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熊罷敵怒道, “你來做什麼?爲何拉住本公子?”想了想,不對啊,這人不是應當同五王叔一起被囚在司馬府嗎?怎麼出來了?還這麼明目張膽。他微眯起眼, 探究地看着蔡從, “是五王叔找我?”
蔡從行禮笑道:“進去再說。”
兩人進到府上, 屏退了左右, 蔡從才道:“這一次來, 小臣不光是代表了我家公子,還代表了公子子皙。”
熊罷敵訝然:“四王叔和五王叔?”
“還有,王后。”
“我母后?”熊罷敵不可思議, 但聯想到今日他們被攔在宮門口的事,又覺得似乎有大事要發生。
蔡從點點頭:“公子, 其實, 陛下他……已經被暗殺, 駕崩了。”
熊罷敵一下子暴起:“什麼?你是說父王他已經駕崩了?”
“是的。”蔡從一副傷心的樣子,“現下宮內亂做了一團。小臣知道, 方纔公子與太子一道被攔在了宮門下,其實,是王后的命令。”
“我母后?”熊罷敵難以置信,他父王死了?母后又不讓他與太子進宮?
蔡從繼續道:“陛下駕崩的消息已經被封鎖,爲的就是防止楚國大亂。”
“這麼說, 父王他真的駕崩了?”
蔡從沉默地點頭。
熊罷敵立馬傷心地哭了起來, 還大聲哀嚎着:“父王!父王!父王……”
蔡從趕緊伸手捂住他的嘴:“哎喲公子, 這消息還處於保密階段, 千萬別被人知道了, 否則這楚國就亂了!”
熊罷敵擡起衣袖擦了淚,問:“你說母后不讓我與太子進宮, 這是爲何?”
蔡從道:“因爲,宮裡正在醞釀一場政變。”
熊罷敵一愣,心道果然如此。
聽蔡從繼續道:“王后,與公子子皙,還有我家公子,一至打算輔佐您繼位,所以,便阻止太子入宮。方纔您與太子一道,是以也沒讓您進去。”
熊罷敵大爲震驚:“我?我?可他是太子啊!我怎麼可能?”
蔡從笑道:“怎麼不可能?您也是先王的兒子,而且還是王后的親生骨肉,而太子祿,只不過是一個夫人的孩子。論遠近親疏,王后自然是想您繼承王位的。再說,我們家公子也認爲,您比太子更合適。太子他若繼位,定然是個殘暴的國君,您不一樣啊,您心地善良,雖然……咳咳……雖然有些愛美人。但您若當了國君,豈不是江山美人都是您的了麼。”
熊罷敵覺得頭有些暈,彷彿有什麼東西砸中了腦袋,連思考都有些滯後。不過,現在有人告訴他,他適合那個位置,他有繼承王位的機會!“可是,太子怎麼辦?他是太子,即使父王不在了,論理法也應由他繼位的。”
蔡從道:“這就是小臣來的目的。公子與太子平日走得最近,所以……”說着,蔡從遞過去一把小巧的匕首。
熊罷敵接過匕首,退了刀鞘,只見一把寒光四溢的小刀呈現在眼前。
“小心啊公子,此刀上有毒,見血封喉,危險至極,務必當心。”蔡從勸道。
熊罷敵趕緊又將小刀裝回鞘中,手也開始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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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祿等了許久,卻不見熊罷敵回來,心下也是着急。乾脆準備親自去找他,可才走出房間,來到院子裡,就見換了身衣衫的熊罷敵走了過來。
熊祿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可算回來了,更個衣也要這麼久。”卻發現他的手冰涼如雪,又奇道,“你怎麼了?手怎如此涼?”
熊罷敵有些神遊,呆呆地回答:“哦,方纔用涼水擦了一下身子。”
熊祿也沒再問什麼,拉着他往屋裡走去。兩人坐下後,熊祿又道:“我想着,如果宮中當真出了事,我們兩個中,一定要有一個去找父王,你看是你去還是我去。”
掩在衣袖裡的手握緊了刀柄,手心出了好些冷汗。
“罷敵,你怎麼了?我在問你話呢!”熊祿見他眼神呆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熊罷敵回神:“哦哦,都可以,要不,我去吧,大哥是太子,理應留在郢都,萬一宮裡當真出事了,也好主持大局。”
熊祿點點頭:“那好吧,你看你何時動身?”
熊罷敵忽然神秘起來,傾身向前道:“大哥,我方纔得了一則消息,是關於宮裡現下情況的。”
熊祿愣了愣,好奇問道:“什麼消息?”
熊罷敵再靠近他一些,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這個消息就是……父王他……駕崩了!”當說到那個“崩”字時,同時也聽到一聲冰刃刺穿衣物的聲音,還伴隨着一聲悶哼“嗯?”
熊祿不可思議地垂下頭看向自己的腹部,那裡突然多了一個血窟窿,有溫熱的鮮血流出來,流在他黑色的外袍上,原本也並不太明顯,可是,當那些鮮紅滴落在地上時,那明豔的顏色才刺得人眼睛生疼。
他又擡起頭,看向熊罷敵,他的兄弟。熊罷敵手裡握着一把鋒利的匕首,此時此刻,匕首上沾滿了血,正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你……你……爲什麼……要這樣做?”熊祿都忘了憤怒,他只是想不通,這突如其來的兄弟反目到底是怎麼回事?
熊罷敵驚慌失措,拿着匕首的手抖得無比厲害:“你你死了,我就可以繼承王位了,父王駕崩了,母后母后要輔佐我爲王!”
熊祿瞳孔放大:“父王真的駕崩了?”說着,陡然覺得喉頭一陣腥鹹,悶咳一聲,眉頭一皺,一口血噴了出來,“這……刀上有毒?”
熊罷敵聲音都在顫抖:“對對對~”
熊祿看着他,眼裡是失望與憤怒:“你想做國君?”
熊罷敵瞪着眼:“既然都是父王的孩子,憑什麼你是太子我不是?對,我就是要做國君!”
熊祿看了他良久,脣邊掛着血跡,又道:“你?並不合適。”
熊罷敵激動道:“別以爲只有你可以,我也可以!我會是個明君,若你繼位,必然是暴君,當初只不過是爲了一個犯錯的人,你竟然屠了整座村,死了那麼多人!”
熊祿突然衝他一笑:“你太天真了,大哥在黃泉路上等你,相信要不了多久,你就下來陪我了。”
熊罷敵怒道:“少說廢話,去死吧。”說着,又衝上去捅了熊祿一刀,這一次,生生地刺入了心臟。熊祿身子抽搐了兩下,堪堪倒在了地上,氣絕而亡,一雙眼卻並沒閉上,而是睜得大大的,將熊罷敵望着。
熊罷敵趕緊扔了匕首,身子一軟,癱倒在地。那來自死亡的凝視,突然讓他有一種強烈的後怕。他,真的把大哥給殺了!從前聽說父王爲了那個王位,殺了許多人,還包括他自己的侄兒,如今,他也殺人了,殺了他的親大哥。原來,他和父王,和大哥,根本就是同一種人!
不經意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屋外響起,熊罷敵透過門口望出去,便看見大雨中,一隊士兵站在院子裡,爲首的,是李耀。
他吃力地爬起來,緩步走到門口。心道,這麼快就要來接他進宮繼位了麼?他衝着李耀笑起來。
而李耀,卻一臉冷漠地望着他,對旁邊的士兵道:“你,進去看看。”
士兵領命,跑到屋內一看,太子果然死了,又跑出來稟報道:“回大人,太子殿下已薨了。”
李耀旋即怒道:“公子罷敵,謀害太子,等同弒君,罪犯國法,其罪當誅!來人,抓起來!”
衆士兵圍了上去。
直到這時,這位平時好色成性的公子才反應過來,自己被人暗算了。
在衆人的捆綁當中,他朗聲大笑起來:“哈哈哈……一石二鳥一石二鳥!好計謀啊好計謀!大哥,你看,你的詛咒就要實現了,哈哈哈……哈哈哈……”
當夜,公子罷敵,楚王最後一個兒子,撞死在了天牢骯髒的石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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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雨仍舊未停。楚後寢宮內,一個護衛恭敬地將一隻滿綠的玉鐲和一枚出宮令符放到了楚後身前的几案上,然後恭敬地退了下去。
楚後望着那兩樣東西出了好一會兒神,就聽見寢殿外把守的護衛的對話:
“欸,聽說了麼,昨日,公子罷敵殺了太子!”
“什麼?殺了太子?不要命了?”
“可不,陛下駕崩纔是幾天前的事,他的兒子們就坐不住了!”
“那公子罷敵呢?”
“謀殺儲君,你說呢,下場怎樣?”
“怎樣?”
“昨夜,就自己羞憤地撞死在了天牢之中。”
……
楚後聞言,忙跑到寢殿門口,一把揪住方纔說話的護衛:“什麼?你們說太子與公子都死了?”
護衛們垂頭沉默,並不回答。
楚後抓住護衛使勁搖晃:“你說啊,太子與公子都死了麼?”
那被他搖得受不了的護衛,乾脆就一腳將她撩翻到一旁地上,嫌棄道:“呵呵,王后,請自重。”
楚後難以置信地望着他,鮮紅的蔻丹顫抖着指向那個護衛:“你……你竟敢如此對本後!不要命了?”
護衛冷笑道:“尊敬的王后,您的大王駕崩了,您的太子也薨了,您的兒子也死了,您還被我們囚禁在此,難道,您還不明白,您已經要不了小的這條命了!”
楚後氣得說不出話,又兀自爬起來,往屋裡走去,一步一步,沉重得如腳上拴了千斤墜。
良久,護衛們聽到寢宮裡傳來“哐當”一聲,似乎是什麼陶器或者瓷器碎裂的聲音,忙衝進去看。
進去後才發現,方纔的異響來自一隻打碎的花盆。一身華麗衣衫的一國之母,此時,卻躺在了那些打碎了硌人的陶片上,她的手上,還握着一片沾了血的花盆碎片。咕咕鮮血自她的脖間涌動出來,漸漸地染紅了整個宮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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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529年,因靈王熊虔多年□□,民心患失,靈王之三弟子比,四弟子皙,五弟棄疾,趁靈王揮師徐國,逗留乾溪之機,殺死太子祿和公子罷敵,使靈王后繼無人,再以強大的軍事壓力——據說得到了陳、蔡等昔日靈王所滅之國的勢力——迫使羣臣尊崇長幼順序,推舉熊比爲王,朝野上下無人敢有異議。子比繼位後,封公子子皙爲令尹,公子棄疾爲司馬,是爲楚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