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天氣陰寒,沒有半分陽光,沒有半片雨雪。申地行宮裡,酒肉已備好,歌舞管絃已妥當,熊虔坐在大殿上手,四下有王公大臣作陪,下手處有一空位,早已虛位以待多時,只等來人開宴。屏風後時不時有暗影攢動,這是今日最好看的一齣戲正在準備,壓軸大戲自然最後表演,暗影伏好後,屏風又恢復平靜。
須臾,有侍者高唱:“蔡侯到!”
殿上衆人將目光齊齊聚集到門口處,只見一個玄衣中年同四個侍者闊步入內。那玄衣中年體態魁梧,一臉絡腮鬍,不笑時頗嚴肅唬人。
熊虔見來人,竟起身相迎:“蔡侯可算來了,快快坐下。”
姬盤行禮:“害楚王久等,是盤之過。”
熊虔指引他坐在那早已設好的位置上,笑道:“哪裡哪裡,今日寡人出獵申地,想着與蔡侯許久未見,特設酒宴敘舊,今日我們不談天下,只談風月。”熊虔說着,已坐回上手。
姬盤笑道,“承蒙楚王惦念,盤不勝榮幸。想我蔡國,國小勢弱,北有晉,東有吳,多年得楚國庇佑,纔不至被欺凌。”客套話說完,眼睛亮了亮,“聽說楚王近日尋得了只奇鳥,不知那鳥在何處?”
熊虔笑道:“今日請蔡侯來,就是想邀蔡侯一道觀賞那奇鳥。”
熊虔差人去邀蔡侯時,怕蔡侯不來,就叫人騙說是他得了奇鳥,請他來參觀。果然奏效,素來愛養鳥的蔡侯毫不猶豫就答應了。期間也有大臣阻止,說沒準是鴻門宴,楚國早有吞併蔡國之心。可姬盤就是不信,今日只帶了七十二個護衛就來了。
“那……不知奇鳥在何處?”姬盤迫不及待。
熊虔慢條斯理:“不急不急,咱們先飲上幾杯,寡人便叫人將奇鳥請來。”說着,舉起爵,“來,幹。”
衆人皆舉爵一飲而盡。
接着,絲竹管絃之聲響起,舞姬甩着水袖蓮步移來。姬盤一杯酒下肚,只覺渾身輕飄,又見着一衆溫香軟玉的女子舞蹈,心下也是賞心悅目,悠哉悠哉。
熊虔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他,姬盤身材高大,且力氣驚人,若不將他以烈酒騙醉,根本不能一次性傷他。幾場歌舞后,見他面色飛霞,雙眼混沌,覺得時機已到,便高聲笑道:“歌舞蔡侯應該也賞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咱們就請出奇鳥來。”
姬盤興奮起來。熊虔屏退舞姬,令道:“來人,請奇鳥。”
衆人又望向門口,少頃,只見數名壯漢擡着一隻巨大鐵籠而來,那鐵籠上覆着白綾,叫人看不見內裡。
蔡侯定睛看着,那鐵籠被擡到了殿中央,影影綽綽間,白綾上有些影子在晃動,他已等不及,站起身來。
“蔡侯,稍安勿躁。”熊虔示意他坐回去。
姬盤只好又坐下,只是眼睛仍定定地望着鐵籠。
壯漢退下,樂聲響起,那鐵籠內,竟有個影子跳起舞來,身姿曼妙婀娜,一點不輸方纔一衆舞姬。不過,姬盤揉了揉眼,那分明是個人影啊!他再揉揉眼,怎麼看怎麼都是人影!按耐不住好奇,起身緩緩走到籠前,這一次,熊虔並未阻攔。伸手拉下白綾,白綾緩緩落下,鐵籠內,赫然是一名絕美女子,身着七彩鳥羽的服飾,頭上也帶着鳥冠,身姿輕盈,腰肢纖小,彷彿一手便能握住一般。
姬盤大驚,看向熊虔。熊虔卻笑道:“蔡侯,寡人這隻奇鳥可美?”
姬盤又轉頭望向籠內,正巧那女子也正望着他,水袖一舞,紗幔蓋住姬盤的頭,醉人的香氣讓姬盤一陣眩暈:“美,實在太美!”
籠中女子莞爾一笑,藉着舞蹈動作,打開了籠門,削蔥指一伸出,勾住姬盤衣襟,將他慢慢引入了籠內。一旁方纔隨行的護衛中有一個見勢不對,預上前,卻被另一個安奈下來。女子帶着姬盤在籠裡轉着圈打着旋,須臾,也不知那女子是怎麼動作的,不知不覺自己走出了籠門,姬盤本迷戀地跟出,卻被女子翹起蘭花指戳着腦門兒給戳了回去。女子轉了一個尤美的圈,“啪”一聲,將籠門關上。再轉一圈,也不知從身上哪裡就扯出了一把軟劍,迅速地刺向了姬盤心上。
一時間殿上衆人摔杯而起,姬盤的護衛拔劍上前,但已然是無法阻止那刺入姬盤心上的劍。殿門外等着的蔡國七十二護衛聽到異動衝了進來,而先前那屏風後的一衆埋伏也頻頻圍出。一時間,寬闊的大殿擠得滿滿當當都是人,個個拔劍相向。
期間有蔡國護衛見勢不妙,當即棄劍跪下:“奴才甘願歸順楚,望楚王饒命。”
隨之,陸陸續續有護衛跪下,不一會兒,已有一半護衛跪倒在地。
熊虔冷着眼,斜倚在上手寶座上,淡淡地喝了一杯酒,再淡淡地吐出一個字:“殺。”
一時間,大殿之上傳來叮叮噹噹的兵器相交之聲,慘叫聲不絕於耳,刀砍入血肉,劍刺入筋骨,熱血四濺,形成血霧瀰漫到大殿每一個角落。血霧中,那被關在籠中的姬盤,心口那個大窟窿正咕咕地冒着血,整個人癱跪着,眼中瞳孔被痛苦與懊悔還有恨充斥,他凝望着高高上坐的熊虔,熊虔卻並沒看他一眼,自顧自得飲酒。他太氣太恨,用盡此生最後的力氣喊出:“熊虔,你日後的下場一定比我慘一千倍一萬倍!”
熊虔皺了皺眉,手中的青銅爵猛然擲出,哐噹一聲砸到鐵籠柱上,又彈到地上。
“啊哈哈哈哈哈哈~”姬盤驀然大笑起來。
熊虔好生看不慣他此刻這副嘴臉,提劍走到鐵籠面前,蔑視地看着他:“死到臨頭,還笑得出來。”
姬盤滿嘴的鮮血,隨着說話噴出,都快噴到熊虔身上:“我笑可笑之人。”
熊虔冷哼一聲:“哼,你弒父代位,爲政不舉,今日我作爲大國之君,就要維護一回公正孝義。”
姬盤笑得更厲害:“公正孝義?當年你是如何上位的,當真道天下人都不知?大國國君?大國?如今的楚國竟還有臉稱爲大國?看着吧,你的下場一定比我慘,楚國的下場比蔡慘!”
熊虔終是再聽不下去,乾脆一劍刺破了他的咽喉,頓時鮮血濺到他的衣襟上,染出妖冶殺氣。姬盤抽搐着,瞳孔放大無數倍,倒地而亡。
而那七十二護衛也全部被殺,不管是投降了的還是沒有投降的。整個行宮充斥着一股血色霧霾,在冬日的烈風裡逐漸擴散到整個蔡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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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地城門之外,一時間聚集了數萬楚師,鐵騎踏出漫卷煙塵,竟看不見方隊盡頭。
棄疾身披寶甲,一手執長矛,一手端着一碗烈酒,高聲道:“我,司馬棄疾,在三軍面前立下軍令狀,不滅蔡國不還楚!”說完,手中酒一口喝乾,摔碗舉矛。
衆將士皆高聲喝道:“不滅蔡國不還楚,不滅蔡國不還楚,不滅蔡國不還楚……”
而城樓之上,熊虔眺望城下,衝着棄疾一笑,那笑裡有千般傲慢拂過。
“出發!”棄疾大喊一聲。全師向着蔡國進發。
一時間勢如破竹,銳不可當,捷報不斷。所過之處血流成河,狼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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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531年,時任楚王誘殺蔡國國君,又令公子棄疾征伐蔡國,不日,蔡國國都上蔡淪陷,自此,蔡國盡乎落入楚國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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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中賬內,幾員將領正有說有笑,說的大抵是蔡國疆土已盡數佔領,不日將回郢都云云,大家數月征戰,都有些疲乏想家,眼看大戰將結,個個都歡心鼓舞。
可上手的棄疾卻付手背對着他們,面向地圖。還有三座城池,現在慶賀爲時過早。
“報~”突然,一小卒急急奔進來,渾身的血,跪報,“將軍,我方派出攻打鄖城的三千人馬……”說着,哽咽一下。
在場的衆將都道:“怎麼?大勝?”
那小卒哭起來:“全軍~全軍覆沒。”
衆人大驚,棄疾急轉過身,皺眉:“全軍覆沒?怎麼回事?”
小卒道:“我軍攻城時,軍隊剛走到護城河邊,也不見對方兵卒,卻無故地上陡然起火,塵土猛然炸開,如山崩地裂之勢,我軍三千人馬頃刻……頃刻就覆滅了……嗚嗚……小的負責報告情報,一直伏在遠處看戰況,雖有飛石不斷襲擊,幸得保命冒死來向將軍彙報情況。”說着,伏地一拜。
衆人大驚失色,其中一個絡腮鬍體型魁梧將士道:“未見對方一兵一卒,地上陡然起火,塵土炸開,如山崩地裂?小子,莫要誇大其詞。”
那小卒抽泣着:“小的哪敢誇大其詞,的確如小的所言,一瞬之間地上塵土猛然炸開,跟着,我方人馬就被震上了天,然後就……全軍……”
衆人面面相覷,隨後都看向棄疾。
棄疾醞釀半晌,方沉聲開口:“再派五千人馬,此次,分兩隊進攻,一千先行,目標是奪取護城河上的木橋,餘下四千人,若第一批得手,緊接着過河攻城,若第一批未得手,便伏在原地,放火箭攻城,引出敵兵,伺機殲滅,再行攻城。”
其中一將士出列領命退下。
軍中賬內氣氛陡轉,由先前的勝利在望變成了眼下的詫異驚慌。想一個小小鄖城,竟叫楚軍損失三千將士,關鍵竟沒撼動到鄖城一絲一毫,實屬怪事。棄疾又轉身看向地圖,眼波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