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成國公府。
“少夫人,郝管事從揚州回來了,宮、林兩位嬤嬤也接回來了。”
一個身着碧色衣裙的大丫鬟恭敬的回稟着。
成國公世子夫人陳氏閒閒的倚在南窗下的貴妃榻上,聽了這話,也只擡了擡眼皮,“知道了,讓下頭好好安置兩位嬤嬤,切莫怠慢了。”
“是,”
大丫鬟答應一聲,忙退了下去。
這是立在貴妃榻旁的一個三十來歲的媳婦子動了動嘴脣,表情有些猶豫,欲言又止:“少夫人,婢子說句僭越的話,您、您爲何要特意請兩位嬤嬤回來?西邊那位,何事曾把您這個世子夫人放在眼裡?”
而那位待嫁的庶女便是西邊的葛姨娘所出的長女,說起這位葛姨娘,絕對是少夫人的心頭大患,少夫人進門十幾年,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跟這個葛姨娘爭鬥。
恨屋及烏,少夫人恨極了葛姨娘,連帶着對她所出的一雙兒女也很不待見。
如今卻巴巴的爲葛姨娘的女兒找尋宮中退役的教養嬤嬤,這事兒怎麼瞧怎麼透着蹊蹺呢。
那媳婦子是世子夫人的陪嫁丫鬟,從小陪着主子一起長大,自家小姐是個什麼性格,她哪有不知道的。
說句不好聽,她家小姐真心不是個‘賢妻良母’型的貴婦呀,說小姐會以德報怨,她頭一個不相信。
陳氏微微勾了勾脣角,道:“呵呵,還是你瞭解我呀。是呀。那個賤婢生的賤種從來就沒把我當母親尊敬,我又何必挖心挖肝的爲她籌謀?”
當她是以身飼鷹的佛祖呀。哼,她陳容堂堂皇家貴胄,就是成國公世子也要敬之愛之,豈是那等賤婢能隨意攀比、折辱的?
“那您還……”
媳婦子愈加不明白了,自家小姐顯然並不是真心爲了那庶女打算。那又爲何接那兩人回京?
陳氏睜開眼睛,擡手指了指一旁高几上的果盤。
媳婦子會意,忙拿溼帕子淨了手,捻起一根銀籤子,插了一塊切成寸許大小的香瓜果肉喂到陳氏嘴邊。
陳氏張口,緩緩吞下那果肉,細細的咀嚼了一番,而後道:“你方纔沒聽到嗎?兩位嬤嬤是跟着郝管事一起回來的。你別忘了。我命郝管事去揚州是爲了何事。”
媳婦子眼睛一亮,似是想到了什麼,下意識的環顧四周,見沒有什麼外人,這才壓低聲音道:“難道是爲了謝家之事?”
她是陳氏的心腹,她的男人更是爲陳氏打理‘嫁妝鋪子’的大掌櫃,對於陳氏私下裡跟揚州謝氏做生意的事兒知道得一清二楚。
陳氏微微一笑,明媚的臉上滿是得意。輕聲道:“那是自然,妙善說了,今年還要組織商隊下西洋。寶船、水手和護衛全都準備妥當,只等着朝廷的使團一出發,咱們的商隊便會跟着出海。”
媳婦子的臉上也展開笑容,雙手合十,連聲唸了幾句佛,讚道:“那可真是太好了。眼瞅着大少爺要議親了,親事一旦定下來,府裡就要好好操辦。偏府裡……唉,幸而小姐您厲害,找了謝家這樣能賺錢的人家做合夥人,咱們國公府才能維持體面……”
媳婦子顯是想到了過去國公府的財政窘況,不由得又變了臉色,低聲咒罵道:“偏還有那幾個只知享樂卻不知籌算的人,若不是小姐您支撐,成國公府早就跟延恩伯府一樣了。哼,就這樣,他們吃的、用的、花的無一不是小姐賺來的,卻還暗地裡嚼舌頭,說什麼與商賈交往有失尊貴。”
媳婦子越說越來氣,乾脆啐了一口,繼續罵道:“我呸,那時都快窮得吃不上飯了,還好意思說什麼尊貴?他們也不想想,是與商人合夥做生意‘沒尊貴’呢,還是乾脆娶個商戶女做兒媳婦更丟臉?”
陳氏聽了心腹的抱怨,心裡也是微微一嘆,她心裡清楚,這兩年來,她與謝家的交易,雖沒有擺在明處,卻也沒有瞞過國公府的幾個妯娌。
那幾個無能的婦人,旁的本事沒有,慣會眼紅、耍嘴皮子。
眼見她每年都賺來大把大把的銀錢,理所應當享受的同時,竟還暗暗指責她不該‘自甘墮落’的與商人爲伍。
陳氏雖不在乎那些人的閒閒碎語,可這些人就似一羣癩蛤蟆,咬不死人卻噁心人呀。
罷了罷了,噁心就噁心吧,總比爲了什麼所謂的‘清貴’而讓一家子喝西北風強。
旁人吃些苦頭倒也罷了,陳氏也不會心疼,但她卻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兒女。
想到長子就要娶妻,陳氏脣邊的笑紋加深,點頭道:“不說那些煩心事了。呵呵,還是妙善有本事,這次出海的寶船比上次還多了一艘。若安上次的分紅來算,這次若能順利返航,咱們至少能賺這個數呢。”
說着,陳氏伸出一個巴掌,反覆在空中比劃了三次。
“十、十五萬兩?”
媳婦子嘴裡似是被塞進了整個香瓜,雙眼也瞪得溜圓,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
這、這可是無本的買賣呀,不過是拿着世子爺的帖子去內務府尋人遞個話,就能賺來這麼多的錢?
老天爺呀,若是明年真能有十五萬兩銀子入賬,別說大少爺的親事了,就是二小姐的嫁妝也能置辦得非常體面呢。
陳氏見心腹的模樣,愈加開心,她笑着點頭,“妙善說至少十五萬,倘或順利了,還能更多呢。”
媳婦子舔了舔嘴脣,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就聽得陳氏輕聲嘆了句,“妙善這般對我,你說她有個小小的請求,我能不滿足嗎?再說了。妙善說得對,那賤婢。哦不,是大小姐終歸要叫我一聲‘母親’,她年紀小、又自幼被個姨娘教導,所以對我這個嫡母有所不敬,我是長輩。豈能與個小輩計較?”
再說了,陳氏的女兒、國公府的二小姐也十一二歲了,倘或她這個生母傳出賢德的名聲,對女兒將來議親也有好處。
左右不過是順手的人情,還能爲自己招攬些好名聲,何樂而不爲呢。
媳婦子很聰明,當下便明白了陳氏的算計,忙讚道:“哎呀。還是小姐想得周到,老奴終於明白了。嘖嘖,就怕西邊兒那個不領情呀。”
“哼~”
陳氏輕斥一聲,冷笑道:“她不領情更好。”嫡母好心給庶女求來教養嬤嬤,庶女和那姨娘竟然不領情,庶女的名聲也就徹底毀了。而她陳氏反倒能摘出去了,以後陳家大小姐再有什麼不好,世人也不會怪到她陳氏頭上。
媳婦子砸吧了下嘴。也想通了這一節,不過她終是下人,有些話還真不好說出來。
爲了不令氣氛尷尬。她忙又找出一個話題,“對了,少夫人,老奴恍惚聽說國公爺和大夫人正在盤點府裡的產業,難不成咱們也要還國庫的銀子?”
陳氏愣了下,旋即道:“還與不還是一回事兒。但終歸要做個樣子。你剛纔也說了,延恩伯府爲了還賬,硬是娶了個商戶女。嘖嘖,那個商戶女可是帶着三四十萬兩的嫁妝進門的呀。”
而延恩伯府欠國庫的銀子不多不少,正好三十萬兩。
只是,延恩伯府拿了‘親家’提前送上來的嫁妝,卻沒有立刻歸還國庫,而是一副翹首觀望的模樣。
是了,滿京城欠國庫銀子的權貴沒有一百家也有幾十家,可自皇帝表示接下來要追繳國庫後,卻無一人主動響應。
大家似乎都在等,等皇帝的明旨,等第一個出頭鳥,等有半數人歸還了欠銀後自家再行動。
而成國公府似是也在觀望人羣中,所以陳氏纔會說‘做個樣子’。
沒錯,成國公兩口子對外宣稱盤點產業,只是擺個樣子,想探探皇帝的口風,並不是真心想還錢。
因爲成國公府四五十年間累計欠了國庫七十餘萬兩的銀子,這麼大一筆錢,單是靠國公府的那些田莊、鋪子等不動產根本就不夠。
“哦,原來如此,”媳婦子明白了,其實成國公府的欠銀並不是自己花掉了,大部分都是給朝廷買了單。
當年成國公府出了個太妃,三十年前大周朝中原數府大旱,繼承了太祖‘節儉’優良品德的先帝號召滿朝文武和皇親勳貴義捐。
爲了給太妃做臉,爲了在先帝面前刷存在感,成國公府一下子捐出了五十萬兩銀子賑災。
先帝很開心,口頭嘉獎了數次,卻沒有半點實職的獎賞。
成國公府花了一大筆錢,想爲嫡次子求個官職都不能成,老國公很是沮喪,幸而還能從國庫借銀子,所以國公府纔沒有陷入財政危機。
而繼任的現任國公爺,是個比父親還要‘老實’的人,慢說開拓進取了,能守住爵位和家產就很不易了。
所以,三十年積攢下來,成國公府非但沒有歸還國庫一文錢,反而又借了不少,足足累計到了七十萬兩的鉅債。
成國公之所以做出盤點家產、舉家還債的姿態,不過是想提醒下當今:咱們國公府的欠債不是自己花了,而是賑濟災民了,是爲朝廷辦了實事,那啥,皇帝唉,您老能不能網開一面,饒過咱們家?!
就在這時,方纔傳話的丫鬟又折了回來,低聲回稟道:“少夫人,宮嬤嬤說有要事回稟。”
陳氏一怔,“什麼要事?難道謝家又出什麼事兒了?”
丫鬟哪裡知道呀,她只如實轉述宮嬤嬤的話,“嬤嬤說此事關乎國公府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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