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子光見棄疾忙去了,自己便緩緩去了客房。司馬府總有一間房是他的,這是棄疾專程爲他所設。他們義兄弟三人,長兄高闐常年居於山林中,少與世人往來,算起來,與他二人也有三年未見。只有他二人,估計是因爲二國常年交好之故,方便來往,所以經常走動。長兄所在之充國,近二十多年與巴國和蜀國交戰,且當地多高山,交通不便,長兄不愛出世,二位義弟又是宮中人,俗事繁多。他三人曾同患難,年少結義,偶有書信往來,也算是交心之友,雖不常見面,但結義之情,從未有誰忘記。
吳子光回想着三年前他三人結義之境,頗爲感慨,不經意便走到了客房,推門而入,那口箱子就放在榻邊。轉身去將門關上,走到箱子前,將箱蓋打開。
杜荔陽已是昏睡狀態,吳子光俯身,喚她:“姑娘?姑娘?醒來!”
杜荔陽睜開眼。
吳子光道:“出來吧。”
杜荔陽差點沒被捂死,幸好吳子光及時來開了箱子。她站起身,卻發現雙腿已麻,剛剛立好的身子卻不小心又要跌坐下去。吳子光見她似要跌倒,無意識伸手去將她扶住,正好環住她的腰。杜荔陽有些吃驚,眼睛睜得老大擡頭將吳子光望着。
不曾想,這不經意見的驚鴻一瞥,卻令吳子光一愣。
杜荔陽覺得這姿勢太過尷尬,趕緊站好,這會兒腿上恢復了些知覺,便從箱子裡跨了出來。
她摸着膝蓋,就近坐到榻上。環視四周,忽而想到方纔所聽到的對話,又嗖一下站起來,忙問:“我方纔怎麼聽到了棄疾的聲音?”
“棄疾?”吳子光詫異,一個侍女竟直呼主上名諱。
杜荔陽似乎看出不妥,隨即道:“哦,就是公子,公子。這是何地,難道我方纔聽錯了?”
棄疾也坐到榻上,與杜荔陽隔着一張矮几。他說:“你沒聽錯,那確是你們公子,這裡,是司馬府。”
杜荔陽一拍矮几,雙目圓瞪:“什麼?你!”她伸出食指指着他。
吳子光看着他,道:“你別急,我並未將你還在府中之事告訴棄疾。”
杜荔陽半信半疑望着他。
吳子光解釋道:“棄疾乃我義弟,我幫你,也是爲了幫他。”
杜荔陽道:“你真的會幫我逃走?”
吳子光點頭:“義弟他,大約也並非真心要納你,只因,你性情像他曾經一位故人。”
“啊?”杜荔陽驚異。
“那位故人我也只見過一次,不過你們性情倒是有幾分相似。在我與棄疾相識之前,他二人已認識,而且相知相戀,只差舉辦儀式。不過很不幸的,那位女子死於三年前一場戰亂之中。
“這聽起來,是個憂傷的故事。”
“所以,當你說你被棄疾所強,憑我對他的瞭解,他斷然不是那樣的人,但看你性格,卻又有些相信。”
杜荔陽聽此話,有些心虛:“爲何不信,我說的是事實。再說,他都要娶那位鄢國公主爲夫人,何苦爲難我這個普通女子。”
吳子光一怔:“正是呢,那位鄢國公主前兩月聽說落水失蹤,不知可有找到?”
杜荔陽眨了眨眼,道:“找到了。”
吳子光點點頭:“那公主現在何處?”
“額……自然是住在驛館,他二人還未完婚,公主怎可能就住進夫家府邸?”杜荔陽以爲自己瞎編的就要被差穿,可沒想到,吳子光沒表示有任何異議,點點頭。
看來她在此地待的這些時日,所聽來的古時規矩,還真是派上用場了。她曾私下問過侍女雪,爲何她與棄疾還未舉辦儀式,便住在他府上。侍女雪解釋說,按禮數,她應住進驛館,等娶親那日纔將新夫人娶回府中,而公子之所以將公主留在府內,可能是因爲公主的陪嫁侍者媵人們還未到,住在驛館恐有不便。
杜荔陽不敢確信吳子光真會幫她,再問:“吳公子果真會助我逃走?”
吳子光道:“自然,救了姑娘你,同時,也能讓棄疾不沉迷於往日哀痛,何樂不爲。”
“可……可你是他義兄,怎會助我負他?”
“你若一直在,他只將你當做影子,他內心是痛苦的,你也是痛苦的,何苦?”
杜荔陽讚賞地看着他,總算笑起來:“吳公子,你是我見過,最像現代人的古代人。”
“嗯?”吳子光表示聽不懂,“姑娘此話何解?”
“額……意思就是,你的思想觀念和我們時代很像……額,就是和我很像。”
吳子光愣住,就如將將扶她時的眼神。彷彿心被震顫了一下。
他笑起來:“你的意思是,我們想法相同?”
杜荔陽點點頭。吳子光心下蕩了蕩。
忽然,吳子光的護衛田於在門外喊:“公子,棄疾公子來了。”
吳子光趕緊示意杜荔陽再次躲起來。他自己則整整衣衫走出房門。
—*—
兄弟二人也有好些時候未聚,上一次那盤棋還沒下完,不過勝負似乎十分明顯。這一次,他二人又進書房,書房涼榻上的棋盤用絲巾蓋着,沒動絲毫。二人坐下來,棄疾揭開絲巾。
“子光兄,請。”棄疾頗自信,因爲這局棋,明顯他會贏。
而吳子光卻不以爲然,因爲他早已心有成竹。
一盞茶的功夫,棋盤上的勝負竟扭轉了時局。棄疾大震,讚道:“子光棋藝如此精湛,棄疾已敗。”
吳子光笑道:“爲兄無能,還是在高人指點下,勉強贏了棄疾。”說着想起方纔初遇那位姑娘,心下不禁一笑。
這一笑,和平日略有不同,正巧被棄疾看見,便戲謔道:“子光兄此去充國,大有收穫吧。”
吳子光回神,道:“本就去遊山玩水,順道探望闐兄,要說收穫,當是這沿途見聞。”
棄疾道:“子光兄一向俠義爲懷,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事也沒少幹,莫不是,又救了哪個姑娘家,人家要以身相許了?”
吳子光心下一驚,沒想到棄疾不經意一番話,竟猜中了些什麼,遂道:“嗯,的確救了個女子。”也沒再多說。
棄疾笑起來:“那子光兄府上怕是要添喜了。”
吳子光道:“不可胡說,萍水相逢,何來那些個烏七八糟之事。”
棄疾道:“可子光兄方纔那表情,分明是遇着了讓你動心之人。”
吳子光白他一眼:“你啊,慣會觀察別人。”
棄疾道:“子光兄,定要在府中多住幾日。”
吳子光道:“恐不行,我明早便走,舍妹生日,不回去,恐怕又要得罪妹妹了。”
“哦,如此,那好,我也不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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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吳子光打算去其他客房睡一晚,把自己的房間讓給杜荔陽睡,總不能讓一個姑娘家家睡箱子裡,或者與他共處一夜吧。杜荔陽對此分配還算滿意,忽然覺得這位吳公子,正直又善良,是個不錯的男兒。
吳子光在臨去書房時,對杜荔陽道:“待明早,我便來接姑娘出城。”
杜荔陽點點頭。
吳子光一笑,道:“我出去後,將門閂落下,一般是不會有人來敲門的,不過,小心爲好。”
杜荔陽又點點頭。
吳子光緩緩走出去,將門帶了上。杜荔陽趕緊去把門上了閂。心裡踏實下來,興奮之情難以言表。她總算要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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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日清早,吳子光早已起來,便命田於帶着侍者去把箱子擡出來。而杜荔陽由於可以逃走,興奮得老早就醒了,醒來後就一直躲在箱子裡等人來擡。
一切準備好,借了輛司馬府中的馬車,再叫人將那隻沉甸甸的大箱子擡上了馬車。吳子光給清伯打了招呼,而棄疾已經出府多時。
等一切妥當,吳子光也上了馬車,田於駕車,車粼粼,往城門駛去。
清伯在門口目送吳子光,直到街角馬車一轉,再也看不見,他才轉身欲進府門。
可腳下,似有個毛絨之物蹭了蹦他的腿。他低頭一看,不是庖廚那隻大黃又是哪裡的大犬。那大黃似乎一夜沒吃東西,此刻蔫耷耷的溫聲溫氣的,不似平常。
清伯罵道:“你這狗腿子,一夜跑哪裡撒野去了,此時方歸。”忽而想到侍女雪說公主是爲追這隻狗而失蹤的,平日裡這狗頗靈性,沒準能憑着氣味找到公主。
趕緊差人去告訴一大清早就去了璇璣谷的棄疾。本想讓大黃即刻找人,可見它軟踏踏的,估計是餓得不行,遂帶着狗去了庖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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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都東城門,吳子光的馬車被攔下,例行檢查。田於拿出通關索引,守衛便將其放了。馬車緩緩駛出城門。待走得遠一些,吳子光打開箱蓋,杜荔陽一下竄出來,大口呼吸:“媽呀,憋死了憋死了!”
吳子光見她這副模樣,笑起來。
過一會兒,杜荔陽總算淡定下來:“公子,我們這是出了郢都城了?”
吳子光點點頭。
杜荔陽興奮得手舞足蹈:“總算逃出來了!耶!”
吳子光疑惑地問:“你爲何不願跟隨棄疾?”
杜荔陽笑道:“沒感覺,自然不願跟了。”
吳子光愣了愣:“沒感覺?”
杜荔陽道:“就是沒共同語言,話不投機半句多,而且我總覺得那人對誰都一副嘴臉,城府太深。”
吳子光道:“哦?原來,你是這樣看棄疾的。”
杜荔陽道:“況且我不屬於那裡,我覺得,她把我認成其他人,完全是誤會。”她一直覺得即使這皮囊是什麼公主,她本人也不是。
吳子光道:“前面不遠處,有個驛站,我會命護衛爲你僱一輛馬車,和一個車伕,到時,會送你回去。”
“啊?這……不大好吧。”
“總不能讓你一個姑娘家家自己趕路吧,我等路又相左,不能送你,只能如此。”
杜荔陽想想,有馬車坐,是好過自己去找路,她自己走的話,人生地不熟,猴年馬月都到不了梓邑。於是便十分豪氣甘雲地抱拳道:“如此,那便多謝吳公子。”
到了驛站,田於去僱了人馬,杜荔陽便和吳子光分了道。等杜荔陽上了新的馬車,吳子光突然想起什麼,問道:“還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杜荔陽一笑,本想說自己名諱的,可轉念又一想,萬一他哪日去問司馬府上可有個叫杜荔陽的,豈不是要穿幫,還不如栽個誰的名諱,至少查有此人,遂道:“我叫雪兒。”侍女雪彼時在香蘭居內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
“雪兒,有緣再見。”
杜荔陽笑:“有緣再見。”
至此,二人分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