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想我也知道那時,在春都,在那人所在的居所,會是怎樣一個場景。
我不想如此,我想着可以在我有生之年讓整個企業每一位員工,好也罷,壞也罷,做沒做過錯事的,都全部洗白。用他們的汗水洗刷曾經的過往,幾十年污穢的風塵以讓我們這羣老東西風塵卜卜,且面目漆黑了。
功過相抵嗎?我覺得,是不相抵的。功就是功,過還是過。
沒有什麼抵消,只不過,沒有人再願意刻意提起罷了。也許後來人只知道我們這一羣老東西都是推動春都經濟的功臣,企業家,而不會知道我們還有着不堪的曾經;可能再後來人眼裡我們全都是春都經濟建設上的基石,而不會知道我們的光輝之下還有着不可告人的齷齪。
在燈光下,我信筆書寫的時候,我幾曾又回想起當年的一幕一幕。
光影中,無數我熟悉的面孔,亦或是熟悉我的面孔,畫片一樣,一張張劃過我的眼前,有許多人我都已經記不清晰,也有許多人,我就是化成灰也不會忘記。
傷害過我的,我此時只能淡笑待之。有的人已經死了,有的人已是苟延殘喘。歲月,時光,無情公正。我已老邁,白髮蒼蒼。可我仍執筆疾書,只是爲了把我不想講出的事情用另一種方式來表達罷了。
那夜,寂靜,又嘈雜。
那人,或是哀嚎,或是坦蕩,或是已經,不在了。總之那一切已與我無關了,我只有坐在哪一個小小的地方,我的大廳了,寂寞的喝着早已冷透的茶。
已經品不出味道的茶。那是一種苦澀,茶本清甜,禪如茶味,茶亦如禪。清馨淡雅,最能安神的東西了。
可我清楚的記得,那夜,杯中茶,苦澀的好像是眼淚。這淚也再沒有了安神的神奇效果,它變得好像烈火,激烈撞擊中的烈火。
不時的用炸裂來彰顯自己的威力。它不斷的刺激着我,讓我本就難以安靜下的精神,更爲振奮,亦或是說,更爲激動。
我記得那個時候,我雖然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耳中嗡鳴。可我能聽到自己那微不可聞的心跳。還有屋子裡嘈雜的,踱來踱去的腳步聲。
那是有力,更虛無的腳步聲。我知道那是屋子裡滿滿的人,你來我往的腳步聲,但是更以爲那是死神光顧我家門的恭賀聲。
死神就像是我的朋友,他來恭喜我,恭喜我順利度過了這一次的難關,他要親口告訴我,他幫我帶走了我的對手。
也可能,我這個朋友,並非來看看我這麼簡單,他可能寂寞了,想要我這個老朋友跟着他,到他的地盤上,喝喝茶茶,聊聊天。
總而言之,他的來意並不明確,而那不住的腳步聲,讓我更加的發慌,焦躁使得我喉嚨乾澀,因爲需要,我違揹着自己的心意,不停的一口口把那淚送入我的口中;讓它溼潤我的喉嚨,可,但這苦澀劃破乾澀的瞬間。
兩種枯澀摩擦、觸碰、撞擊,簡直炸裂了我的咽喉。我第一次感覺,喉嚨的疼痛會如此讓人難以忍受。雖然,我面不改色,但額頭上的冷汗出賣了我此時的情緒。
那一夜,遲遲不肯離去。他的黑暗,遲緩到了最緩慢地步。抵禦着,朝陽的進攻,他不肯讓出防線,他不坑讓那光,照亮我此時的晦暗。
當那一夜被黎明撕去了一切保護時,終於,我的期望中的結果,也隨之而來。
這可能是巧合,不過我倒認爲這是上天的禮物。
我承認我一切的罪過,但我終究還是爲了自己,而間接的對社會做了些許貢獻的,功過不相抵,可過我已嘗透了他帶給我的苦果。
而功績,我除了虛無的名望外,便只剩下一堆冷冰冰的數字了。如果非要說我的愛情責任與親情責任是我的功績帶給我的,放在十年前我會承認,但如今,我絕不。
年級越來越大,我的閱歷越來越深,可我卻發現我的見識越來越短淺。年輕時我可以準確的預料出未來數年的大小變化,以從中奪取利益,亦或是找到一條更爲適合的道路。
可如今,我能做的,怕是隻能回憶當年了。
那一夜過去了,江湖,我的江湖,迴歸到了恬靜。沒有什麼風波,沒有什麼雲雨。剛剛纔結束的風波好似本就不存在一般。漢書集團,再一次走上了正軌。
阿彪回來了,帶着他的謙卑與歉意,鎩羽而歸。在辦公室裡,我與他交流了許久,一直,他靜靜的在聽,而我,說說停停。
我可以清楚的看到阿彪的額頭上,有着,那夜與我相同的痕跡,汗水劃破了他的精明,把他最真實的恐懼,送到我的面前。
我的辦公室,我覺得通風已經很好了,巨大的落地窗幾乎除了必須因爲安全與結構而不能打開的位置外,其他的玻璃,基本上都是可以敞開的。讓凜冽的風,吹進來,散去屋子裡面飄搖的煙、與低沉。可是,這一次,好像我的落地窗已不再有用了。
我是個煙鬼,但阿彪這一次的變現,他吸菸的速度與一根接一根不間斷的數量,讓我心裡發寒。不過,雖然我知道我的寒冷是因爲不想他暈倒或是就此留在我的辦公室裡而已。
阿彪還是精明的,他的言語透露出的坦誠,簡直讓我咂舌。我從未想過,他會這樣一個人竟然也能有如此的表現,而且還是在我的面前。
終於,當整間屋子都充滿了,散不去的菸草濃烈的氣氛後,我首肯了他的請求。那是,一份不值一文的施捨,可阿彪卻對此視若珍寶。
他恭敬的離開,那快步卻不斷回頭的樣子,讓我久久不能忘記。
我不清楚,我是做了什麼,讓他這樣的一個少市現任的執行總經理人低三下四的,苟苟且且。阿彪是猥瑣的,他也是幸運的。
其實,我本就在南山上,爲他也準備了一塊風水寶地,可是沒想到,在他巧妙的拒絕面前,我竟會收回我的禮物。
不過也好,如此一來,我會少掉許多的麻煩,同樣的,那個人,他的寂寞,能夠讓我更加痛快。
我相信也向往古時俠客們的快意江湖。我也期待着,可以有朝一日如他們一般。
南上山,那座,小土包,很不起眼的地方,埋着那個人。
沒有墓碑,更沒有墳冢。那只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土包而已。
我要看他一次;我帶着酒,帶着他生前最愛吃的幾個菜,還有,一沓紅豔豔的現鈔。我一點點的,用手,在這個無名的土包前,挖出一個小坑。
把酒菜,撒在裡面,把現鈔,仍在酒菜上。我是真想他。縱然他萬般過錯,此時此刻,白髮蒼蒼的我,也把它淡忘在時間長河中。
酒,我絕不會再陪他飲上一杯,當我親手把他掩埋在這的那一刻,我便以發下重誓。許久,我沉默,當我好像聽得見他在說話。那是一種空靈。
他訴說着實際的寂寞,也在講述着多年來他的反思所得到的結果。朦朧間,一個恍惚。他竟一步步,實質一般的走到我的面前。接過我手中唯剩不多的酒,一下子坐到我的身旁。
“白總。近來你的狀況好像很不好?”
我沒有搭理他,自顧自的點起一支菸,可能是風的緣故,當然,我更相信是他的所謂,煙從我的嘴上被弄掉了。我苦笑着搖了搖頭。不停地,嘆息。
每一聲都沉重如山嶽。我在感嘆曾經的歲月,也是在感慨多年來,我不願再提起的種種。
他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我低着頭,是疲憊吧,讓我難以活動我的脖子。“當年的事,怨我,但你卻不該藉着我的事,一下子掙脫那麼多的束縛,同時也把我擲在衆矢之的。但我不怪你。我明白的想法,也清楚的你的用意,畢竟,漢書,永遠要持續下去。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對你,對企業忠誠。”
“我背叛過,但我不後悔;我應得的你加倍饋贈,我不該得的,你也大方授予。是我的貪婪葬送了我的一切,不過;白總,這不同樣成就了你,徹底穩固了你在春都甚至是整個北方的地位嗎?我不怪你的作爲,借勢永遠是對的。”
“但是我卻恨你,爲什麼這麼多年,你清清楚楚的知道一切,卻也不和我來喝上一杯那?”
這麼多話,他一字一頓,一字一頓的說完了。也不等我的回答,又是恍惚的一瞬,彷彿他吞嚥酒水的聲音還在我的耳邊,可是他卻不見了。
我手中的酒還是那麼多,好像他從未來過,可是那酒卻沒有了原本的味道,好像白水一樣,我一飲而盡,卻沒有一點點感覺。
終於,夜已深沉,那種淒冷讓我有着刺骨的痛楚。我要離開這了,不過,在我走之前,我還是用小樹芝,在哪土包前,輕輕的劃了又劃。
那是,一篇誰也看不見得祭文,那是一個,讓我憎恨卻也愧對的姓名。
不過,什麼都已不重要了,我的脣以枯澀,我的發以盡白。我的身軀雖然堅毅,卻再沒有了昔年的意氣風發。
明日,我便要離開春都了,我知道,我一定還會回來。運鵬還在家等我,他要我幫他,幫他的家討回一個公道。
我無法拒絕,亦或是,這可能是我最後贖罪的機會,最後能讓我洗滌自己的機會;我懂得把握,我也知道我必須把握。
我要緊緊的攥在手裡,絕不要丟失,或是流失哪怕是那麼一點點。
我緩步離開了那土包的所在,下山的時候,我感到陣陣無力,我的腿在顫抖,我看不到自己的身影,但一定非常蕭瑟吧?一切以不得而知了,我看不見;自己都看不清的東西,還有誰會願意告訴你那?
也許,只有那個名字的主人,那個土包的主人,看得見吧。
可我不覺得,他會告訴我;這地方我再不會來,而他,能陪着他,證明我來過的,也只有會散去的酒氣,縹緲無蹤的香氣,終將腐蝕的現鈔,還有那,可能瞬間便已再不可見的兩個字了。
“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