射,又見小屋之中有一張木榻和一張木桌,再就是一個大木箱。

細細觀察了半天,竟未想到謝小莉是藏在這口木箱之中。

柳傲霜心中不禁暗暗奇怪,忖道:“咦!這就怪了,我明明看見葉飛桐和小莉一起進客棧來,不知小莉這丫頭逃到何處去了?”

她奇疑之下,冷冷地向葉飛桐問道:“娃兒,我剛纔在外明明看見你和小莉一起進來的,這會那丫頭藏在何處?她已犯了重大的門規,趁早把她交出來,我不難爲你們就是!”

葉飛桐聽得心頭一凜,心想:“說什麼也不能讓她尋出謝姑娘。”

於是沉思片刻,笑道:“不瞞柳老前輩說,謝姑娘和我雖然一度同行,適才在客店外已獨自離去,老前輩如不信,屋內屋外但請搜查。”

柳傲霜臉色一沉,說道:“你說的句句都是真話麼?要叫我搜出來,不但那丫頭要遭殃,你們兩個一個也逃不了。”

說畢緩步在室中步了一圈,牀上牀下都搜遍,並無謝小莉的人影。

她凝目看那口大木箱,只見木箱上上着鎖,竟不會想到謝小莉藏在其中。

柳傲霜往日目光銳利,心思靈巧,今夜因遇上離奇的變化,一時失去了往日的冷靜和精明。

葉飛桐見她目光停在那口木箱之上,不由暗暗捏了一把冷汗,故作鎮定地說:“晚輩說的句句都是實話,謝姑娘確實已獨自離去,晚輩因事先和甘姑娘約定……”

說至此處才知道話中有些語病,一張俊臉羞得緋紅。甘鳳怡此時也不覺低下了頭,羞得連耳根都紅了。

柳傲霜因和葉飛桐有祖孫之親,當下冷哼了一聲,對二人說道:“好吧,不管你們所說是否實話,我今夜索性不再追究。只有一件事,我要事先關照你們!”

葉飛桐見她並未懷疑木箱,不覺鬆了一口氣,笑道:“前輩有事但請吩咐,晚輩等願聽指示!”

天魔女柳傲霜略一沉吟,接道:“今夜之事,乃是我破例對待,不許你們將此事向任何人泄露,否則我必有方法找你們算帳。小莉那丫頭犯了門規,任她走到哪裡都難逃出我的掌握之中,就是今夜不取她性命,她也活不了多久。”

言畢又對甘姑娘沉臉接道:“小丫頭,你以後再這樣對我不尊敬,可是饒你不得了,咱們後會有期!”

言猶未了,室中燭火一暗,一陣疾風起處,便失去了柳傲霜的影子。

看得甘姑娘心頭一凜,脫口說道:“這女人真是神出鬼沒,莫測高深。唉!幸虧她走了,不然真難對付。”

她說着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悄聲又對葉飛桐笑道:“咱們快將謝姐姐放出來吧!恐怕快把她悶壞了!”

葉飛桐恐怕柳傲霜還未遠去,慌忙低低說:“輕聲些,等我出去看她走遠了沒有?”

當下雙肩微微一晃,從窗口中穿了出去,他落在窗外凝神流目向四下一看,但見黑夜深沉,客棧中仍然陷入一片沉寂。

他在院中小立片刻,並未發覺任何動靜,知道天魔女柳傲霜真的遠去了,這才放寬了心,又從窗口飄入室中,不料這時甘鳳怡走至木箱邊,想要掀開箱蓋。

甘姑娘聽見聲響,不禁微微一驚,擡頭一看,見是葉飛桐,這才啞然失笑,道:“那女魔頭走遠了麼?”

葉飛桐微微點頭,笑道:“走是走遠了,不過你也未免太心急些,如果進來的不是我而是柳傲霜,豈不把事情又弄糟,你以後在江湖上行走還是小心點!”

甘鳳怡心中雖佩服他的細心,表面上卻作出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氣,噘着小嘴嗔道:“哼!你才比我大多少呀?那麼久沒見面,問都不問一聲好,見了面就抱怨我,我纔不愛管你們的閒事呢!”

她的大眼睛中流露出一片幽怨的神色,似是閃出嫉妒的光芒。

言爲心聲,眼爲靈魂之窗。甘姑娘的芳心之中泛起了猜疑,她以爲意中人既和謝小莉結伴同行,一定十分密切。

葉飛桐知道她一定誤會了,想要向她解釋,又怕藏在木箱中的謝小莉聽了笑話,一時竟有些發怔,呆了半天竟找不出適當的話來說。

甘姑娘見他沉默不語,心中越發猜疑,黛眉一顰,冷笑道:“咦!爲什麼不說話呀?怕人家聽到是不是?唉!千不怪萬不怪,怪我當初瞎了眼,看錯了人……你要嫌我在這裡礙事,我走就是了……。”

說着竟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這一哭把葉飛桐弄慌了手腳,頓足嘆道:“唉!這是從哪裡說起呢!你一定誤會了,這位謝姑娘是你哥哥先認識的,我在路上才遇到的呀!”

甘鳳怡聽了還是有些不信,擦着眼淚,嚅嚅地說道:“我不管你們的閒事,你也別阻攔我,讓我去死好啦,反正活着也是討人嫌。”

葉飛桐不禁急了,恐怕誤會鬧大,搶行了幾步,走至木箱之前,伸手一拉箱蓋,不覺吃了一驚。

他急忙注目一看,原來加在外面的一把銅鎖,突然不翼而飛了。

這一驚實在非同小可,當他掀開箱蓋,低頭一看,頓時臉色大變。

甘鳳怡在旁見他神色有異,慌忙趕近箱前說道:“你怎麼啦?謝姐姐……”

兩人同時俯身探視,但見箱中空空如也,哪裡還有謝小莉的影子!”

寒夜、孤燈、逆旅……這一對情侶久別重逢,彼此的心情是興奮而激動的。葉飛桐和甘鳳怡兩人的內心,都充滿了這種複雜而微妙的情緒,於是,表現出的動作也有些反常。

斗室中的紅燭燒了一半多,血紅的燭淚順着燭臺向下流,凍結成一灘紅燭。

葉飛桐和甘鳳怡打開箱蓋,雙雙低頭向箱中窺探,只見箱中空空如也,不見了謝小莉的芳蹤。

甘鳳怡驚詫地喊道:“咦!謝姐姐呢?人到哪裡去啦?真是怪事。

葉飛桐也急慌了,費盡思索也猜不出,在這轉眼之間謝小莉不知不覺失蹤了。

他驚慌失措地說道:“這就奇了,她藏在木箱之中,突然失蹤,剛纔我出窗之時,你有沒有離開過這間屋子?”

葉飛桐思前想後找不出謝小莉失蹤的原因,因此探問甘鳳怡有沒有離開過屋子。

甘鳳怡迷惑地睜着大眼睛,尷尬地應道:“哦!我想起來啦,剛纔你出外探看柳傲霜的時候,我怕你有意外,走到窗口站了一會兒,唉!她會不會趁這時候,悄悄出箱離去?”

甘姑娘剛纔因爲不放心葉飛桐,恐怕萬一天魔女柳傲霜仍然窺視在外,豈不遭了她的毒手,因此她才走至窗口探望了片刻。

想至此處,她緊鎖着黛眉,匆匆在屋中到處尋查了一番,結果毫無發現。

她焦急地走至門邊,細心地檢視一番,然後用手一推,房門“呀”的一聲輕響,應手而開。

如此一來甘姑娘不覺恍然大悟,嘆了一口氣說:“這扇門有人開過了,謝姐姐一定趁我在窗口之際,爬出箱子悄悄地走啦!”

葉飛桐這時才恍然大悟,無可奈何地搖頭嘆道:“唉!想不到她竟如此悄然而去,有一事實在令人費解,她爲何在危機尚未遠去之時,突然不告而別呢?”

她想着夜來的種種經歷,不覺有些爲謝小莉的安危擔心。

甘鳳怡這時雖然有些不安,內心卻又感到很安慰,直到眼前爲止,自己雖然還不能確定謝小莉和意中人到底有何關係,但是卻由於她的悄悄離去,心中有幾分安慰。

愛情之間是狹窄的,甘鳳怡當然不願有第三者捲入這片愛情的漩渦……”

這美麗的女孩子有着純潔、善良的本性,想到最後,不覺有些臉兒發紅,低下頭默默無言。

兩人相對無言,桌上的殘燭被窗外的夜風吹得火焰搖晃,將兩人的影子,幻映得狹長,看來十分動人。

甘鳳怡情感和理智在內心中矛盾着,陡然秋波微轉,深情款款地睨了葉飛桐一眼,嬌羞地說道:“她走了,你一定會恨我,是不是?”

直到眼下爲止,她芳心中還誤會着葉飛桐和謝小莉之間的關係。

葉飛桐見她還在誤會,不覺有些微慍,正色道:“鳳妹妹,我再三向你解釋,你還在誤會我,真是急煞人也!”

甘鳳怡見他態度誠懇,舉止認真,心中才放下一塊石頭,姍姍走過他的身側,含情脈脈地笑道:“好啦,好啦!別再生氣好不好?謝姐姐悄悄不辭而別,萬一被她師父追到,豈非我一人之罪,咱們還是趕快出外看一下吧!”

葉飛桐搖頭嘆道:“我和她萍水相逢,原不過見她身有危難,才仗義送她一程,如今她既然自願離去,有什麼好歹,也怪不了咱們,此時她恐怕已經走遠了,追出去也沒有用,還是由她去吧!”

甘鳳怡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柔順地倚在葉飛桐的身畔,忸怩地說道:“剛纔的事怪我太多疑啦,你會不會怪我呢……但願你別恨我……唉!這些日子來,我在江湖上流浪、飄泊,一直想去找你,卻又沒那份膽氣,心裡難過死了……。”

她說至此處,腦中不禁想起那日在葉飛桐家中,偷偷聽到葉之文和葉之武所說:“甘葉兩家的怨仇,是一輩子也解不開的!”

在她純潔、善良的心靈中,再也想不到甘葉兩家會有那種複雜、微妙的誤會,和彼此間結仇的因果關係。

但是,從那一天起,她的心碎了,想到今生今世,將永不能和葉飛桐相廝守在一起,她就柔腸百結,背地裡暗彈珠淚。

葉飛桐默立良久,一時百感交集,內心之中交織着一股愛恨之情。

父親和叔父的教訓,言猶在耳——

“不行!不行!葉氏門中的兒孫,絕對不許和甘家結親,甘葉兩家仇深似海。”

葉飛桐的心靈深處彷彿毒蛇在噬蝕般地痛苦,他想至絕望之處,不由黯然神傷,默默無言。

甘鳳怡冰雪聰明,心思剔透玲瓏,目睹情郎臉部痛苦迷惘的表情,心中猜想他此時必在爲了兩家的世仇無法了結而苦惱。

她噙着淚水,幽幽說道:“你心裡有什麼話,請儘管說出來,我絕不會介意,也不會怪你的。”

葉飛桐乃是俠義門中弟子,自幼受葉之文的訓導,滿腦忠孝之道。

父親既已指出,甘葉兩家有着解不開的深仇,豈能再爲兒女私情糾纏,違背父命。

他劍眉一軒,堅毅地說道:“甘姑娘,我葉飛桐有一句不當之言,說出來你休要責怪我薄情寡義……。”

說至此處,他實在有些不忍,臉上流露出一片困惑之色。

甘鳳怡咬着玉貝般的牙齒,讓晶瑩的淚珠順頰往下滾,顫聲說道:“你……你不必顧忌,有什麼話儘管說,甘鳳怡自問不是下賤的女子,只要聽你一言,今後自會爲自己安排,絕不會因此怨天尤人。”

她在脆弱之後,忽地變得堅強起來,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竟說出這番話來。

葉飛桐把心一橫,沉聲道:“葉飛桐難違父命,今生今世,只有辜負你救命的一番恩德了……。”

甘鳳怡忽地哈哈大笑,笑聲中充滿了淒涼和悲悽。

“哈……哈……哈……。”

她發狂的笑聲,傳達戶外,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分,令人聽來毛骨悚然。

葉飛桐見她神態失常,忽哭忽笑,明知她必有滿腹悲痛,傷心而泣,卻感無言相勸。

甘鳳怡縱聲大笑了良久,仍未停止。葉飛桐恐怕驚動店中旅客,說道:“甘姑娘,我求你聲音小些,驚動了本店的旅客,怕不妥當吧!”

甘鳳怡聞言臉色一沉,疾聲說道:“怕什麼?如今我連死都不怕,還怕驚吵別人,你別管我的閒事!”

愛與恨在她的內心衝突,使她暫時失去理性,短短的時刻,從溫柔嫺靜變爲放肆、潑辣起來。

葉飛桐見她神情失常,卻苦於無法勸解,內心亦是悲痛已極。

他憂傷地沉吟了許久,見甘鳳怡已不再狂笑,只是咬牙忍着悲痛,不讓眼淚流下來,於是低聲說道:“甘姑娘,我葉飛桐一介凡夫,你這般爲我傷心煩惱,實在不值得,方今武林之中,盡有比我強十倍之人,請姑娘不要爲我損傷玉體,那樣一來,葉飛桐的罪就更大了……。”

甘姑娘黯然地低着頭,似在極力壓抑滿腹悲憤,冷冷地說道:“你不要勸我,我心裡的痛苦和委屈,豈是你三言兩語能勸解的。”

葉飛桐被她如此一說,更感心中難過,心想:“父命難違,又不是我薄情寡義,另結新歡,你何必如此抱怨於我呢?”

事已至此,不便與她爭執,只得一聲苦笑,嚅嚅說道:“甘姑娘,你一個人離家很久,令堂和令兄一定很焦急,你也該返家探親啦!”

甘鳳怡臉上籠着一片嚴霜,悻悻地說:“不用你說,我也要回家問我娘,咱們甘家怎會和你家結仇的,如果這仇解不開,或是誰好、誰壞,我還要找他算這筆帳哩!”

她忽然想起許多往事,母親冷幼梅總是不肯對自己和哥哥提起父親的事,莫非父親是被人害死的?那麼誰是正凶呢?莫非殺害父親的兇手,竟和“洛陽雙英”葉之文、葉之武有關麼?不然,葉氏兄弟爲何口口聲聲說,甘葉兩家仇深似海呢?

她越想越離奇、納悶、可怕,突然大聲對葉飛桐說道:“葉飛桐,你快實說,我父親是不是你們葉家害的?”

這句突如其來的問話,幾乎把葉飛桐駭壞了,一時瞠目不知所對,張大着嘴急道:“你……你別胡亂說,我連你父親的面都沒見過,怎會害你父親……。”

甘鳳怡氣得臉色蒼白,渾身發抖,一頓腳道:“好,好,你不知道,你爹爹和你叔叔一定知道,你回去告訴他們,就說甘家兄妹,在一年之內必定登府拜望,咱們也別再見面了,你自己請便吧!”

說着指着窗口,直截了當地對葉飛桐下逐客令,這一來倒把葉飛桐給愕住了。

卻也因此激起了怒火,臉色一沉說道:“你不要逼人太甚,父親的事,我一個做小輩的,哪裡會知道,話說到這裡,我也不怕別人尋仇,常言道:‘父債子還’,有什麼天大的事,你也不必找我爹爹,直接了當的找我葉飛桐好了。”

葉飛桐臉都氣白了,他真沒想到甘鳳怡突然變得那麼冷酷、無情。

事已至此,自己和甘鳳怡之間,似已到了恩斷義絕的地步。

再留戀下去,豈不有失一個鬚眉男子的氣概?當下氣忿忿地說道:“走就走!”

言猶未了,原立的姿勢不變,人已自窗中挺身飄出,剩下了柔腸寸斷的甘鳳怡,想到傷心之處,不由放聲痛哭。一時哭得天昏地暗,恨不得拔劍自盡,但感天涯茫茫,無處棲身,未來更是難測難料,母親、哥哥、和尹公公的影子,都幻現在眼前……

黎明前雖然顯得格外黑暗,但是,狂風暴雨總算是停了,在雨水淋漓狹窄的山道上,出現了一匹勞累得喘不過氣來的瘦馬。

這匹驚痛、喘息的瘦馬,馭着一對男女,“嘶嘶”地吼叫着,放開四蹄力竭聲嘶地奔跑。

馬蹄敲擊着石子和泥水,發出得、得,譁、嘩的聲音。

昏黑中難分辨出馬背上人的面部表情,只能看到那少年肩上泊泊下流的鮮血……

男的嘶啞的叱喝,和坐在他身前一位少女的呻吟,混在一起,使人聽來異常悽慘,那絕望和無助的聲音,散蕩於拂曉清冷的涼風中,似是爲即將降臨的黎明,奏出一闕淒涼的悲歌……

倏地,那呻吟的少女說話了,用低微關切的聲音說道:“唉!雨總算停了,甘相公,你的傷勢要不要緊?前面不知能不能找到鎮店?”

說話的少女正是蘇白麗,她在數度驚悸昏厥後,總算甦醒了,此時在拂曉寒氣中,卻是再也挨不住嚴寒,同時,也十分憂心甘子梧肩部的劍傷。

原來甘子梧肩部被葉之武失手刺傷,一時驚疑萬分,自馬廄中奪馬追出。

他抱起昏迷不醒的蘇姑娘,不顧暴風雨和傷痛,一路沒命地狂追葉氏兄弟。

黑夜茫茫,風雨無情,任他奔走了半夜,一路上不但沒有洛陽雙英的蹤跡,即連一些人煙也未遇到。

此刻,天將黎明,甘子梧緊拉馬繮的雙臂,已是痠麻不堪。

虧得他能及時運功止住肩頭傷處流血,一面還得靠緊纖纖弱質的蘇白麗姑娘,不使她墜落馬鞍。

蘇白麗的一番話,立時使他驚覺醒來,當下一勒馬疆,跨下瘦馬巴不得如此,立刻頓足停止不走。

甘子梧這時才發覺她已幽幽轉醒,心中不由略感慶幸,嘆道:“在下一時衝動,奪馬追趕那兩個江湖人物,一劍之仇,雖是小事,但那兩人形跡可疑,卻是非同小可,奔走忙亂了半夜,累姑娘跟我受驚、受寒,又勞你關心我的傷勢,心中萬分不安!”

驚累的瘦馬駐足不走,低下頭用嘴湊在水窪中飲水,甘子梧松下雙手,不知不覺競將雙臂靠在蘇白麗冷冰冰的嬌軀上。

蘇白麗羞怯地一陣顫抖,立時感到有一股男性的溫暖傳入體內。

他低垂了頭,忸怩地一笑,說:“你……你千萬別這麼自責,我這條命都是你救的,還說什麼受累不受累,唉!追了半夜,那兩個壞人連影子都沒有,天都快亮了,咱們找個地方歇歇腳再走吧!”

兩人說着話,東方天際已顯露出一絲魚肚白色,微弱的晨光,照射着鬱綠的原野。

雨後初晴,大地如洗,一轉眼天已大亮,遠近樹林中的宿鳥,似從夢中更醒,吱吱喳喳地啼叫,振起翅膀飛出林去。

清晨的陽光,照在甘子梧和蘇白麗的身上,夜來的創傷驚悸和疲於奔命,使得這一對患難中的青年男女,臉色蒼白,唏噓不已。

甘子梧有意無意地睨了蘇白麗一眼,只見她那秀美白腴的臉上,透出一絲青春的紅暈,十分迷人,由於她太像謝小莉,甘子梧內心不禁起了一陣盪漾的情波。

當對方那一雙清澈純淨的秋波,也開始投射出兩道異樣的光芒之時,這位俊美的少年,不禁驚覺於自己的失態。

甘子梧赦然地尷尬一笑,說道:“蘇姑娘請別如此客套,昨夜那兩個江湖人物,雖已逃逸無蹤,一劍之仇,在下走遍海角天涯,也要報復,眼下當務之急,乃是護送芳駕回府。既然你累了,咱們先找個地方暫歇,再定行址吧!”

蘇白麗伏在馬鞍上,嬌弱不勝地養了片刻神,覺得精神略略好轉,一時感到十分適意。清晨的太陽,照射在身上,使人有無限的溫暖。

於是她恬和地展開嬌軀,微笑道:“一場可怕的暴風雨,總算過去啦!唉!只有雨後的陽光,才使人格外感到溫暖,既然天也亮了,咱們趁早再趕一程路吧!省得爹爹爲我焦心。”

甘子梧在馬背上略運功調息,肩部流血雖多,仗着內功基礎良好,已是恢復不少。

當下點頭一笑,說道:“我原怕姑娘玉體不支,既然你還能支持,這種荒山野地實在不宜多留,咱們再趕一程也好。”

說着在馬背上一聲叱喝,雙腿微微用力一夾馬腹,手抖疆繩,那匹瘦馬只得打起精神放蹄前奔。

甘子梧和蘇白麗一馬雙跨,馳騁在翠綠如茵的原野,但見人馬風馳電掣,在萬綠叢中恍如一個白點,在飛快地移動。

眼看來到一片園舍之前,甘子梧雖然心中有事,卻也被這人間美景吸引住了。

瘦馬剛巧在阡陌上奔馳,甘子梧在心曠神怡之際,忽見道旁閃出兩條人影。

甘子梧和蘇白麗雙雙騎在馬上,由於馬行甚快,起始毫未留意。

直到那兩人一先一後,自田野中閃出之後,甘子梧剛一觸目,頓時微微一驚。

他和蘇白麗不約不同地凝神向前看去,眨眼之間,兩個異裝怪人已上了狹窄潮溼的阡陌。

瘦馬猛地仰首長嘶,嚇得田中一羣布穀鳥振翼四散而飛。

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十三章 鳳兮鳳兮棲梧桐第十三章 鳳兮鳳兮棲梧桐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七章 雖非綵鳳也通犀第十三章 鳳兮鳳兮棲梧桐第八章 魔女峽叱吒風雲第二章 少女古廟吐真情第七章 雖非綵鳳也通犀第八章 魔女峽叱吒風雲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第十三章 鳳兮鳳兮棲梧桐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一章 一高尼緣證三生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第七章 雖非綵鳳也通犀第七章 雖非綵鳳也通犀楔 子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楔 子第二章 少女古廟吐真情第八章 魔女峽叱吒風雲楔 子第六章 魔女嬌啼懷故友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十一章 阡陌一線鬥雙惡第三章 誰將紅淚溼青衫第八章 魔女峽叱吒風雲第二章 少女古廟吐真情第八章 魔女峽叱吒風雲第十一章 阡陌一線鬥雙惡第九章 火海情鴛護花客第二章 少女古廟吐真情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七章 雖非綵鳳也通犀第十一章 阡陌一線鬥雙惡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第十一章 阡陌一線鬥雙惡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第八章 魔女峽叱吒風雲第五章 俠士寒夜逞其能第八章 魔女峽叱吒風雲第三章 誰將紅淚溼青衫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第三章 誰將紅淚溼青衫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第二章 少女古廟吐真情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第二章 少女古廟吐真情第三章 誰將紅淚溼青衫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六章 魔女嬌啼懷故友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第六章 魔女嬌啼懷故友第七章 雖非綵鳳也通犀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九章 火海情鴛護花客第一章 一高尼緣證三生第十三章 鳳兮鳳兮棲梧桐第三章 誰將紅淚溼青衫第三章 誰將紅淚溼青衫第一章 一高尼緣證三生第八章 魔女峽叱吒風雲第六章 魔女嬌啼懷故友楔 子第十一章 阡陌一線鬥雙惡第十三章 鳳兮鳳兮棲梧桐第五章 俠士寒夜逞其能第九章 火海情鴛護花客第七章 雖非綵鳳也通犀第六章 魔女嬌啼懷故友第十一章 阡陌一線鬥雙惡楔 子第九章 火海情鴛護花客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第十一章 阡陌一線鬥雙惡第八章 魔女峽叱吒風雲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第五章 俠士寒夜逞其能第六章 魔女嬌啼懷故友楔 子第二章 少女古廟吐真情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第一章 一高尼緣證三生第十三章 鳳兮鳳兮棲梧桐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楔 子
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十三章 鳳兮鳳兮棲梧桐第十三章 鳳兮鳳兮棲梧桐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七章 雖非綵鳳也通犀第十三章 鳳兮鳳兮棲梧桐第八章 魔女峽叱吒風雲第二章 少女古廟吐真情第七章 雖非綵鳳也通犀第八章 魔女峽叱吒風雲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第十三章 鳳兮鳳兮棲梧桐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一章 一高尼緣證三生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第七章 雖非綵鳳也通犀第七章 雖非綵鳳也通犀楔 子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楔 子第二章 少女古廟吐真情第八章 魔女峽叱吒風雲楔 子第六章 魔女嬌啼懷故友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十一章 阡陌一線鬥雙惡第三章 誰將紅淚溼青衫第八章 魔女峽叱吒風雲第二章 少女古廟吐真情第八章 魔女峽叱吒風雲第十一章 阡陌一線鬥雙惡第九章 火海情鴛護花客第二章 少女古廟吐真情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七章 雖非綵鳳也通犀第十一章 阡陌一線鬥雙惡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第十一章 阡陌一線鬥雙惡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第八章 魔女峽叱吒風雲第五章 俠士寒夜逞其能第八章 魔女峽叱吒風雲第三章 誰將紅淚溼青衫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第三章 誰將紅淚溼青衫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第二章 少女古廟吐真情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第二章 少女古廟吐真情第三章 誰將紅淚溼青衫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六章 魔女嬌啼懷故友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第六章 魔女嬌啼懷故友第七章 雖非綵鳳也通犀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九章 火海情鴛護花客第一章 一高尼緣證三生第十三章 鳳兮鳳兮棲梧桐第三章 誰將紅淚溼青衫第三章 誰將紅淚溼青衫第一章 一高尼緣證三生第八章 魔女峽叱吒風雲第六章 魔女嬌啼懷故友楔 子第十一章 阡陌一線鬥雙惡第十三章 鳳兮鳳兮棲梧桐第五章 俠士寒夜逞其能第九章 火海情鴛護花客第七章 雖非綵鳳也通犀第六章 魔女嬌啼懷故友第十一章 阡陌一線鬥雙惡楔 子第九章 火海情鴛護花客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第十一章 阡陌一線鬥雙惡第八章 魔女峽叱吒風雲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第五章 俠士寒夜逞其能第六章 魔女嬌啼懷故友楔 子第二章 少女古廟吐真情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第一章 一高尼緣證三生第十三章 鳳兮鳳兮棲梧桐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楔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