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阡陌一線鬥雙惡

一望無垠蒼鬱綿長的阡陌,陡然閃出兩個異裝怪人,一先一後,如閃電般上了阡陌。

甘子梧一見這兩個怪人,相貌奇醜,衣着打扮不倫不類,看來十分刺眼,不由提高了警覺,在馬背上輕聲對蘇白麗說:“蘇姑娘,你快些伏在馬鞍上!”

蘇白麗這刻也看到那兩個奇裝異服的怪人,一個瘦長無比,看來似是一根竹竿,另一個矮胖如肉球一般。

蘇姑娘一向深閨獨居,幾曾見過此種如鬼怪之人,頓時就駭壞了,忙不迭地伏在馬背上,渾身不住地直打顫。

甘子梧叫她伏在馬鞍上的用意,乃是怕這兩個怪人,垂涎蘇白麗的美色,節外生枝,而耽誤正事。

他警覺雖早,動作雖快,豈料那瘦長如竹竿的怪人,一對精光湛湛的賊眼,早就瞥見蘇白麗,不禁驚爲天人,垂涎三尺起來。

這瘦長怪人,忽地一咧大嘴,回身對另一矮胖如球的怪人笑道:“閔當家的,請稍等小弟一下,嘻嘻……”

說着一臉賊相嘻嘻地,齜牙咧嘴衝着矮胖怪人一陣怪笑,那形如肉球的怪人鼻中冷哼一聲,說道:“廖老二,你又犯老毛病啦!老夫還有事待辦,可沒那麼多的閒工夫等你!”

此人說着話,睜着一雙怪眼,不住地打量甘子梧和蘇白麗。

甘子梧在馬背上不由入耳驚心,暗忖:“眼下之事果然被我料中,此賊垂涎蘇姑娘的絕世姿容,定是江湖邪惡的下五門人物,我倒要看看他要怎麼下手!”

由於這兩個怪人方纔閃上阡陌時身法奇快,甘子梧卻也不敢輕敵,暗中運氣丹田,雙臂微張,護着伏在馬背的蘇姑娘,同時把馬勒住,不往前行。

瘦長怪人正是峨嵋一邪廖村人,那矮胖如肉球的怪人則是陰獄雙缺地缺閔靈。

這一對魔頭自在魔女峽失望而返之後,心中甚是不悅,但地缺閔靈和峨嵋一邪廖村人,因不及玄虛子狡猾仔細,故此並未去金葉莊生事。

兩人一路結伴而行,不想在此狹窄的阡陌之間,遇到甘子梧,地缺閔靈和峨嵋一邪廖村人,雖然認識葉飛桐,卻不認識甘子梧。

只見峨嵋一邪廖村人,淫邪地向甘子梧笑了笑,大踏步向前走來。

一面口中喃喃說道:“下馬來吧!小夥子,這麼一個標緻的美人兒,你哪裡配享受?”

峨嵋一邪廖村人色迷心竅,心中根本就沒想到甘子梧亦是武功甚佳之人。

他當下毫不在意,一抖袍袖,用了不過六成功力,遠遠劈出一股罡風,向甘子梧直撞而來。

那知甘子梧早有防備,暗中已潛運功力,突見對方劈出一股罡風,立時丹田聚氣,在馬上一打“千金墜”,鼻中冷哼一聲說道:“好惡賊!”

那股罡風撞在甘子梧胸前,如擊皮革一般,“蓬”的一聲,反將峨嵋一邪廖村人撞得搖晃不已。

峨嵋一邪一時輕敵走眼,反被撞回的罡風弄得搖搖欲倒,幾乎吃了大虧。

他不禁大爲震驚,猛然一沉雙足,將一股丹田之氣導引一週,嘿嘿笑道:“江湖之大,到處均有高人,朋友身懷絕技,真人不露相,這是我一時輸眼之過,來,來,來,貧道倒要領教一番!”

甘子梧方纔已試出這惡道身手不凡,見他故作謙和之狀,不禁暗忖:“這一對怪人,看來似是扎手的江湖人物,眼下尚不知他真正的目的,我不如也和他客套一番,看他下一着如何施展。”

想至此處,堆下笑臉說道:“好說,好說,道長方纔展露的絕技,在下十分佩服,在下姓甘名子梧,不知有何指教,願聞其詳!”

蘇白麗迭遭變亂,早巳成了驚弓之鳥,伏在馬背上索索顫抖,連氣都不敢喘,用細小得幾乎聽不出的聲音對甘子梧說:“甘相公,這兩個人駭死人啦!你別沾惹他們,咱們快些走吧!”

甘子梧連忙輕聲安慰她道:“蘇姑娘,此人來意不善,既然狹路相逢,想走也走不了,你別害怕,看我來應付他們。”

甘子梧說話之際,放目向前望去,只見那矮胖如肉球的怪人早已不知去向,不由放心不少。

當下輕飄飄從馬背上跨了下來,悄悄在她耳邊說:“你就這樣伏在馬背上,讓我來打發這惡道!”

峨嵋一邪廖村人似已等得不耐煩了,移動腳步,向前挪了約有二尺光景,一咧大嘴冷冷說道:

“朋友,咱們打開窗子說亮話,馬背上這小妞兒,是你什麼人?”

甘子梧聞言心頭一凜,暗中納悶道:“這廝莫非還在打蘇姑娘的主意!”

想畢臉色一沉,冷笑道:“道長乃是出家清修之人,打聽人家閨閣千金,不知用意何在?”

峨嵋一邪廖村人陰惻地一笑,自懷中取出一串寶珠共有二十餘粒,每粒有鴿蛋大小,在陽光之下發出耀眼的光輝。

他取出這串珍珠之後,套在手腕上,遙對着甘子梧微微搖晃,臉露淫邪的笑容,狎聲說道:“甘朋友,馬背上這個小妞,如非你的妻小姐妹,貧道在此有一不情之請,不如尊駕可否答允?”

甘子梧怎能聽不懂他話中的弦外之音,寒着臉沉聲說道:“道長口出此言,不怕有失身份嗎?”

峨嵋一邪廖村人聞言心中大爲不悅,臉色一沉,陰冷地說道:“我看甘朋友也是聰明之人,貧道再三提醒於你,朋友你仍在裝糊塗,既是如此,貧道乾脆對你直說,這串珍珠雖不能說價值連城,卻也夠你一生一世享用不盡,就用它來換你馬背上的美人如何?”

性好漁色的峨嵋一邪,當時色迷心竅,眨眼間又將甘子梧不放在眼裡。

甘子梧心中早已料到對方的淫邪之念,鼻中冷哼一聲,說道:“你這目無王法的賊道,姓甘的尊重你是出家清修之人,好言勸導於你,讓你死去這條淫邪之念,不想良言難勸異心人,你竟敢以財帛引誘於我,那是你瞎眼看錯人了!”

峨嵋一邪廖村人一聽此言,不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嘿嘿冷笑道:“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吧?”

忽見他兩道殘眉一挑,目中射出兩道兇光,雙手拉住那串珍珠,用力一拉,將串珠所用一條極爲堅韌的牛筋,立時拉斷。

廖村人口出狂言,反目變臉之際,陡然雙手趁勢一張,用了一式“巧灑星斗”的手法,將手中二十餘粒鴿蛋大的珍珠打了出去。

紅日之下,那二十餘粒珍珠,瞬時宛如一顆顆白銀星,快如閃電般地向甘子梧全身二十餘處要穴打來。

這一手“巧灑星斗”,乃是峨嵋一邪暗器巧打的絕藝,施展之人手眼身法,俱必臻達上乘,方能拿捏準確,致人要害。

甘子梧早已洞察眼前這一惡道,心懷叵測,暗中早已凝聚真氣,蓄勢待變。

直到對方掏出一串珍珠,在自己眼前一晃,不由觸發靈機,伸手自懷中取出一個編織精巧,金光耀目的物件扣在手中。

眼見二十餘粒珍珠,疾如流星般地,直奔全身二十餘處大穴攻到,認穴奇準,手法狠毒。

甘子梧手中扣着一面金絲編織而成的“七巧金絲網”,乃是岷江老人尹一波,當年行走江湖之際,無意巧得,自從退隱岷江以後,無事之時取出把玩。

尹老英雄當時因這面“七巧金絲網”編織得十分精巧,偶然靈機一動,就以此網創究出數招奇學,以防日後對付敵人暗器之用。

後來岷江老人尹一波年已老邁,今後恐怕極少重履江湖,乃將此物留給了愛徒。

同時並將自己精創而成的數招奇招,傳授了甘子梧,以備他日後抵禦暗器。

甘子梧將“七巧金絲網”一抖,網面張處,金光閃閃,耀眼生輝。

他在出手撒網之際,導引丹田之氣,貫注於“七巧金絲網”之上,用的乃是“一網打盡”的手法。

但聽“鏗鏘”之聲一響,二十餘粒鴿蛋大小的珍珠,迎着金絲網,宛如珠玉走盤似的,滴溜溜地在網中亂轉,其聲仰揚清脆,十分悅耳。

峨嵋一邪廖村人見狀大驚失色,正想第二次出手施襲,不料眼前情勢又生變化。

原來甘子梧已用“一網打盡”的手法,破了他的“巧灑星斗”二十餘粒打穴暗器,他大喝道:“好賊道!接住你的寶貝珠子!”

話聲之中,振手一抖,“七巧金絲網”中二十餘粒珍珠,立如長了雙翼似地,在陽光下銀光閃閃,齊向峨嵋一邪廖村人上、中、下三處攻來。

惡道廖村人武功本有極高造詣,果然臨危不亂。

他在陰森森的一聲狂笑之後,倏地一提丹田之氣,吐氣開聲,將一雙寬大的袍袖一拂,掃出兩道排空罡風,立在地上身如巨鳥般地,激烈的一陣旋轉,二十餘粒珍珠,被奇大無比的勁風一拂一震,紛紛如流星墜地。

一陣極其輕微的“錚、錚”之聲過後,二十餘粒價值昂貴的珍珠,立刻化爲一片銀粉。

蘇白麗起先伏在馬背上,花容失色,不敢擡頭觀看,後來又不放心甘子梧,偷偷地仰起頭來觀戰。

她見甘子梧身手矯捷,舉手之間,佔了上風,芳心大爲喜悅。

峨嵋一邪痛失珍珠,又居下風,頓時憤怒已極,當下捷如鷹隼地向前猛撲而來。

廖村人氣唬唬地向甘子梧虎撲而上,怒道:“姓甘的!且慢得意,真人跟你拼命了!”

說着一探右臂,用了一個“鐵門閂”的招式,捏緊拳頭,向外一揚一捶。

他原以爲憑自己這一揚一捶之力,重逾千斤,還會不把甘子梧震得直飛出去。

豈知世間之事,常在意料之外,峨嵋一邪廖村人心存輕敵之念,幾乎又吃一次苦頭。

原因是甘子梧血氣方剛,外功根基良好。反之,廖村人雖然功力較甘子梧略勝一籌,卻因好色過度,弄壞了身體,氣力上遠不如甘子梧爲強。

峨嵋一邪揮手一拳,用的乃是一招“呼叩天門”,甘子梧微怔之下突然反手一劈,用的乃是岷江老人尹一波揚威江湖的“天星掌”掌法中一招“倒拔垂揚”奇學。

這一招乃是攻其不備,使敵人難防難守之招,廖村人陡感掌風貼衣,想要中途撤招換勢,已是不及,被對方反手一掌,斫在他的左臂之上。

甘子梧天生神力,這麼一劈所發出的力量,少說也有六七百斤,峨嵋一邪吃他這一掌劈中,如中千斤鐵錘,頓時一陣火辣辣的生痛,又驚又怒,回手探掌一抓,五指如鉤,反向甘子梧靈蓋攫到。

峨嵋一邪這一抓之力,非同小可,乃是他昔年,從一名西域番僧處學來的“陰煞爪”。

甘子梧和廖村人動手過招之際,因他衣着怪異,行爲卑劣,怕他施出毒招煞手。

眼見他舉爪攫來,五指漆黑如墨,頓時心中一凜,急中生智之下,慌忙擰腰抽身,不敢硬接對方這種指上沾毒的一擊。

甘子梧身形閃出二尺,真個是快如飄風,按着八卦遊身之式,轉在廖村人身後,反手就是一掌。

廖村人一抓之下,倏忽之間不見了甘子梧的人影,正在提心吊膽之際,陡感背後“將臺穴”上指風振衣迫來,急忙向前大跨一步,不料甘子梧中途擡腕變招,運足勁力猛向他肩上拍去。

峨嵋一邪躲過“將臺穴”的一襲,不料肩頭掌風又起,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說時遲,那時快,只聽“砰”的一響,廖村人肩頭又着了一掌。

這一掌乃是甘子梧聚勁而發,打得廖村人眼冒金星,心頭陡然起了一陣巨震,身子一晃,幾乎翻身栽倒。

好在峨嵋一邪老奸巨滑,爲人甚是機警,身形剛剛一晃兩晃,立即馬步蹬樁,把袍袖一抖,用了一式“駕箭穿雲”的輕功身法,身子宛如一頭大雁似的平飛而起。

廖村人一竄七八尺高,身懸在半空中,雙臂向上一舉,雙腿一曲一伸,立如車輪般地一陣急轉,竟向蘇白麗那邊撲去。

甘子梧見賊道中途變計,竟向蘇白麗姑娘下手,怕他趁機劫走蘇姑娘,當下一聲大喝,說道:“賊道哪裡走!”

說着用了一式“黃鶯穿柳”的輕功身法,直向峨嵋一邪飛撲直攔。

眼看兩人就要撞在一起,突見阡陌那邊閃出一團人影,聲如破鈸般地喊道:“廖老二,你真給老夫丟人現眼,怎會連這麼一個後生小輩也打不過,還不快些閃開,看我這個老殘廢來收拾這小子!”

甘子梧不禁入耳驚心,此人口發怪如梟鳥之聲,使人聽來毛骨悚然,心神震盪。

別看這寥寥數語,卻是暗逞機謀,此人所說的幾句話,居然用內家“傳音入密”的方法,由丹田底下直髮出來,起先兩句話聲細而清,宛如遊絲梟空,若斷若續,但到了中間兩句,卻又漸高漸遠,好像人在半空說話一般,最後一句卻是聲大而宏,有如天雷暴發,甘子梧聽得幾乎震耳欲聾,身在半空機伶伶地打了一下寒顫,真氣一鬆,不由自主地落下地來。

說時遲,峨嵋一邪斷翎之下,驟聞陰獄老怪閔靈驟然現身打接應,不禁喜上眉梢,打起精神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峨嵋一邪落腳在甘子梧之前,奸笑道:“姓甘的,別得意啦!送你回姥姥家的人來啦!”

甘子梧驚魂不定之下,放目凝神一看,只見先前那形如肉球的怪人,不知何時竟已立在自己和廖村人之間,咧着大嘴怪笑。

突聞蘇白麗伏在馬背上尖叫起來,原來她偷眼看清陰獄地缺閔靈醜怪無比的容貌和身材,駭得驚喊起來。

甘子梧低頭一看,只見那矮如肉球的人,形狀怪異非常,穿了一件不僧不俗的土黃色的長袍,頭頂上鬆鬆挽了一隻牛心髻。往此人臉上看去,卻是高顴鷹鼻,二目深陷,虯鬚繞腮,皮膚作臘黃之色。

兩隻大袖空空如也,雙臂似已齊肩斷去,赤腳穿一雙多耳麻鞋。

本來此人先前在阡陌出現之時,甘子梧雖曾驚鴻一瞥地看了一眼,當時由於陰獄地缺閔靈身法太快,不過是浮光掠影而已。

這刻甘子梧看清來人之後,不由靈機一動,記起在岷江之時,尹一波曾將方今武林數大宗派的特殊武功,和幾個出類拔萃之人略爲說明一番。

眼下一見此人這副長相,雙臂齊肩斷去,形如肉球一般,不覺觸動靈機,驚叫起來:“哦!你是陰獄地缺?……”

陰獄地缺閔靈見這後生竟能認出自己,當下更爲得意,咧開大嘴,露出一口黃牙,喋喋怪笑道:“好小子,你既知我老人家之名,爲何還在此和廖道友動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害我老人家久等煩神,你如識得我老人家的厲害,乖乖讓他把這丫頭帶走,我破例饒你一死!”

一陣微風,將他兩隻缺臂的衣袖,吹得不住搖晃,看來更像半截粗木。

甘子梧初生之犢不怕虎,雖已證實此人即是方今武林一大魔頭,但見他雙臂已斷,武功再高,也高不到哪裡去,不由膽氣一壯。

流目一看,蘇白麗伏在馬背上已是花容失色,抖得像篩糠似的,不由觸動了靈機,他從容不迫地向陰獄地缺閔靈抱拳一笑,侃侃然說道:“閣下原來是閔老前輩,失敬,失敬!”

陰獄地缺閔靈得意揚揚,咧開大嘴笑道:“嗯!閒話少說,你趁早退過一旁,讓廖道友把這丫頭帶走得啦。”

甘子梧雖在危急之中仍然不卑不亢,尋思妥善的對策,當下冷笑道:“我尊敬你是江湖先進,才先招呼一聲,不料你們倆人都是一丘之貉,江湖之中講的是規矩,如果在下見你閔靈的妻女貌美,以錢財作爲交換條件,或以武力威肋,你心中作何感想!”

他因涉足江湖時日太淺,意不知這地缺閔靈和峨嵋一邪俱都是窮兇極惡之人,和這般人理論,無異是對牛彈琴,反而激起了兩人的無名之火。

峨嵋一邪剛纔吃了甘子梧兩次大虧,心中怒氣難平,忽地向地缺閔靈說道:“閔當家的,咱們別同他爭論,早些把他打發了吧!”

廖村人生性狡猾,倏地扭身一閃,用了一式“丹鳳起舞”,轉身又向蘇白麗那邊躍去,他一心只在女孩子身上。

甘子梧怕他趁機搶走了蘇白麗,心中十分焦急,正想扭身追去,不料地缺閔靈大喝道:“小子哪裡走!”

話聲未了,老怪物丹田一聚力,內力直透雙袖,用的竟是內家上乘的“束絲成棍、束衣成槍”的武功。

但見兩隻虛飄飄的大袖,眨眼之間,已變得宛如兩雙鐵棍也似。

甘子梧不由一驚,流目一望,敢情那峨嵋一邪廖村人已像一頭大雁似的,凌空躍上馬背,將蘇白麗一把夾在腋下,又復一躍而去,轉身竟向來路奔去。

幸虧地缺閔靈突地搖向廖村人斷然一喝,說道:“廖老二休要如此猴急,老夫三招之內將這娃娃解決,咱們再走不遲!”

這寥寥數語,果然使欲挾美飛逸的峨嵋一邪立刻停止腳步,不敢再走。地缺閔靈喝止廖村人之後,倏見人影一閃,兩隻豎如鐵石的大袖,一招“雙龍奪蟒”,挾着兩股呼呼的勁風,一先一後,分攻甘子梧“志堂”、“腦戶”兩大要穴。

甘子梧強敵當前,趕緊收斂心神,一見對方攻勢歹毒,急忙一側身,塌腰向後閃去,身影快速之極。

豈知地缺閔靈自被仇人斷去雙臂,所以練功之時,苦練雙腿,補救沒有胳臂的缺憾。

因此,甘子梧雖能躲過上盤攻勢,卻不料地缺閔靈右腿一起“旋風掃葉”,朝甘子梧下三路猛掃過來。

由於變化倉促,甘子梧剛剛閃過上盤兩記險招,下盤陡然掃來一股勁風。

迫得猛力向上一跳,地缺閔靈運起“陰陽連環腿”,砰、砰、砰……一連踢出九腿,疾如閃電,腳腳踢向甘子梧小腹丹田要害。

甘子梧不由驚得一身冷汗,慌忙左閃右拒,幾乎被他踢個正着。

地缺閔靈一連攻出一招九腿,並未將甘子梧擊敗,心中亦是暗暗吃驚。

甘子梧處於劣勢,被地缺閔靈幾記猛攻,迫得險象環生,汗水涔涔,正自心驚之際,地缺閔靈倏地一抖雙袖,用了一式“探驪取珠”的招數,奔甘子梧鎖骨和咽喉戮去,疾風凜然。

說也奇怪,堅如鐵石的兩隻衣袖,經他攻出之後,忽地又恢復原先虛飄飄的狀態。

一瞬間,衣袖如蝴蝶飄舞,施出恍如武當絕藝“水袖流雲”的功夫,“嗖”的一聲中途改變道路,反向甘子梧腰際纏到。

甘子梧心神一凜,凝聚的一口丹田之氣,驟然一鬆,一個閃身已是不及,被對方袖角掃在肋下“氣海穴”上,登時渾身痠麻,上氣不接下氣,翻身向後便倒。

地缺閔靈掀口怪笑,說道:“娃娃,老夫送你歸西去吧!”

老怪物深陷的雙目,倏地射出兩道兇光,一擡右腿對準甘子梧小腹踢去。

時機緊迫,間不容髮,甘子梧穴道受制,只有長嘆一聲,閉目等死。

在此一髮千鈞之際,翠綠的阡陌之邊,驀地閃出一條人影,聲如洪鐘地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什麼人敢在此行兇?”

這一聲大喝之後,此人微微一揚手,打出二枚金光閃閃的暗器。

地缺閔靈擡腿之後,將要踏踢在甘子梧小腿之際,倏見陽光下飛來兩片金光閃閃的暗器,狀如樹葉,疾如流星而來。

老魔觸目之下,立刻心神一凜,腦中閃電似地想起方今武林五大宗派中,金葉教一代掌門千手金葉蘇滄海,那一手冠絕武林的金葉鏢來。

要知地缺閔靈雖然估惡不悛,江湖閱歷之深以及武功內力之高,在當今武林中卻非泛泛之輩。他在略一判斷之下,即知發暗器之人是誰,哪裡還敢再出腿傷人,急忙一聲怪叫,身如行雲流水般地,向一旁閃去。

老魔判定對方擲出的兩枚金葉鏢,第一枚是先發後到,第二枚是後發先到。

由是,他立即摒息靜氣,看定了第二枚金葉鏢,真個沒有猜錯半分,兩枚震懾武林的暗器,在距離地缺閔靈尚有七八尺左右,第一枚金葉鏢突然向下一沉,第二枚金葉鏢則是呼的一聲搶過前頭,挾着一陣急旋風,猛向地缺閔靈的左太陽穴擊到。

地缺閔靈已有防備,不慌不忙,舉起大袖一拂,竟把快如流星的金葉鏢震落在地。

說時遲,那時快,第一枚金葉鏢倏地向下一旋,居然走了一個弧形,直奔地缺閔靈的“關元穴”打來。

閔靈得意地一聲怪笑,內力一蕩,直透左袖,“嗖”的一聲迎着第一枚金葉鏢拂去。

他一出手就破了來人兩枚金葉鏢,不由得意揚揚,咧開大嘴說道:“我道是什麼高人,膽敢暗算老夫,原來是你蘇老匹夫來了,老夫正在到處找你,不料你自投羅網……”

豈料“自投羅網”四字尚未說完,來人鼻中冷哼一聲,不屑地說道:“老鬼你別猖狂。你再試試我這手‘霜葉滿天’!”

隨着這兩句話,倏見他雙手一揚,陽光下但見金光閃閃,恍如無數金葉自天而降。

說也奇怪,這一手“霜葉滿天”打出之後,中途分爲兩路,宛如兩縷金線,奔向地缺閔靈上、中、下三處要害打來。

地缺閔靈目睹滿天流光似的金葉,像無數蝴蝶飛來,不由驚悸萬狀。

這才知道盛名之下無虛士,冠絕武林的金葉鏢,果然非比等閒,趕緊運氣丹田,力貫雙袖,迎着臨空而至的金葉鏢揮去。

正當地缺閔靈手忙腳亂的揮着兩雙大袖,舞落二十餘枚金葉鏢之際,那峨嵋一邪廖村人此時已看出眼前這突如其來之人,正是金葉教一代掌門千手金葉蘇滄海。

他此時尚不知腋下挾着的美女,乃是千手金葉的掌上明珠。

峨嵋一邪乃是偷機取巧之人,一見眼前情勢十分不利,挾着蘇白麗轉身就奔。

甘子梧跟看廖村人挾着蘇白麗姑娘要逃,不由萬分焦急,卻又苦於穴道受制,躺在地上不能動彈。

幸好蘇白麗姑娘仍在肋下掙扎,大聲呼叫起來,此刻正是清晨時分,在這荒僻無人的田野,除了鳥鵲出林的“吱、吱”之聲外,可說萬籟俱寂。

故此,她這一聲驚叫,來得十分清脆,方圓數十丈之內,聽得清清楚楚。

千手金葉蘇滄海陡然被這尖銳的女子叫聲驚得心頭一動,暗忖:“咦!這不是我愛女的聲音麼?”

他驚愕地流目一看,果然約在數丈之遙,有一個身着黑衣瘦長的道士,肋下挾着一個少女正向東邊拔腳狂奔,身法十分快速。

千手金葉蘇滄海,不禁驚喜交集,放聲大叫道;“前面可是白麗麼?”

他這一聲大喝,內力震盪,宛如數口大鐘響起共鳴一般,震人耳膜。

廖村人挾着蘇白麗倉慌而奔,聽到千手金葉蘇滄海以驚人的內力,呼喚女兒之名,不由靈機一動,惡狠狠地向蘇白麗叱道:“你少要大呼小叫,不然我一掌把你打死!”

說着振指點在蘇白麗的啞穴上,蘇白麗立刻“伊呀”一聲,再也說不出話來。

甘子梧這時也聽出端倪來了,他雖然穴道受制,神智口齒仍很清楚。

當下大聲叫道:“蘇老前輩,趕快追趕那賊道,令嬡已被他劫擄而去了。”

這時地缺閔靈展開“陰屍身法”,上下跳躍,手忙腳亂地揮打,閃避彌天而至的金葉鏢。

老魔仗着輕功超卓,內功及時發揮得宜,忙亂一陣總算將對方震懾武林的金葉鏢躲過。

饒是如此,地缺閔靈的兩條虛飄飄衣袖之上,一左一右,仍釘着兩枚金光燦爛的金葉鏢。

他不禁十分驚駭,流目一看,峨嵋一邪廖村人已挾起美人飛奔而去。

老魔氣得暴跳如雷,怪聲說道:“該死的廖老二,竟敢出賣老夫!”

咆哮之中,不禁將一股怒火,轉移到甘子梧身上,見他正在大聲嚷嚷,扭轉身來向甘子梧躺臥之處走去,一面口中罵道:“老夫先把你這娃娃解決了再說!”

地缺閔靈話聲剛出口,人已走至甘子梧身前,雙目兇光一現,右肩突然一卸。

一股內家力道,立將一雙虛飄飄的大袖,漲得像皮囊一般,對準甘子梧胸前,就要施襲。

千手金葉蘇滄海距離地缺閔靈和甘子梧,雖然還有三四丈遠,但在陽光閃爍之下,目力所及,明察秋毫。

這位德高望重武林的一代掌門,心中雖爲營救愛女而焦急,一見甘子梧危急萬狀,心中立刻存下了救人爲先之念。

他見這條阡陌十分傾斜,泥水成窪,當下一提真氣,在阡陌上展開“銀河瀉地”的身法來,猶如滑雪一般,一溜煙似的,身子如過天流星,步履如風吹落葉,直向地缺閔靈奔去。

地缺閔靈卸肩時,將一股“陰煞功”寒氣,貫入大袖,對着甘子梧襲去。

在此間不容髮之際,千手金葉蘇滄海,已如星飛丸落,鶴撲猿騰,直欺而來。

地缺閔靈已抖出一股“陰煞毒氣”,甘子梧立感胸口一寒,宛如一把鐵錘重重一擊,一口真氣立刻接不上來。

老魔忽然下毒手,正欲再施餘威,致甘子梧於死地之際,冷不防眼前一花,身前飛落一條白色人影。

千手金葉蘇滄海這時已認出地缺閔靈,沉聲大喝道:“陰獄餘孽!敢爾!”

地缺閔靈吃驚之下,心生毒計,當下一聲響,陡然雙肩一卸,上半身向左移開半尺,下半身紋絲不動,“嗖”的一聲,雙袖疾如旋風般地,向千手金葉蘇滄海兩邊太陽穴掃來。

千手金葉蘇滄海鼻中冷哼一聲,不慌不忙地微一塌腰,用“移星換影”的身法,微微一閃。

地缺閔靈一陣驚悸之下,一擊不中,倏地把左袖一抖,中途變招爲“青龍泄尾”的招式,滿蓄“陰煞功”的大袖倒甩回來,又向千手金葉左臂掃到。

千手金葉蘇滄海見老魔斷了兩雙手臂,竟能以本身真氣,操縱衣袖,應用自如,招數精奇,心中亦不禁泛起幾分驚愕之感。

他在微一怔思之下,仍是紋絲不動,容地缺閔靈大袖才一舒展,即已想出對敵之法,心中冷冷然一哼。

蘇滄海輕輕一探左手,閃電似地一抓,竟然把老魔掃來的衣袖抓個正着。

要知地缺閔靈身上所穿這件長袍,兩隻衣袖乃是用產自邊疆一種千年葛麻所制,堅固異常,通常刀劍無法割斷,不啻金絲一般。

千手金葉蘇滄海手抓衣袖,運起內家勁力來,往回一拐,一陣裂帛之聲,葛麻衣袖齊中斷了半截。

地缺閔靈驚駭之下,正好運力往回奪,這一中斷,幾乎失去了重心,矮胖的身子向後便倒。

老魔仗着內功深厚,猛然吐氣開聲,馬步蹬樁,纔將身形穩住,沒有當場出醜,他連連受挫,蕩起野性怒火,一頭亂髮根根直豎,兇眼冒火,大喝道:“老賊,休要賣狂,老夫和你拼了!”

千手金葉蘇滄海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甘子梧,冷笑道:“該死的陰獄餘孽,又在此做傷天害理之事,此一少年與你有何深仇大恨,要你用那陰毒無比的“陰煞功”致他於死地。”

地缺閔靈狂吼一聲,道:“老賊,你少管我的閒事!”

說着振袖一抖,一長一短的雙袖,發招爲“鳳凰展翅”,二次向千手金葉蘇滄海“風府穴”和“志堂穴”攻去。

千手金葉見他來勢兇猛,識得陰獄雙缺這種“鐵袖神功”和“陰煞功”的厲害,當下不敢怠慢,又因愛女被劫,憂心似焚,不願與老魔纏鬥。

陡然側身一閃,展開一套“千葉掌”法,舞起一道拳山,一時但見掌影飄飛,彷彿千張樹葉,漫空飛舞。

地缺閔靈見對方“千葉掌”法,如狂風驟雨似的打來,把心一橫,使出陰獄派的“行屍身法”,一面展開“鐵袖神功”和蘇滄海拼鬥。

他這種怪異的“行屍身法”,原是一邊左跳右跳,閃避拳掌,一邊口中啁啾連聲,發出尖銳的怪叫,如梟啼鬼哭,令人聽了毛髮俱豎。

這種身法也是撩亂敵人心神的一種本領,同時兩隻堅利如鐵的大袖,忽而向前直伸,忽而向下落,或掃頭臉,或攻手臂,十分厲害。

千手金葉蘇滄海一面出拳揮掌,一邊冷笑道:“你這三分似人,七分像鬼的東西,這等左道旁門本領,也來賣弄!”

話未說完,“啪”的一掌,掃在地缺閔靈肩背上,接着反腕一甩,又在他腿上重重地劈了一掌。

地缺閔靈連中兩掌,痛得連聲怪叫,突然吸腹凹胸,噴出一口白氣。

千手金葉蘇滄海知道陰獄雙缺,除了練就歹毒無比的“陰煞功”之外,還會口噴一種十分陰毒的“行屍氣”,常人一嗅着了這種毒氣,立即頭昏腦脹,如果得不到適當的救治,不死也要大病一場。

千手金葉蘇滄海心中一凜,決心除去此無惡不作的魔頭,一擰身拔起三丈。

當他身懸半空之際,閃電似地自背上撤下長劍,凌空銀光一閃,用了一招“玄鳥劃沙”的招數,撲向地缺閔靈。

但見白虹一現,劍氣沖天,老魔頭慘叫一聲,血花濺處,攔腰削成兩段,死在地上。

千手金葉蘇滄海施展冠絕武林的千葉劍法,殺死了地缺閔靈,深長地吁了一口氣,一擡薄底快靴,擦淨劍刃上的鮮血,將長劍還鞘。

他這時不覺走至甘子梧身旁,俯身一看,只見他雙目緊閉,臉色灰白,呼吸沉濁,昏迷不醒。

蘇滄海不由雙眉一皺,急忙伸手替他先解開了穴道,又從囊中取出一隻白玉小瓶,這小瓶之中,盛着珍貴無比的“千葉丹”,當初葉飛桐被玄真子震傷內腑,就全靠這武林難得的“千葉丹”挽回了性命。

千手金葉匆匆撥開瓶塞,倒出一粒“千葉丹”,塞入甘子梧口中,隨即伸出左掌來,向甘子梧肩背上一拍,叫道:“小兄弟,老魔已死,起來吧!”

他這蓄勁運功一拍,甘子梧海底拙火直升上來,迎着賢水一交,頭腦清涼無比,立刻清醒過來。

甘子梧大叫一聲:“好惡賊!”

原來他剛纔被地缺閔靈袖中掃出的“陰煞功”,閉住了呼吸,血脈不能流通,一時昏厥過去。

經千手金葉蘇滄海用先天氣功,拍了他肩背一記,使他海底拙火升起,神智回覆,穴道一解,立刻一挺身站了起來。

蘇滄海見他復原站起,脫口說道:“那瘦長賊人脅下挾的可是小女白麗麼?”

甘子梧這時已知他乃蘇姑娘的生父,千葉教一代掌門千手金葉蘇滄海,慌忙說道:“原來是蘇老前輩,晚輩先謝救命之恩。咱們快去追趕劫走令嬡之人吧!”

說着匆匆行了一禮,轉身展開身法向東邊奔去。千手金葉蘇滄海愛女心切,於是也隨在他身後直追而去。

此時晨光已逝,一輪旭日高升在天際,蔚藍色的天空飄蕩着幾片浮雲,蒼翠鬱綠的田野,一望如碧,風吹田裡青禾,搖來搖去,宛如碧海千頃,綠浪起伏一般,景色優美極了。

甘子梧和千手金葉蘇滄海,因心有急事,忙於救人,在狹窄的阡陌上展開輕功絕學“銀河倒瀉”的身法,向東飛奔。

兩人追了約有二盞熱茶光景,不但未見峨嵋一邪廖村人和蘇白麗的蹤跡,荒村田郊竟連一個人影也未發現。

甘子梧心中雖然很憂急,到底不如千手金葉蘇滄海爲甚。

千手金葉蘇滄海奔行之中,流目一看,只見眼前呈現出一條三叉路口,不由心中一涼,急得一頭冷汗,倏地一收腳步,長嘆了一聲,說道:“唉!時間已經耽誤太久了,那賊不知將小女擄至何處去了?”

甘子梧眼見面前這三叉路口,滿植着青翠繁茂的垂柳,看來三條道路更是錯綜複雜,莫分東西南北,不由也嘆息起來,說道:“前輩爲救在下之危,竟耽誤了營救令嬡,那劫走令嬡之人姓廖……時間一久,萬一蘇姑娘有什麼不測,晚輩的罪就大了!”

千手金葉用手試抹一下額角上的汗珠,看着三叉路口一望無際的柳樹,不住搖頭嗟嘆,道:“你不要過於自責,小女既和你在一起,必是由你相救,眼前道路一分爲三,那廝不知從哪一條路逃去,實在令人難於推測!”

甘子梧沉吟片刻,說道:“蘇老前輩,依晚輩愚見,眼前路有三條,那廝自會由其中一條逃逸,你我不如分頭追趕前去,不知尊意如何?”

千手金葉聞言暗暗佩服甘子梧雖然年輕,卻是機智過人,不由頷首說道:“小兄弟所說極是,事到如今,分頭去追蹤那廝,不失爲一個較爲妥善之法,方纔老朽一時慌忙,忘了請教尊姓大名?”

甘子梧躬身一笑,說道:“不敢!不敢!晚輩甘子梧,家師尹一波,無意中在松竹觀,從玄真派惡道手中,救下蘇姑娘,正護送途中,不想冤家路窄,遇了意外!”

千手金葉心中憂煩無比,漫應了一聲,說:“哦!原來甘小哥的令師,就是武林一派大俠岷江老人尹一波,咱們有話改日再作長談,就此分頭追蹤吧!甘小哥先請!”

說畢伸手作勢,讓甘子梧先選一條小路前行,甘子梧微一躬身,謙謙說道:“老前輩先請,晚輩殿後!”

千手金葉心急如焚,當下也不謙讓,飄身閃入左邊一條道路而去。

甘子梧見蘇滄海閃入左側一條小道而去,當下略一猶疑,轉身走入右邊一條道路。

他自己再說不出因何不走中間小道,反要轉入右邊這條十分狹窄的羊腸小路,只是下意識地推測,廖村人乃是左道旁門之人,似乎絕不會從正中道路逃逸。

甘子梧走入這條崎嶇狹窄的道路,四顧一看,盡是茂密的拔天大樹。

莽莽叢林之中,樹木種類繁多,由於枝繁葉茂,伸長蔓延,遮住了天上的陽光,故此他一置身樹林,立感涼氣襲人,陣陣花香沁人肺腑,將數日來的勞累和抑鬱,一掃而空。

由於林中甚是陰暗,只有幾線陽光,從樹枝的空隙中透射而下,投射在地上,頗有幾分情趣。

甘子梧心中牽掛於蘇白麗的安危,一路上不顧枝葉和遍地棘草石塊的絆阻,仍然展開身法,鹿行鶴伏,順着夾道奔行。

他恍恍惚惚地向前奔走着,也不知經過多久,漸漸發現頭頂上,光線慢慢暗淡下來,天已入暮了。

他不禁心急起來,同時也意識到時間不早了,眼下這片夾道和樹林似乎漫無止境,永遠也走不完似的。

他正在萬分焦急,大有山窮水盡疑無路之際,突然兩旁的樹木愈來愈稀少,面前的道路也似乎愈加寬闊。

甘子梧不由喜出望外,一擰身,像一頭大鳥似地向前疾撲而去。

這一撲之勢甚是快捷,起落之間,已將剩餘的樹林走完。

走出樹林之後,甘子梧不由深長地仰天吁了一口氣,不料當他仰天觀看之下,心中陡然泛起一陣焦急之感。

原來他在林中夾道奔行,恍恍惚惚,不知不覺,時光竟消逝得如是迅速。

他不覺流目四看,只見天際日光漸漸向西移動,四野盡是亂石荒草,遠近環立着無數小丘,丘上蔓延着帶刺的荊棘,許多不知名的野花,紅、黃、綠相間相雜,開得繁茂而又妖豔。

甘子梧這時才察覺到自己是迷失路途了,不要說是追蹤蘇白麗的蹤影了,恐怕今晚要趕回三叉路口,與蘇滄海相晤也比登天還難。

他這一驚亂,竟急出一身冷汗,趕緊在亂石野草,小丘之下茫然地走了一陣,腹中不覺肌餓起來。

甘子梧已有一日一夜未進飲食,動手過招和長途跋涉,在在消耗體力原氣,這一陣飢腸轆轆,使他感到眼前金星直冒,渾身疲乏不堪,於是不禁深爲後悔,忖道:“此處荒涼無人,再往下走也是白費,不如及早回頭往原路歸去吧!”

走念至此,他正待扭身回走,驀地山的那邊傳來一聲長嘯。

長嘯聲如裂石穿雲,抑揚頓挫,內力充沛異常。甘子梧入耳驚心之際,不知不覺止足不前,不料嘯聲剛止,丘壁那邊有人吟哦道:“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寂寞庭院蘇侵皆,一珠簾間不卷,終日誰來!

金劍已沉埋,壯志蒿萊,晚涼天晴月華開,想得瓊樓玉殿影,空照秦淮!”

清音嫋嫋,如泣如訴。甘子梧聽得呆了,這首詞原出自南唐李後主筆下。

李後主名叫李煜,文采風流,身遭家國破碎之禍,雖是亡國之君,卻是一代詞聖。

甘子梧這時受了這首詞的感染,幾乎到了忘我的境界,不知不覺朗聲喝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高人隱士,何不請出相見!”

甘子梧中氣充足,聲音洪亮,他這一出口呼喊,心中本存景慕之意,以爲對方總要現身出來相見了,那知山中的人全不接腔。

他正在納悶、詫異,猜想對方倒底是那一類人物之際,忽然響起了一陣簫聲來。

這時夕陽已下,金烏潛形,一輪玉兔,直升中天,天空是夕照隱約,暮嵐四起,山間的長草樹林,振着天風,匯成天籟,互爲應和。

隱藏在半山之人的簫聲,一聲一聲的吹出來,但聞清音嫋嫋,靈和輕妙,宛如鸞鳳交鳴。甘子梧幾乎被這動人的音律迷惑住了,癡癡地立在山腳之下。

不料一曲吹過,幾個韻律過去,突然轉爲金戈鐵馬之聲。

一時如萬軍赴敵,千騎奔騰,又彷彿聽見孤城被困,呼救待援,但是矢窮力竭,力與心達

甘子梧聽到這一曲,熱氣一陣陣由丹田直升上來,滿懷悲憤,幾乎由胸膛裡炸裂開來,恨不得拊臂切斷,跳躍大喊一番。

但是,一個念頭閃電也似的由腦中閃過,對方這曲簫聲,分明是有心試自己的定力,自己如果心猿意馬,一個按捺不住,必會走火入魔。

甘子梧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連忙盤膝在石前坐了下來。

他按照尹一波傳授的坐功口訣,五心向天,摒定心神,將腦中的七情六慾,完全驅除乾淨。

這樣一來,一股丹田罡氣方纔慢慢降了下來,這一場天人攣戰,比起那次在蹄風嶺時,受天魔女柳傲霜施以綺羅色相的考驗,還要利害。

山中人見這種金鼓殺伐的簫聲,不能撼動甘子梧,曲調陡然一變。

緩緩奏出一種淫靡之音,瞬息之間,宛如西子捧心,嬌啼婉轉,輕歌曼唱,尤如少女懷春,蕩人神志……

甘子梧被對方簫聲一引,不禁有點意亂情迷,忽然想起謝小莉和蘇白麗,那風華絕代,嬌美臉龐,迷人的笑靨,窈窕婀娜的嬌軀,浮現在腦際。

漸漸地甘子梧的面上隱約泛出一絲笑容,簫聲愈來愈柔媚了。

更使人想起君子好逑之事,甘子梧好像耳邊響起岷江老人尹一波的告誡之聲,險而又險地將智慧定力發揮出來。

山中人見剛柔肅殺、狐媚之音,都不能打動甘子梧,不由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甘子梧仗着內功基礎良好,岷江老人尹一波所傳授的又都是玄門正宗心法,幾番驚險,總算懸崖勒馬,未爲簫聲所動。

他這時見簫聲已止,山中人在深長地嘆息之後,忽而朗聲說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但你擅入藥草谷總是待罪之身,如能通過我這‘五行亂石陣’,老朽不再追究!”

甘子梧聽得清清楚楚,心中越加迷惑,不知此人究竟是何樣人物?

此時,白日的餘光已盡,雲開霧散,天際升起一輪明月,蔚藍色的天空,點綴着幾點寒星,照射着山間林木和大石,彷彿灑下一地水銀。

明月照着松林白石,十分迷人,甘子梧卻是無心領略,腦中不時思索此人的話中之意。

突然,他的視線接觸到半山之上,月明星稀之下,景物瞭然。

但見一條瘦長的人影,宛如巨鶴般地,自峭壁之上,流星飛丸似的向下急墜。

這奇怪的人影墜至山腳下,忽地收了身法,甘子梧頓覺眼前一亮,由於距離甚遠,目力所及,無法看清此人的面貌。但卻可以約略看見,此人身着羅衫,夜風吹得衣袂飛舞,飄飄欲仙,大有超凡脫俗之感。

甘子梧不由奇詫地忖道:“如果判斷不差,則此人即是數次以簫聲試探我定力之人,眼前敵友難分,我倒不可大意!”

走念至此,好奇之心油然而生,略一衡量,自己立身之處距離那片峭壁,不過十丈遠近,不禁又想道:“管他是敵是友,既已來此,何苦再顧前顧後,不如往前一看!”

於是猛提一口丹田之氣,挺身一躍,向前縱去,不料起落之間,只躍了三丈遠近,眼前卻呈現出一片亂石來。

甘子梧一見這片亂石,陡然想起方纔此人所說的“五行亂石陣”,心中砰然一動,舉目四觀。

其實他此時已走入“五行亂石陣”之中,只是自己猶未覺察而已。

眼看那條人影竟立在山腳一塊大石之上,甘子梧可望而不可即,不由大喝一聲道:“閣下既是高人俠隱,苦苦戲弄我甘子梧,其意何在?”

這一聲大喝,聲音十分洪亮,嗡然引起羣山迴響。那卓立在石上的人影,半晌笑而不言,須臾間又喃喃說道:“時辰已到,機緣難求,要看你的秉賦和造化如何了。”

話聲甫落,頃刻之間,天空明月遽忽起了一道黃暈,天氣突然一變。

甘子梧仰天一看,忽感山中寒風四起,羣山之間散升出陣陣青霧,起先極爲淡薄,逐漸那青色霧氣愈來愈濃。

甘子梧面臨這種變化,心中幾乎沒了主張,恍恍惚惚地踏入“五行亂石陣”而去。

當他向亂石堆中奔去,立感一陣甜味刺入口鼻,起先十分舒暢,漸漸變得昏頭轉向,渾身難受。

起先他以爲數丈方圓的一片亂石,不難走出,那知一進了石陣,眼前光景突變,眨眼間,自己好似陷入深山之中,被數百座山峰包圍,天上黑沉沉的看不清明月,心中不由一陣發慌,同時那股似甜非甜的青霧,更感五內俱焚,口渴難熬。

心中越慌,渾身更感不適,於是腳下不停地奔跑,也不知跑了多少路程,走了多少時候,走得精疲力盡。

但他仍勉力支持身軀,猛提一口真氣,放開腳步繼續狂奔。

突然眼前一花,白茫茫一片,全身好像陷入雲海包圍裡,情形又有點和大霧行舟相似,甘子梧吸入那股青霧,胸腹好似將要炸裂一樣,五臟六腑像要顛倒一般。

他一時汗流浹背,心中一急,情不自禁地高呼起來,只喊得聲嘶力啞,四肢無力,昏天黑地之中,忽然看見眼前有一團白色影子,在青霧中由遠而近。

甘子梧這時已因過度的痛苦和驚悸,神智昏迷,大喝一聲,揮拳向那團白影擊去。

豈知當他忘情拼命地向那白影撲去,“砰”地一聲巨響過後,便渾渾噩噩失去知覺。

不知經過多久時光,甘子梧忽覺有人用手摸着自己的胸部,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由此人的一雙手掌中流出,緩緩導入自己體內。

甘子梧此時感到通體舒泰,神智清醒,“哇”的一聲吐出一口清水來。

睜眼一看,原來發現他自己正躺在一塊光滑如鏡的大石之上,這塊大石似乎正是先前那人影站立的石塊。

甘子梧這時纔看清自己身邊坐了一位老人,年逾知命,鬚髮漆黑如墨,精神奕奕,雙目精光湛湛,臉色紅潤,似乎已練到歸真返璞,返老還童的境地。

老人見甘子梧已幽幽醒來,紅潤的臉上略露喜色,帶着幾分感慨說道:“你就是甘子梧嗎?唉!山中無甲子,歲月逐如飛。老朽二十年深山遁屋,心境明爽,靜如止水,今夜卻略生塵世之念,閉事休提,你先起身說話!”

甘子梧聽得如墜五里霧中,腦中疑詫之間,倏見對方右手微微一收,沉聲道:“起來說話!”

一股綿綿不絕的力道,立刻將甘子梧吸得把持不住,借力站了起來。

甘子梧挺身站起後,陡然感到精神充沛,體力大增,他腳下原有一塊大石,給他微一伸腳用力,石塊頓時粉碎了一地。

老人微一沉吟,忽然面露喜色,說道:“好了,好了!甘子梧,從今以後,你的‘任督二脈’、‘天地之橋’已通,內功造詣已是一刻千里,到了爐火純青境地,今後行走江湖,武林中甚少你的對手了。”

甘子梧被對方這一席莫測高深的話,弄得驚喜交集,奇詫已極,怔怔地望着老人,一時竟是默默無言相對。

月明如鏡,羣星閃耀,一陣山風起處,吹醒了甘子梧的感應和神智。

山間的氣候變化太大,甘子梧在初進此谷之際,原已感到有些衣不勝寒,不料此刻卻感到體內似有炭火燃燒,絲毫不覺寒冷。

由是,他才真正體會到老人所言不虛,心中不由泛起一陣喜悅,急忙躬身長長一揖,說道:“晚輩誤入貴谷,又不知前輩鶴駕在此清修,如有冒昧莽撞之事,敬請切勿見責。敢問前輩高姓?”

老人淡淡一笑,手撫黑鬚,說道:“你問老朽姓名,三十年來連我自己也已經遺忘,世人因老朽行蹤無定,如同飄萍一般,都稱我爲飄萍老人。老朽因與你父甘如石生前有一段因緣,他生前與一名叫柳傲霜的女子,發生一段不正常的感情,因此招致非議,世人但知落石下井,惡言中傷,可嘆甘如石一個光明磊落,武功卓絕的男兒,死後仍落得一身罪名,含恨泉下……死不瞑目了!”

他說至此處,一雙濃黑的劍眉緊緊鎖在一起,言中之意似乎充滿憤慨和惋惜。

甘子梧聽到後來,越聽越覺得可怕,驟聞父親生前的事蹟,更如冷水澆頭、懷抱寒冰,臉色愁苦地向飄萍老人說道:“晚輩因先父早經辭世,由寡母撫養成人,對先父之死,始終懷疑不置,這是做人子者最痛心之事,老前輩既與先父有舊,如能指引真相,晚輩終生感激不盡!”

飄萍老人搖了搖頭,沉聲說道:“甘子梧,老朽很能瞭解你此時的心情,但這種事關上一代的恩怨牽纏,複雜微妙,一個處置不當,就要掀起無端大禍,因此,依老朽之見,你最好還是不要追溯前因。”

老人因甘如石之死,以及他生前和柳傲霜之間一段不爲世人諒解的情感,內情異常複雜,略爲處置不當,即將引起甘、葉兩家的血腥大禍,因此不願說明。

甘子梧聽至此處,心中發急,改用懇求的語調說道:“不瞞老前輩說,晚輩此時心情痛苦萬分,是否能請老前輩指引迷津,不使我甘子梧陷於不孝不義之名?”

飄萍老人臉泛不悅之色說道:“甘子梧,你得福不知,還要老朽爲難,你可知老朽爲了替你增加功力,用心之苦麼?”

原來這藥草谷中,每至月之中旬,山間涌出一種青霧,習武之人如能吸入體內,即可藉此打通生死玄關,武功於是大爲增進。但又有一難關,就是這種青霧升起之際,吸入體內之人,必須拼命奔跑,不使周身血脈阻滯,否則一經吹入青霧,反將窒息而死。

飄萍老人不但武功已練得出神入化,並擅文王神算。

當他算到今夜這藥草谷中,必有不速之客來臨,心中不由起了一個奇念。甘子梧自報姓名之時,飄萍老人已推斷出他乃甘如石的後人,當即存下造就甘子梧之念。

他先用簫聲考驗甘子梧的定力,覺得滿意之後,誘他進入自己擺設的五行亂石陣。

青霧四升之際,甘子梧被“五行亂石陣”所困,慌急之中,放腿狂奔,體內血脈加速流動,青霧也在甘子梧四肢百骸中發動。

直到他吸足青霧,精疲力盡之後,渾渾噩噩的昏迷了過去。

隨後,青霧漸漸散去,飄萍老人見時機成熟,當下步入“五行亂石陣”中將甘子梧挾了出來,然後不惜消耗本身真氣,幫他打通生死之橋和任督二脈。

甘子梧聽得心頭一凜,驚出一身冷汗,戰戰兢兢地說道:“晚輩實在不知老前輩如此用心良苦,關於先父生前之事,如果前輩認爲時機未到,不願賜告,晚輩自是不敢相強,但願有朝一日,老前輩能大發慈悲,指引迷津,甘子梧死而無憾!”

飄萍老人略一沉吟,臉色凝重地說道:“甘子梧,你已吸取了武林人物夢寐難求的藥草谷青霧,生死玄關已通,今後江湖之中,甚少有你的敵手,老朽眼下尚有許多未了之事待辦,不能重履塵世,一俟諸事辦妥,爲你們甘家之事,少不得要下山一行哩!”

甘子梧聽對方如此一說,不覺心中放下一塊石頭,臉色虔敬地說:“晚輩謝前輩栽培之德,但願前輩仙駕早日出山,將先父死因,賜告晚輩,永生不忘!”

飄萍老人微一頷首,從袖中取出一把摺扇,“唰”地一聲打開扇面,對甘子梧說道:“你來看,這把摺扇乃是當年一位老友所贈,老朽閉來無事,在扇面記下幾樣武功,你的內力已大爲增進,如能再照扇面上所記武功勤加練習,自有你的好處。咱們相識一場,總算有緣,老朽就以這把摺扇相贈,做爲見面之禮,你好好收藏吧!”

甘子梧不由喜出望外,雙手接過摺扇,恭恭敬敬地說道:“多謝老前輩厚賜,晚輩一定遵示苦練,絕不使老人家失望就是!”

說着將摺扇收入懷中,肅手而立,靜候飄萍老人發話。

飄萍老人略一沉思,說道:“甘子梧,我這藥草谷中,原來不留外客,咱們後會有期,你從來路去吧!”

忽覺一陣輕風起處,眼前已失去飄萍老人的蹤跡。

甘子梧除了驚歎和迷惑之外,由於飄萍老人身法太快,真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想要挽留已是不及。

這時皓月在天,清風徐來,山間氣候十分寒冷,淡淡的嵐氣,又從山頭冉冉升起,四周寧靜極了。

甘子梧只得緩緩向前舉步,流目一看,先前困住自己的“五行亂石陣”已不知在何時化去,眼前只剩下一片亂石,嶙峋參差靜靜地散置着。

想來此陣已被飄萍老人自行拆去,於是聚起真氣,鹿行鶴伏,仍向來路奔去,起落之間,已奔抵那片叢林,快速得連自己也料想不到。

這時他心中不由爲蘇白麗的安危,和千手金葉蘇滄海在三叉路口之約焦急。

眼見時已入夜,約定相見的時刻已過,豈不失信於一位初見面的長者。想來想去覺得十分困惱,恍恍惚惚地穿入原先經過的那片森林而去。

當甘子梧一口氣從森林中穿出,抵達三叉路口之時,已是深夜四更時分了。

此時明月的光輝十分皎潔,照得大地一片銀白。甘子梧在三叉路口一帶,運足目力,凝神細細一陣搜看,發現在一棵大樹之上,嵌着一枚金葉鏢。

不用說這枚金葉鏢,一定是千手金葉蘇滄海臨行前留下之物,看來他一定在日落之時到此處來過了。

甘子梧無可奈何,只得將金葉鏢從樹幹上取下,收入囊中,腦中卻在苦思,千手金葉蘇滄海有否將蘇白麗自峨嵋一邪廖村人魔掌之中救下。

他正在爲此事煩惱之際,忽見左側一條林蔭道內,隱隱約約傳來女子的哭聲。

在這夜深人靜之際,這哭聲十分幽怨,在幽怨之中又似乎充滿了絕望。

甘子梧數日以來,迭逢奇遇,腦中正在爲蘇白麗被劫之事擔憂,因這女子的哭泣之聲,不禁想起蘇白麗姑娘,腦中頓時浮起一個奇怪的念頭,忖道:“這不會是蘇姑娘吧?但她又因何如此悲傷呢?”

走念至此,不由一陣緊張,一擰身,輕如柔葉般地向那段林蔭之中縱去。

外面有着明潔的月色,但是這林蔭道中,卻因爲頭頂上枝葉茂密,遮住了月光,故此內中陰森森、黑沉沉,只有頂上枝隙中,透射進來幾線月光,點綴着暗黑的林蔭。

甘子梧躡足潛縱,悄悄地往前掩去,腦中卻不住在推測,這哭泣的女子是誰?會不會是蘇白麗姑娘?

他懷着奇詫無比的心情,走了約有數箭之地,忽見一個池塘展現在眼前。

林中夜風颯颯,吹得池水粼粼起波,一個接一個的漣漪,在黑夜中擴大起來,使人眼花繚亂。

甘子梧忽獲奇遇。腹中吸入藥草谷中的青霧,又得飄萍老人及時爲他打通“生死玄關”,功力何止增強了數倍,略一聚氣,目力所及,已能明察秋毫。

只見這池塘竟有二三十丈方圓,四周環植着層層密密的修竹。

這時,哭泣之聲,又隨着夜風吹送過來,甘子梧砰然心動之下,略一巡視,發現池塘中一塊凸出的大石之上,似乎有人體在蠕動。

他登時“哦”了一聲,腦中浮起一個奇兀的念頭,忖道:“莫非那廝竟將蘇姑娘擄劫到這隱密的所在來啦?”

動念快如閃電,當下略一衡量,不由微微皺眉,原來自己立身之處,距離那塊大石,少說也有十七八丈。

甘子梧偶而一低頭,發現浮萍片片,在救人情急之下,毫不猶豫地,丹田聚氣,挺身拔起向前一縱。

瞬息間身子幾乎和水面相接,他倏地以腳尖在浮萍之上微一借力,用“登萍渡水”的上乘功夫,借力換氣,陡然用“金鯉翻波”的身法,又向前縱了數丈。

如此起落之間,藉着“登萍換氣”的力量,身子像飛鳥般地掠上凸出的大石,足下沒有一點水珠。

當他剛剛落腳在大石之上,陡然涼風四襲,水花亂撞,不禁自心底泛出一陣寒意。

同時,隨着這寒風,一股中人慾嘔的腥味,透入口鼻。

甘子梧慌忙凝目一看,幾乎出聲喊了起來,眼前呈現出一片悽慘無比的景象。

原來這塊約有二丈方圓凸出的大石上,綣伏着一個身着黑衣,體態窈窕婀娜的少女,在少女四周圍着一羣毒蛇。

說來甚是奇怪、驚人,爲數不下三十條毒蛇,不知被什麼人用鐵絲縛住尾部,拼命向那女子身邊掙扎游去,一時卻還有數寸距離。

這座池塘已不在樹林之中,天上的月光,清澈地映射下來,將池塘和大石上的事物,照得清清楚楚。

此時,那女子帶着驚悸和恐怖的臉龐,已展露在甘子梧的眼簾之中,不禁脫口驚呼道:“蘇姑娘,你……你怎會……”

他的腦中充滿了蘇白麗的影子,以爲她必是被峨嵋一邪廖村人擄劫來此,因此他出口就呼出蘇白麗之名。

不料那身着黑衣的少女,一見甘子梧之面,又聽他口呼蘇姑娘,不由又驚又喜,又妒又怨。

她忽地嚶嚀一聲,哀哀哭泣起來,出口說道:“我不是什麼蘇姑娘……你……你大約已經把我的名字拋諸腦後了。唉!你快把我殺死,省得我在此受活罪,我倒底爲誰才苟活至今……”

甘子梧如被一盆冷水澆潑頭頂,這時,他已知道這黑衣少女並非蘇白麗,而是謝小莉。

他如夢囈般地撲向謝小莉的身前,說道:“小莉,我真想不到會是你。唉!說來一言難盡,你不是在蹄風嶺的嗎?怎會到這裡來呢?”

他說話之時,羣蛇因飢餓已極,一見甘子梧停在較近之處,紛紛向他游來。

甘子梧因心內痛惜謝小莉,見毒蛇兇猛游來,怒嘯一聲從衣中拔出長劍,振腕一舞,用了一招“力掃千軍”之式,但見寒光起處,三十多條有兒臂粗細的毒蛇,已被斫得血肉模糊。

眨眼之間,一羣毒蛇已被甘子梧殺死。謝小莉見他殺了毒蛇,清瘦美麗的臉上,露出幾絲安慰的微笑。

甘子梧見她展開了笑臉,急忙說道:“這些毒蛇是誰抓來放在此處的,你是被誰害成這般模樣?是不是你師父做的這些事?”

謝小莉悽然欲絕地說道:“自從你那夜走後,我師父就懷疑是我做的手腳,經我巧言掩飾,我師父還是懷疑我,將我囚禁起來,後來我偷偷地跑出來,躲在古墓一帶,遇到一位姓葉的少年,承他好意護送了我一程,後來分手之後,還是被我師父捉住,凌辱我一番,點了我的穴道,捉來這些毒蛇,讓我受盡驚駭,痛苦而死,要不是你來,我早晚必要葬身蛇腹而死……”

她哀怨欲絕地對甘子梧傾訴別後的遭遇,甘子梧一時十分激動,感慨地說道:“都是我害得你受如此的痛苦。柳傲霜現在何處?我一定要找她算賬!”

謝小莉長嘆了一聲,愁苦着臉說:“你那點本領,如何會是我師父的對手?你今夜來了,我能在死前見你一面,已是心滿意足了,你雖然殺死了毒蛇,還是無法救我的命。”

甘子梧見她衣衫襤褸,容貌憔悴,心中甚是憐惜,情不自禁地低頭看了一下她綣縮在地的嬌軀,奇詫地說道:“你身上還有帶傷嗎?柳傲霜點了你的什麼穴道?”

謝小莉顰眉苦笑,幽幽說道:“唉!見了你的面,我已是做夢都想不到了,師父點了我的“氣結穴”,用的又是她那詭異的獨門手法,你怎能解得開……”

甘子梧聽她說到這裡,突然伸手在她“氣結穴”上一拍,不料手指觸到的,乃是冷冰冰的胴體,不但未能替她解開穴道,反將謝小莉弄得呼叫起來。

謝小莉痛苦地喊道:“快些住手,你這樣反而增加我的痛苦……”

她已被天魔女柳傲霜點了穴道,放在池中大石之上,困了一日一夜,驚駭、痛苦,難以言喻,此刻被他指頭一觸,立刻痛徹心肺。

甘子梧一拍之下,未能將謝小莉穴道解去,心中一陣大駭。驚道:“我往日聽說方今武林之中,有人擅此獨門點穴、解穴手法,不料那狠毒陰險的柳傲霜竟用你來以身試法,其用心之狠毒,令人切齒。好!這樣也罷,讓我來揹你離開此地,再設法替你解去穴道!”

謝小莉臉泛一片感激之色,說道:“你別枉費心思啦!我如能逃出師父的掌握,今天也不會被困在此。依我判斷,師父大約會在一二日後,來此看我死了沒有,在我未死之前,有一點小小的要求,不知你能不能答應?”

她說着忽然露出悽楚的乞求之色,這時甘子梧蹲着身子,用雙臂扶着她的上體,免得被嶙峋的石塊觸碰,使她異常感動。

甘子梧一時怔然不知所措,沉吟了片刻,苦笑着說道:“你別儘想這些傻念頭,只要是我能辦得到的事,赴湯蹈火,我都不會皺一皺眉頭,你儘管說好了!”

謝小莉淡淡一笑,說道:“其實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要求,只是希望你能在此陪我一日一夜,直到我嚥下最後一口氣,然後請你把我的屍體投入池塘中,免得被我師父來了,要我落不了一個全屍。”

這種絕望悽楚的語言,經一個二九年華的少女說來,實是人間一件極其悲慘之事。

甘子梧情感豐富,而又充滿正義感,他見謝小莉說出這種痛苦、絕望之言,不禁心痛鼻酸,沉聲道:“謝姑娘,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柳傲霜不來是她的運氣,若要來時,我甘子梧與她誓不兩立。來,讓我揹你渡過這座池塘,再作計議!”

他這時露出懇求之色,心中只怕謝小莉不肯和自己一同離開此處。

謝小莉自是明瞭他此時的心情,顰着黛目,悻悻地說道:“唉!有你這番心意,謝小莉雖死也是心甘情願啦!我不願你爲我受累,只要求你在此陪我一下!”

甘子梧心中既憤慨又焦急,說道:“謝姑娘,請你千萬別再固執了,趕快跟我一同走吧!眼下還有一位和你像孿生姐妹一樣的蘇姑娘,被一個魔頭擄劫而去,我因受其父之託,不能置之不問,時機緊迫,還請姑娘三思!”

謝小莉見他這種誠懇焦急之態,不覺心軟了,感嘆道:“你說的那位蘇姑娘,我早就聽人說過了,她也有災難嗎?真是紅顏薄命,唉!既是如此,我就隨你去吧!反正死在你的身邊總比曝屍郊野好。”

甘子梧見她不再堅持己見,不覺轉愁爲喜,當下一挺身,雙臂微一用力,將謝小莉背在身後。

謝小莉眼見池水悠悠,立身的這塊大石,離岸約有十七八丈,不由蹙緊了眉頭,悻悻說:“這兒離岸上看樣子至少也有十七八丈遠,咱們兩個怎能渡過?”

她不知甘子梧在極短的時間內,另有奇遇,武功一道,突飛猛進。

甘子梧方纔飛越一座池塘,已是成竹在胸,當下也不答話,一提真氣,用了一式“金鯉倒穿波”的身法,一縱就是數丈。足尖一點池中水草,借力換氣,幾個起落已躍登對岸而去。

謝小莉原先知道甘子梧的武功,比自己高不出多少,如今分別不久,他的輕功竟會有這種驚人造就,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當甘子梧身如柳葉般地落腳對岸之時,她不禁懷疑地問道:“咱們別後不久,你的輕功居然進步神速,莫非另有奇遇?”

甘子梧因飄萍老人隱居深山,久已不履中原武林,破例造就自己,無非是看在亡父的面上,因此不願將此事告訴謝小莉。

他淡然一笑,說道:“武功一道,在乎自己發奮苦練,我這點子微末之技,算得了什麼?”

謝小莉聰明靈慧,見他不願據實相告,當下不再追問,迷惑地笑道:“你真了不起,武功一日千里,恐怕不久之後,江湖上無人是你對手哩!”

甘子梧知她言語之中,含有幾分諷刺之意,當下“哼”了一聲,並未作答。

謝小莉忽然一蹙黛目,在甘子梧背上“呀”地一聲,呼叫起來,說道:“噯喲!疼死我啦!”

她伏在甘子梧背上,嬌軀僵直冰冷,不能轉動,稍一顛動,即是痛苦不堪。

要知“氣結穴”乃人生三十六大要穴之一,一經點中,周身血脈阻滯,不但呼吸不便,只要有一些轉動,即痛徹心肺。

甘子梧見狀慌了手腳,急忙停下身來,問道:“謝姑娘,你師父這獨門解穴秘訣,難道不傳門人?你沒跟她學過麼?”

謝小莉幽幽地說道:“師父這種獨門解穴手法,我學是學過了,口訣也還記得,只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甘子梧不由心頭一動,說道:“姑娘是否能儘量記憶,將那解穴口訣告訴我,難道不就解決了麼?”

謝小莉苦笑道:“唉!能記起來就好了,我這些日子來,提心吊膽,精神恍惚,一時之間,只怕記不起來!”

甘子梧一時也想不出妥善之計,但又不忍心見謝小莉忍受這種痛苦,說道:“時間拖延愈久,你所受的痛苦也愈大,眼前實在想不出一個妥善之法。”

謝小莉黛眉緊蹙,悽然欲泣,愁苦地說道:“唉!你最好先把我藏在一個較爲隱密的所在,再去找那位蘇姑娘吧!”

兩人正在談話之際,突見林蔭道上,疾如流星飛丸般地飛來一條人影。

甘子梧見來人身法奇快,起先以爲是天魔女柳傲霜來了,不由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

謝小莉一見那條人影,竟也駭得叫出聲來。不料來人已先出口喊道:“甘賢契,白麗,你們找煞老朽也!”

甘子梧定睛看時,來人原是千手金葉蘇滄海,不由脫口說道:“蘇老前輩,令嬡芳蹤沓沓,莫非老前輩已有發現?”

千手金葉蘇滄海,見他身後的黑衣少女,以爲就是女兒蘇白麗,眼下見甘子梧反問自己女兒芳蹤何處,不由大感驚愕,一時如墜五里霧中。

這位金葉教一代掌門長眉一皺,電掣般地閃至甘子梧身前,瞪目一看,越看越覺得謝小莉就是自己唯一的掌珠蘇白麗。

當下虎目一瞪,說道:“怎麼?你們這些年輕孩子,真是太不懂事啦!老朽連日疲於奔命,五內如焚,你們還要作弄於我,真真氣死我也!”

可笑他因年老惜女,愛女心切之下,竟以爲甘子梧和自己女兒聯手起來開自己玩笑。甘子梧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急得直頓腳,說道:“蘇老前輩,千萬不要誤會.這位謝姑娘因爲和令嬡容貌相似,常常被人誤會,連晚輩初次遇到蘇白麗姑娘之時,也誤將她認爲這位謝姑娘了!”

謝小莉這時才知眼下這鬚眉蒼白的老人,正是金葉教一代掌門千手金葉蘇滄海,也就是那位蘇白麗姑娘的生父,見他竟誤會至此,不覺格格大笑起來。

千手金葉蘇滄海見謝小莉大笑起來,以爲自己的女兒如此不孝,勃然大怒,大聲喝道:“大膽丫頭,竟敢戲耍你親生之父.看我不好好教訓你一頓!”

謝小莉無可奈何地一笑,說道:“這位老前輩快不要誤會啦!我叫謝小莉,是天魔女柳傲霜的徒弟。你女兒已經失蹤了,如果我死不掉,你一定要把我認做女兒也可以。”

這時千手金葉蘇滄海,神智漸漸清醒,不覺恍然大悟,不住地捶胸頓足,嘆道:“唉!我今夜真是氣糊塗了,竟錯怪了二位。天下之大,真是無奇不有,這位姑娘和小女實在太像了,連我這親生之父驟見之下,也無法分辨,還請甘賢契和謝姑娘不要見怪。”

甘子梧見狀心中甚是不忍,急忙向他解釋道:“老前輩愛惜子女,原是人之常情,昨晚之約,晚輩因誤入迷途,一時趕不回來,一定讓老前輩等急了,老前輩追了一日夜,可曾尋出一些端倪?”

千手金葉蘇滄海仰頭長嘆了一口氣,說道:“老朽在這方圓數十里之內,奔跑了不知有多少遍,哪有小女蹤跡,本想一路追蹤下去,又恐賢契來時焦急,放心不下,這纔去而復返。”

他說至此處,不覺凝目看了一下謝小莉,見她形容憔悴,衣着破舊,一雙明眸之中,充滿了驚悸和痛苦,不由十分奇詫,說道:“甘賢契請恕老朽多言,這位謝姑娘莫非身染重病,不能行動……”

謝小莉黛眉一顰,悽苦地一笑,眼眶一紅,幾乎流下淚來.幽幽地說:“我……”

甘子梧怕她爲難,當下將天魔女柳傲霜對她追蹤迫害之事,扼要地向蘇滄海說了。

千手金葉雙眉一挑,怒道:“好個心狠手辣的柳傲霜,竟用這種陰毒手段,對付自己弟子。她不來便罷,如若來時,老朽倒要以一手‘千葉劍法’鬥一鬥這個女魔頭。”

他說着走至甘子梧身前,微微一伸手臂,搭在謝小莉的背上,說道:“甘賢契,你先鬆鬆手,讓老朽來試試看,是否可以借我那‘千業靈丹’之力,先替她止住痛苦,讓她神智清醒,記起解穴秘訣。”

當下微一用力,已將謝小莉托起,地下綠草如茵,當下將她輕輕放在厚草之上。

千手金葉蘇滄海,不但武功劍術冠絕一時,生平更精擅岐黃之術,百寶囊中有的是各種珍貴藥草,和他那馳譽江湖的“千葉靈丹”。

蘇滄海伸手在謝小莉腰上微微一按,不覺雙眉一蹙,說道:“好陰毒的點穴手法!”

謝小莉被他手指微微一按,立刻痛得玉容慘白,香汗涔涔,尖聲呼叫起來。

千手金葉蘇滄海,更不怠慢,急忙取出一個晶瑩透明的玉瓶,拔開瓶塞,倒出二粒“千葉丹”,要謝小莉張開口來,吞服下去,隨即對她說道:“你趕快閉起雙目,摒除一切雜念,片刻之後,你就可以調息運氣,不再感到痛苦了。”

謝小莉如言閉起雙目,那兩粒“千葉丹”滑入口腹,清香已極,立有一股熱流,穿行於自己的五臟六腑和奇經八脈,雖未能解去“氣結穴”,周身已不再感到痛苦,當卻摒除雜念,不再胡思亂想。

謝小莉服了“千葉丹”,美臉上浮出一絲微笑,靜靜地躺在柔軟的草地上,腦中卻在苦苦思索天魔女柳傲霜當初傳授自己的解穴口訣。

千手金葉蘇滄海低聲說道:“姑娘,此刻覺得舒暢多了吧?”

甘子梧也在一旁說道:“快想想那解穴秘訣吧!好讓蘇老前輩替你解穴!”

謝小莉美麗蒼白的臉上,漸漸浮起一片青春的紅暈,和一絲感激的微笑。

這時黑夜已在不知不覺中消逝了,曦微的晨光,從東方透射出來,拂曉的冷風吹送過來陣陣清沁的花香。

綠草如茵,在晨光的反射之下,顯得青翠欲滴,映着謝小莉嬌豔的紅顏,動人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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