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鳳兮鳳兮棲梧桐

黑夜的森林彷彿地獄般的陰暗、死寂而悽怖,只有棲息於枝頭的夜梟,時而發出吱吱怪啼,聽來使人不禁自心底直冒涼氣。

千手金葉蘇滄海領着甘子梧和謝小莉,仗着內功精湛,黑夜視物,纔不致在森林中迷失。

蘇滄海走了一陣,心中十分焦急,嘆道:“唉!這茫茫森林,似乎越走越長,真真急煞人也!”

甘子梧爲了安慰蘇滄海,笑道:“以柳傲霜在武林中的身份,絕不會跟咱們說謊,老前輩不必心急,咱們慢慢地尋找,總會把蘇姑娘找到的。”

謝小莉也在旁說道:“甘相公說的一點不錯,我師父雖然做事任性、偏激,說話倒很實在,咱們再找找看,一定會把蘇姑娘找到。”

千手金葉蘇滄海無話可說,黑暗中運足目力向四下流視,一面側耳傾聽四下的動靜。

忽然謝小莉驚奇地說道:“二位請聽那邊是不是人聲嘆息?”

甘子梧側耳一聽,果然不遠之處,似有極輕微的嘆息聲,隨着微風傳送過來。

在黑暗的森林中,沉寂如死,這一絲嘆息之聲,立刻被三人同時證實。

千手金葉蘇滄海一時驚喜過望,說道:“不錯,果然這不遠之處有人嘆息,茫茫森林,夜色茫茫,老朽一人無法找尋,煩二位代勞一下。”

甘子梧點頭笑道:“老前輩不須吩咐,晚輩自應效勞!”

當下三人分成三路,向前走去,千手金葉蘇滄海走了不久,已能清晰地聽到一種嘆息之聲。

他不由精神一振,流目一看,只見一棵大樹之上,綁着一個少女。

千手金葉蘇滄海內力精湛,目力尖銳,一見之下,即能判斷出正是自己千方百計找尋的愛女蘇白麗。

這位金葉教的一代掌門,在驚喜交集之下,不由老淚縱橫,慌忙飄向前去,喝道:“麗兒不要驚慌,爲父來啦!”

蘇白麗被天魔女柳傲霜從峨嵋一邪廖村人手中劫下,因她酷似謝小莉,故此將她帶在身邊。

當柳傲霜離開森林之前,將蘇白麗綁在大樹之上,一面吩咐她不許擅自聲張。

她一個人被綁在森林之中,驚恐萬狀,一見爹爹到來,幾乎以爲置身夢中,夢囈般地說道:“是爹爹來了嗎?女兒以爲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您老人家啦!”

千手金葉蘇滄海高興得話聲顫抖着說道:“兒呀!這些日子來可真苦了你了!”

說着足下更不怠慢,走至蘇白麗身前,振指一拂,立將縛在她身上的一根麻索震斷,蘇姑娘再也抑壓不住滿腔的悲傷,哭着倒撲到爹爹的懷裡。

蘇滄海膝下只有這麼一個掌珠,愛惜地撫着蘇白麗的肩膀激動地說道:“兒啊!有爲父在此,別再擔驚受怕啦!那位甘相公也來了,還有一位跟你長得一樣的姑娘,你們見見!”

蘇白麗剛纔一陣啼哭,已驚動甘子梧和謝小莉,二人來到近處一看,只見千手金葉蘇滄海正在撫慰着一個紫衣少女。

甘子梧略一判斷,即知此女正是蘇白麗,心中十分高興,轉身對謝小莉說道:“這位就是蘇老前輩的千金白麗姑娘,跟你長得太像了,不信你跟她比比看。”

千手金葉蘇滄海這時已看見甘子梧和謝小莉,喜悅地推開愛女說:“白麗別再孩子氣了,看看是誰來了?”

這時,甘子梧已從懷中取出火摺子迎風一晃,拿在手中,將周圍照得一片光明。

蘇白麗姑娘首先看到了甘子梧,不由引起一陣羞怯,流目一看,只見在他的身側俏立着一位黑衣少女,身材容貌和自己無一不像,也正睜大着眼睛驚看着自己。

謝小莉雖然很驚奇、意外,但因事先已經知道當今之世,有這位跟自己長得十分相似的姑娘,故此她仍然笑吟吟地上下打量着蘇白麗。

甘子梧見了蘇白麗笑道:“蘇姑娘受驚了吧?這都是在下疏於保護之罪!”

蘇白麗出神地睨視着謝小莉,覺得她跟自己長得太像了,穿着一身黑色的羅衣,亭亭玉立,心裡不禁想道:“怪不得當時甘子梧會把我認作是這位謝姑娘哩!瞧他們在一起時有多高興,唉!可惜那個葉飛桐如今不知到哪裡去了……”

葉飛桐乃是第一個在她生命之中出現的男人,也是投進她那少女心湖的第一粒石子,因此當她看到甘、謝二人在一起時的情景,芳心之中不禁泛起無限的憂傷和感觸,怔怔的倚着生父,默默無言。

她忘了回答甘子梧的問候,也不再留意俏立在眼前的謝小莉,只是茫然地癡立着,美麗的臉上流露出一片迷惘的神色。

千手金葉蘇滄海哪知女兒的心事,以爲她驚駭過度,以致行動失常,笑呵呵地說道:“白麗,還不快過去謝謝甘相公一路上護送之恩。還有謝姑娘,你看像不像你?據老朽看來,你們站在一起真像一對孿生姐妹。”

蘇白麗這才如夢方醒,嬌怯地走了兩步,先向甘子梧深深一福,又向謝小莉流眸一笑,說道:“多謝甘相公救命護送之恩,也謝謝這位姐姐。”

甘子梧正待還禮答言,謝小莉已像一陣煙似地,走到蘇白麗的身前,握着她的手,親切地笑道:“哎呀!你一定比我小是不是?那我真該叫你一聲妹妹纔對,我真高興極了,今夜能遇到你!”

蘇白麗也覺得謝小莉活潑大方,美麗和靄,於是也恬和地笑道:“我也巴不得有位姐姐哩!姐姐有空時,千萬請到咱們‘金葉莊’來玩!”

提到了“金葉莊”,不禁又勾起自己無限的愁思和感觸,因爲那俊美倜儻,充滿着正義感的葉飛桐,就曾住在自己的閨房中停留過一夜。

但是對於葉飛桐的行蹤,不但在蘇白麗是一個謎,即使悄然和他別離的謝小莉,亦是茫然不知。

千手金葉蘇滄海不住撫髯微笑,說道:“兩位如無要事,何不隨老朽到寒舍盤桓數日,也好叫白麗和謝姑娘多多親近。”

謝小莉流目睨視了甘子梧一眼,芳心之中不由泛起一陣感觸……

她不覺默默地忖道:“唉!我反正已是無家可歸的人了,到哪兒都是一樣,不知他的意見如何?”

謝小莉心中的感觸,甘子梧約略可以猜料的,他不由想起了一件心事,忖道:“蘇老前輩這一邀請,真給我了卻了一半心思,甘、葉兩家之事,豈能讓外人涉足?我如不讓謝小莉同行,又怕她再遭柳傲霜的毒手!”

想至此處不覺和謝小莉目光相觸,眼中露出一片困惑之色。

謝小莉乃是聰明絕頂的女孩,從甘子梧的目光之中,已猜出幾分他必有礙難之事,但當看千手金葉和蘇白麗的面,又無法開口。

哪知甘子梧到底是血性男兒,略一沉吟,已能當機立斷,向蘇滄海恭敬地說道:“多承老前輩盛意,護送令嬡乃是份內之事,請千萬不要放在心上。晚輩在此有一不情之請,不知老前輩能否賜允?”

千手金葉蘇滄海聞言微微一怔,出口說道:“甘賢侄有事儘管請說,只要老朽力所能及,無不從命!”

甘子梧流目睨了謝小莉一眼,顯出無可奈何的神色,又轉向蘇滄海說道:“謝姑娘被柳傲霜追殺之事,老前輩已有所知,晚輩不再贅述,所請求之事,乃是晚輩眼下即要獨自處理一件極爲重要之事,不便要謝姑娘隨行,但讓她孤身一人飄泊江湖又怕再次遭到乃師毒手,故此晚輩懇請老前輩暫爲照顧謝姑娘……”

甘子梧不便說讓謝小莉暫在“金葉莊”中借住,因此欲言又止。

千手金葉蘇滄海聽得呵呵大笑起來,說道:“賢侄跟老朽說出這種客套之言,真使我百思不解!謝姑娘如不見外,即使在我那金葉莊住上個三年五載,也自無妨,諒那天魔女柳傲霜,還不敢找到金葉莊來滋事,因此這一層甘賢侄是多慮了。”

謝小莉見甘子梧神色困惑,自忖他必有要事待辦,又見他將自己託付千手金葉蘇滄海照顧,不由甚是感激,當即向蘇滄海行了一禮,說道:“難女已成無家可歸之人,多承老伯收留,我一定好好和蘇妹妹在一起多盤桓盤桓!”

蘇白麗這時也一掃悵惘的臉色,柔聲笑道:“姐姐,快別說這種客氣話了,咱們請還來不及呢!以後妹子還要多跟姐姐學習哩!”

甘子梧見問題已然迎刃而解,心中欣慰不少,轉向謝小莉說道:“謝姑娘暫請安心住在金葉莊,甘子梧此去辦理一件極爲重要之事,如果能有命回來,必至金葉莊相會……”

說着臉露一片堅毅之色,扭身迎着千手金葉蘇滄海和蘇白麗一揖,說了一聲:“老前輩、蘇姑娘珍重,咱們後會有期!”

話聲甫落,只見他已飄然而去。謝小莉忘了恥羞地向前尖銳地說道:“你……你真要走麼……”

探臂一攔,人影已失,落得粉面通紅,心底惘然若失,涌起一陣落寞之感。

千手金葉蘇滄海嘆道:“甘子梧此去必有極其重大之事,但奇在他竟不願他人置問,定有難言之隱,謝姑娘還是請隨老朽到寒舍小住,再作計議吧!”

蘇白麗見謝小莉神魂不定,當下也拉起她的手,款款說道:“姐姐別多想啦,跟咱們一道走吧!”

謝小莉到了這步田地,縱然胸中積鬱萬千,也是無可奈何,只得默默隨着蘇氏父女二人走出森林。

甘子梧突然和蘇滄海等三人作別,心中有着無窮的悵惘。

那飄萍老人所說的一番隱言,分明說自己的生父死因神秘,並且,那天魔女柳傲霜似乎是其中一大關鍵人物,那一對中年文士形跡可疑,卻又苦於無法追尋,這些複雜奧妙之事,千頭萬緒,疑雲重重,令人百思不解。

他出了森林,漫無目的地夜行,既不想歇息,也不感到累乏,只覺胸中鬱悶,無處發泄。

這一陣漫無目的地竟夜狂走,甘子梧本人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經過多少市鎮,直到天色黎明之時,額角已沁出幾點汗珠。

於是,甘子梧才感到累乏不堪,眼望官道甚是綿長,在清晨時分,行人甚爲寥少。

甘子梧上了官道,不便再施展輕功身法,只得緩步而行,漸漸走了約有半個時辰,天空的一輪紅日,已經發出炙熱的強光來。

他這時不知不覺走入了洛陽境內,甘子梧向路人打聽,才知道已經到了洛陽。

哪知當甘子梧進入洛陽境內之時,葉飛桐和妹妹葉稚鳳也經過了長途跋涉,向歸途前進。

原來岷江老人尹一波,當時被葉飛桐問及甘葉兩家仇恨之事,一時竟是啞口無言。他對此事雖然略有耳聞,其中詳細情形,仍是毫不知悉。

因爲當初甘如石寫給尹一波的信上,僅是請他代爲照顧遺孤,對自己和柳傲霜之間的一段感情上的糾紛,卻是隻字未提。

由是,尹一波心中頗感困惑,但此事關係重大,牽涉着甘、葉兩家一場流血爭鬥。

因此,他不便再和葉家兄妹在一起相處,當下找了一個藉口,和葉氏兄妹作別,飄然而去。

葉飛桐和葉稚鳳雖然有些戀戀不捨,卻也無可奈何,只得趕回洛陽。

當甘子梧進了洛陽境內,這一日晌午正從一家酒樓裡用了飯出來,由於心中有事,腳步不覺放慢了。

他正低着頭從街頭走到街尾,驀然聽見對街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噠,噠,噠……。

甘子梧不由擡頭一看,只見對街街道上風馳電掣般地奔來一匹白馬。

這匹白馬不知何故突然發了野性,驀然仰頭長嘶,咆哮不已,放開四蹄,競向一家店面衝去,情勢非常緊急,眼看就要衝進店門了。

甘子梧立腳之處,距離對街約有三丈遠近,自是被這匹驚馬引起了注意。

陡見那馬上坐着一箇中年文士,穿着一身白綾錦袍,長得相貌堂堂,十分威嚴,被那發野性的白馬,一陣瘋狂的顛動,居然靜坐不動聲色,毫不驚悸。倒是旁觀之人,無不暗暗替他捏一把汗。

甘子梧一身武功,雖然出道不久,對這種驚險場面,驟見之下,雖然不免微微一怔,但是略爲注意之下,那馬上人的面貌竟使他大爲驚奇起來。

說時遲,眼見人馬就要惹禍,那馬上中年文士,口中大喝一聲道:“畜生,敢是活得不耐煩了?”

但見他在馬上陡然一勒馬繮,那匹發瘋的白馬,頓時如被千斤鐵石壓在背上,再也動不得,除了口吐白沫之外,連長嘶之聲也發不出來。

甘子梧見此人在馬背上,露了一手“鐵板橋”的功夫,腦中閃電似地浮起一個念頭:“唉!此人不是那夜在木驢驛那一對中年文士嗎?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由於“洛陽雙英”葉之文和葉之武乃是一對孿生兄弟,故而甘子梧看不出,馬背上這個中年文士,究竟是和自己動手的一個,還是在旁觀戰之人。

走念至此,不由一陣忿怒,他在沉思之中,雖然爲時不久,哪知對街上那一騎人馬,動作的轉變,亦是十分的迅速。

當他再度擡頭舉步之際,只見對街蹄聲又起,那匹白馬已像一條白線般地,風馳電掣,絕塵而去。

這原是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甘子梧如能及時展開身法追去,或可趕上這匹白馬。

但他一時感情衝動,怔思不定,等到趕至對街,人馬已走得無影無蹤了。

甘子梧眼看又失去了那神秘中年文士的蹤跡,心中不勝懊惱,忖道:“真是該死,我剛纔不該胡思亂想,坐失良機!”

這時,街道上看熱鬧的人,還不曾散去,連同那店中掌櫃,正在七嘴八舌,紛紛議論。

只聽一個短衣襟,小打扮的中年漢子,伸着舌頭,向同伴說道:“你看,剛纔騎馬的那位主兒,不知使的什麼定身法,一下就把那匹野馬給定住了。”

此人身畔的同伴說道:“可不是,這真應了說時遲,那時快啦!眼看就要人馬進店闖大禍了!”

這二人高聲說着話,忽聽那掌櫃的從店中搖了出來,向大夥深深一揖,說道:“各位街坊請多多包涵,剛纔那匹駑馬,慢說是沒撞壞了我這小號裡的東西,就是撞壞了也不要緊,就憑‘洛陽雙英’兩位葉大俠的財富和人緣,小號就是損失點什麼,人家還能少得了一分錢嗎?請各位讓開,好讓小號做買賣!”

本店掌櫃一陣作揖打躬,總算把看熱鬧的羣衆說散了不少。

甘子梧凝神側耳傾聽,羣衆之言,並不在意,單單打這位掌櫃的最後幾句話聽進,不由大爲困惑驚愕起來,心中忖道:“據這掌櫃的所說,那一對中年文士,竟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洛陽雙英’,此處正是洛陽境內,我何不向他打探一下詳細情形,再作計較!”

走念至此,不覺流目一看,只見那些看熱鬧的觀衆,已逐漸散去。

只剩下那位掌櫃的仍然站在店門口,臉上堆着笑容,甘子梧細細一看,原來是一間糧食行,木架上全堆着麪粉、小麥、大麥。

甘子梧笑着上前打了一躬,說道:“掌櫃的,你說剛纔那位騎馬的爺們就是鼎鼎大名的‘洛陽雙英’?”

這位糧食行掌櫃的,上下打量了甘子梧一陣,又怔了一會子神,笑道:“敢情你也認識這位葉大爺?”

甘子梧這才知道剛纔那中年文士就是阻攔兄弟和自己動手之人,口中不覺“哦”了一聲,腦中閃電似地靈機一動,笑道:“不瞞掌櫃說,在下爲仰慕‘洛陽雙英’賢昆仲的大名,不遠千里而來拜謁,可惜不知他二位的貴居,因此請教掌櫃的!”

掌櫃的見甘子梧衣着考究,風度翩翩,少年英俊,態度又異常謙和,心中甚是高興,一咧嘴笑道:“啊,你相公原來是想去葉府的,你幸虧問到我,換上別人可能就準不知道,這其中有一段原因,因爲葉府的糧食多半是小號供應的。”

當下就將“洛陽雙英”葉之文和葉之武的住所,告訴了甘子梧。

甘子梧心中暗暗高興,自己東奔西走總算把“洛陽雙英”的行蹤找到了,找到了葉氏兄弟,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他們說出實情,自己生父是不是被彼等所害。

於是,甘子梧又向當地居民問明瞭去“洛陽雙英”住所的方向。

看看天色尚早,當下找了一處酒館,用過了晚飯,在郊外等到天色全黑,這才收拾妥當,展開輕功身法,向葉府方向奔去。

這洛陽城乃是北方重要都市之一,街道整齊,四通八達,甘子梧按圖索攀,雖非輕車熟路,倒也並不難找,奔走了約有半個時辰,果然葉府已然在望。

夜月迷朦,四周林木森森,當中聳立着一座巨大的府第,氣象甚是宏偉。

甘子梧來至葉府之前,心中可就不敢大意了,原因是這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洛陽雙英”府第附近,雖非龍潭虎穴,但如無出類拔萃的武功,卻也不容泛泛之輩超越雷池一步的。

他這時鹿行鶴伏,掩至大門前一看,夜色茫茫之中,只見兩面巨大的鐵門已然緊緊關閉,門樓上的白銅門扣,在黑夜中閃閃發亮。

大門兩旁則是高可三丈的圍牆,在牆腳下秧植着一棵棵的槐樹。

甘子梧舍了正門,繞着院牆潛步而行,漸漸走了一匝,擡頭一看眼前的方向,不由心中一動,忖道:“此處可能是葉府的後院,還是從這裡進去比較妥當!”

主意既定,流目向四下一看,遠近一片昏黑,靜寂無聲,不由膽氣一壯,一聚丹田之氣,用了一式“金鯉穿波”的身法,人已飄上牆頭。

他伏在牆頭之上,向下一看園中草木森森,樹影搖動,風聲蕭蕭,沉寂已極,當下輕飄飄落下牆來。

當他落腳實地之後,不免又有些困惑起來,原來葉府的後院佔地廣大,要想找到葉氏兄弟住在何處,一時之間大有無從舉步之感。

但是,自己既然來了,總無退出之理,當下躡足潛蹤,在園中掩行起來。

走了約有半盞熱茶光景,眼前呈現出一道月亮形的園門,園門內燈火輝煌,和一路所見那種陰暗沉寂的景象,成了一種強烈的對比。

甘子梧倒不再前進,略一打量眼前形勢,毫不猶豫地飄身而進。

又轉過了幾條甬道,只見一座建築得頗爲精巧俊美的樓閣,環直在蒼鬱的叢林之間,一陣陣的夜風,吹送過來許多不知名的花香,使人恍如身入仙境,不由自主地泛生一種心曠神怡之感。

甘子梧縱然是藝高膽大,但置身在這亨譽武林的“洛陽雙英”宅院中,不覺有些心虛,正在思忖如何探聽消息之際,那閣樓之中卻傳來響朗的人聲。

甘子梧心中砰然一動,忖道:“依這座房屋的外貌看來,必是本宅主人起居之地,我何不上前一看?”

思忖之際,一眼瞥見閣樓右側有幾棵高大的梧桐樹,枝幹上長滿了桐葉,迎風晃動,瑟瑟作響。

甘子梧觸動靈機,一伏身貼在地面,用了一式“追波逐浪”的身法,閃電般地飄到樹下。

之後,他立即選擇了一處背光的大樹,揉身而上,眨眼之間已如靈貓般的上了樹頂。

這時,甘子梧居高臨下,不但可以聽見屋中人的談話,且能從薄薄的羊皮窗紙櫺中,隱隱約約地看到屋中閃動着的人影。

本來如照眼下屋中人物輕聲的談話,在窗外樹頂之人,斷無聽清之理。

但甘子梧自“生死之橋”一通,內力有了驚人的進展,略一凝神定慮,已可聽出屋中人的談話。

忽聽一個頗爲熟悉的聲音說道:“桐兒,鳳兒,你們兄妹倆越大越不懂規矩了,揹着父母悶聲不響地離家出走,害得爲父和你們叔父奔走江湖,苦苦尋找,你說,是不是去找甘家的那小畜牲去了?”

說話之人的臉容雖看不見,但從那種嚴厲的話聲中,當可判斷他正在盛怒。

甘子梧在樹頂聽得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一時又恨又惱又困惑。

耳中明明聽見有人罵自己小畜牲,不禁怒火上升,卻又想不出被罵的原因。

停了須臾,有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這都怪孩兒不好,只因妹妹突然離家,這纔在心急之下出門而去……”

此人話未說完又聽一個羞怯的女聲,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甘子梧急於想聽她說話,卻失望了。因爲她除了一聲長嘆,卻不敢往下說話。

驀然,又有一個似乎熟悉的聲音冷笑道:“哼!都是你這丫頭不知天高地厚,一個女孩子家,竟敢私自出奔,對方又是咱們葉家的仇人,這明明是給我丟臉嘛!”

甘子梧在樹上越聽越奇,也格外驚怒起來,心中恨然忖道:“果然我那夜在木驢驛猜得不錯,這‘洛陽雙英’葉氏兄弟自認和咱們甘家有仇,父親之死一定和葉家有關,只是葉氏兄妹爲何會爲自己出走呢?我和他們並不相識呀?和那葉家姑娘也只不過見了一次面……”

他正在低頭胡思亂想,屋中傳來女子嚶嚶的飲泣之聲,顯然是那少女被父親罵哭了。

半晌,聽到一個婦人說道:“你也真是的,她一個女孩子家,長大了總不免要嫁人的,她又不知道上一代的恩怨,盡拿孩子們出氣,也未免太過分了!”

這婦人說完了話,那少女委屈更大了,哭得竟是沒完,那一對中年人都不再說話了。

甘子梧聽得如墜霧中,心中又驚又怒,明知自己這身武功,單獨對付一兩人尚可,要想獨戰“洛陽雙英”,定要吃虧,想到這裡不由涼了半截。

忽地,那少年又說話了:“爹爹、母親、叔父、嬸孃,孩兒知罪了。但是這件事一定要請幾位老人家賜告咱們葉家怎會和甘家結仇的,如果這個仇不能解,孩子一定要去找甘家的人算賬,請爹爹告訴我吧!”

甘子梧聽到這裡渾身又起了一個冷顫,咬牙切齒地伏在樹頂上,漸漸已有些忍耐不下。

陡然,紙窗上現出一個高大的人影,似乎是憤怒極了,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接着,聽到的是一聲冷哼,那中年人又厲聲說道:“膽大的畜牲,別說咱們老的沒死,就是下了棺材,這件事也用不到你們做小輩的來置問,從今以後,誰再提一個甘字,我就打斷他的雙腿!”

甘子梧想往下聽,不料結果如此,不由大失所望,心如萬刀齊割。

甘子梧在樹頂上驚出一身冷汗,胸中的忿怒不覺沖淡了不少。

他雖然血氣方剛,爲人卻甚爲冷靜,遇到緊急關頭還能利用理智,靜靜地去思考,權衡得失利害,因此他略一考慮,仍然伏在樹上,不作現身的準備。

這時羊紙窗櫺上的人影已然消失,不久閣樓中的燈火也熄了。

甘子梧不禁想道:“這顯然都去安睡了,此事並非尋常,在真相未明,父仇未報之前,決不能白白犧牲,‘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看來今夜我不能動手了。”

經過一陣冷靜的思考,立即從樹上縱了下來,在黑暗中流目四看,留心了一番此處的情勢,然後不再從原路退出,直奔正門而去。

一路上鹿行鶴伏,躡足潛蹤,已抵達高大的院牆之前。

他正想擰身拔上牆頭,黑暗中忽見一條人影,快如輕煙般地上了牆頭。

甘子梧看得心頭一凜,心中困惑萬分,忖道:“看此人行動不像本宅中人,難道也是窺探葉府而來的江湖人物不成?”

他正在猜忖之間,那條人影已上了牆頭,彈指間已從牆頭消失。

甘子梧知道這刻時機緊迫,稍縱即逝,不容自己多作猜測,當下一提真氣上了牆頭。

上得牆頭之後,運足目力向下一看,幸好那條黑影走出不遠,仍然未在目力所及之處消失,於是趕緊從牆頭上飄了下來。

只見此人身材不高,輕功身法十分矯捷,以此推測絕非泛泛的江湖人物,難道也是“洛陽雙英”的對頭?

於是也展開身法盯住前面的人影緊緊追去,夜色十分迷朦,洛陽城街道縱橫,不是在此久居之人,一時之間不易辨識道路。

但前行的那條人影,卻似乎是輕車熟路,轉彎過角,一路奔行如飛。

甘子梧近來內功日增,盯在此人身後,始終保持着四五丈距離,但內心卻不住納悶,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跑到哪裡去?”

思忖之間,但見那條人影轉了一個大彎,身法突然減慢,最後在一家頗爲清淨的客棧前停了下來。

甘子梧不由心頭一動,暗呼“糟糕”,忖道:“容他進了客店,再見機行事吧!”

此時,這神秘的夜行客,見客棧門已緊緊關閉,轉身繞至後院,閃身飄入。

甘子梧恐怕失去他的蹤跡,不敢怠慢,也就越過了院牆,跟蹤而行。

那神秘的夜行人進了客棧,轉瞬之間走入左側一間客房而去。甘子梧怕他發現自己的蹤跡,心想:“到了屋子裡就不怕他再跑啦!”

這時他想到窗外去一探,此人倒底是那一路江湖人物,當下伏身一踩,到了窗下。

屋內原是一片漆黑,片刻之後屋中人似已燃亮了一支紅燭,窗紙上立刻現出一個纖長的人影。

甘子梧屏息靜氣,伏在窗櫺之下,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忽聽屋中一個清脆的聲音,自言自語地嘆道:“唉!到洛陽來已十多天了,葉家也去過好幾次,探來探去一點結果都沒有……”

說到這裡,屋中人似乎十分傷心,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不過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話聲,卻把甘子梧驚得愣住了,一時張口結舌,情不自禁地驚呼起來。

他這一聲驚呼,聲音雖是極其輕微;卻已被屋中人發覺,只聽一聲嬌叱:“窗外是何方鼠輩!”

隨着這一聲嬌叱,屋內的燭光忽然熄滅了。甘子梧此時約略可以判斷屋中人的來歷,因此也低聲說:“我是甘子梧,你是何人?是否是鳳妹妹?……”

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屋中的人已將甘子梧的話聽得清清楚楚,打開窗櫺縱了出來。

同胞兄妹自是格外熟悉,因此,雖在黑夜之中,甘子梧看見出來的人,正是自己的妹妹甘鳳怡,不由驚喜交集,向前迎奔而去。

這時,甘鳳怡姑娘也見到哥哥了,她自離家以來,久已未見過親人,一見胞兄的面高興得哭了起來,趕過來拉起甘子梧的手,委季屈屈地說道:“哥哥,你怎麼會到洛陽來的?娘和尹公公他倆都好媽?真是想死我啦!”

甘鳳怡滿腹的委屈,無處發泄,一旦見了親生的哥哥,不由悲從中來,那滿眶的珠淚兒,就像斷了線的珍珠,紛紛下墜。

甘子梧見妹妹哭得花枝亂動,幾乎沒了主意,略爲鎮靜一下,說道:“我到洛陽來自有原因,你又因何故到葉家去的呢?此處是洛陽境內,葉氏兄弟在此城中的黨羽甚多,咱們有話屋裡說吧!”

甘鳳怡聽哥哥說得有理,於是含淚點頭,說道:“好吧!屋子裡就我一個人,咱們就屋裡談吧!”

說着兄妹二人雙雙進了屋子,甘姑娘取出火刀火石將桌上的紅燭點亮,搬了一張椅子要哥哥坐下來,自己也在對面坐了下來。

甘子梧坐定之後,劈頭就脫口問道:“你夜探葉宅也是爲了咱爹的死因嗎?究竟探出什麼線索沒有?”

甘鳳怡悽然說道:“我一連去了三天,都沒探出什麼來,他們葉家兩代的人都說與咱們甘家仇深似海,究竟是誰害了誰?又不知道,真把我急糊塗了。”

甘子梧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今夜是頭一次進葉宅探視實情,其中有一少年似是‘洛陽雙英’的子侄,向乃父詢問甘、葉兩家因何結仇之事,那廝不但不說,反而將乃子大大的斥責一頓,真是可恨之極!”

甘鳳怡苦笑了一陣,站起身來。甘子梧見她衣作男裝,臉上花憔柳悴,大非昔日可比,心中不由動了憐惜之念,說道:“妹妹,你不隨師學藝,一個女孩子家老在江湖上流浪,總也不是個辦法。”

忽見甘鳳怡玉容慘淡,繼之臉色一紅,大有泫然欲泣之態。看得甘子梧心頭一動,接道:“妹妹,你有什麼心事,難道對愚兄都不告訴嗎?爹爹死得早,娘只有咱們兄妹兩個,有什麼委屈,哥哥一定替你作主……。”

甘鳳怡這才擡起頭來,臉上顯出一片無可奈何之色,於是含羞帶怯地,將師父如何要自己去思悲寺找思悲子奪那“痛禪掌”譜,如何邂逅葉飛桐,如何女扮男裝去葉宅,以致被那葉稚鳳誤爲男子,芳心暗屬……

甘於梧聽至此處,不禁恍然大悟,脫口說道:“怪不得那日在柳傲霜那裡,尹公公帶採那位葉姑娘,把我誤當是你了,原來其中還有這麼一段陰錯陽差、極其微妙複雜的關係,真正使人意料不到!”

他說完了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接道:“妹妹,你和那個葉飛桐既在患難中結識的,你怎麼知道咱家和葉家有仇呢?”

甘鳳怡忽然嬌羞地一笑,說道:“剛纔的話我還沒說完呢!可憐那葉家姑娘竟把我當作了翩翩美男子啦,天天找機會和我親熱,被她父母看在眼裡,暗中說出甘葉兩家仇深似海的秘密,我當時偷偷聽到,心中又驚又恨,趁夜悄然離了葉家,不料葉氏兄妹也因此離家出走了。”

甘子梧聽到這裡,已然知道了一些梗概,當下不再追問,默然地出了一會子神。

甘姑娘突然靈機一動,說道:“哥哥,你認識一個叫天魔女柳傲霜的女人嗎?我在一座小鎮上遇到她正在追擒徒弟,口口聲聲問我你的下落,當時把我弄得如墜五里霧中。”

甘子梧臉現困惑之色,說道:“不瞞你說,我代尹公公去蹄風嶺赴約,不料卻被她幽禁了好幾天,一定要我做她的徒弟,若不是尹公公趕到,我還逃不出來哩!”

甘姑娘極爲驚詫的說道:“這就奇了,她爲什麼要你做她的徒弟呢?”

甘子梧怔了半晌,說道:“這件事真難說,柳傲霜口口聲聲說我像爸爸,把我關在石室之中,每到夜晚偷偷地伏在窗口看我,而且眼中流下淚水,真不知道爹爹生前和她是怎麼認識的?真使人百思不解!”

甘鳳怡從壺中倒了一杯茶水,遞給甘子梧說道:“哥哥,你先喝了這杯茶,反正咱們爹爹倒底是怎麼死的,誰是罪魁禍首,咱們一定得弄它個水落石出,我雖是女孩子,也知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咱們好歹也得想個法子把這件事解決了!”

甘子梧聽妹妹說得有理,不住點頭表示贊同,順手將杯中的茶水湊近脣邊,一飲而盡。

然後,他緩緩站起身來,俊目之中陡然射出兩道精光,倏見他輕揚右掌在八仙桌邊一劈,但聽“啪”的一聲,一塊桌木應聲而落,把甘姑娘駭了一跳。

甘子梧將右腕收回,臉色凝重地說:“我甘子梧如不手刃殺父仇人,誓如此桌。”

甘姑娘看他劈桌明志,芳心不覺松下一塊大石,恬和地笑道:“瞧你,好端端的把我駭了一大跳,報仇就報仇好了,幹嘛發什麼誓嘛?”

兄妹二人在客棧中住了一夜,這一夜他們都不曾安睡,徹夜計議明晚再探葉府的步驟。

到了第二日夜晚,甘子梧和甘鳳怡早早的用了晚飯,等到夜幕深垂,這才收拾好兵刃和應用之物,出了店門徑奔葉府而去。

這一次由於是輕車熟路,不一會工夫來到葉宅。甘鳳怡輕輕拉了一下甘子梧的衣角,說道:“哥哥,慢點走,咱們先在這裡商量商量,再進去行事。”

甘子梧點點說道:“你說得有理,省得又像以前探不出一點結果,仍是徒勞往返!”

這時,他們已來到後院,夜色深沉,天上沒有一點星月,是一個陰暗的黑夜,甘姑娘一連來了三四次,對此處地形自是比甘子梧熟悉,她低頭沉思了片刻,微蹙着雙眉說道:“我對這裡的情形比你總要熟悉些,今晚咱們最好分頭進行,千萬別在一起走,一則可作兩路探聽,二則萬一有一個人被害時,還可以有一個回去報信的,到時請尹公公替我們報仇!”

甘子梧頷首說道:“你的主意甚對,事不宜遲,咱們就分頭進行吧!萬一能探出一些蛛絲馬跡,咱們誰也不用在此處相候,徑自去客棧會合好了。”

言畢,展開身法飄上牆頭,翻入院牆而去,甘鳳怡也不怠慢,另選了一個方向,閃身也飄入院牆。

甘子梧獨自一人仍按照昨夜來時的道路,鹿行鶴伏,向前躡行,一路上流目四看,決不放過任何房屋,走了半盞茶工夫,不知不覺轉入了一條花草叢植,林木森森的小徑來。

甘子梧雖在黑夜之中,因內力精湛仍能視物,一旦進了這座小花園,宛如到了另一個天地,夜風吹送過來許多不知名的花香,使人不勝陶醉。

小徑上鋪着細碎的彩石,兩旁卻是匠心獨運的雕欄,小徑彩石的旁邊長滿了奇花異草,中間矗立着一座假山,山石上流着涓涓的泉水。

甘子梧幾疑置身仙境,腦中疑雲陣陣,忖道:“這‘洛陽雙英’不過是一介江湖武士,居住的宅院卻儼然有如達官貴宦的府第,是否以在江湖上得來的不義之財建造府第,以圖在此安享榮華富貴?”

他此時一心一意認定葉氏兄弟是自己的對頭冤家,心目之中自是不會對“洛陽雙英”發生好感。

邊走邊想,不知不覺又走了一箭之地,凝目一看,忽見一座精巧的房舍呈現眼前。

甘子梧不由心中一動,挪動身形,飄至近前,略一打量這間精舍,果然建造精巧。

當他撲向窗前之時,心中立刻明白,原來外間似是一間客室,裡面似是臥房,剛纔那線燈光就是從裡面射出來的,外間卻是光線微弱,無人在內。

甘子梧一心探訪亡父生前死亡的秘密,當下也未考慮,用手輕輕一推窗門,不料那紙做的門窗竟被他隨手移開半尺左右。

窗門雖被移開,幸得未發出聲音,甘子梧於是施展縮骨法,閃入了室中。

甫入室中,立有一股濃郁的香氣衝入鼻孔,似蘭似麝,使人迷醉,不禁把甘子梧驚得跳了起來,心中暗暗驚愕,忖道:“糟糕,我怎麼糊里糊塗地闖進女子的閨房來啦,如果被人發現,把我當作下五門的淫賊看待,那就是跳進黃河之水也洗刷不清!”

他恍恍惚惚地一陣驚恐,腦中閃電似地浮起了“速退爲佳”的意念,一轉身就要從窗縫中閃出。

不料他在驚惶失措之下,猛然一轉身,發出一片衣袂飄風之聲,卻因此驚動了香閨之人。

陡聞屋內一個尖銳的女子驚呼聲:“是誰不聲不響闖進我屋子來……”

甘子梧聞聲格外慌張,閃至窗前,竟忘了縮骨之法,“砰”的一聲撞在窗櫺之上,立將紙窗撞了一個大孔,在靜寂無人的夜間,十分驚人。

在這間不容髮的瞬間,只見屋中走出一個妙齡少女,忽忙中披了一件絳紫色的羅衫,雲鬢不整,睡眼惺忪,嬌如春花的臉上佈滿驚悸。

玉手握着一柄寒光耀眼的寶劍,嬌叱一聲,竟奔甘子梧直刺而來,口中厲聲喝道:“何方大膽強徒,敢夜入姑娘的芳閨!”

“嗖”的一劍,已如長虹貫日刺到。甘子梧又驚又羞,慌忙中用了一式“移宮換羽”,閃過一劍。

他閃過一劍之後,十分窘迫,眼前之勢,已成了進退兩難之勢。

略一怔神之下,對方一抖手又刺出一招“分花拂柳”,出招凌厲,直取甘子梧胸前要穴。

甘子梧被她殺得冒火,反身一探手,呼呼呼一連攻出三掌,這三招俱是極難防守的絕學,一時竟將少女迫退了三步。

眼看這妙齡少女已退至內間臥室,紅紅的燭光已能清晰地照出對方的面孔。

那少女眼尖,一見甘子梧立刻如中夢魔,收起長劍,驚羞的說道:“你……你不是甘……”

甘子梧這時也看出這衣履不整的妙齡少女,正是隨尹公公一起在“望柳軒”相遇的葉稚鳳小姑娘,不由又驚愕、又慚愧,嚅嚅說道:“你……你不是葉姑娘嗎?不錯。在下正是甘子梧。夤夜來此,爲的是探訪殺父仇人,絕無爲非作歹之念,請姑娘千萬不要誤會……”

原來這妙齡少女正是葉稚鳳,她因日來心事重重,胸中抑悶,因此早早地用完了晚飯,脫去了外衣,穿着緊身衣褲,躺在牀上想心事,不想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故此,當甘子梧推開紙窗之時,葉稚鳳當時並未發覺。

直到甘子梧因覺察到身入女子香閨,驚慌之下轉身發出一陣衣袂之聲,纔將葉稚鳳驚醒。

葉姑娘這時慌了手腳,一時竟不知用什麼話來回答,只是低下了頭,含羞帶怯,默默無言。

停了半晌,她才擡起頭來,偷偷地將一雙剪水秋波睨了甘子梧一眼,幽幽說道:“你的膽子真大,深更半夜到咱們家來,萬一教我伯父和爹爹發現,你就不易脫身啦,到了我這兒來還好些……”

說到此處,她不覺臉飛紅雲,低頭一看手上還握着長劍,不覺羞澀地一笑,接道:“對不起!剛纔不知道是你,一連劈了你兩劍,請不要見怪!”

甘子梧尷尬地一笑,搓着雙手說道:“不瞞姑娘說,昨夜我已經到尊府來過一趟,並已聽到令尊令伯和令兄的談話,說一句不客氣的話,我甘某人到府上來沒有別的目的,無非是爲亡父的死因不明,甘葉兩家仇深似海這句話,也是令尊和令伯親口所說,到底是誰害了誰,我一個爲人子的,決定要追它一個水落石出。”

他一時說得慷慨激昂,熱血沸騰,大有不報父仇,絕難與仇人共立之勢。

葉稚鳳星目之中,忽然流下兩滴淚水,仰天長嘆一聲,幽幽地說道:“唉!你說的這一番話,使我難過極了,咱們葉家到底和你們甘家有什麼仇,那是上一代的事,我一個女孩子家哪會知道,所以你說的這些話,使我聽了非常爲難,同時你這時的處境也十分危險……”

她說着深情款款地,將一對烏黑的大眼睛,投射在甘子梧的身上,內心顯出了無比的關切。

甘子梧聞言,目光射出兩道堅毅的光芒,斬釘截鐵般地說道:“承蒙姑娘關切,甘子梧衷心感激。不過今夜此來,如不能將這件事情弄個水落石出,就是令尊和令伯不殺我,姓甘的這輩子也不想活着走出你們葉府了!”

葉稚鳳聽得心頭一凜,冷然說道:“哦!照你這麼說,你是想殺我爹和伯父!”

甘子梧臉色凝重地說:“冤有頭,債有主,大丈夫恩怨分明,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誰是我的殺父仇人,我就跟他拼命!”

葉稚鳳玉容慘然變色,決然說道:“我雖然不知道你父親被誰害死的,但是有誰敢傷害我爹和我伯父,我也要跟他拼命!”

甘子梧鼻中冷哼了一聲,冷笑道:“這樣最好,反正姓甘的只有一條命,遲早總是要死的,眼下我沒那麼多閒工夫和姑娘爭論,‘洛陽雙英’現在何處,請你指示一下!”

說着抽身向後疾退了三步,眼看已退至窗櫺之前,臉上佈滿憤怒的神色。

葉稚鳳聽他說得冷酷無情,芳心之中既失望又忿恨,當下也冷冷地說道:“我不知道!”

甘子梧輕哼一聲,忿忿說道:“好!好!你不肯告訴我也罷,我自己去找!”

說着轉身就往外走,葉稚鳳陡然疾聲喝道:“甘子梧,你也太目中無人了,就不打聽打聽,‘洛陽雙英’的家裡,是能容得外人亂闖的嗎?”

小姑娘這時也動了無明之火,柳腰一折,嬌軀如行雲流水般地飄至窗口,手中一揚長劍,冷若冰霜地注視着甘子梧。

甘子梧心頭怦然一動,見對方大有阻攔之意,不由臉色一變,沉聲說道:“怎麼?姑娘不肯放行麼?”

葉稚鳳的花枝亂顫,緊繃着臉說道:“甘子梧,限你即刻離開咱們葉家,休談報仇之事,等我和哥哥問明爹爹和伯父,是非黑白自會澄清,到時自會找你算賬!”

甘子梧不由臉色大變,見她手握長劍,大有躍躍欲試之態,不禁嘿嘿冷笑道:“姑娘不要說這種不近人情之言,也不是我姓甘的說一句大話,府上的人物都不夠資格留我甘子梧!”

說話之間,眼向窗口一瞥,陡然沉聲喝道:“對不住,姓甘的要走了!”

但聽“嗖”的一聲,從窗隙中縱出。葉稚鳳嬌叱一聲,竟從另一面紙窗中撞出,將羊皮紙窗撞了一個大洞,可見是情急了。

甘子梧剛剛落在院中,不料葉稚鳳竟撞破紙窗追了出來,不由怦然心動。

只見葉稚鳳手持長劍,嬌喝道:“甘子梧,快從這邊出去!”

說着用劍向右角一指。甘子梧不覺流目一看,果見那邊有一道圓門。

他當下冷哼一聲,說道:“你手握長劍還不好辦,請賜招吧!”

葉稚鳳一頓腳,嬌叱一聲,道:“甘子梧,別盡說大話,接招!”

劍訣一領,劍光自左向右一個盤旋,由左邊斜劈而來,等到劍鋒一轉,劍身忽地向外一彈,反而由右邊刺向甘子梧的太陽穴。

甘子梧輕聲一笑,說道:“好一招‘雙鳳來儀’!”

當下身如臨風之柳,輕飄飄地隨着劍光一轉,對方精奧的劍招,絲毫不能發揮效力。

葉姑娘氣得臉色發白,一言不發地將丹鳳劍的絕招陸續施展開來。

從“丹鳳朝陽”起到“百鳥朝鳳”,一路一路,一式一式,劍光如龍蛇疾走,劍招如抽絲剝繭,縷縷不絕。

這小姑娘聰明絕頂,從小就跟葉之武習劍,十年功夫已將“丹鳳劍”的精奧學會。

但甘子梧卻視如等閒,只以一雙肉掌,展開一套伏虎掌法來,以空手入白刃的手法,橫拿豎打,左衝右蕩,和葉稚鳳辛辣的劍招打成一片。

“洛陽雙英”的府第,對於甘鳳怡而言,可說是十分熟悉,當她在廣大的花園中躡足潛蹤前進,一寸芳心不禁涌起無比的傷感。

記憶像一陣輕煙,輕快地浮現,卻又變幻莫測地歸於幻滅。

回想那時自己在葉府和葉飛桐朝夕相處,耳鬢斯磨,花前月下,常常雙雙慢步於幽靜的林蔭道上。

葉府的上下人等,也都是那般和靄,直到那天自己竊聽到葉之文那可怕的一席話,自己的希望才突然之間破滅了。

眼下卻是偷入葉府,探尋生父的死因,她在一陣意亂情迷之下,立即恢復了清醒,屏息靜氣地向前走。

一路上輕車熟路,她走了約有一盞熱茶時間,已經來到內宅。

突然,甘鳳怡的眼前一亮,只見一個高大的人影,從一條走廊上悄悄而來。

雖然在黑夜之間,但因那人的身材,自己是太熟悉了,因此觸目之下,不禁芳心鹿撞起來。

轉眼間,那條人影已從走廊緩緩走入庭院,此時夜色迷朦,微風輕吹草木,樹影在地,花香襲人,景色十分幽靜。

甘鳳怡不禁引起一陣困惑、迷惘,忖道:“唉!不是冤家不聚頭……爲了上一代的仇恨,我以往的心思都算白費啦!”

她正陷入無比的煩惱之際,忽見那葉飛桐走了一陣,忽地止步不走,仰天長吁了一口氣,似是想將胸中鬱悶發泄出來。

甘鳳怡暗地想道,“唉!原來他正有些悶悶不樂呢!”

葉飛桐仰天長嘆之後,忽然自言自語道:“甘葉兩家到底有何仇恨,父親不肯說明,真令人萬分困惑。我看那甘姑娘和甘子梧,早晚必至,到那時候,一言不合必要白刃相見……那以往的一段兒女之情,再也休提了!”

甘姑娘聽得心中微微一動,忖道:“我那次和他絕裂之時,曾說早晚必至洛陽解決上一代恩怨,他倒不曾忘掉此事。”

想至此處,忽感進退兩難,不知不覺輕輕嘆息了一聲。

葉飛桐內功精湛,耳聰目明大非常人可及,十丈方圓縱有風吹草動,都不能瞞過,陡然大喝道:“什麼人膽敢夜入私宅!”

說話之間,探囊取出一把金錢,蓄勢待發,他這舉手投足的動作,都被甘鳳怡看在眼中,料是自己隱藏不了,心忖:“他已發現我的行蹤,再想隱匿也是白費,不如光明正大地去見他也罷!”

想至此處,不由膽氣大振,從容迎着葉飛桐姍姍走去,毫無一絲懼怕之情。

葉飛桐遠遠看見一個纖細的人影,由於夜色迷暗,一時之間看不出是甘鳳怡,於是又喝道:“閣下何人?深夜之間闖入私宅,非偷即盜,火速通報姓名來!”

甘鳳怡心中有氣,冷笑道:“葉公子真是貴人多忘事,咱們分手還不到一個月哩!難道忘了我甘鳳怡臨別之言了嗎?”

葉飛桐句句入耳,覺得聲音熟悉,心中陡然涌起無比的驚喜之感,情不自禁地大踏步向前,這時他已看清了甘姑娘的如花嬌靨,驚道:“哦!原來是你來啦!真正令人意想不到!”

他這時心中十分矛盾,一股愛恨之情交織心胸,竟然提不起勇氣來面對眼前的尷尬局面。

甘鳳怡自與他絕裂之後,芳心已如枯木死灰,聞言冷冷說道:“哼!原來葉大公子竟把這等大事拋諸腦後了,可見是你們葉家理虧,殺害了我爹,就以爲千了百了啦!須知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只怕天理難容吧!”

葉飛桐聽得心頭一凜,不免怒氣上升,疾言厲色地說道:“姑娘說話最好要三思而行,令尊之死,在下並不知情,姑娘如果一口咬定是咱們姓葉的害死令尊,請儘管對我下手,葉飛桐絕不含糊就是!”

兩人這時越來越近,甘鳳怡忽然止住腳步,格格大笑起來,說道:“葉飛桐,你那點本事,甘姑娘並不是沒看過,我雖是一個女孩子,卻還懂得恩怨分明,咱們打開窗子說亮話,你趁早把‘洛陽雙英’請出來,憑他們一言,再定是非,誰要你來越俎代皰!”

葉飛桐眼見對方今夜來者不善,絕非三言兩語所能解決,當下把心一橫,決然道:“姑娘可還記得葉飛桐之言,自古說得好,‘父債子還’,你要見我父親不難,須能勝得了我這雙肉掌,不然就衝這一關你也進不去!”

甘鳳怡氣得全身發抖,怒道:“好,好!你趕快動手,要能打敗我,姑娘的父仇就不報了!”

葉飛桐冷冷一笑,道:“請你先攻三招,以盡地主之誼!”

甘鳳怡只是冷笑,也不答話,陡然一擰腰飄了數步,出手就是一掌。

她已將“痛禪掌”練得十分精純,第一招用的是“拜佛西天”,照對方“肩井穴”拍去。

葉飛桐前在那小客棧之中,已見過她以此掌法會鬥天魔女柳傲霜,等到對方掌風掃來不免微微一怔,當下不敢怠慢,閃身躲過。

雙方眼下已成冰炭不能同爐之勢,往日情義似乎已在一瞬之間付諸東流,當下各展所學,一時之間,但見拳掌交錯,衣影飄動,聲勢好不驚人。

甘鳳怡施展的“痛禪掌法”,乃是玄真派不傳的秘學,葉飛桐初時未免有些顧此失彼,手忙腳亂。

但他在數招之後,立刻調勻真氣,改招易式,堪堪和甘鳳怡打成平手。

在“洛陽雙英”府院中,有兩對青年男女忽真忽假地廝殺,和這靜寂的宅院成了一個強烈的對比。

葉稚鳳姑娘雖然武功甚有根底,但和甘子梧相比,又不知相差凡幾。

因此兩人在一起鬥了約有二十招左右,葉姑娘鬢角見汗,嬌喘吁吁,劍招中已是敗象畢露。反觀甘子梧似乎越鬥越勇,內力綿綿不絕。

這時他不禁暗中忖道:“我和她動手過招,勝之不武,想來葉之文葉之武當年所做之事,她一個女孩子家哪會知道,我不如將她點倒於此,再作計較!”

思念既定,眼看葉稚鳳又攻出一招,招式上已露出遲緩來,甘子梧更不加思索,用了一招“巧叩天門”之式,途中駢起食中二指,疾向對方“風府穴”點去。

他這時所用手法,全是那飄萍老人摺扇上所記的武功,施展起來果然神奇莫測。

葉姑娘但覺渾身一麻,雙臂一軟,“哨啷”一聲長劍墜地,人也倒在地上。

甘子梧一看院中綠草如茵,十分柔軟,讓她躺在上面,還不委屈,當下淡然一笑道:“姑娘請恕我失手,在下有不得已之事,請在此稍委屈一下,咱們後會有期!”

葉姑娘穴道雖然受制,渾身軟麻,不能動彈,但神志十分清楚,眼見甘子梧就要轉身而去,不禁又羞又怒,卻又無可奈何。

甘子梧在院中流目一看,只見一道高有丈餘的院牆阻住了去路,當下一擰身飄過牆去。

當他剛剛落腳在地,驀然聽到不遠之處傳來一聲輕微的叱喝之聲,不禁心中微微一動,忖道:“怕不是妹妹跟葉家的人動上手啦!”

走念至此,不敢怠慢,大踏步向前走去,果然是甘鳳怡正在和一個書生裝束的年輕人,正在拳掌交錯,打得十分激烈。

原來甘鳳怡仗着一套精奇無比的痛禪掌法,和葉飛桐打成平手。

葉飛桐雖然內功精湛,但他所擅長的乃是“千葉劍法”,故此和甘姑娘對拆了數十招,仍然不能取勝。

甘子梧在旁看了一刻,心中驚疑不定,從妹妹這套掌法上看來,雖然不致走下風,但此時此地,可說危機四伏,時機迫切,故應速戰速決。

當下一提真氣,喝道:“妹妹,你且退下來,讓我來對付!”

甘鳳怡姑娘知道是哥哥來了,自己正因和葉飛桐過去的一段感情,不能立下辣手,既然哥哥來了,自己正好趁機下臺,袖手旁觀一陣。

於是虛晃一招,柳腰一折,向後跳了數步,說道:“這就是葉飛桐,哥哥,你要打,我就讓給你好了!”

葉飛桐一聽來人竟是甘如石的後人甘子梧,不由心頭一凜,甘葉兩家究竟有什麼血海深仇,自己雖然不知其內幕,但今夜一場生死血戰是絕對免不了的啦:

甘子梧藉着迷瀠的夜色,細細打量葉飛桐,只見他面如美玉,兩道劍眉黑而又俊,星目傳神,顯出內功已有相當造詣,果然是一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

他這時不覺睨了妹妹一眼,心中不期然地想道:“此人可謂年少英俊,風度翩翩,如非兩家仇深似海,和妹妹倒是一對璧人。”

走念之間,葉飛桐亦在此時,細細打量了對方一番,覺得甘子梧很像女扮男裝時的甘鳳怡,但卻是英氣勃勃,神采俊朗。

武林之中風雲詭譎,瞬息萬變,恩怨情仇,常常是因果循環,無止無休。

當年葉之文和葉之武兄弟,因家門掀起軒然大波,認爲甘如石乃是罪魁禍首,兄弟二人抱着孤臣孽子的決心,毅然向甘如石挑戰。

那時雙方動手起來,經過一場驚人的廝殺,最後是甘如石心懷愧疚,而臥劍自殺。

不想今夜兩家的後人,又因上一代的仇恨而冤家路窄,面對殘酷的現實。

瞬息之間,甘子梧和葉飛桐的腦際,都浮起了許多可怕的幻影,廝殺、流血、刀光、劍影……

甘子梧沉聲一哼,朗朗說道:“閣下就是‘洛陽雙英’的後人葉飛桐嗎?今夜得瞻風采,幸會!幸會!”

葉飛桐淡然一笑,說道:“不敢!不敢!甘兄夤夜駕臨賤地,不知有何見教,在下願聞其詳!”

他此時內心頗爲激忿,雖然明知甘氏兄妹來者不善的目的,但卻故意多此一問。

甘子梧突然臉色一沉,呵呵笑道:“葉兄,你我雖是初見,但我甘子梧雖是村野之流,卻也懂得恩怨分明,閣下怪我兄妹夤夜之間,不速而來,自是有理。不過常言說得好,父兄之仇不共戴天,甘子梧今夜抱定決心,不求得水落石出,寧可流血階前,誓死不歸!”

他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顯出一派大義凜然,不敢輕侮,不禁使葉飛桐聽得心頭髮寒。

葉飛桐腦中閃電似地浮起一個念頭,忖道:“古語說得好:‘善者不來,來者不善!’甘氏兄妹此來必是尋我爹和叔父清結一筆血債,我當時曾和甘鳳怡說過‘父債子還’這句話,今夜我就抱定這個決心,和他拼鬥一場,如果不幸喪命,或可平息這場仇恨,何苦再讓父輩擔驚受險!”

想罷不覺豪氣大振,翻手一撩衣襟,“嗆啷”一聲撤出長劍,黑夜之中宛如掬起一泓寒水。

他手提長劍侃然說道:“甘兄適才那一番話似乎說得大義凜然,無懈可擊,葉飛桐雖不知兩家結仇原委,誰是誰非,亦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解決,好在武林之中,正義尚存,今晚你我爲了上一代仇恨決一生死,縱然濺血階前,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在下言盡於此,請甘兄亮兵刃!”

甘子梧見他方纔和妹妹以拳掌搏鬥,亦不過打成平手,此時撤出兵刃,諒是在劍術上下過一番工夫,當下淡淡一笑,說道:“葉兄賜教,敢不遵命!”

言畢更不怠慢,從背上撤出長劍,從容向前走了幾步,已到了葉飛桐跟前。

葉飛桐此時卻不回話,喝了一聲道:“甘兄留神!”

話聲甫落,長劍一遞,“唰”的一聲帶起一片銀芒,用“千葉劍法”中起手式“一葉知秋”,向甘子梧胸前刺去。

甘子梧見對方出手一劍,詭奇疾快,心中暗暗佩服,但卻不慌不忙,托地向後一跳。

葉飛桐一劍刺出,不容對方還手,又是一連兩招“黃葉舞秋”、“千葉亂舞”,取咽喉,刺兩肋,其疾如風吹落葉,漫空劍光閃閃,十分驚人。

甘子梧不由微微一怔,當下不敢再存輕敵之心,丹田聚氣,展開一套“揚波劍法”,跟葉飛桐鬥在一起。

葉飛桐存心挫折甘子梧,替父、叔消彌一場紛爭,聚精會神,將千手金葉蘇滄海所授冠絕武林的“千葉劍法”盡情施展起來。

這套以氣馭劍的劍法,果然不愧爲方今武林一大絕技。

但甘子梧自在亂石之中,吸入奪天地造化的藥草谷深霧,又得那飄萍老人替他及時打通“生死玄關”,武功內力增加何止數倍。

他又從飄萍老人所贈摺扇上,記下許多武功口訣,其中包括一套“青萍劍法”,因此和葉飛桐動手互鬥劍術,鬥了五十數招,兀自不分勝負。

甘鳳怡在旁看得驚心動魄,敬佩不已!哥哥在藥草谷的奇遇,她已然知道,但卻不知葉飛桐從千手金葉蘇滄海學劍之事,因此不禁驚訝萬分,葉飛桐“唰、唰、唰”一連攻出三劍,“劍舞千葉”、“葉落歸根”、“一天桐葉”,俱是千葉劍法中的精奧絕學,當年金葉教一代掌門千手金葉蘇滄海,曾以這三劍折敗無數江湖人物。

這三劍快如龍蛇飛走,又如驚雷奔電,一招一式無不是攻刺甘子梧的要穴、要害。

但甘子梧胸有成竹,陡然一聲長嘯,一提丹田之氣,凌空躍起。

葉飛桐自認難防難守的三劍,突然刺空,當下驚慌不止,在此千鈞一髮之際,甘子梧已在半空旋轉如輪,振腕一劍,一式“萬萍歸一”,矯如神龍般地刺向葉飛桐雙肩井穴及咽喉、鎖骨諸要害。

葉飛桐正在驚慌失措之際,但覺眼前人影一閃,一縷劍光自上而下直貫而來。

想要閃避卻已不及,但見紅光一閃,甘子梧的劍刃已入葉飛桐的肩頭,他忍痛沉聲一哼,長嘆了一口氣,閉目等死。

甘鳳怡在旁看得心驚膽顫,眼見甘子梧手起劍落,即將致葉飛桐於死命,一時感情激動,不能自己,奔向前去喝道:“哥哥……請……”

她既不忍親見以往的情人死在胞兄的劍下,又不好意思叫甘子梧不下手。

在此間不容髮的一瞬間,忽見東面奔出三條人影,頭一個人厲聲喝道:“什麼人敢在本宅行兇?吾兒休要驚慌,爲父來也!”

語音未落,只見其後一人抖手打出一把金錢,直奔甘子梧擊來,黑暗之中勁頭既猛,認穴又準,甘子梧慌忙閃身躲過。

甘子梧在此三人來到之時,原可殺死葉飛桐,只因內心十分困惑,不忍下手,纔給葉飛桐留下性命。

此時葉宅援兵已到,而且來人分明就是在木驢驛和自己動手的那兩個中年文士,無疑必是“洛陽雙英”葉之文和葉之武兄弟。

隨在葉氏兄弟後面的,卻是被自己點中穴道的葉稚鳳,氣勢洶洶而來。

甘子梧看得心頭一涼,但繼而一想:“我今夜來此,原已抱定不手刃殺父仇人,誓死不歸的決心,葉氏兄弟既已出現,正好藉此作一清結,豈能因此硬頭軟尾!”

想至此處,不禁胸中熱血沸騰,豪氣一振,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氣概。

此時“洛陽雙英”葉之文和葉之武兄弟,早已看見甘子梧和甘鳳怡。

原來當葉稚鳳被甘子梧制住穴道,倒臥在院中草地之上,心中越想越羞愧、越氣忿,但又苦於全身軟麻,不能動彈,好在院地綠草如茵,除了感到有些衣不勝寒之外,倒還不算十分痛苦。

她這時心中十分矛盾,一方面希望父親和伯父把甘子梧擒獲,卻又暗暗擔心他的安危。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忽聽院門伊呀一聲開了,侍候自己的婢女翠姑,手捧着茶盤姍姍而來。

翠姑一見小姐倒臥在地,駭得把茶盤和一杯茶都甩了,驚慌地問了原因,葉姑娘叫她趕快到中院去請葉二老爺,這才驚動葉之文和葉之武。

葉之文一見自己的兒子肩部流血不止,狠狠地看了甘子梧一眼,轉身向葉飛桐叱道:“無能的畜牲,還要站在這裡替我現眼,還不趕快給我退下去,自行療傷!”

葉飛桐忍着痛,咬牙切齒地看了甘氏兄妹一眼,滿臉羞愧地奔向內間而去。

葉之武搶行了幾步,走至甘子梧之前,厲聲道:“甘子梧,聽說你爲報父仇而來此,夜闖我女深閨,又劍傷飛桐侄兒,莫非吃了熊心豹膽不成?我看你這分明是飛蛾撲火,自尋死路,可怪不得姓葉的心狠手辣,識趣的快些自縛受死吧!”

甘子梧聞言忽地仰天大笑,侃然說道:“葉之文葉之武,實不相瞞,姓甘的今夜到此,早存了不想活的念頭。當年我父親怎麼死的?想你們在江湖上薄有虛名,定能據實相告,反正不管誰是誰非,只要能把我兄妹兩人都殺了,那也只怨咱們學藝不精,命該如此!”

葉之文葉之武兄弟二人,聽到甘子梧之言頓時面現難色,一時呆苦木雞,神態尷尬。

被甘子梧看在眼中,見二人神態暖昧,似有難言之隱,不由更加疑心,心中越發認爲葉氏兄弟必是殺父仇人了。

於是不禁悲憤填膺,怒道:“怎麼?二位不肯承認嗎?”

葉之文和葉之武被逼不過,不覺神色大變,異口同聲地說道:“這個……無知畜牲,就憑你這點能耐,豈能過問此事?……”

葉之武向前大跨一步,冷笑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那敗德的父親,死有餘辜,慢說你父並非我兄弟殺死,即使我等手刃此賊,也是罪有應得!”

甘子梧聞言氣得渾身發抖,更不答話,振腕對準葉之武就是一劍。

葉之武微然一怔,急忙向後疾退兩步,從衣襟下抽出自己成名江湖的兵刃盤龍玉簫,厲聲道:“小畜牲,上次在木驢驛是手下留情,略施薄懲,今夜是饒你不得了!”

說畢一揚手中玉簫,“風舞弱柳”,直朝甘子梧“氣海穴”點去,一代高手出招果然不凡,短小的玉簫就像一條小白龍,白光閃閃,疾走如飛。

但時事變幻不定,此時甘子梧已大非昔日的甘子梧了,眼見對方玉簫即到,不由嘿嘿一陣冷笑,大喝了一聲道:“來得好!看甘子梧報那一簫之仇!”

言畢攻出一招,“萍蹤萬里”,劍光起處,宛如灑下了一天的星斗,奔葉之武胸前刺到。

葉之武見他出劍奇奧,玄機莫測,和那次所用劍法大不相同,不由大爲驚奇,不料對方一劍攻出之後,第二招又快如閃電般地直刺而到。

這一招甘子梧雖然仍用揚波劍法中那招“怒海揚波”,但由於內力大增,攻勢之凌厲大非昔日可比,一時來得奇兀,幾乎將葉之武逼退。

葉之武被甘子梧數招疾攻,幾乎弄得手忙腳亂,驚怒之下,這才收起輕敵之心。

他陡然怒喝一聲,隨着猛轉之勢,玉簫如怪蟒出洞,竟挾着一陣狂嘯,倏地向甘子梧“志堂穴”上猛點而去。

這一招攻勢,既猛又急,甘子梧被他攻得性起,當下彎身塌腰,右腳隨着矮身之式,向後一探,“嗖”的一聲,已被他抽身出來。

於是手中長劍更不留情,猛吸一口真氣,抖手刺出一招“海天狂浪”,直向對方肋骨劈去。

葉之武手中這柄玉簫,乃是乃師南海一鶚蕭次恭早年的成名兵刃,施展開來不但打人身上三十六處大穴,暗中還能按着三十六路巧打應用。

這一施展開來,如驚雷閃電,龍蛇疾走,真是神鬼莫測,點、打、封、吞、吐、劈、戮,忽前忽後,時進時退,着着搶攻對方要害、要穴。

但此時的甘子梧不但劍法精奧,招招式式蘊含着無限玄機,而且內力綿綿不絕,對葉之武那種如狂風驟雨般的攻擊,似乎毫不畏懼。

此時“洛陽雙英”大爺葉之文,在旁看得驚訝不已,他做夢也料不到,這位甘如石的後人在短短數月之中,武功劍法能有此種驚人的增進。

照這樣看來,自己兄弟的這身武功,最多能和他打成平手,此子不除,將來葉家後患無窮!

走念至此,內心陡然泛起一陣寒意,不料當他正在思忖之間,場中情勢已變。

原來葉之武和甘子梧雙方拼了五十數招,起先是簫影劍光,盤旋如飛,鬥到後來反而漸漸緩慢。

不是武功極有造詣之人,還以爲雙方已鬥得精疲力盡,但葉之文乃是武術行家,看此兩人都在以本身真氣貫注在兵刃之上,作性命交關的拼鬥。

眨眼間,但覺兩條人影倏地撞在一起,乍合又分,甘子梧和葉之武同時悶哼一聲,各自跳出一丈以外,場中葉之文、葉稚鳳和甘鳳怡,驚悸地看去,只見兩人都已身負重傷。

葉之武臉色慘白,右臂下垂,滿面羞愧地對乃兄葉之文嘆道:“大哥,罷了!小弟元氣已傷,右臂從此可能將成殘廢,這畜牲也討不了好去!”

甘鳳怡此時已奔至甘子梧面前,見他面如白紙,氣喘吁吁,料是元氣大爲受損,她不禁驚呼道:“哥哥,你……你怎麼啦?傷在哪裡?咱們快走吧!……”

忽見甘子梧“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額角上流下兩點豆大的汗珠,斷斷續續地說道:“妹妹,你別怕!我還死不了!等我把這口氣緩過來,再跟他們決一死戰,反正我已抱定必死之心,如不能手刃殺父仇人,我甘子梧有何面目活在天地之間?”

他說完了話閉起雙目,盤膝坐了下來,調勻真氣,運導體內真氣,一時如老僧入定一般,似乎對外界事物毫無所知,毫無所念。

甘鳳怡這時芳心痛苦,充滿關切之情,只怕哥哥因此受了重傷,出不得葉宅。

但她因兄妹情重,仍然含着眼淚,橫劍在手,侃然地說道:“想你們‘洛陽雙英’,也是在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如果不願趁人於危,請等我哥哥運功完畢之後再戰。誰敢上前一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說罷移步走至甘子梧的身前,採了一個夜戰八方的姿態,蓄勢待變。

此時,葉之文和葉稚鳳,眼見自己的親人身負內傷,心中十分憐惜,葉姑娘早已撲至爹爹身前,慟急地攙扶着乃父,說道:“爹……你……你的傷勢重不重?……”

葉之武折在一個後生晚輩的手裡,心中異常難過,此刻他正在咬牙運功調勻真氣,無暇回答女兒的問話,只是緊蹙着雙眉,搖頭嘆息。

葉之文到底是久經大敵之人,略略冷靜下來,走至乃弟身後,以右掌抵在他的“將臺穴”上,將本身一口真氣,導入他的體內,助他療傷復元。

經過了一場激烈的拼鬥,院中又恢復以往原有的寧靜,但在場諸人的內心之中,都充滿着一種緊迫的情緒,因爲他們知道,在這陣短暫的沉靜之後,繼之而來的,將是一場更爲可怕的暴風雨。

葉之文不惜消耗本身真氣,助葉之武療傷,大約過了半盞熱茶的光景,葉之武緩緩睜開眼來,掃視了一下仍在盤膝靜坐的甘子梧,不由臉色一變,說道:“大哥,這個小畜牲不除,對咱們葉家終是大患,讓我再與他決一死戰!”

葉之文搶前一步,淡然笑道:“二弟不可,你內傷未復,手臂麻木,豈可再戰?再說他此刻正在運功之際,毫無反抗之力,以你我在江湖上的一點聲譽,豈能趁人之危?還是等他起來之後,由我對付他吧!”

不料他話聲甫落,忽聽樹影之中,有人輕輕一笑,葉之文內功精湛,立刻發覺有人在此院中隱伏,驚愕之下,大聲說道:“還有哪位高人也趕來湊熱鬧?何不請出一見?”

只聽樹影之中又是一聲長笑,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好,好!都怪我老頭子忍耐不住,偏要笑這麼一笑,看來是再也隱藏不了啦!出來就出來吧!省得人家說我不夠光明磊落!”

但見樹影之間閃起一條人影,快如風馳電掣,衆人不禁驚悸地看去。

只見一個仙風道骨,鶴髮童顏的老者,穿着一襲褐色麻布長袍,雙目神光如炬,臉上不怒而含威,看得葉氏兄弟諸人暗暗心驚。

葉之文看罷心中一動,說道:“前輩高姓大名?夜入寒舍有何指教?”

老人笑而不答,氣閒神定,瀟灑自如地走至甘鳳怡身前笑道:“小姑娘,別怕!你哥哥死不了。讓開點,待老朽把他叫起來好說話!”

說着走至甘子梧身前,用手在他頂門“百會穴”上一拍,疾聲說道:“甘子梧,還不睜開眼來!”

說也奇怪,甘子梧被他舉掌一拍,-陡然睜開雙目挺身站了起來,一見來人竟是藥草谷的飄萍老人,不禁又驚又喜,說道:“原來是您老人家到啦,請替晚輩作主,洗雪亡父不白之冤!”

說畢納頭便拜,長跪不起。飄萍老人平胸揚掌,立有一股罡氣將甘子梧拉起,說道:“甘子梧,你起來,聽我說話!”

這刻葉氏兄弟似已想起老人的來歷,雙雙搶步上前、躬身長揖,齊聲道:“晚輩等不知前輩仙駕到此,罪該萬死!尚請前輩海涵勿責!”

飄萍老人慨然道:“老朽今夜來此,純爲解決你們甘葉兩家一段恩怨糾纏,首先老朽要代表令堂說幾句公道話!”

葉之文和葉之武不由臉上一紅,嚅嚅道:“老前輩最近遇見過家母?”

飄萍老人微微點頭,說道:“當初你兄弟忍痛向甘如石尋仇,自有不得已之苦衷,但老朽可以捫心奉告,當年令堂和甘如石之間,雖然有過一段不尋常的感情,但彼此之間卻是十分清白、純潔,絕非外界傳聞的那般傷風敗俗……”

葉之文和葉之武聽得心頭一凜,脫口說道:“老前輩所說的話完全確實嗎?”

飄萍老人臉色凝重地說道:“我豈能跟你們說謊?當年人言可畏,你兄弟才雙雙向甘如石尋仇!”

甘子梧聽至此處,胸中交織着憤怒和痛苦,正想發話,葉之文說道:“老前輩,當着甘如石後人之前,晚輩不得不將事實真象表白一番,以免誤會愈演愈深……”

當下就將當年如何誤會生母柳傲霜和甘如石之間,有不可告人的暖昧關係,如何導致尋仇,甘如石如何引恨以劍自決的種種前因後果,忍痛細述一番。甘子梧和甘鳳怡聽得唉聲嘆氣,卻又無可奈何。

飄萍老人怕甘氏兄妹不信,沉聲道:“甘子梧,葉氏兄弟絕不敢在老朽面前說謊,冤家宜解不宜結,自今而後,你們甘葉兩家仍是通家世好,切不可再存芥蒂,妄動刀兵,老朽言盡於此,咱們後會有期!”

說畢人影已杳,飄萍老人如神龍見首不見尾,衆人不禁齊聲嗟嘆。

甘子梧略一沉思,意念已決,對葉氏雙英說道:“二位先進,咱們甘、葉兩代瓜葛,到此終決,以前多有開罪之處,容甘子梧異日有機會再來負荊,你我後會有期!”

說畢一拉甘鳳怡,掉頭飛奔而去。葉之文和葉之武兄弟二人面面相覷,默立無言。

這時葉飛桐已裹傷而出,一見甘鳳怡走了,情不自禁地追蹤而去。

葉稚鳳見哥哥追了出去,當下也不顧一切地向外追去。葉之武正要出面阻止,忽聽葉之文嘆道:“二弟,算了!兒女們的事還是由他們自己去處理罷,你我何苦再多此一舉呢?”

葉之武聞言垂頭不語,兄弟二人不覺流目向樹影深處望去,但見夜色深沉,樹木森森,一望無際,哪裡還有兩對小兒女們的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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