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終於有了對付敵人的法寶,袁氏很高興,仔細的將那水晶吊墜兒放回匣子裡收好,心裡盤算着尋個時間讓人悄悄塞到謝向晚的身上去。
哼,謝向晚在西苑安插了眼線,真當她什麼都不知道嘛?
告訴你,我都知道,我不但知道,還以牙還牙的往東苑和外院埋了釘子。
這次,就讓你好生領教一番。
袁氏暗暗得意,心情大好,再加上方纔被杜氏一通敲打和威脅,她一掃過去幾個月的頹廢,重新梳洗、換了衣衫,竟有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人雖依然病弱,但精神卻異常的好。
就在袁氏想着如何順利逃過謝嘉樹的清算,以及算計謝向晚的時候,門外忽想起急促的腳步聲。
聲音愈來愈近,很快,一個俏麗的身影出現在房間裡。
“娘,聽說盛家又來人了?”
謝向意腳步不停,氣息微喘的撲到近前,拉着袁氏的手,上下打量着,嘴裡不停的說着:“那人沒有爲難您吧?您、您沒事兒吧?”
說實話,謝向意很不喜歡盛家的人,雖然母親整天在她耳邊嘀咕,說盛家是袁家的摯親,更是她們母女的恩人,還說盛家是世代書香、盛大人更是簡在帝心的重臣,與盛家交好,她們母女也有體面。還說——
袁氏說了許多盛家的好話,謝向意從小聽到大。幼時,她年紀小,沒什麼辨別力,母親說盛家好,她也滿心向往。
隨着年歲漸長,謝向意也有了自己的思想,看待事物也不再是人云亦云。
盛家好不好且不說,單看這些年來他們對母親的態度,謝向意就能推斷出。盛家並不如母親所說的那般“善良”、“仁厚”。
又是盛夫人,每次來謝家,表面上客客氣氣的,但眼中卻總帶着幾分輕視。對袁氏也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
而且吧,謝向意覺得,盛夫人並沒有把母親,或者說是把謝家當做親戚,而是、而是,怎麼說呢,她總覺得在盛夫人眼中,母親更像是一個僕從,而絕非什麼“外甥女兒”。
還有一點,最近一段時間謝向意開始接手西苑的家務和外頭的生意。她覈對賬冊的時候,無意間發現,幾處原本極賺錢的鋪子,前些年卻一直虧損。
謝向意也是謝嘉樹的女兒,繼承了謝家人的經商頭腦。她發現異常後,並沒有急着跟人說,而是悄悄的調查。
又是翻查歷年賬冊,又是詢問積年老夥計,一兩個月查下來,還真讓她發現了點兒問題:有人在偷偷吞沒西苑的產業。
起初她還懷疑過東苑,但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不是說她相信謝向晚的品性,而是人家東苑的產業遠比西苑經營的好。
不怕說句“長他人志氣”的喪氣話,謝向意覺得,以謝向晚的精明和手腕,在花費時間相同的情況下,她寧肯去開拓新生意。因爲那樣獲得的利潤更豐厚,而不是費盡心思的擺弄西苑的買賣。
排除了東苑的嫌疑,謝向意便把懷疑的目光放在了與袁氏交好的幾家人身上。最後,她發現,盛家的嫌疑最大。
如此。許多事也就能相通了。爲何盛家會爲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袁氏撐腰,爲何盛夫人在袁氏面前總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爲何……
原來盛家是想借母親的手謀取西苑的財產呀。
猜到了這一節,謝向意愈發看不過盛家,偏事關自己的母親,她又不能對父親說,只能默默忍下,並竭盡所能的幫母親抹平一些痕跡。
希望父親還沒有發現這些,謝向意滿心愧疚的想着。
今天謝向意又去巡視了幾家鋪子,查了查賬冊,發現生意好轉了許多,她以爲是她這幾個月的整頓起了作用,心裡很是高興。
滿心歡喜的回來跟母親報喜,好讓病了許久的母親高興高興。
結果,剛踏進院門,便聽小丫鬟回稟說盛家來人探望母親,謝向意的笑容頓時僵住了,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急匆匆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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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恐自己來晚一步,臥病在牀的母親會被盛家人欺侮、算計。
只是,當謝向意一路小跑的衝進來,她猛然發覺,母親什麼時候能下牀走動了?還、還一臉精神煥發的模樣?
袁氏見女兒着急的模樣,心裡熨帖,伸手反握住女兒的小手,另一隻手掏出帕子,一邊給女兒擦汗,一邊道:“你這孩子,多大的人了,還這般冒冒失失的?瞧這一頭一腦的汗,現在入秋了,天氣涼,若是凍壞了,可怎辦?”
“娘,您、您的病好了?”
謝向意顯是比這巨大的驚喜驚倒了,說話都有些磕巴。
“嗯,好了,”袁氏勾了勾脣角,看不出喜怒的說道:“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在這個家裡,除了我的蓁蓁,就算是我病死了,也沒人心疼。”
謝向意聽得心酸,忙勸慰道:“怎麼會?娘,除了我,您還有父親呢。您忘了,這些日子父親每隔幾日就來探望您,還特意請了幾個通藥理的廚娘來給您調理身子……今天早上我去給父親請安的時候,父親還唸叨您呢……”
謝向意拼命回想着父親的種種“體貼”與“關懷”,努力勸說母親不要有那樣悲觀的想法。
袁氏瞧了,只覺得心酸又心疼,她也不揭破女兒這“善意的謊言”,反而一臉微笑的聽着。
謝嘉樹對她到底如何,袁氏心知肚明。
謝向榮成親那日,杜氏問她是不是“不能生了”,袁氏驚慌之下,當天便悄悄命人尋了大夫來問診。
果然,那大夫說,她早些年用了些霸道的藥物,早就壞了身子,再也無法生育。
至於是怎麼沾染上那些藥物的,袁氏也猜到了,應該就是當年那個爲她打理衣裳的二等丫鬟動的手腳。
麝香也好,紅花也罷,還是土鱉、芒硝這些活血的藥物。研碎了、和成水混入她的貼身衣物中,讓她整日整日的用着、聞着,估計再好的身子也抵不過這些毒物吧。
當時,袁氏的心彷彿被沉入了冰窖。從裡到外都冒着寒氣。
她恨呀,恨不得把大洪氏從墳堆裡拖出來撕成碎片——都是要死的人了,竟然還這般惡毒,難怪是個短命鬼。
接着,袁氏的腦子忽然變得格外清楚起來,她猛地發現了一個問題,自己生完女兒,到現在都快十年了,卻再也沒有生過一兒半女,整個西苑更是陷入了無人繼承的尷尬境地。
照例說。正常人家遇到這樣的情況,都會責怪媳婦無能,可老祖宗和謝嘉樹竟都沒有催促過她,更沒有責怪過她。
彷彿,袁氏不再懷孕。西苑沒有兒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
意識到這一點,袁氏的心徹底涼了,她忍不住猜測,難道老祖宗和謝嘉樹早就知道她不能生了,也早就知道大洪氏曾經的暗算?
抑或說,大洪氏當年敢那樣做。是謝家祖孫兩個默許、甚至是謝嘉樹指使的?
因爲謝嘉樹早就猜到她是盛家安插進謝家的釘子,爲了防着她,直接讓她無法生育。
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如果謝嘉樹不想讓她生孩子,蓁蓁又是怎麼來的?
或者,當初謝嘉樹沒想到她肚子那麼爭氣。新婚第一夜就懷上了?
那一晚,袁氏想了許多,想得頭都要炸開了,輾轉反側,一夜都沒有睡好。
這也是次日周氏見禮的時候。袁氏聽說了玉鐲的來歷後,纔會那般氣憤——她不單單是爲了一對鐲子,更是因爲謝嘉樹對她的狠和種種不在乎。
好個謝家,好個老爺,竟這般歹毒的對待她一個弱女子,枉她還曾經那般敬愛自己的夫君,還曾經因爲無奈吞沒謝家產業而愧疚不已。
夫妻相疑如斯,袁氏萬分悲哀,若不是還惦記着女兒,她、她真想和謝家、謝嘉樹同歸於盡!
不過,她還有女兒,她的女兒還小,還沒有嫁人,她不能死。
非但不能死,還要好好的活着,比任何人都要好的活着。
心裡下定了決心,袁氏依然笑眯眯的聽着女兒絮叨。
“……娘有我,還有爹爹,所以您一定要好好的保重身體。娘,過去的事兒都過去了,咱們還是要往前看,您放心,以後我和爹爹都會好好對您的……”
謝向意被母親病弱的樣子嚇到了,唯恐母親也像東邊那位早早的去了,一逮到機會便會跟母親絮叨。
往日袁氏心灰如死,根本就聽不進去,可今天,袁氏改了心思,聽了她的話,竟連連點頭:“蓁蓁說的很是,過去是孃親鑽了死衚衕,爲了不相干的人傷心、失望,現在不會了,蓁蓁說的沒錯,娘還有你,爲了你,娘也會好好的。”
謝向意見母親終於聽勸了,很是歡喜,不過她還是固執的補充了句:“還有爹爹呢!”
袁氏的眼中閃過一抹寒意,緩緩點了下頭,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是呀,還有老爺呢。”
沒錯,可是不能忘了親愛的夫君吶。
提到謝嘉樹,袁氏心念微動,道:“說到老爺,我病了這些日子,總是懶懶的,沒能好好跟老爺說說話,今兒我精神好,想親自下廚做幾個小菜,請老爺過來,咱們一家三口吃頓團圓飯。蓁蓁,你說這樣好不好?”
謝向意樂得看父母和睦,自是不會反對,連連點頭,“好呀好呀,孃親只管去安排,父親那兒,我親去請!”
……
次日清晨,望着熟悉又陌生的牀帳,謝嘉樹的大腦出現了片刻的空白。
“老爺,您醒了?”
袁氏消瘦卻很精神的面龐上帶着淺淺的笑,身着丁香色地百蝶花卉紋妝花緞褙子,顯得很是素雅、乾淨,她正對鏡梳理着頭髮,從鏡子裡看到謝嘉樹醒來,便轉過身柔聲問道。
謝嘉樹皺了皺眉,從牀上坐了起來,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坐在梳妝檯旁的袁氏,“我、我昨夜——”
袁氏的面容上浮現出淡淡的紅暈。她略帶不好意思的說道:“老爺竟忘了,昨日您過來吃飯,咱們一家許久沒有坐在一起用飯了,老爺和妾身都很高興。便吃了幾杯酒……”
剩下的話她沒有說出口,但謝嘉樹已經聽明白了。
酒後亂性什麼的,雖然睡的是自己的老婆,談不上犯法,可面前這位,他真心不想再跟她有什麼親密的接觸呀。
就是昨日,如果不是小女兒親自來請,謝嘉樹都不會過來,更不會心平氣和的和袁氏坐在一起假扮親密夫妻。
結果還……等等,謝嘉樹眯了眯眼睛。很是不善的看向袁氏。自己的酒量自己清楚,作爲一個經常外出應酬的生意人,若是沒幾分酒量,在生意場上根本就混不下去。
謝嘉樹記得很清楚,昨天傍晚。他就吃了幾杯水酒,按理說應該不會喝醉,更不會醉得不省人事。
謝嘉樹用力晃了晃頭,發現自己也沒有那種宿醉後的頭疼,反而有種睡得極舒暢的感覺。
昨夜那酒有問題!
定是被下了什麼藥。
謝嘉樹眼中閃爍着寒意,直勾勾的盯着巧笑倩兮的朝自己走來的袁氏。
袁氏知道謝嘉樹不是個蠢人,此刻應該猜到了什麼。可猜到又如何。她敢打賭謝嘉樹現在還不敢跟她徹底撕破臉。畢竟盛陽還掌管着兩淮都轉運鹽使司,想要給謝家穿個小鞋容易的很。
謝嘉樹也絕不會笨到在最後關頭去招惹盛陽。
所以,就算自己這時候做了什麼,只要沒讓謝嘉樹抓住把柄,他就不敢把自己怎樣。
袁氏來到榻前,身側的小丫鬟乖覺。已經奉上了一碗熱茶。袁氏擡手接過,親自捧給謝嘉樹,嘴裡還似往常一樣的絮叨:“昨夜老爺睡得很沉,顯是最近這段日子累狠了。也是,大少爺中了進士、入了翰林。是咱們謝家的大喜事,家裡的那些親友紛紛上門來道賀,老爺應酬多,難免辛苦了些。”
一邊說着,她還一邊吹着熱氣,“不過,老爺,您也不是小年紀的人了,還要注意身體纔是。來,喝完熱茶醒醒酒吧!”
袁氏猜到沒錯,現在謝嘉樹還沒有準備跟盛家(或者說跟袁家)徹底決裂,即便決裂,他也不會明着把袁氏怎麼樣,畢竟謝嘉樹還要顧及小女兒的感受。
對上袁氏滿懷關切的雙眸,謝嘉樹什麼都沒說,默默的接過茶盞,吸溜吸溜的喝起茶來。
見謝嘉樹接了茶盞,袁氏的笑容愈發燦爛,說:“對了,大少爺什麼時候回來?大奶奶和大小姐那兒可還忙得過來?前些日子妾身病着,蓁蓁又忙着照顧我、打理西苑的庶務,沒能過去幫上忙。如今我大好了,蓁蓁也能空出來,如果大奶奶和大小姐不嫌棄,蓁蓁也可以過去幫忙跑個腿兒。”
“妾身還聽說,老爺想舉家搬到京城去?哎呀,這可是好事兒呀,妾身長這麼大,還沒有去過京城呢?”
“對了,下個月表弟成親,大少爺能趕回來嗎?姑母和表妹那兒可還要人幫忙?妾身愚鈍,好歹也管過幾天家,姑母若是用得上……”
“還有呀……”
從謝嘉樹睜開眼睛到用完早飯離開西苑,袁氏的那張嘴就沒有停歇過,她好像是想把幾個月沒說的話統統說出來。
只聽得謝嘉樹額角抽搐。
走出西苑的時候,身後的袁氏還在絮叨:“老爺,雖是春天了,可這一早一晚的還是有些涼,您出門穿這麼少怎麼成……老爺……”
謝嘉樹都走遠好大一段距離了,居然還能聽到袁氏站在院門處的叮囑聲。
一直到出了西苑,來到中路的書房,謝嘉樹的耳根子才徹底清淨下來。
坐在書案後,望着一堆堆的賬冊和一封封的書信,謝嘉樹竟沒有翻閱的興致,他還在琢磨袁氏的種種反常舉動。
“阿慶,昨日西苑可有什麼異常?”
謝嘉樹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能想到袁氏爲何會忽然“痊癒”,更想不通向來強頭掘腦的妻子爲何會變得圓滑。
這不科學啊!
謝慶躬身回道:“好叫老爺知道,小的聽說,昨日盛夫人來探望過大太太,在西苑足足待了半個時辰。”
“哦,原來是這樣啊。”
謝嘉樹明白了,定是盛夫人又交代了什麼。所以袁氏纔會這般。
但很快,謝嘉樹又皺起了眉頭,盛陽卸任在即,不說趕緊安排回京的事務。卻讓夫人巴巴的來探望袁氏,其中一定有問題。
謝向晚和周氏能查到的消息,謝嘉樹自然也能查到,正是查到了些東西,謝嘉樹才終於下決心解決袁氏。
猜到盛陽背後的主子可能是燕王,又想到京中皇太孫,直覺告訴謝嘉樹,絕對不能再跟盛陽糾纏下去了,一個弄不好,就會把謝家拖入奪嫡的泥潭中。
甚至。謝家有可能成爲逆黨而被闔家清算。
這絕對是謝嘉樹不想看到的,也是有違謝家祖訓的,所以,謝嘉樹必須要跟盛陽撇清關係。
而袁氏,便是他與盛家唯一的牽扯。
可就在他決心處理袁氏的時候。盛夫人又屈尊降貴的親自來謝家探望,這就有點兒異常了,謝嘉樹不得不小心對待。
思索良久,他低聲吩咐道,“讓守在盛家附近的人睜大了眼睛,且看盛家最近有什麼舉動。”
阿慶躬身而立,“是。”
謝嘉樹又道:“還有西苑大太太。也讓家裡的人多留心,她大病初癒,蓁蓁年紀又小,她們母女切莫出什麼事纔好啊。”
阿慶連連應聲,“老爺放心,小的定會讓下頭的人好好照看大太太和二小姐。”說是照看。實則是監視。
阿慶是謝嘉樹的心腹,自是明白自家老爺的心思,下去後便詳細部署去了。
到了傍晚,阿慶匆匆來稟報:“老爺,下午大太太帶着二小姐出去了。說是巡視鋪子,可跟去的人發現,在路過一家茶館的時候,大太太和二小姐在包間坐了足足半個時辰。”
謝嘉樹忙問:“哦,大太太可是見了什麼‘朋友’?”
好好的去茶館吃茶?謝嘉樹纔不信袁氏如今有這個雅興。
阿慶道:“老爺所料不差,大太太確實見了客人,那人卻不是大太太的朋友,而是、而是城東回春堂的大夫,聽說最擅長婦科,人稱婦科聖手。”
謝嘉樹眯了眯眼睛,“婦科聖手?此人與程老太醫相比,哪個醫術更精湛些?”
阿慶想了想,道:“這個不好說,程老太醫擅長調理孕婦,而那位大夫卻最善治療女人的一些特有病症。”比如不孕!
畢竟是個大男人,後頭的話阿慶不好意思說得太直白。
但謝嘉樹還是猜到了,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難道袁氏現在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可能有問題,繼而想求醫問藥好生個兒子來謀奪西苑的產業?!
謝嘉樹越想越覺得好笑,這袁氏……唉,這反應、這智商,真讓人捉急呀!
“行了,大太太那邊不用管了!”
謝嘉樹忽然發現自己太“草木皆兵”了,擺擺手,不再去管袁氏的事兒。他不知道,他這一鬆懈,卻給了袁氏機會,讓這個女人險些翻盤成功。
……
謝家外院的竹園中,正房的書房裡,謝向安正無精打采的趴在書案上。面前攤放着一卷書,小傢伙卻沒有翻看的興致。
“二少爺,您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說話的是個十來歲的小丫鬟,長得白白淨淨,五官清秀,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是個機靈的人兒。
“唉!”
謝向安沒有說話,只長長的嘆了口氣,一張包子臉貼在書案上,壓得都有些變形了。
小丫鬟見狀,忙走上前,關切的伸手摸了摸謝向安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不熱啊!”
“杏花姐姐,你幹嘛呢,我又沒病!”
謝向安沒好氣的瞪了小丫鬟一眼,有氣無力的說道。
被喚作杏花的小丫鬟忙笑着說:“奴婢這不是擔心二少爺嘛。大小姐可是說了,現在雖暖和了,可春寒料峭的,難免受涼,讓奴婢們定要好好伺候您呢。大小姐的脾氣您也知道,奴婢哪敢掉以輕心呀。”
謝向安的小臉愈發難看,“哦,合着如果姐姐不吩咐,你就不盡心的照看我了?!”
這話幾乎近於指責了。杏花卻並不害怕,還笑嘻嘻的說:“這下好了,二少爺還有氣力玩笑,顯是沒生病。”
“……”謝向安鼓起了腮幫子。活脫脫一個生氣的小河豚,用力一扭頭,表示不再搭理杏花這個壞丫頭。
杏花忙彎腰湊到近前,伸手板過謝向安的臉,笑着賠禮:“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嘴笨不會說話,二少爺最好了,定不會生奴婢的氣,對不對?”
“哼!”謝向安嘟着嘴,從鼻子哼了一記。不過看錶情已經軟和了許多。
其實他也沒生氣,杏花是謝媽媽從東苑挑選的奴婢,向來忠心,辦事也穩妥,待謝向安極好。
主僕兩個的關係也好。所以她在謝向安面前向來是有什麼說什麼,從不會避諱,這讓謝向安很喜歡,平時也縱着她。
哪怕杏花真的說了什麼不妥的話,謝向安也不會真的生氣。
“哎呀,我的好少爺,奴婢知道錯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諒奴婢這一回,好不好,”
杏花其實很會說話,有時候她故意說些“僭越”的話,爲得就是表示她的“真性情”。她知道,善良、純真的謝向安很吃這一套。
果然,聽了她的再三告饒,謝向安終於不再氣鼓鼓的,而是繼續恢復了方纔的“沒精打采”狀。
見此情況。杏花的眼睛轉了轉,道:“只是二少爺,您到底爲何不開心?說出來聽聽?奴婢雖然蠢笨,可好歹也在二少爺跟前待了這些日子,長了不少見聞,沒準兒能幫上忙呢。”
謝向安坐起了身子,小身子靠在椅背上,說道:“也沒什麼,前些日子家裡忙,姐姐的十二歲生辰都沒能好好過,我、我替姐姐委屈!”
二月十九日是謝向晚的生辰,偏那時全家人都擔心在京中參加殿試的謝向榮,就是謝向晚本人,也表示沒心思過生辰,所以就沒有大辦,只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個飯。
可就是吃飯,話題也都是在討論謝向榮如何如何,絲毫沒有想到這是謝向晚的生辰宴。
謝向安見了有些不高興,他也擔心大哥,可相較於大哥,他更在乎姐姐。看到姐姐的生辰過得無聲無息,他只覺得委屈。
而更讓他鬱悶的是,姐姐自己也心不在焉的,連收到他精心準備的生辰禮物都沒有什麼驚喜。
嗚嗚,人家真的很用心的想爲姐姐慶生辰的說!
謝向安受了打擊,自那日後就一直蔫蔫的。
杏花聞言,眼睛陡的一亮,她正苦於不知如何將東西借謝向安的手交給謝向晚呢,機會就來了。
她左右看了看,見謝媽媽不在,房間裡只兩個三等丫鬟,還只是在門口伺候着,應該聽不到她跟少爺的話。
心裡稍稍放鬆了些,杏花壓低聲音道:“二少爺原來是爲了這事兒不喜呀。其實也不難辦——”故意拖長的音調,等謝向安上鉤。
果然,謝向安來了興致,忙坐直身子問道:“哦?你有辦法?”
一雙眼睛笑成了月牙兒,杏花小聲道:“二少爺覺得委屈了大小姐,索性單獨給大小姐補辦個生辰,然後再重新準備件上好的生辰禮物送給大小姐,奴婢想,大小姐一定很高興!”
“嗐,我還以爲是什麼好主意呢,”
謝向安一聽這話,便沒了興致,身子又重新軟軟的靠回椅背,“我早就想過了,可問題是,好的物件兒是那麼容易找到的嘛?”
尤其是姐姐什麼都不缺,謝向安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能讓姐姐喜歡。
杏花故作神秘的笑了笑,道:“哎呀,二少爺,着您就有所不知了,奴婢便認得一個人,專門鼓弄一些稀罕的小玩意兒。”
謝向安絲毫不感興趣,姐姐最是厲害,有什麼“稀罕”東西她沒見過呀。
杏花也不氣餒,繼續遊說,“奴婢知道,大小姐最是個知識淵博、見多識廣的人,一般的東西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慢說是咱們大周的寶貝了,就是西洋的稀罕物兒,大小姐也見過不少。”
這話很入耳,謝向安滿意的點點頭,“沒錯。姐姐懂得最多了!”
聽進去就好,杏花暗自滿意,又道:“不過,我認識的那人也是個奇人。誇口說他的東西世間僅此一件,再無二家。”
“好大的口氣?!”謝向安撇撇嘴,不以爲然的說道:“他這麼一說,我倒想看看,他都有什麼寶貝,竟敢如此吹噓!”
杏花忙道:“說來也巧,奴婢也是這麼對那人說,那人沒有二話,直接給奴婢看了件小東西,二少爺。您還別說,那小東西還真稀罕,至少奴婢就沒在市面上見到過一模一樣的。”
謝向安好奇:“什麼東西?拿來我看看!”杏花是他身邊的二等丫鬟,雖不及一等丫鬟體面,卻很合他的脾氣。平日裡讓她近身伺候,也讓她見識了不少好東西。
杏花都要讚一句“稀罕”,看來拿東西確有幾分來歷呀。
杏花也沒有耽擱,忙回去取了東西,顛顛的送到謝向安的跟前,“二少爺,您看看。這東西如何?”
謝向安低頭看了看,面前是個成人巴掌大的小匣子,蜜合色的錦緞包裹着,一般用來盛放首飾。
打開匣子,露出紅色的絲綢墊底,紅色絲綢上放着一隻花生大小的透明吊墜兒。
“這是水晶?”
謝向安拿起吊墜兒。細細的看了看,“唔,晶瑩剔透,應該是上好的水晶。這倒也沒什麼,再好的水晶也不值幾個錢(謝家是真土豪啊)。反是這造型。確有幾分巧妙。”
這吊墜兒不是慣常的平安豆、如意扣、佛像或是水果、生肖等造型,而是一隻胖胖的憨態可掬的小狐狸。
胖胖的手指撫上吊墜兒的紋路,謝向安低喃了句:“咦?這小狐狸竟還是笑着的,呵呵,全然不像話本里說的狐狸精,倒有些像家裡養的狗兒貓兒。”
彼時人們印象中的狐狸,大多是尖嘴猴腮,一臉精明像,而謝向安手上的這枚卻顛覆了傳統形象,一副笑眯眯很可愛的模樣。
杏花見狀,忙笑着問道:“二少爺,奴婢沒有騙您吧?這吊墜兒在揚州,哦不,就是在整個大周也沒有第二件。送給大小姐,她也肯定喜歡呢。”
當然沒有第二件,因爲在大周,狐狸絕逼不是什麼吉祥物。尤其是女人,更不願跟狐狸扯上關係,一個弄不好,就會被人笑做狐媚子咧。相較於狐狸造型的吊墜兒,狐狸皮毛更有市場呢。
謝向安卻不懂這些,聽了杏花的話,覺得很有道理,直接道:“嗯,就它了。杏花姐姐,你去問問多少錢,我買了!”別看他年紀小,他也是小富翁一個呢。
杏花伸出一根手指:“一百兩銀子!”
謝向安一揮手,豪氣的說道:“好,待會兒我給你拿銀票,這東西我就直接留下了。”
“哎。奴婢明白。”杏花笑得眉眼彎彎,只是不知她是因爲把東西賣出去了高興,還是因爲完成了“主人”交代的任務而開心。
傍晚,謝向安樂顛顛的抱着首飾匣子來到天香院,身後跟着的丫鬟還提着兩個大大的食盒。
“姐姐,生辰快樂!”
謝向安指揮丫鬟們將他從外面定製的飯菜擺上桌,而後拿着雙筷子親自給姐姐佈菜,嘴裡說着恭賀的詞兒。
謝向晚見弟弟小蜜蜂一樣的忙來忙去,心裡很是熨帖,笑着說道:“謝謝阿安,阿安也生辰快樂。”謝向安的生辰也是二月,只比謝向晚的晚兩天。
謝向安一怔,他只顧着姐姐的生日了,卻忘了自己的。
謝向晚瞧了弟弟的呆萌模樣,笑容愈發燦爛,起身去身後的百寶閣取了個匣子,遞給謝向安,“最近家裡太忙了,也沒能好好給阿安慶賀生辰,這是姐姐特意給你準備的,希望阿安能喜歡。”
謝向安放下筷子,接過匣子打開,裡面竟是一套用白玉雕琢的算盤。沒錯,是一套,大中小共三個。
大的那個是市面上的正常尺寸,而小的那個只有巴掌大小,做得很是精緻,完全可以掛在身上當個配飾。
謝向安喜歡做生意,對算盤什麼的也非常喜歡。
可以說,謝向晚的這件禮物,絕對送到了他的心坎兒上。
“阿姐~~”
謝向安感動的看着姐姐,忽的想起一事,忙從自己袖袋裡掏出個小匣子,“這是我送給姐姐的生辰禮物,不知道姐姐喜不喜歡。”
謝向晚挑眉,接了匣子,見是個可愛的小吊墜兒,脣邊的笑紋加深,道:“好精緻的小玩意兒,我喜歡。”
說着,謝向晚直接將吊墜兒拿起來,示意青羅給她戴上。
杏花跟在謝向安身後,親眼看着青羅將吊墜兒戴在了謝向晚的脖子上,不禁咧開嘴笑了起來——成了!
姐弟兩個都很開心,歡歡喜喜的吃了一頓晚飯。
如此過了幾日,謝家的主人們各自忙碌着。
某日清晨,就在全家準備迎接抽空回來參加喜宴的謝向榮時,後院忽然傳來消息,大小姐似是病了,竟一直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