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魔女嬌啼懷故友

甘子梧腦中思索着那些令人不解的問題,在牀上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睡,忽然他聽到屋頂上發出一片極爲細弱的聲響。

正當他疑怔之際,一片絲絲之聲,室頂的石洞封石,又自慢慢啓了開來,他不由心中一動,暗忖:“如此深夜,莫非還有人來不成?”

猛然他心中想到昨夜那面蒙黑紗的女人,使他即將坐起的身子,忙又即速倒了下來,同時尚故意裝出一付熟睡的樣子。

那石窗果然大開了,昏暗的燈光之下,隱隱現出了一個女人的頭,依然是一個面罩着黑紗的女人,因爲光度太暗,甘子梧又是迷着眼,所以看不清這女人是什麼樣子,只能略微辨別出,她有一雙光亮的眸子,雖然在深夜,亦可令人體會到那是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

甘子梧初看時不由一驚,只疑這女人定是要向自己發話,誰知良久,卻不見其發一語。

他心中不由暗忖:“奇怪!她到底是誰呀?如果自己所猜不錯,這女人分明就是昨夜來暗看自己的那人,只是……她到底想如何來對付自己呢?”

他想着,在榻上幾乎連身子都不敢翻,一動也不動,只是凝神的觀察着她。

忽然,他聽到了一陣清楚的抽泣之聲,尤其是在這麼深沉的夜晚,聽來更是令人毛髮悚然!

雖然那女人儘量的把哭聲壓制得很低,但是甘子梧依然聽了個滿耳,這不由使他感到更疑惑了。

他可以看到,那雙美麗發亮的大眼睛,忽然變得昏暗無光了,最後,竟自淌下了淚來。

那眼淚就像小珍珠也似,亮晶晶的由室頂滴了下來,正當甘子梧驚奇得欲開口發問之時,忽然傳來一聲清晰的嘆息,他不由把說到口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顫抖的聲音,傳下斷斷續續的話聲道:“太像了……如石!你死得好苦啊……”

“到底是誰殺了你,你告訴我吧……狠心的如石!你到底是撇開我而去了……”

她說着說着,那聲音如婺婦之夜啼,在這午夜裡,太淒涼,太動人了。

任何人,在此時此景,聽到了這種斷腸的語句,也會令你一灑同情之淚,更何況是甘子梧呢?

他初時聽得心神爲之一震,後來才漸漸平息了下來,他現在已經明白,這女人到底是誰了!

因此也更令他陷於痛苦與迷惑之中。

事不關心,關心則亂。尤其是當他耳聞着人家呼喚着自己去世先人的名字,他更不禁感到忐忑不安了!

初時尚能勉抑悲緒,可是那女人的哭聲,就像是一隻啼血的杜鵑,她那婉轉的嬌啼之聲,實在令人想不到,這種聲音是發自一個年已古稀的女人之口,因爲那種聲音太淒涼太悲傷了!

甘子梧再也忍不住,竟跟着她莫明奇妙地抽搐起來,不想,他這一哭,猶如江河決堤,竟傷心的痛哭失聲。

就在他悲從中來之時,他看到天魔女柳傲霜,全身忽地一震,隨着發出一聲低沉的輕嘆。

一片絲絲之聲,那塊封窗的大石,又自合了起來,甘子梧見狀,知道自己不小心,透露了真相,慌不迭由牀上翻身而起,急叫道:“老前輩!老前輩!”

沉沉靜夜,只聽見一聲嘆息之聲,隨着這聲嘆息之聲,就像一道長虹似的,突然劃空而起,餘音拖曳盪漾着,在甘子梧心中歷久不息。

他確實在這一霎那之間,感到孤獨與惆悵了……。

石几上時明乍滅的燈檠,吐着微弱的光焰,這惱人的長夜,卻是難以渡過了。

他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傷,因爲這種悲傷的情緒,在他來說,是從來也沒有感覺過的……

他抱緊着牀上的被子,用以遮閉着自己的口鼻,於是,斷斷續續的哭聲,由他口中傳了出來。

莫名其妙的來,莫名其妙的打鬥,莫名其妙的又被關了起來……

這一切都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在他這短短二十年生命之中,可以說是太離奇古怪了。

燈檠之上的紅燭,已燃到了尾節,淌下了一大灘紅淚,終於光焰一吐,跟着往回一縮,頓時就熄滅了。

甘子梧哭了一陣子(與其說是“哭”還不如說是“發泄”來得妥當),把積聚在內心的種種愁緒,傾吐了一盡,慢慢才覺得好一些了。

忽然他聽到一聲輕笑道:“幹嘛哭成這個樣子呀?是誰欺侮你啦?”

甘子梧忙翻過身來一看,原來不知何時,那洞頂的石塊,又錯了開來,現出了一個美麗的倩影,此時正自含笑的向自己看着。

甘子梧認出了,那是謝小莉,不由忙把眼邊淚痕擦乾淨,一時面紅耳赤,只把頭轉向一邊,不去理她,暗中忖道:“這丫頭可真討厭,偏偏這個時候來……”

想着連看也不再看她一眼,謝小莉見狀,更是掩口噗哧的笑了一聲,一時香肩連聳,甘子梧本來心中就夠傷心的了,此時見她這麼一笑,心中更感到不是味兒,忍不住回過頭來哼了一聲道:“有什麼好笑的!深更半夜不去睡覺,你亂跑些什麼?”

謝小莉眨了一下大眼睛道:“咦!可真奇怪,我不問你,你反倒問起我來了。我問你,你半夜三更不睡覺,一個人在這裡,哭的是那門子呀?你倒是說說看!”

甘子梧不由被問得臉色一紅,當時沒有好氣的回答道:“誰說我哭了?”

謝小莉笑道:“你沒哭?我親眼看見的,你還想賴。”

甘子梧哼了一聲道:“就算我哭,又關你什麼事。反正我現在是被你們關着,沒有辦法,可是你們也不要欺人太甚!”

謝小莉忍不住,又是格格一笑,眨着那雙大眼睛道:“好!不關我的事,算我多事好不好?對不起,少爺!打擾你了,我這就走!”

說着一鼓小腮幫子,扭頭就要走。甘子梧本是一時氣話,他好不容易等到有人來了,巴不得詢問一個究竟,哪還能輕易放她走?

當時見狀,不由急得在牀上猛然一個翻身,爬了起來,驚叫道:“喂!別走!別走!”

謝小莉本把那塊窗口封石已合上了,聞言慌忙又把它打了開來,笑咪咪的道:“對不起,我名字不是叫‘喂’!”

說着又把頭縮了回去。

甘子梧不由急忙改口道:“啊!謝姑娘!謝姑娘!”

謝小莉才又把封石推了開,這次卻是冰寒着臉,面頰上繃出一對小酒渦兒道:“相公有何吩咐?”

子梧不由嘆了一口氣道:“我……我……唉!其實你也不是不知道!”

謝小莉在他臉上瞟了一眼,“咦”了一聲道:“奇怪?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我怎麼會知道你要說的話?”

可是說完了這句話,她又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纖手微擡,攏了一下額邊的秀髮,明眸轉了一轉,笑問道:“好吧!你問吧!到底是什麼事?”

甘子梧明知這小妞放刁,可是現在只有求人家的時候,也只好忍着,當時道:“姑娘!我只是問,你們到底把我關到什麼時候,總不能讓我在這裡住一輩子吧?”

謝小莉撇着嘴笑了笑,一轉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道:“那也不一定,這就完全看你自己了……”

甘子梧不由陡然劍眉一挑,正想發話,謝小莉卻搶口道:“別發脾氣,這可不是發脾氣的事情,你還嫌關得不夠麼?”

甘子梧說到口邊的話,不由又忍住了,當時嘆了一口氣道:“唉!姑娘……我……”

說着不由沮喪得低下了頭,一時心中萬感交集,他真想不再作聲,可是又怕這謝小莉一走,自己還不知又要關到什麼時候?

所以嘆了一口氣,什麼也沒有說。謝小莉見狀,不由也慢吟了一聲道:“我看你也是怪可憐的,只是我不懂,你爲什麼這麼想不開,我師父本事那麼大,難道你做她徒弟,還有什麼委屈不成?”

甘子梧不由搖了搖頭道:“唉!姑娘你哪裡知道,尤其是身爲俠義道中人,最忌的就是不忠不孝,我師父岷江老人尹一波,對我恩重如山,自幼撫養,我又豈能見異思遷?即便是我有心要拜令師爲師,也應先返回稟告師父一番,他老人家如允許,我再來不遲,哪能就這麼不聲不哼的留在這裡,我師父他老人家,如今尚臥病在榻……這……”

“如若傳揚出去,我甘子梧豈不令天下人恥笑?唉!姑娘你要是我,你倒是想想看!”

在他說話之時,那謝小莉一雙大眼睛,始終一瞬也不瞬的注視着子梧,待他說完這番話後,她才露出一雙酒渦,嫣然一笑道:“話說完了沒有?聽來倒真是滿有道理的,只是你對我說了半天卻等於白說,因爲我一點家也當不了!”

說着她眨了眨那雙大眼睛道:“不過!我倒是滿同情你……”她說着頓了頓,長嘆一聲,才又接道:“甘子梧!你不是一向挺聰明的麼?怎麼這麼一點事,你就沒辦法了?”

甘子梧不由一怔,遂奇道:“就算聰明,在這裡又有什麼辦法?”

謝小莉微微一笑,嘆了一口氣道:“怎麼沒辦法,唉!你可真笨……”

甘子梧不由又是一怔,當時仰着臉仔細的看着謝小莉,吶吶道:“姑娘!你的意思是……”

謝小莉似乎左右顧盼了一下,才輕聲道:“甘子梧!我問你,你只要出了這間房子,是不是就有辦法逃了?”

甘子梧怔了一下,遂道:“那當然,只要我能出去,當然有辦法逃走的!”

謝小莉笑了笑道:“那不就得了嘛!”

甘子梧摸了一下頭,他實在還不明白謝小莉言中之意,當時依然癡癡地怔望着她。

謝小莉不由嘆了一口氣,秀眉微顰道:“哎唷!笨啊!我可真沒見過世上有你這麼笨的人!真是……”

甘子梧不由俊臉通紅,窘笑道:“我實在不明姑娘言中之意,尚請指示迷津纔好!”

謝小莉似笑又嗔的嘆了一口氣,遂把嬌軀伏下了些,用着細弱的聲音道:“呆子!我問你,你要怎麼樣才能出來呢?”

甘子梧毫不思索的道:“不是要我答應了拜她爲師,才能出來麼?”

謝小莉點了點頭道:“是呀!你不會答應麼?”

甘子梧一怔,心說:這不是廢話,劍眉方自一挑,忽然他心中一動,不由喜形於色的道:“我明白了!姑娘的意思是叫我假裝……”

才說到此,謝小莉突地用手指在脣上按了按,示意叫他不要再說下去,並以責怪的口吻說道:“我的老天爺,輕聲點!你叫什麼呀!要給人家聽見了,咱們兩個人,可都吃不消啦。”

甘子梧聽了,不由俊臉一紅,重重的在腿上拍了一下,尷尬的笑道:“唉!我真是笨,這種辦法我爲什麼一直沒想到,要不然早出去了!”

謝小莉微微一笑道:“我的老天!你總算明白過來了,不過我可告訴你,這也不是頂好的辦法,只不過尚還可行而已,你自己可要小心,萬一要是被師父看出來了,那你可就更慘啦,所以要特別小心纔是!”

甘子梧連連點頭道:“這個請放心,我自己知道!”

謝小莉哼了一聲道:“你也不要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一切要小心,現在我走了,等一會我再來。”

甘子梧點了點頭,遂道:“再來的時候,可要放我出來了!”

謝小莉聽了只是格格一笑,嬌軀微晃,人已無蹤。甘子梧待她走後,心中不由略爲開朗了一些,他腦中轉念着這個問題,暗忖:“我要怎麼假裝呢?可千萬不能叫柳傲霜看出破綻才行呀!”

想着便又倒牀而睡,不想方一閉眼,但見鐵柵門外,有一片燈光閃動,彷彿有數人直往自己這邊穿行而來,爲首之人,手持燈籠,閃閃燈光,照着三人婆娑的身影,須臾已行至近前。

甘子梧慌忙由牀上翻身而下,撲至鐵柵門前,向外引頸一看,見爲首之人正是那欲圖救自己出去的謝小莉,身後一人,身披墨綠披風,姿態雍容,卻是那天魔女柳傲霜,最後一人,甘子梧也認得,是朱道鳳。

三女步履如飛,一霎那已行至甘子梧被困的鐵柵之前。

爲首之謝小莉,對着甘子梧微微一笑,那種笑容,彷彿包含着無限的深情,更似含有些神秘之感,她只把那雙星星也似的眸子,略微向甘子梧身上一轉,遂即視向一旁,一面嬌聲道:“甘子梧!師父來啦!”

說着即速的眨了兩下眼睛。甘子梧領會出謝小莉之意,口中啊了一聲,慌忙向柳傲霜深深的打了一躬道:“不知老前輩此時駕到,弟子有失遠迎,實在是……”

才說到此,那朱道鳳卻噗的笑了一聲,一面扭臉向謝小莉道:“自己關在房子裡,還說什麼有失遠迎,真是笑死人了!”

甘子梧不由俊臉一紅,才發現說錯了話,一時竟不知如何再說下去,星目旁掃,狠狠地盯了朱道鳳一眼,不知如何,他自從看到朱道鳳後就沒有絲毫好感,而現在的厭惡之情更甚。

甘子梧這麼一瞪她,朱道鳳也不由玉臉一紅,嘴角帶出一絲冷笑。

天魔女柳傲霜,自剛到之時,那雙閃閃發光的瞳子,就註定在甘子梧身上,此時見狀,黛眉微軒,道:“甘子梧,你可想明白了,想做我的徒弟,可也不是太容易的啊!”

甘子梧不由心中一動,偷偷瞥了謝小莉一眼,正自盯視着自己,似有無限關懷。

甘子梧只求早日能夠離開這間牢房,其它的問題,他幾乎都沒考慮到。

此時聞言,慌忙的點頭道:“弟子想明白了,決心……”

說到決心兩個字時,他可真有點口不應心,一擡頭,只見天魔女柳傲霜,正自凝視着自己,她那兩道目光,就像是兩支冷箭似的,射進了自己的內心深處,使甘子梧機伶伶打了個冷戰。

接着柳傲霜發出冷峻的口音道:“決心怎麼樣?”

甘子梧不由一咬牙,暗忖:“管她的,反正能出去了再說”。遂道:“決心拜你老人家爲師,追隨你老人家到底!”

天魔女柳傲霜,那付本來冷冰冰的面容,忽然展現了一絲微笑,就像是白雲中,掩埋了已久的花芬,忽然開了蕾兒!

可是這女人似乎久已習慣了孤獨與傷感,像此時這樣的笑容,已經早在久遠的歲月以前,不屬於她了。

她突然又冷冰冰的收回了笑容,用像往常說話時同樣的口音道:“甘子梧,你說的話可是真的?”

甘子梧幾乎不敢和她那電也似的目光接觸,更不敢聽她說話時的這種口音。

然而他終於驅逐了這兩種心靈上的威脅,慨然的點了點頭道:“弟子說的話是真的,決無半句……虛言!”

說到最後,他聲音都變得幾乎有些發抖,他不由懷疑自己,居然能夠由始而終的說出一句話,而這卻是一句慌話。

他把目光凝視着地面,不讓自己心內的虛言,由目光中呈現出來。

任何人,只要一說謊,他的眼睛,便會毫不保留的,把謊言揭穿。只要你是一個善於觀察“人”的人,你定會看得出來。

天魔女柳傲霜冷冷一笑,用着冷峻的口音道:“甘子梧!你既如此說,那麼我現在就放了你,可是,你既要入我門,即要遵我入門之規定,接受我天魔教三項入門大禮!”

說到此,她似見這個年輕人,全身跟着自己的話在發着抖,她不由頓了一下,問道:“你願意接受麼?”

甘子梧點了點頭道:“弟子願意!”

至此,那天魔女柳傲霜,才帶出了一絲笑容,她深情流露地注視着這個年青人,目光之中,似嘉許又似有無比欣慰之色。

最後她點頭道:“好的,那麼你現在就隨我到後室去吧!”

說着她扭臉對謝小莉道:“小莉!你把這鐵門打開,叫他出來吧!”

謝小莉臉色微紅,這一剎那,她似乎自己也覺得,這種誑騙師父的假計,也不甚高明瞭,反倒可能弄巧成拙。她一面答應着師父的話,嬌軀前移,已行到了甘子梧被關的鐵柵之前。

甘子梧此時滿心大喜,他見謝小莉手中,拿着一支金光閃爍的鎖匙,開了門前的大鎖,卻偷偷的向自己搖了搖手。

那意思,似乎是叫自己暫時不要輕舉妄動,甘子梧自然會意,本心想給他交換一下意見,可是那天魔女柳傲霜就在近前,甘子梧不得不把到口的話忍住。

鐵門打開了,謝小莉回身請示道:“是不是放他出來?”

柳傲霜點了點頭道:“現在去魔池受禮,鳳兒,你先去佈置一下!”

朱道鳳答應了一聲:“是!”

嬌軀微擰,人已躍身而起。此時甘子梧由內中走出,向着天魔女柳傲霜行一禮道:“弟子參見老前輩,並謝開釋鴻恩!”

柳傲霜微微一笑道:“甘子梧,你此時隨我到魔池,接受我天魔教中三項拜師大禮,禮成之後,就是我天魔教下的弟子,從今以後,你卻不可再回念以前種種了,你知道麼?”

甘子梧此時不由心亂如麻,但對方既問,自己又不能不答,當時勉強鎮定的答道:“弟子遵命!”

遂覺身子爲一股強力勁風,硬生生的給扶了起來,知道是柳傲霜以內家真力扶自己站起。

當時心中更不由暗暗吃驚,偷偷一看謝小莉,這姑娘此時一雙大眼睛,正自默默含情的注視着自己,蛾眉微顰,似鎖着無限深愁。

甘子梧心中不由暗笑道:“你也太替我耽心了,我既然能出來,還怕跑不出去麼?就算你們這教中,佈置得再爲嚴厲,如果我僅想脫逃,恐怕還難我不住吧!”

他想着,反倒放下了心,對着謝小莉微微一笑,略示胸有成竹之意。

謝小莉不由暗歎了一聲,心忖:“呆子!你先別高興,這入門之禮,要是你受了下來,看你如何不遵守下去?”

原來武林中人,最重誓言,一諾千金,決不似如今人,拿着發誓,不當一回事兒,只要誓言出口,哪怕是赴湯蹈火,也不會皺一下眉頭。須知武林中人,最重信義,更重誓言,所謂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假如有違誓言,非但是自己內心不許,即便是武林道中人,也會不恥。

甘子梧又何嘗曉得,這入門三項大禮之中,每一項都牽涉到誓言,否則,他就不會如此放心了。

甘子梧此時恭敬侍立一旁,他腦中也不由想到,到底這魔池受禮,是什麼名堂?怎麼入個門,還如此麻煩?可是他腦中,此時卻絲毫也不敢再動逃走的念頭,他知道天魔女柳傲霜在身邊,自己要想跑,那可是作夢。

此時謝小莉掌燈在前,甘子梧居中,天魔女柳傲霜在後,一行人,直往一條甬道上行去。

在這靜靜的深夜裡,秋風震瑟着院中的樹葉,發出陣陣寒瑟之聲。

甘子梧彷彿感覺到,自己此時的心情,就像去赴一項死亡的約會一般沉重。

一行人步出了這條白石小甬道,眼前是一片平鋪密茸茸的草地。

草地四周,雖有環列的房子,卻是一片漆黑,如霜的月,雖是分灑着大地,可是這一片地方,卻是因一排老樹枝葉相交,以至於變成了更多的屏障和陰影。

謝小莉掌燈在前,步履如飛,須臾已穿過了這片平茸的草畦。

一箭之外,聳立着一所豪華的宏偉建築,燈光就像是無數條火龍,由那些雕刻着各式不同花紋的窗洞中射了出來。

遠遠可看見一些雕樑畫柱,碧瓦飛脊,一盞盞的琉璃燈,垂掛在屋角之下,亮晶晶光閃閃的,真個是氣勢萬千。忽然——

一陣陣悅耳的管絃樂聲,由那樓房之中傳了出來,偶聞之,只疑是天樂梵唱,聖笛仙笙,甘子梧不由怔了一怔,遂把目光轉向了柳傲霜。

柳傲霜僅看了他一眼,依然是不發一語的向前行着,謝小莉卻對着甘子梧微微皺皺眉,甘子梧也不知她皺眉究系何意。

當下二人步履如飛的直向前行,這一走近,那樂聲就更清楚了。

這所聳峙着,高貴華麗的大廈,屋角上垂挑着幾十盞琉璃燈,彷彿是無數顆的明珠,一顆顆晶光流露,耀眼生輝。

甘子梧見正門入口處,鋪着一條大紅地毯,就像一條伏在地上的怪蟒似的曲曲伸伸,一直通入樓閣之內,正門口,卻立着八個青衣妙女。

這八個少女,看年歲均不過二十上下,無不是明眸皓齒,亭亭玉立,所着釵裙,均是一致,尤其是背後所背系的那口長劍,飄拂着挺長的劍穗,在這初秋的淒涼之夜,愈發看來有些蕭寒之意。

謝小莉扭過頭來,對着天魔女柳傲霜道:“師父請看,壇下弟子都全已到齊了……”

她說着話,卻把目光轉向甘子梧,向他使了個眼色,可惜甘子梧此時竟不能體會出她的意思,謝小莉不由暗暗叫了聲:“呆子!你此時不逃,待進入魔池之後,看你又能如何再跑啊?”

思念之間,三人已行至正門門首,那八個青衣弟子,各自向着天魔女柳傲霜,齊一彎腰,柳傲霜突然立住了身形,向着甘子梧道:“賢契請先行!”

甘子梧此時心中,可真謂之是萬頭攢動,有一種患得患失的心靈作崇着他,使他一直處於矛盾之中。

他站定身形,隨着天魔女柳傲霜手示處,向門內一看,他的心不由跳得更厲害了。

尤其是門口那八個青衣少女,所交錯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各自帶着無比的奇異之色,幾乎令甘子梧——如此一個弱冠不近女色的少年,感到一陣面紅耳赤,大有不堪承受之意。

他強自壓抑着,一顆心幾乎要跳到嗓子跟上來,匆匆地向謝小莉交換了一個目光,而後者只是黛眉微蹙,滿臉焦急悽苦之色。

甘子梧心中不由一怔,遂把目光轉向天魔女柳傲霜,柳傲霜此時竟面色一寒,用着冷峻蝕骨的口音道:“甘子梧,你莫非尚心存顧慮麼?……”

甘子梧至此,不由把心一狠,暗忖既來之則安之,反正是自己逃走之心已定,決不作出違心之舉,想着不由微微欠身道:“弟子不敢,一切但聽前輩指示纔好!”

天魔女柳傲霜,臉上才微微帶出一些喜慰之色,遂向身側謝小莉道:“小莉,你先走,他不認識路!”

謝小莉不由欠腰曼應了一聲:“弟子遵命!”

說着杏目旁瞟,微掃了甘子梧一眼,遂移動嬌軀,款款向正門之內行去。

那侍立在門口的八名弟子,此時只留下兩名弟子,其他的也全隨後跟上,甘子梧此時緊跟着謝小莉身後,舉步向這幢華廈巨閣中行去。

一行數人默默無聲,魚貫的向前行着,那若斷若續的管絃絲竹之聲,至此更清楚的傳入甘子梧耳中。

他一聲不響的跟着小莉,足下踩着血紅柔軟的地毯,腦中滿是離奇的幻覺。

他不知道她們要把自己帶到何處去,但他確知,自己此時確要是去面臨一項考驗!

正和一般普通的感覺一樣,甘子梧也不能預料這項考驗,自己是否能平安度過。

當然僅僅度過,也許並不是他所滿意的……他要待機而逃。

這條走廊的盡頭,是一面又圓又大的錦屏,那陣陣管絃絲竹之聲,卻是從錦屏之後傳出,謝小莉忽然站定了身形。

她回過來,看了甘子梧一眼,黛眉微顰,遂對天魔女柳傲霜道:“師父,魔池已到。”

天魔女柳傲霜冷峭的面孔動了一動,跟着她那雙寒電似的目光,卻向甘子梧身上射了去,甘子梧心中不由動了一動,暗忖:“這魔池到底是一個什麼地方,她們把我帶來有何企圖呢?”

想着正欲開口詢問,卻見天魔女柳傲霜面色一寒,用着冷冷的口音道:“甘子梧!凡是進我門中之弟子,必需要接受三大入門之禮,這魔池受禮,乃是第一關,你還不跪下等待何時?”甘子梧此時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當時聞言忙向下一跪,天魔女玉手揮處,身後衆女弟子,已分作兩列,由甘子梧身後,分掠了過去。

甘子梧心正生疑,卻見那兩行女弟子,姍姍行至那錦屏之兩側,各自手扶屏沿,把那大有兩丈見方的錦屏,給擡了起來。

她們擡着這面錦屏,偶過了屏沿,卻直向甘子梧等身後繞去,待到了子梧身後,才慢慢把那面錦屏放了下來,甘子梧立刻爲眼前的情景所迷惑。

原來那面屏風之後,是一個月亮形的拱門,在拱門之上,玉壁內深深的嵌着“魔池”兩個篆字。

最奇是卻有陣陣白煙,如雲霧似的,由那月亮門內嫋嫋散飄了出來。

甘子梧心中不由一驚,暗想:“莫非還真的有個池子在裡面不成?而可能還是一池熱水?……”

他愈發感到迷惑不明,那陣陣的絲竹之聲,此時卻更聽得清楚了。

天魔女微微一笑,回頭向衆女弟子中叫了聲:“金敏!”

只見有一個長身玉立的女子,應聲而出,她身穿一套深藍色緊身褲襖,背系長劍,顯得體態極爲輕盈。

此時聞聲而出,恭敬的向着天魔女行了一禮,嬌聲道:“弟子在!”

天魔女目光又轉向謝小莉,叫了聲:“謝小莉!”

謝小莉不知如何,突然間感到一陣羞澀,她低下了頭,玉面現出了一片桃紅,吶吶的應了聲:“弟子在!”

天魔女柳傲霜不由微微一怔,遂用着冷竣的口音道:“你二人,可侍候着新來弟子甘子梧,入池受禮,不得有誤!”

謝小莉不由抖了一下,她的臉更顯得紅了,那金敏聞言也是面色一紅,一連後退了兩步,她驚慌的擡起了頭,叫了聲:“師父……”

謝小莉也是紅着臉叫了一聲:“師父!”

雖然她早已預料到自己的使命,可是這任務,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實在是太難了。

衆女弟子聞言,也不由都驚訝得互相對看了一眼。天魔女柳傲霜見狀冷笑了一聲道:“你二人難道還敢不遵我的命令麼?”

二女本是驚訝的看着天魔女,此時聞言都不由低下了頭,一時她們的臉色,更顯得紅了。

甘子梧此時心中也不由忐忑不已,他暗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受禮還要到池子裡去不成?哪有這麼受禮的?”

這一想到洗澡,就連他自己不由也是一陣面紅心跳,當時忍不住擡起了頭,看了天魔女柳傲霜一眼,抖聲道:“老前輩……”

不想話尚未出口,柳傲霜卻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截住他的問話,沉聲答道:“甘子梧,這是入我門的規矩,你必須老實的遵守,不得多問!”

甘子梧只好點頭答應了一聲。天魔女柳傲霜遂微微一笑道:“凡是入我門中弟子,都在這魔池中,受過沐浴之禮,你雖是男的,要想入我門中,亦不能例外!”

甘子梧聞言,暗想果然自己所猜不錯,當時驚嚇得面容變色道:“這……這本來也沒有什麼,不過,還是讓我……讓我自己一個人……”

這句話尚未說完,柳傲霜倏地一豎雙眉,冷笑道:“我正是想借這魔池沐浴,考驗你的定力如何,卻不料你如此膽怯,既如此,怎配入我門中?還不快快隨她姐妹進去!”

甘子梧此時就是再有定力,至此聞言也由不住面熱心跳,暗暗叫苦不迭,他心中卻在想:“這可如何是好?”

忽然他心中一動,暗忖早知如此,還不如關在那石屋中好些,自己堂堂七尺漢子,豈能任一個婦人如此擺佈,在女人面前赤身露體,成何體統?

這麼一想,他不由膽力一壯,當時劍眉一挑,正想乘機突施辣手脫逃,忽然見謝小莉向自己遞了個眼色,同時玉手在裙邊急搖了兩下,滿面焦急之色。

甘子梧不由心中一動,只以爲小莉定有用意,當時把乍豎起的雙眉又放了下來。

見天魔女柳傲霜,正以着一雙不怒自威的眸子,盯視着自己,甘子梧不由把頭低了下來,輕輕嘆息了一聲,遂舉步向那月洞門中走去。

謝小莉與金敏二人也低着頭隨後跟了上去,三人方一入內,其他的弟子,又把那面錦屏擡回了原處,正把那月亮洞門堵住。

甘子梧心中可真是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此時他耳中又聽到那傳來的陣陣絲竹之聲。

這種樂聲,也不知是由何處傳來,聞之,就像在眼前一般,可是環目四顧,卻又不見任何蹤影,那樂聲就像是從四壁之中傳出一般。

至此,甘子梧才覺察出,這種樂聲,和自己初來時所聞,已不大一樣了。

自己方纔所聞那些管絃樂聲,入耳清圓悅耳已極,可是此時所聞,雖然音調之美,較初聞之更有過之,可是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總之,使自己感到一陣心煩氣燥,尤其是有一種懶洋洋的感覺。

甘子梧心中不由動了一下,暗忖:“好厲害的天魔女,分明是想以這種極具誘惑力的懾魂之音,來考驗我的定力,我倒真要特別小心!”

他想着不由強自鎮定了一下。

可是這種擾人的絲竹之聲,也正是天魔女得自師門中最厲害的一種懾魂大法,名曰:“吹竹散魂”,平日輕不施展,只用於臨陣對敵,或在召收入門弟子之時,用以測驗各弟子心性定力如何。

這種“吹竹散魂”之法,一共分七數,由五個得力弟子合奏,初奏之時,直如天樂降臨,使人一聞之下,就不能不對其發生極爲濃厚的興趣。也就是說,你不忍不聽下去,誰知你只要一聽下去,可就慢慢入其聲中了。

這種樂聲,是可使你原形畢露,如果定力稍差之人,幾乎可以說聞聲而倒。

是以在謝小莉和金敏初聞師父之言後,會怕成那個樣子,並非是她二人,沒有自制的能力,而主要的還是畏懼這種“吹竹散魂”之法,生恐自己一個把持不住,做出遺恨終生之事。

天魔女就如此多女弟子之中,唯獨挑出謝小莉和金敏二人,主要的也是她對這二人自信過高,她認爲正好也藉此機會,考驗這一雙女弟子的定力如何?

她這番安排,雖然大膽了一點,但其用心,主要是在考驗三人對於“情”之一字之定力如何,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可是她卻大大的忽略了一個主要的問題,二女之中,金敏倒不去說她,可是謝小莉芳心之中,早已私戀着甘子梧多日了。

只是她是一個遇事非常沉着的女孩子,雖然她發現自己,已對於這個初來的少年,有了感情上的困擾和牽連,但卻絲毫也不敢表露出來。

甚而,她卻不敢讓甘子梧,洞悉出她的內心……

她知道師父的嚴厲,師父是絕不會容許一個女弟子,去對任何異性用情的,更何況甘子梧,這麼一個特殊的人物!

因此她只是祈求希望着,能夠令甘子梧早早的逃走,甚而必要時,自己情願幫助他早日逃走。

無論如何,只有甘子梧能夠離開自己眼前,自己才能夠心安。

謝小莉做夢也沒有想到,天魔女居然讓自己和金敏二人,侍候甘子梧入池受禮。

她乍聞之下,自然嚇了個魂飛九天,可是天魔女言出如山,不容她不遵從。

謝小莉雖然心旌搖搖,可是又怎能帶出一絲神色,令師父起疑?

所以聞命之下,雖是滿心驚恐,也只好硬着頭皮隨着甘子梧進了魔池洞內,此時再一近聆這種迷音蕩譜,更不由六神無主,只覺得粉頰上陣陣發熱,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所望處是甘子梧那種翩翩風度,起步落足之間,都似發出了一種自己平生從未領受過的誘懾之力,謝小莉直覺得遍體發熱汗水涔涔而下。

她勉強定着心,幾乎再也不敢用眼睛去看甘子梧一眼,她知道如果這種“吹竹散魂”的樂聲再奏下去,自己的一切都不堪設想了!

甘子梧此時,雖也是心旌飄搖,有着一種奇妙的感覺,可是他到底是自幼隨師,在“定”之一字上,下過相當的功夫,雖覺此時眼前幻像叢生,心搖神蕩,倒還沒有令自己感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尤其令甘子梧感到奇怪的是,自己一生中,只要所接觸過的女人,此時竟然都一一出現在眼前,前後左右都是她們的影子。

如果這影子之中,曾經有一兩個,使自己感到心動的話,那麼眼前馬上就會現出他們更動人更多的幻像,使他感到極度困擾。

短短的一條甬廊,三人卻像是走了幾十里路一樣,而那惱人的絲竹之聲,卻緊緊的逼着他們的腳步,一步也不肯放鬆。

甘子梧見眼前是一層極爲刺目的血紅幔簾,而足下甬道,已到盡頭,不由停下了腳步,回過身來朝着小莉道:“請問姑娘,那魔池到了也未?”

不想目光所及,竟見謝小莉竟全身戰抖,通體上下香汗淋淋。

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凝視着自己,目光之中,竟自含露着一種無限的柔情密意。

甘子梧只一看她,頓覺心神爲之一蕩,不由暗暗喝了一聲:“不好!”

慌不迭把目光轉向了一邊,可是那謝小莉竟是再也忍不住,只聽她口中輕叫了聲:“甘哥哥……”

忽然她玉臂啓處,直往甘子梧身上撲來,甘子梧不由大吃了一驚,正不知如何是好,所幸那金敏此時正侍立身後。

雖然她此時也同樣被那絲竹之聲產生的幻像而困擾,可是到底不似小莉那麼對子梧一往情深,固然尚能勉強剋制着自己,此時見狀,不由大吃一驚。

她知道這種“吹竹散魂”之法的厲害,一個把持不住,非但做出貽羞本門之事,最可怕的是師父定窺伺在側,又豈能容自己和小莉活命?

此時見謝小莉竟自突然朝着甘子梧撲抱了過去,哪裡還敢怠慢。

只見她猛然一竄身,已橫身在小莉和子梧之間,突然一把拉住了小莉,花容失色的輕聲道:“師妹!你想死麼?”

謝小莉本已如醉如癡,此時被金敏這麼一喝,不由怔了一下。

遂見金敏手起一掌,擊在小莉背上,直把謝小莉打了一個踉蹌。

謝小莉口中嬌哼了一聲,被金敏這一掌,只打得頭上金星亂冒,原本那一番癡情,剎時去了個盡淨,金敏還恐其不能自己,再次縱過身來,把謝小莉扶了起來,她一面皺眉道:“師妹……你……怎麼啦?”

謝小莉此時心復平靜,回思前情,不由羞了個玉面緋紅,口中叫了聲:“三師姐……”

忍不住一汪晶淚在目眶中滴溜溜直打着轉兒,同時嬌軀前傾,已扒在了金敏身上,一時傷心得香肩連聳,嬌啼聲聲。

金敏因入門較久,武功定力,均較謝小莉爲高,此時被她這麼一哭,也不由一陣陣驚心,暗忖:“好厲害的吹竹散魂之法,看來如果再繼續奏下去,我和那少年,恐怕也難以自持了!”

她想着一面輕輕拍着小莉的肩頭,一面苦笑着對眼前的甘子梧道:“我師妹入門未久,定力尚淺,尚請勿要見笑纔好……”

誰知這一擡頭,對方那雙星星也似的眸子,竟紋絲不動的正怔視着自己二人。

金敏只這麼一對面看他,突然覺得心神爲之一蕩,一時只覺得眼前少年,彷彿潘安再世,宋玉重生,尤其那雙劍眉,斜飛兩頰,星目中隱隱透出無比情意,此時正自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金敏只一顧盼,只覺得雙腿不由一陣發軟,當時曼吟了一聲,竟抱着謝小莉,一交跌坐了下來。

其實這都是金敏心中的幻影,她也漸漸地把持不住了。

甘子梧見金敏只對自己說了一句話,竟跌坐就地,不由心中怔了一下,他此時知道,千萬不得開口說話,只要一分神,就難免爲那惱人心神的樂聲所乘。

當時見狀,方感上前摻扶不好,不動也不好,正在進退兩難之際,忽然一聲鐘響。

那聲鐘響,就彷彿是當頭一個大霹靂,幾乎都要把房頂震塌了似的。

一時餘音嫋嫋,歷久不絕。

那極具困惑的“吹竹散魂”樂聲,竟隨着這聲鐘鳴之後,突然停止。

二女只覺當頭一聲棒喝,一時都由地上翻身站起,頓時綺念全消,四目相視,只覺全身冰然,回思前情,方自面色緋紅的對瞟了一眼,卻聽見呵呵一聲大笑。

三人在這聲大笑聲中,都不由吃了一驚,甘子梧尚不知這人是誰。

可是二女都已聽出,這笑聲正是師父天魔女柳傲霜所發,一時都不由後退了一步,嚇得花容失色。

甘子梧也不由吃驚的擡頭,尋聲望去,卻見對面牆壁之上,忽然絲絲一片細聲,竟自一裂爲二,倏地向兩下分了開來。

這壁面就像是兩扇門也似的,突然打開,待全部敞開之後,才發現竟是一間懸空的閣室,此時那天魔女柳傲霜,正自盤膝坐於蒲團之上。

謝、金二女,見師父突然現身,都嚇得慌不迭跪倒就地,甘子梧也不由驚得後退了一步。

天魔女柳傲霜此時滿面春風的自蒲團之上站起,微微含笑點了頭,對着二女道:“你二人真是好定力?……”

她說着臉上微微帶了一絲冷笑,二女都不由打了個冷戰,一時俱都低下了頭。

遂見她嬌軀微晃,人已如同一片落葉似的,自半空輕輕墜到了三人身前。

二女此時更是嚇得面無人色,只疑師父定會突然向自己猛下殺手,俱都連連顫抖不已。

甘子梧見狀也不由駭然,方想出言爲二女辯解,卻見那天魔女柳傲霜冷冷地道:“我還以爲你二人,是我弟子之中,定力最強的,卻不想尚未入池,已出醜至此,真令我寒心已極!”

她說着那凌厲的目光,瞟了一旁的甘子梧一眼,冷聲道:“既如此,這魔池之浴,你就免了吧!想不到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居然有此定力,真是難得!這入門第一關,你就算通過了。”

甘子梧聞言大喜,他本來也想到,如果真要是逼着自己赤身受浴,那自己也說不得,只好與她們一拚了,反正至死也不能受辱,卻不料這天魔女,竟會自動說出了這話,一時自然寬心大放。

當時向天魔女一抱拳道:“尚請前輩賜示第二關,弟子遵命往試!”

天魔女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注視着甘子梧,良久才點了點頭道:“好的!你隨我來!”

她說着連看也不看謝、金二女弟子一眼,轉身就走,甘子梧匆匆看了小莉一眼,謝小莉正微微向他點了點頭,示意他跟着師父去。

甘子梧到了此時,也只好硬着頭皮,轉身隨着天魔女柳傲霜而去。

不想他方一起步,身後的謝、金二女,竟也跟隨着他徐徐向前而行,只是二女都是粉頸低垂,不發一語。

天魔女柳傲霜在前,行走極爲快速,須臾,已穿出了這所大廳,眼前是一條紅毯甬道,直通着一間極爲光亮的閣室。

那室門之前,另有十數女弟子,掌燈在門前站着,遠遠見師父行來,俱都垂手俯身肅立,態度恭敬已極!

甘子梧心中不由暗暗生疑,心想:“這到底是什麼地方?爲何這麼多人都在這裡?”

想着不由偷偷回身,看了謝小莉一眼,謝小莉也似微微皺了一下眉。

她只用充滿了焦急和同情的目光,看了子梧一眼,甘子梧不由心中一驚,方想同她說一句,可是謝小莉卻急忙又把目光轉向了一邊。

甘子梧不由心中一陣緊張,由不住竟立住了腳步,方不知該如何,耳中卻聽那天魔女柳傲霜冷冷的聲音道:“自此以後你就算正式是我門下弟子了!”

甘子梧心中雖萬分驚疑,可是到了此時,也只好硬着頭皮進去了,遂見天魔女柳傲霜回身直往那門內行去,甘子梧也隨後而入。

他此時心中已打好了主意,決不放過任何逃走的機會,且隨她進去看看也沒有什麼大害。

這一進了門,只見室內燈火通明,滿壁全是掛着各式的圖譜,正中卻有一個極大的香案,案上置有兩具大的蠟燭,此時正燃燒着。

天魔女一進內,就回身對衆女弟子道:“焚香侍候!”

就有二女應了一聲,離隊走出,須臾持來數十枝焚着的香,天魔女表情極爲嚴肅的,由一女弟子手中,把香接過,回頭正色對甘子梧道:“甘子梧,你還不接過來,隨我至神案前明誓上香,莫非還有所猶豫麼?”

甘子梧頓時臉色一陣蒼白,心說:“我的天!這可如何是好?”

當時只略一遲豫,柳傲霜面上已有不悅之色,甘子梧不由一狠心,咬了一下牙,心說:“我且接過了香,看她如何支使我就是,反正要想叫我親口發誓,那是萬萬辦不到的!”

當時狠了狠心,上前一步,從一個女弟子手中接過了香,遂低聲對柳傲霜道:“弟子初來不知此間規矩,尚請前輩不要責怪纔好!”

天魔女柳傲霜微微點了點頭,她那雙光亮的眸子,在甘子梧面上轉了一轉,這一刻之間,她感覺到十分驕傲,因爲眼前這個少年,即將就是她的徒弟了!

他那英俊的神采,軒昂的氣宇,象徵着此子的來日不凡,雖然這孩子的父親甘如石已經不在了,可是……

“你瞧他那臉盤兒……兩彎眉兒……不就是他父親的化身麼?”

一剎那,天魔女柳傲霜,竟陶醉在沉沉的思念之中,不知是喜是憂,她竟差一點流下了淚來!

甘子梧正在憂急焦慮的頭上,忽見天魔女柳傲霜這種表情,不由頓時一怔。

柳傲霜才發覺自己的失常,當時苦笑了笑,遂轉過了身子,雙手接香,直往那神案前走去。

只見她面色極其興奮的,把香高舉過頂道:“列代的本門宗師,弟子柳傲霜有違遺訓,欲收男弟子甘子梧一名,實有非得已之苦衷,然此子根骨質稟,均是上上之選,未來光大本門者,實此子也,柳傲霜定以有生之年,造就此子,倘有願不應心者,天誅地滅!”

她這幾句誓言,說得聲調高亢,隨着見她曲膝在地,面對神案前一連叩了三個頭。

甘子梧此時真是六神無主,心中不由暗暗着急,暗忖這可是逼我不得不跑了。

武林中最重誓言,尤其是像這種莊嚴的場合裡,自己只要在神案前一跪,無疑就是柳傲霜的弟子了,決不能再容自己反悔。

他想着一時連汗也急了出來,天魔女柳傲霜,說完了這番話,忽然含笑站起了身子,面對子梧道:“你且先慢行誓!”

甘子梧不由心中一鬆,只見天魔女柳傲霜倏地回頭,對身後的朱道鳳道:“鳳兒!你傳下話去,把本門火盆金烙取來,好爲你甘師弟正印!”

朱道鳳應了一聲:“弟子遵命!”

遂轉身疾行而去,甘子梧正不知這火盆金烙,到底是幹什麼用的,卻見柳傲霜轉身對自己道:“你還不知道這火盆金烙是,作什麼用的吧?”

甘子梧此時真是心亂如麻,當時只默默地點了點頭。柳傲霜遂微微一笑道:“凡是我門下之弟子,都有這本門獨有的標誌,你自然不能例外。”

她說着忽然含笑,對着那羣女弟子之中,一點手,遂見姍姍走來一女,微含羞澀的站立一旁。

天魔女柳傲霜走到她身前,持起那少女一臂,將那肥大的綢袖向上挽起,露出少女欺霜賽雪的玉臂來。甘子梧心方驚異,卻見柳傲霜朝他一笑道:“你過來!”

甘子梧只好走近,她遂見柳傲霜手指着那少女的玉臂道:“你看這裡!”

子梧本着非禮不視的觀念,本來只瞟了少女玉臂一眼,不敢多看,但此時卻不得不向她那條玉臂上定神望去,誰知這一看,卻令他吃了一驚。

原來在少女那條膀臂之上,竟有茶杯口大小的一個疤痕,顏色作硃紅,深深陷於膚肉中分許深厚,正中卻有明顯的一個“柳”字。

甘子梧不由怔了一下,心說柳傲霜這麼做,也未免太不人道了。

她竟把活生生的人,當成牲口一樣的來處置,最氣的是,還把自己的姓氏印在對方肌膚之上,無異視弟子爲牛馬牲畜,這種自私之心,實在令人髮指!

甘子梧這麼一看,頓時對柳傲霜的觀念,較之先前降低了不少。

他不由氣憤的看了她一眼,柳傲霜卻微微一笑,放下那女弟子衣袖,一面道:“你去吧!”

那少女忙低頭退下,柳傲霜這才含笑對着子梧道:“這規矩並非自我而始,乃是列代宗師所傳下的,不信你看!”

她說着用手拉起自己翠袖,果然在她那粉搓玉揉的大臂之上,火炙炙的印着一個大印,正中卻是一個“南”字,深入肌膚達半寸許。

甘子梧幾乎“啊!”了一聲。

他知道,這個“南”字,正是代表着武林中,那個行蹤隱密的怪老婆子,九指乞婆南葉焦!

當時不由雙目發直,一言不發,心想自己要是真叫她在身上烙了印,那可真是跳在黃河也洗不清了,就不是她的徒弟也算了,這可萬萬施不得!

想着不由面色顯得焦慮十分。

天魔女柳傲霜放下衣袖,此時但見壁邊紅門開處,姍姍走進了四個青衣少女。

四個少女手中,擡着一具紅光閃閃的銅爐,爐中猶自冒着火星。

須臾已行近在柳傲霜和甘子梧身前,彎身把那紅爐放下,垂手侍立一邊。

天魔女柳傲霜雙手合十,對着那銅爐禮拜了一番,才恭敬的走近爐邊。

只見她單手往那爐門上一挑,“叭!”的一聲,已把爐門打了開來。

立刻就有尺許高的火焰,由爐中竄了出來,火焰色作純青,可想溫度之高了。

天魔女柳傲霜,順手由爐邊掛勾上摘下了二面純鋼鑲有黑玉把柄的火烙大印來,就勢往那火勢熊熊的爐火中放下。

她一面回過頭來,兩彎柳眉倏地向兩邊一分,沉聲道:“甘子梧,你還不下跪,等什麼?”

甘子梧到了此時,可真有些沉不住氣了,當時力貫雙臂,只想乘天魔女柳傲霜不備之下,猛然用掌力震開一邊窗櫺,脫身而去。

可是,就在他方蓄勢待發的一剎那,只聽見前面大廳上,雲板“當!當!當!”一連三聲大響。

這三聲雲板一響,可不要緊,天魔女柳傲霜,不由倏地兩彎柳眉一皺,猛然回身說道:“怎麼?到了此時,還會有高手潛入此處不成?”

她說着話,花容突地爲之變色,嬌軀一伸,香肩水平着向外一晃,人已飄出兩丈以外,正想撲身外出之際,只聽見門外哈哈一聲大笑道:“岷江野老,午夜造訪,軒主不要多心!”

這聲蒼老的語音方一出口,那兩扇本來關閉得頗爲緊密的木門,倏地無風自開。

就在百盞燈光之下,衆人往那敞開着的門口一看,只見一個身材高大,髮鬚皆白的老人,面門含笑而立。

他身着一襲灰色的肥大長衫,被風吹得前拂後貼,頷下長鬚,更是如千支銀針似的,一根根都隨風飄起,看來如同神仙一般。

甘子梧只看了這老人一眼,已由不住大叫了一聲:“尹公公!”

身形縱處,已飛馳在老人近前,老人先不顧得和柳傲霜答話,竟含笑牽起了子梧一手道:“好孩子,這些日子裡可苦了你了……你的事,我都知道,真難爲你了……”

他說着摸了摸甘子梧的頭髮,遂又把目光轉向天魔女柳傲霜道:“柳軒主前此函邀,老朽正逢夙疾復發,纏綿牀蓆不克前來,只派這孩子代老夫一行……”

他說着用手指了子梧一下,又笑了笑。

天魔女柳傲霜此時不由臉色大變,但她也是一遇事沉着之人。

今日之勢,分明已看得很清楚了,這老兒,既然敢在此時此刻現身,當然並不是三言兩語所可打發的了。

自然她身懷奇技絕學,老實說,確也沒有十分把岷江老人看在眼中。

所以當時聞聲之後,蛾眉傲然的微向兩下一分,格格一陣嬌笑,款款移動了蓮足,走至尹一波對面,含笑而立,上下看了對方几眼,才道:“原來閣下就是鼎鼎大名的岷江老人尹一波,真是久仰失敬了……”

她說着話同時回頭對身側的女弟子豎眉道:“尹老俠客來啦,還不看茶侍候!”

她遂笑了笑道:“尹大俠來,自然有一番教誨,來!我們到前廳去談談!”

說着率先移步而出,岷江老人哈哈大笑道:“多謝軒主上待,老夫既來了,少不得要打擾一番啦!”

他說着話,猛然回過了頭,往門外看了看,口中“咦”了一聲。

衆人都不由一怔,就連天魔女也不由駐足道:“尹先生有何見教?”

岷江老人笑了笑道:“還有一個小姑娘,隨我一塊來的,她到哪裡去了?”

他說着還笑着看了甘子梧一眼,點了點頭道:“他是你的朋友,是找你來的,公公給你帶來了,你看該怎麼謝我吧!”

甘子梧頓時不由一愕,紅着臉道:“找我的?我……我……不認識呀?”

說着話遂見門口人影一晃,走過一綠裙修長的少女,一進門就羞笑的叫道:“尹爺爺,我在門口呢!”

尹一波不由哈哈一笑道:“好孩子,你不是一路催着我快麼?說要見甘子梧,現在你怎麼又躲起來了呢?”

他說着用手指了子梧一下道:“你看,這不是麼?”

那少女本是粉面緋紅,但聞言卻禁不住面色一喜,她那雙又圓又大的眸子,不禁突地一亮,頓時隨着尹一波的手指望去。

她不由驚喜得後退了一步,出現在她眼前的,果然是自己日夜相思的甘大哥。

只是……

只是……不知如何,這位甘大哥,比以前變了些樣子,尤其是個子竟高了不少,人也似乎比兩個月前,壯實多了……

但是,不管如何,眼前這人,正是自己心上人是不會錯的了!

她想着不由喜得心裡怦怦一跳,當時紅着臉叫了聲:“甘哥哥……”

甘子梧更是一愕,但不管認識與否,對方叫自己一聲哥哥,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當時紅着臉吶吶道:“姑娘是……”

這位姑娘見對方表情竟如此冷淡,一時不由一陣寒心,差一點流下了淚來。

她白了一下眼兒,方想說些什麼,可是眼前情形,又不是他們說話的時候。

尤其是天魔女柳傲霜,已有不悅之色。岷江老人尹一波見狀哈哈一笑,拉了那少女衣服一下道:“走吧小妞,有話等會再說,時間長着呢!”

那少女臉色不由更是一紅,忸怩的叫了聲:“爺爺!”

岷江老人此時一雙如炬雙目,在天魔女柳傲霜身上轉了一轉,遂用手指了那少女一下道:“這小姑娘姓葉叫稚鳳,是我新近交的一個小朋友,也是我徒弟的好朋友,我把她也一起帶來玩玩!”

天魔女柳傲霜微微點了點頭,鳳目從上到下把葉姑娘打量了一遍,同時並看了甘子梧一眼,甘子梧不由俊臉一紅,心說:“我的老天!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根本就不認識這麼一位姓葉的姑娘呀!”

偶一偏首,那姑娘一雙默默含情的大眼睛,正注視着自己,自己這麼一看她,她不由掀動了一下嘴角,對着甘子梧甜甜地一笑,露出了一口又白又密的細齒,還有一對迷人的酒渦兒。

甘子梧不由又是一愣,心中不由暗想:“別是她真認識我吧!也許小時候跟他玩過,我忘了呢。”

不管怎麼,人家對自己笑呢。

當時也不由傻傻的望着對方笑了笑,這一笑可好,那葉稚鳳愈發是認定他不是外人了。

甘子梧真恨不能上前去,當面問她一個清楚,只是眼前人這麼多,就是有話,滿腹疑慮,也只好擱在心裡,由於方纔自己這麼一回笑,那葉稚鳳更是款款深情的註定了自己。

在她那雙大眼睛裡面,透露出的盡是無限癡情,尤其還有一汪晶瑩的淚水,只是在裡面轉呀轉的,就是差一點沒有流出來。

甘子梧看了她一眼,心中嚇了一跳,當時可再也不敢看她一眼了,當然更不敢再笑了。

此時他二人,一個是滿腹傷心和癡情,恨不能投身到對方懷中,一訴別後相思。

一個卻是滿腹疑慮,根本還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呢!只是腦中在拚命的追憶着。

可是,誰也沒有注意到,一邊的那個長身玉立的謝小莉姑娘。

她自葉稚鳳一出現之時,已全神注意到對方身上,她心中真有說不出的委曲,只是傷心欲絕的看着二人,他們的一顰一笑,無不都看在她的眼中,可是她又能如何呢?想想爲了這個小冤家,弄得自己身敗名裂,還不知師父將如何來處置自己呢?

自己的一片癡情,和半天的忙碌原來對方竟是已有心上人了,怪不得對自己正眼都不看一眼,只看那姓葉的小妞兒,她那份長相,又和子梧認識在先,自己還想個什麼勁?

這麼一想,真是愈想愈難過,由不住鼻子一酸,那淚珠兒已撲撲打打,滴了一身都是。

只是,誰又會注意到她呢?

女孩子最懂女孩子的心,正如同男孩子懂得男孩子的心事一樣。

謝小莉在這個場所裡,卻把注意力,放在葉稚鳳的身上,由對方那一顰一笑,無不是已到了熱愛的份上了,她瞭解到,一個女孩子,只有全心全意的去喜歡一個男的,纔會有這種獨特的表情……

於是,她就更傷心了,更寒心了。

她站在金敏身旁,由於過度傷心,竟禁不住香肩連聳,低低地哭泣了起來。

金敏側目一看,不由大感驚怔,忙用肘彎撞了她一下,皺着眉小聲說道:“七妹!你……是怎麼了?”

謝小莉不由臉上一紅,忙止住哭聲,裝着笑臉道:“沒什麼……一粒沙……”

她說着就手往眼上揉了揉,真是欲笑還顰,那付嬌憐的小樣兒,卻也是逗人憐愛,可惜!那糊里糊塗的甘子梧,這時卻沒有注意到這邊,他只是在挖空了腦子想:“葉稚鳳……葉稚鳳……怎麼對這麼一個女孩,會一點影子也沒有呢?”

這是初涉情場小兒女們的一筆風流賬,我們暫且慢慢地去描述她們吧!

此時十數女弟子,各自掌着紗燈,魚貫而出,葉稚鳳和甘子梧緊緊跟在岷江老人尹一波之後,天魔女柳傲霜最後而出。

一行人俱是不發一言,只聽見沙沙的鞋聲。

待進入大廳之後,那天魔女柳傲霜的臉色,愈發顯得難看了。

的確,這位翠雲軒主柳傲霜,十年來縱橫江湖,只知任性而爲,就從來沒有一人敢輕攖其鋒者,卻料不到,今日正在自己祖師案前,欲行收徒大典之時,突然闖進了這糟老頭子。令自己在衆目睽睽之下,臉上無光。

要依着她以往一向的脾氣,早就要給以顏色了,可是,主要是自己理屈。

這甘子梧本是對方弟子,自己根本沒有理由,去強迫人家硬拜自己爲師的。

再者岷江老人馳名武林數十年,聲望非比等閒,自己也不能太輕視他了。

所以基於以上兩點,這柳傲霜才只好勉強忍着心中的暴怒,與其應酬敷衍幾句。

她不是一個正直講理的人,多少年來,這女人只知道任性,那是順己者生,逆己者死,怪脾氣和她師父九指乞婆是一樣的。

所以今日之事,她內心實已恨岷江老人入骨,就是對方無意與己爲敵,她也不會善罷干休了。

一行人進入大廳之後,岷江老人尹一波的臉色,也不像方纔那麼輕鬆了。

只見他手將銀鬚哈哈笑了幾聲,遂面對着天魔女柳傲霜道:“老朽不辭千里,僕僕風塵而來,不知軒主寵召,有何見教?”

他說着話,臉上笑容盡失,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注視着天魔女柳傲霜,大有一言不合,即要動手之慨。

柳傲霜聞言,先是臉色一紅,但瞬即消失,只見她兩彎蛾眉倏地向兩邊一分,冷笑了一聲道:“見教倒不敢當,既是尹大俠親自來了,這事情就好辦了……”

岷江老人尹一波,早知這女魔頭,是有名難纏的人物,自己此行既來,根本就沒有抱着善罷干休的心意,心想反正早晚都免不了以武相會,還不如放亮點,和對方來個開門見山,不論事情勝敗如何,也好有個定論,所以這才發言探詢。

卻不料那天魔女柳傲霜,聞言之後,回話中卻是大有轉機,不由心中一愣。

當時把兩道白眉,往當中皺了皺,道:“軒主此意……恕在下尚不十分明白……”

天魔女柳傲霜聞言之後,鳳目往一旁的甘子梧溜了一眼,意態顯得十分不自在,她嘴脣微微顫動了一下,才哼了一聲道:“尹一波!其實你明知我此次相邀是何用意,只是不欲明說而已,這一點我知道……”

她冷笑了笑,又道:“只是!現在我卻臨時又改了主意……原因是……”

她說着微微沉吟了一下,似乎顯得頗爲難以啓齒,但終於她咬了一下嘴脣,鐵青着臉色,說道:“老實告訴你說吧,令徒甘子梧,爲我一故人之子,既然那位故人……如今已仙逝多年……這孩子,在‘情’與‘誼’上,我都不能推去責任……”

“因此,我決心想把這孩子留在身邊……”

她說着話,勉強壓制着自己悲傷的情緒,那雙冷冷的目光,雖然是蘊滿了淚水,可是依然炯炯有神的凝視着尹一波。

似乎是以表明了自己的決心,迫令對方認可之意。

尹一波聞言,似突然怔了一下。

他眨了一下那雙老眼,驚奇的道:“你……你認識甘如石?”

天魔女柳傲霜冷然的點了點頭,頓了頓才道:“這些事,老人你就不要再問了,我意思是請你答應,從今以後,這甘子梧就算是我柳傲霜的門人,我相信這孩子從我之後,不出幾年,我定可把他造就出來,我決不會虧待他!”

岷江老人尹一波,聞言之後,猛然仰頭哈哈一聲狂笑,那宏亮的笑聲,上震屋瓦,發出隆隆之聲,全座諸人,在他這種笑聲裡,都不由突然吃了一驚。遂見這位岷江老人笑聲一停,目**光道:“柳傲霜,你也欺人太甚了,我岷江老人,雖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英雄好漢,可是在武林中,也非泛泛之輩,你有什麼了不起的功夫,竟敢對我如此狂傲?”

這位老人家,想是一時心火過高,這幾句話,只說得髮鬚皆張,他少壓了一下心火,重新把面色放得較爲和悅些,頓了頓才道:“柳軒主,這件事,我尹一波稍停再向你請教,我只告訴你,這甘子梧之父,和老夫有師生之誼,老夫所以收留其兄妹,全系其父臨終遺書所託,在情在理,老夫都不能推去這些責任……

“再說,這二十年來,我已和他兄妹,立下了骨肉之情,又豈能輕易聽你片面之詞,而任你將此子領去?柳傲霜!你說你和甘如石是舊友,請問你有何爲憑?再說這事情也不是你我二人所能解決得了的,孩子已這麼大了,應該聽其主見,如果這孩子真有心隨你,那我尹一波此刻扭頭就走,否則即使你有此心,也是罔然吧!”

他這一番話,真是說得義正辭嚴,舉座震驚,尤其是天魔女柳傲霜那張玉臉上,竟是紅一陣白一陣,好容易等到尹一波說完了話之後,天魔女柳傲霜倏地玉手一按椅,霍地站起了身形。

只見她臉色極爲難看的笑了笑道:“尹一波!想不到你如此年歲,居然還這麼氣盛。本軒主既敢請你來此,自然還沒有把你尹一波看在眼裡,你先不要發急,等一會,我一定不會叫你失望……”

她說着又冷冷的笑了笑道:“還說什麼出諸自願,你方纔分明已見,要不是你趕來打岔,此刻那甘子梧,早已受了我門下的火盆金烙,莫非這是假的麼?……”

尹一波此刻更是按捺不住怒火,聞聲哈哈一笑,答聲道:“好!好!好!你不是自恃武功過人麼?這麼辦好了,我二人不妨劃下道兒,以三陣見輸贏,看看這孩子該隨那一個?我如輸你,自然不配再爲他師父,理當讓你,可是要是你輸給我了,又該如何?”

天魔女柳傲霜冷笑了一聲道:“自然任你把此子帶回。好!我們就這麼一言爲定了,尹一波!你就劃下道兒來吧!”

華麗雅緻的閣樓口,忽地吹來一陣冷風,吹得樓角上懸掛着的琉璃燈,在夜風中晃來晃去。

天魔女柳傲霜接受了尹一波的挑戰後,美麗冷傲的臉上立刻如罩寒霜,看的甘子梧和葉稚鳳心頭一涼。

樓閣中的每一個人,都被一種緊張的氣氛籠罩着。只有白髮蒼蒼的尹一波從容不迫,手撫銀鬚笑道:“好,好,柳傲霜你既然要老朽出題目作文章,老朽不想有卻你的盛情,咱們都是活了一把年歲的人了,拿刀動杖,豈不讓這些孩子們擔驚受怕!”

他說着話雙目精光湛湛,掃視了一眼立在四旁的少女,靜等柳傲霜答話。

天魔女柳傲霜冷酷的臉上,泛起一絲奇詫的笑意,說道:“尹一波,有什麼話乾脆直截了當地說,不要在我面前賣關子,水裡火裡,我都接着你的!”

她的話雖然平和,但是語氣中卻透着冷傲和驕矜,使人聽了引起一種莫明的顫慄。

岷江老人尹一波微微一笑道:“柳傲霜,老朽一介草野之人,今夜也來附庸風雅一番,咱們這第一陣就印證一下內功吧!你的高姓是一個‘柳’字,柳暗花明,你這居處一定栽植着柳樹吧?”

柳傲霜聞言微微一怔,說道:“咱們這‘望柳軒’一帶,敢說是紫奼紅嫣,綠柳成蔭。尹老頭子,你問這些作什麼?”

尹一波兩道雪白的長眉一軒,說道:“有勞貴門那一位女弟子,到外面去折兩根柳枝來,老朽想用一根柳枝,和你在火爐裡印證一下功力!”

老人說着將目光注視在中央一座精光閃亮的銅爐,銅爐中正燃着熊熊的炭火,藍色的火焰閃射出一片煦紅紅的光芒,十分好看。

柳傲霜原是冰雪聰明之人,當時就明白對方的意思,是要借兩根柳條,在烈火之上較量內功。

她斗然柳眉一挑,扭頭對謝小莉說道:“小莉,你到花園裡折兩根柳條來!”

謝小莉垂下了頭,偷偷地瞟了甘子梧一眼,又掃視了一下俏立在尹一波身後,對那美麗天真的少女,芳心中泛起了一陣莫名的妒忌!

但是,當她將一雙星眸,轉到柳傲霜冷冰冰的臉上,立刻心頭一凜,恭恭敬敬地說道:“弟子遵命!”

說着蓮步輕移,扭轉嬌軀向樓下走去。一時,樓閣中的人都鴉鵲無聲,只有銅爐中爆炸的火花,發出輕微的“畢剝”之聲。

須臾,謝小莉手中拿着兩根柳枝,從樓下跑進來。走到師父跟前,微微一屈膝,雙手奉上兩根柳枝,說:“師父,弟子把柳枝折來啦。”

柳傲霜冷傲的臉上毫無表情,藏在袖袍中的手指微微一動,冷冷地道:“好,你退下去吧!”

甘子梧和葉稚鳳,見謝小莉纖手拿着的兩根柳枝,突然如遇到了吸力似的,飛出了手指,一枝柳枝到了柳傲霜的衣袖之中。

另一枝卻像長了翅膀似的,在空中飛了起來!甘子梧知道這正是柳傲霜以“無相神功”中“馭氣引物”的武林奇學,暗中操縱着這根柳條。

天真無邪,不諳世故的小姑娘葉稚鳳,看了這種罕見的武林絕學,一張宜嗔宜喜的小臉繃得緊緊的,暗暗地伸了一下舌頭,忖道;“我的天!這女人還會魔法哩!”

她正在爲尹公公擔心,那根柳枝帶着一股勁風,颼地一聲疾向尹一波飛去。

岷江老人尹一波右手掠須呵呵一笑,左手輕輕一拂,那根勁道十足的柳枝,已被他吸入袍袖之中。

尹一波雙目精光一閃,笑道:“老朽不履中原武林多年,不想今夜卻親見武林罕見的“馭氣引物”絕技,有幸得很!有幸得很!”

柳傲霜聞言不禁臉色一變,原來尹一波借笑聲之中,顯出了驚人的內力,使她不覺減低了輕敵之心。

但她一生迭遭感情上的創痛,早已養成一種孤僻、高傲的性格,從來不肯對人屈服,當下冷笑道:“尹一波!你少在我面前賣狂,要比內功就快比吧!”

說罷緩緩走至銅爐之前,看了一下熊熊燃燒着的火焰,低頭若有所思……”

尹一波朗聲說道:“好吧!老朽也懶得和你鬥嘴。”

在衆人驚悸目光投射之下,岷江老人尹一波緩緩邁步,也走到那座銅火爐之前。

甘子梧看着那銅爐,不免有些觸目驚心!因爲剛纔差一點就要受火炙之刑,腦中忽然涌起陣陣疑雲,想道:“這座火爐看着真可怕!不知尹公公要怎樣跟她比較內功?”

正疑忖間,忽見岷江老人手中捏着的柳枝兒,向爐火一指,對柳傲霜說道:“咱們倆人各將柳枝放進火中去燒,預定爲半個時辰,在這段時間中,誰的柳枝要是先燒着了,就算是輸啦。柳傲霜,你有什麼意見麼?”

天魔女柳眉一挑,冷笑道:“尹老頭,我早就知道你胡蘆裡賣的什麼藥,快些動手吧!”

說話之間,一伸纖手,已將那根青青柳枝放進狂熾的火中。

尹一波滿布皺紋的臉容,立刻凝重起來,寬大的衣袖一拂,也將手中的柳枝伸入火中。

樓閣中站滿了柳傲霜的女弟子,她們當然都知道師父一身高不可測的武功!

此刻,卻不禁替乃師暗中捏着一把冷汗。

美麗純潔的葉稚鳳,一寸芳心卻在替她尹公公擔憂,腦子裡不住的想:“啊呀!這簡直不可能嘛!兩根柳條兒放在烈火裡,還會不燒起來呀?”

還是甘子梧比較沉穩,他揹着手,靜靜地凝視着尹公公和柳傲霜兩人臉部神情的變化。

開始時,但見岷江老人尹一波和天魔女柳傲霜臉色俱很平靜,神態也十分從容,隔着一座銅爐對立着,誰也不看誰一眼,彷彿對方根本不存在一樣。

說也奇怪,銅爐中的烈火那麼狂熾,兩人手中的細柔柳枝,不但沒有被火燒着,連白煙都不冒。

這些人當中,只有謝小莉和甘子梧,特別注意尹一波和柳傲霜捏着柳枝的食中二指,因爲他倆知道,尹公公和師父此刻正以本身數十年來修爲的一口真氣,透過食中二指,傳道於一根柳枝之上,逼散烈火,不使柳枝燃燒。

燈燭輝煌,春意盎然的樓閣中,雖是一片平靜,但是每個人的神情卻特別緊張,甚至連呼吸都開始急促起來。

大約過了有兩盞熱茶的光景,只見岷江老人尹一波,和天魔女柳傲霜的額角之上,已滲出了豆大的汗珠,頭頂上也不停地冒着白氣。

此時,兩人的神態已不像先前那樣從容輕鬆了。尹一波雙目緊閉,面如死灰,似乎已到了性命交關的關頭。

柳傲霜則是星眸緊閉,一張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痛苦的神色,顯然也到了耗盡真氣的時候。

驀地,更樓傳來哨、哨的鐘聲,不知不覺中,已是天交初更。

清脆響亮的鐘聲,驚醒了衆人的恍惚和驚悸,不約而同地驚呼道:“呀!半個時辰到了哩!”

隨着這陣驚呼之後,岷江老人尹一波和天魔女柳傲霜,同時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睜開眼睛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注視着對方手中的柳枝,臉上也同時露出幾絲驚訝之色。

甘子梧凝神細看之下,不禁自內心泛起無比的敬佩,暗忖道:“我今夜算是看到了尹公公的真本領啦!他的內功不在柳傲霜之下哩!”

原來兩根柳枝,經過半個時辰的烈火燒炙,不但沒有一分枯焦,連白煙都沒有冒,看來仍是那麼青綠可愛,彷彿剛從樹上折下來時一樣。

尹一波手持柳枝目注柳傲霜,朗聲說道:“承讓,承讓,咱們這第一陣不輸不贏,和啦!”

話雖然這麼說,岷江老人的心中,卻再也壓不下驚愕和欽佩,忖道:“這一陣比賽,是我自擇長處和她比較內功的,明着是和啦!若是細想起來,我已經落了下風哩!”

天魔女柳傲霜蒼白美麗的臉上,閃過一絲惡毒的微笑,說道:“尹一波,你的內功果然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好吧,這麼一陣就算和局,咱們再比第二陣。”

她這時已對尹一波微生敬佩之感,此時已不再讓他先劃道兒了。

尹一波見她遲遲不說話,不願有失在江湖中的身份,朗聲說道:“柳傲霜,第一陣承你讓老朽在先,這第二陣該你出題目了。”

柳傲霜傲然地冷冷一笑,並沒有立刻答話,似在沉思一件極爲重要之事。

這一來,可把站在左邊的葉姑娘急壞了。她暗地裡一厥小嘴,心說:“尹公公是怎麼搞的嘛?跟這種女人還講什麼客氣!真氣死人啦。”

這時謝小莉暗用一雙含情脈脈的眸子,瞟了甘子梧一眼,但他卻正在全神貫注,聽尹一波和柳傲霜談話,竟一絲也沒有發覺。

女孩子家總是心細。葉稚鳳常常留神謝小莉的眼色,見她老是對甘子梧看,心底不禁泛起一陣妒意,啐了一口,暗道:“這個女孩子真不要臉,老是偷看甘哥哥!”

誰知謝小莉也狠狠回報了她一眼,想道:“哼!你神氣什麼!我又不想搶走你的……”

想到這裡心頭酸溜溜地,怪不是滋味,真恨不得上前問問甘子梧,到底和這個小姐兒是什麼關係?

忽見柳傲霜晶瑩的大眼睛中,射出兩道逼人的光芒,冷峻地說道:“尹一波,這第二陣,咱們來比較一下輕功如何?”

岷江老人尹一波手挽銀鬚,怔了一下神,道:“但不知如何比法?”

他流目四顧了一番精巧華麗的樓閣,心裡開始起了一陣奇疑。

柳傲霜矜持地淡然一笑,說道:“尹一波,你自命雅人,柳傲霜也不能太俗氣了!咱們各以手中柳枝燒成焦黑,就在這頭頂大理石上,各寫兩句七言詩如何?”

她用纖美白腴得如象牙般的手指,對着平滑如鏡的大理石閣頂指了一下,倏然臉色一沉。

甘子梧和葉稚鳳,見她的臉色變幻莫測,喜怒無常,不覺深深爲尹公公擔心。

岷江老人朗聲笑道:“好,好。柳傲霜,你既有此雅興,老朽一定奉陪,只怕草野之人,一時想不出佳句,反倒惹人笑話!”

柳傲霜陰陰地一笑,說:“咱們又不是比賽作詩,用不到咬文嚼字。”

尹一波兩道長眉一皺,忖道:“這女人好鋒利的口齒!”

於是莞爾一笑,道:“那倒怪老朽多嘴了。你先請吧!”

柳傲霜也不謙讓,立將手中柳枝放入火爐之中。這一次她不再運功逼火,眨眼之間,枝頭燃燒起來。

尹一波也將柳枝放在火上燃燒。兩人容那枝頭燒了半寸,弄滅了火焰,枝頭已燒成了焦黑。

柳傲霜輕輕移動腳步,走到紅絨地氈中央,轉頭對尹一波說道:“你我就站在原地不動,同時縱起,在閣頂大理石上寫完兩句詩,就可以分出高下來了。”

尹一波迎面看去,但見一平如鏡光可鑑人的大理石閣頂,離地約有三丈,施展輕功提縱術向上一縱,自是輕而易舉之事。

但是,要想身懸半空,運筆在大理石上留下兩句七言詩句,實在是一件困難之事。

他想柳傲霜一定擅長絕頂的輕功,纔敢於以此挑戰。自問本身的輕功雖然不弱,但對這種出乎意外的難題,心中卻是毫無勝算的把握。

尹一波江湖上的風險,見識得多了。怔了一下神,立刻從容地說道:“可否請貴門那一位弟子,擊掌爲號,免得有搶先落後的事情。”

天魔女柳傲霜漠然說道:“這還不容易。”

於是扭頭對謝小莉說:“小莉,你拍一下巴掌!”

謝小莉應了一聲是,只聽“啪”的一聲輕響,兩條人影,如飛地飄起。

站在樓閣的人,一個個睜大着眼睛,屏息靜氣地仰頭向閣頂看去。

須知武林之中“輕功提縱術”,乃是憑着一口真氣,一躍而起,但卻極難身懸半空,不落實地。即使施展“登萍渡水”的絕技,也得借力換氣。

像眼下尹一波和天魔女柳傲霜,要身懸半空在大理石上寫兩句七言詩,實是武林罕見罕聞之事。

不過是電光石火的一瞬之間。兩條人影已在同時落下,兩人落腳在地氈上之後,互相交換了一瞥驚愕的神色。然後擡頭向閣頂望去。

柳傲霜寫完了兩句七言詩,一片芳心突然充滿了迷惘的情緒,一時真情激盪,低吟迴音,癡癡地凝視着甘子梧,蒼白美麗的臉上,蒙着一片悽苦的神色。

尹一波懷着奇詫的心情,運目看完了柳傲霜寫在大理石上的詩句,娟秀的草書,寫得龍飛鳳舞,鐵鉤銀劃,不禁暗呼了一聲“慚愧”,再看那兩句詩,卻寫的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看完,他將目光移至柳傲霜的臉上,只見這位縱橫江湖,武功莫測的女人,呆呆地立在地氈上,像一具美麗的石像。

柳柳霜忽然像夢囈般地,自言自語念道:“唉!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春蠶到死絲方盡,臘炬成灰淚始幹……我的夢醒了麼……。”

她一時忘記了一派掌門的身份,流露出一片悽苦迷惘的神色,深深打動了每一個人的心絃。

尹一波此時才體會到,柳傲霜對甘如石的用情之深。深悔先前的失禮,嗟嘆了一聲,說道:“柳軒主,人生不如意之事,十常八九,往事如煙,浮生若夢,想開了就不致困惑煩惱了。”

天魔女柳傲霜聞言倏然收起悽苦的神色。臉色一沉,說道:“尹一波,誰要你勸解於我,我還沒有看清你寫的兩句七言詩哩。”

長久的孤僻,已經養成了她喜怒無常的性格。狠狠地盯了尹一波一眼,仰頭去看尹一波寫的詩句。

她輕啓珠脣,冷傲地念道:“……壯士不言三尺劍,幽人閒讀五車書……哼……你倒教訓起我來了!”

尹一波兩句七言詩,顯露了一片勸誨之意,苦心孤詣,可說是語重心長。

但是世間的事,常常是“良言難勸異心人”,天魔女柳傲霜非但不爲所動,反而加深了她對尹一波的憎恨。

當她明察秋毫的眸子,看清了尹一波在大理石上,寫的那一筆草書,雖是筆力蒼勁,但鉤劃之間,卻不如自己寫得那麼瀟灑、從容。

尹一波心有愧疚,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在這一陣輕功上面,分明是自己落了下風。

以事論事,換在往日,以尹一波在武林中的身份和地位,早就拂袖掉頭而去。

但是今夜的情形不同,他不忍心讓自己苦心教養的孩子,留在這樣一個陰毒無情的女人身邊,使他沾污上不良的習氣,害了他一生。

尹一波腦中思潮起伏,舉棋不定,一時實在不好意思說話。

甘子梧和葉稚鳳提心吊膽地看着尹公公,冷汗溼透了衣衫,忽見柳傲霜淡淡一笑,說道:“尹一波,這陣輕功比賽,咱們事先說明,只要寫完兩句七言詩就算數,我也懶得和你計較,這一陣就算和局吧。”

岷江老人不由鬆了一口氣,心頭落下一塊大石。尷尬地笑道:“承讓,承讓。三陣見輸贏,老朽只要這最後一陣輸了,我這個不成材的徒弟,就算是你的啦。”

老人此時已知自己的一身武功,不是柳傲霜的敵手。一時感慨萬千,十分苦惱。

甘子梧眼見下一着棋,就將決定自己的一生命運,不禁患得患失,憂心忡忡起來,全神貫注地傾聽兩人的談話,心想:“這最後一陣舉足輕重,不知天魔女柳傲霜,要如何比法?”

樓閣中一時顯得岑寂一片,柳傲霜的那些女弟子,一個個全是畢恭畢敬地垂首肅立,似乎十分畏懼柳傲霜的樣子。

謝小莉這時最焦急了,她不知道自己該幫那一邊。一個是自己恩重如山的授業恩師,另一個卻是魂牽夢縈的心上人,真是矛盾已極。

忽見柳傲霜柳眉一挑,對謝小莉說道:“小莉,咱們‘松濤園’那片場子修整好了沒有?”

謝小莉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秋水爲神的一雙明眸中,露出了驚悸的一瞥。忽然她一咬玉貝般的牙齒,嚅嚅地說道:“師父說的是哪片場子?……”

柳傲霜臉色一沉,說道:“你這丫頭真是愈來愈糊塗了,我問你的是咱們“幽蘭亭”前剛修葺的那片練功場子!”

謝小莉低垂着頭,心情很慌亂地說:“哦,師父說的是那練功場子,前兩天剛剛翻修,只怕如今還沒全乾哩!”

其實那片場子早就幹了。此時說出這違心之言,誰也不知她心裡在打的什麼主意。

柳傲霜從鼻中冷哼了一聲道:“那就罷了!”

然後轉向尹一波說道:“尹一波,這最後一陣,我也懶得再跟你附庸風雅。咱們乾脆在這裡對掌,我要領教領教貴派的絕學。”

柳傲霜比了兩陣,沒有真章,似乎已經動了肝火,不願再跟尹一波拖延時間。

尹一波此時的心情雖然異常複雜,但他到底是沉着、明智之人,當年在武林中的聲望,使他在垂暮之年,仍然保持一份豪氣,慨然說道:“好,好,只要你劃下道來,老朽奉陪就是!”

柳傲霜冷冷一笑,說:“本來在此樓閣之中,動手過招,未免有些捉襟見肘,但是我那‘松濤圖’中的廣場尚未修復,只有仍在這裡較量,好在只以三掌定輸贏。”

說着話輕移腳步,轉了一個方向,作出要和尹一波比試掌力的姿勢。

尹一波眼見強敵當前,趕快把千頭萬緒收起,凝神定慮地,也轉身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和柳傲霜採了一個對立的方向。說道:“請先發掌!”

寥寥的四個字,卻震動了謝小莉、甘子梧和葉稚鳳的心絃,因爲眨眼之間,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了。

大家沉默不久,間不容髮之間,謝小莉的手指突然對着甘子梧輕輕一彈。這時天魔女柳傲霜,正在默運功力,蓄勢待發,無暇留意這些小節。

甘子梧驚覺地用手一接,摸觸之下,原來是一片布條。於是懷着奇詫的心理,偷偷地攤在掌心一看。只見白布上用眉筆寫道:“快運掌遙擊正中那尊神像!”

甘子梧還在猶疑着,場中的情勢已發生變化,只見柳傲霜一聲嬌叱,雙掌一揚,劈出一股陰柔的掌風,向尹一波直撞而去。

像驚濤駭浪,雷霆萬鈞的掌風起處,樓閣中的女弟子們紛紛地向四周退去。

尹一波雙掌當胸平放,馬步加樁,吐氣開聲,也推出一股剛猛無儔的勁風。

兩股一陰柔,一陽剛的掌風遭遇在一起,立刻激氣成流,發出山崩海嘯般的響聲,震得杯盤,桌椅搖動作響,閣樓中懸掛着的琉璃燈,也被波及,盪來盪去,燈光忽明忽暗。

甘子梧正在苦思不出謝小莉白布上的暗示,忽見尹公公被柳傲霜的“無相神功”震得向後倒退兩步,情急之下,雙掌高舉,對着正中那尊神像,遙擊而去。

那尊神像被安置在神龕之中,供桌上放着一具古銅鼎爐,鼎爐之中正燒着香火,氤氳的青煙,裊裊上升,飄散在樓閣中。

甘子梧拚力而發的一股掌風,遙擊一掌之後,噗通一聲,那尊神像向前便倒。

突然神像的頭顱裂開,一粒核桃大的明珠和一卷書冊從裡面滾了出來。

柳傲霜斗然驚叫一聲,柳腰輕折,向那張供案撲去。

她驚恐的說道:“糟了,我的‘天魔秘笈’被火燒着了……。”

衆人縱目望去,只見那捲書冊正掉在鼎爐中熊熊燃燒。待她撲至供案,從鼎爐中搶出燒去一角的“天魔秘笈”時,鼎爐中突然“砰”地一聲爆炸起來。

等她想到那顆鎮教至寶“七彩烈火珠”時,紅、黃、藍、白、黑、青、紫七種煙霧,已隨風飄散,一剎時七彩煙霧瀰漫,使人氣喘、咳嗽,再也睜不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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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誰將紅淚溼青衫第一章 一高尼緣證三生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第一章 一高尼緣證三生第八章 魔女峽叱吒風雲第十三章 鳳兮鳳兮棲梧桐第一章 一高尼緣證三生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第十一章 阡陌一線鬥雙惡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三章 誰將紅淚溼青衫第九章 火海情鴛護花客第六章 魔女嬌啼懷故友楔 子第七章 雖非綵鳳也通犀第二章 少女古廟吐真情第十一章 阡陌一線鬥雙惡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第六章 魔女嬌啼懷故友第九章 火海情鴛護花客第十一章 阡陌一線鬥雙惡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六章 魔女嬌啼懷故友第一章 一高尼緣證三生第十一章 阡陌一線鬥雙惡第九章 火海情鴛護花客第七章 雖非綵鳳也通犀第九章 火海情鴛護花客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九章 火海情鴛護花客第六章 魔女嬌啼懷故友第八章 魔女峽叱吒風雲第七章 雖非綵鳳也通犀第二章 少女古廟吐真情第七章 雖非綵鳳也通犀第五章 俠士寒夜逞其能第十三章 鳳兮鳳兮棲梧桐第三章 誰將紅淚溼青衫第三章 誰將紅淚溼青衫楔 子第六章 魔女嬌啼懷故友第九章 火海情鴛護花客第十一章 阡陌一線鬥雙惡第五章 俠士寒夜逞其能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第二章 少女古廟吐真情第八章 魔女峽叱吒風雲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楔 子第七章 雖非綵鳳也通犀楔 子第一章 一高尼緣證三生第九章 火海情鴛護花客第十一章 阡陌一線鬥雙惡第十三章 鳳兮鳳兮棲梧桐楔 子楔 子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第十一章 阡陌一線鬥雙惡第五章 俠士寒夜逞其能第五章 俠士寒夜逞其能第十一章 阡陌一線鬥雙惡楔 子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楔 子第一章 一高尼緣證三生第三章 誰將紅淚溼青衫第九章 火海情鴛護花客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第十三章 鳳兮鳳兮棲梧桐第六章 魔女嬌啼懷故友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楔 子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第八章 魔女峽叱吒風雲第二章 少女古廟吐真情第三章 誰將紅淚溼青衫第九章 火海情鴛護花客第八章 魔女峽叱吒風雲第一章 一高尼緣證三生第二章 少女古廟吐真情第二章 少女古廟吐真情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第十三章 鳳兮鳳兮棲梧桐第四章 佩掛牛頭圖報恩楔 子第九章 火海情鴛護花客第十三章 鳳兮鳳兮棲梧桐第十二章 百步神拳鎮山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