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疾果然十分信守“諾言”,當真派了十名護衛貼身保護杜荔陽。對杜荔陽而言,這太惱火了,在衆目睽睽之下,一隻蒼蠅都沒法飛出去,更何況是一個大活人想逃走,怕是困難至極。
接下來的幾天,她十分沮喪。天漸漸熱起來,棄疾待她不錯,爲她準備了兩大箱子的夏衣。她沒什麼心情,每日都隨便撿些顏色清淡的穿,那些花哨的、濃豔的,她看着心煩。侍女雪每每見她撿淡色的衣衫穿,都說太素,建議穿亮一點的,可她哪裡有那個心思,她一門心思全在“越獄”上。
一日上午,院中的夏蟲鳴叫着,有些聒噪,她懶懶地坐在香蘭居內,窗外可以看見院子裡一直守護她的十名護衛,如雕塑般立在那裡。她坐了一陣覺得太悶,便打算出去走走。
可不管走到哪裡,侍女雪和那十名護衛,都十分敬業地跟隨其後。沒辦法,只有在司馬府裡瞎轉。她在這府中行動還算自由,基本沒有禁地,可隨意活動。她感覺她就像是被人圈養起來了一般,方寸之地可自由活動,但你要是想着世界那麼大,你要去看看,那是萬萬不成的。
她漫無目的地走着,忽看見一處小院內長了一棵十分高大的合歡樹,樹型碩大,其上開滿了粉紫的合歡花,遠遠望去,花團毛茸茸、粉嫩嫩的,十分漂亮。
她指着那合歡樹問向侍女雪:“雪,那是何處?”
侍女雪一看那合歡樹便明瞭,笑道:“回公主,那是清伯的住處。”
杜荔陽瞭然,這位司馬府大管家待遇還挺高,竟有自己的小院子:“走,咱們去看看。”
於是,一羣人又緩緩向清伯的小院走去。
走到小院門口,杜荔陽擡頭看了看那門上的字,她哪裡看得懂,遂問:“雪,那寫的什麼?”她表示她看不懂秦還沒統一的楚國文字。
侍女雪訝然:“公主不識得?”公主怎可能和她一樣不認識字呢?
杜荔陽一愣,頗爲尷尬,訕笑道:“不是,我只是想考考你。”
侍女雪道:“公主,您打趣奴婢了,奴婢不識字的,不過奴婢知曉這幾個字是什麼,是這院子的名字嘛,通院。”
杜荔陽做作地點點頭:“就是,通院,恭喜你,答對了。”
杜荔陽走進通院,侍女雪向那十名護衛道:“幾位哥哥,通院狹小,清伯大家知道的,向來喜歡安靜,我會照顧公主的,還請大家在門口等候。”
其中一名護衛答允:“好。”
侍女雪獨自跟進院中。
一進院子,就瞧見清伯坐在院中,只見他手中正拿着一隻香瓜大小的陶罐入神地端詳着,眉頭深鎖。而在他四周還圍了滿滿當當的一堆陶器,盆盆罐罐,各式各樣。
侍女雪上前行了禮,道:“清伯,公主來了。”
清伯這才發現有人,擡頭一看,趕緊起身行禮:“不知公主駕臨,還請贖罪。”
杜荔陽本一直擡頭望着那合歡花,現下低下頭來看清伯,笑道:“清伯無需多禮,我就是有些無聊,隨便走走,你忙你的,我賞賞這花就走。”
清伯見她甚爲喜愛這花,遂笑道:“此花今年開得尤爲好,公主若喜歡,待會老奴吩咐侍者們摘一些做個花囊送與公主。”
杜荔陽道:“不必,我就看看。誒?清伯,你在做什麼,擺這麼多陶器?”她蹲下身,隨意撿起一隻水瓢狀陶器,有把子,把子對着的一端口徑如枝菱出去的大嘴,杜荔陽認得,這當是一隻古時候盥洗的舀器,叫做匜。
“清伯這是有副業哦,家中有窯場?這麼多罐子盤子。”杜荔陽隨意瞎說道。
清伯一驚,笑道:“公主神算,老奴的兒子倒是修了一座爐子,他才成家,想着找些活計,便想到了做這個,不過爐子很小,想着平日只做些百姓家中用的炊具就成,纔開爐沒多久,喏,這是第一批,做試驗的,我瞧着有的還可以,便搬來了些,正想挑揀幾樣拿得出手的拿到府中後廚去用。”
杜荔陽環視了一圈地上的陶器,說實在話,似乎窯爐的溫度不夠,燒出來的陶色澤有些木,質地也有些粗。不過她不太好直說,便跳過這茬,轉而擡頭看着合歡花。這一看,竟又動了爬樹的念頭。這棵樹還比較高,心想着站得高看得遠,興許能瞭解一下司馬府的構造,可以幫助“越獄”哦。
心念一動,便袖子一卷,抱着樹幹就往上爬。這一舉動,可嚇壞了侍女雪和清伯。二人紛紛焦急地喊着讓她下來。
她爬到半中央,停下來,回頭看看樹下的二人,笑道:“不必擔心,我從小爬樹爬慣了的,不怕,我就上去看看。”
不一會兒,她便爬到了合歡樹最高的樹杈上,再也沒法往上爬了,索性坐在了上面。一眼望去,果然,身在高處看到的景象就是不一樣。原來司馬府如此之大,比她估計的還要大,跟一座公園似的,也難怪,畢竟這裡的主人可是楚王陛下的親兄弟。
清伯着急得跺腳,趕緊吩咐:“雪,還愣着作什麼?快去叫人,把公主救下來!”
侍女雪領命,慌慌張張預奔出通院。
“站住!”杜荔陽喊道,“雪,你回來,我玩玩就下來,不必找人來!”
侍女雪望望杜荔陽,又望望清伯,心中爲難:“清伯,奴婢……”
清伯見此,仰頭看着杜荔陽,“噗通”一下,便跪在了地上。
嚇了杜荔陽一跳:“你這是做什麼?”
侍女雪見狀,也跪了下來。
清伯拱禮,憂道:“公主,您乃我未來司馬府主母,若有閃失,老奴如何向公子交代啊,還請公主准許命人來接您下來。”
杜荔陽瞧瞧地下這一雙對她行了大禮的人,癟癟嘴,不情不願地梭下樹來。
清伯心下鬆一口氣。
“得了,你們起身吧。”杜荔陽無可奈何道。
侍女雪先起來,又將清伯扶起。
“真無聊。”杜荔陽悶悶的,走到蒲墊前坐下。她又隨手抱起一尊小巧的帶底座有蓋子的容器,兩邊還長了“耳朵”方便端放的,這是裝帶湯食物的東西,依稀記得叫豆,當時上陶器發展史類課程的時候,還拿這名字來打趣過,還想着這傢伙長得就像一個“豆”字。她左右看了看這尊豆,道,“這個吧,這個拿來裝裝燉豬蹄兒不錯。”
清伯忙走過來自杜荔陽手裡接過陶豆,細細看了看,驚喜道:“這個當真不錯呢!沒想到公主對陶還有這般的研究。”
杜荔陽被強行喊下樹,心裡本來就有些不高興,說起話來就顧不得那麼多了,隨口就道:“你這堆裡啊,就只有這隻東西好一點,其他的,裝燙的東西容易裂,而且成色不是太好。”
清伯訝然,環望一遍陶兒們,又對杜荔陽道:“公主眼力真好。”
她忽地腦子一轉:“清伯,要不這樣吧,我給你支個招,保準你們家爐子日後燒出的東西件件都能賣個好價錢,只要你讓我上樹瞧瞧。”
清伯立時就變了臉色:“不,公主萬不能上樹。”
杜荔陽驚訝道:“你不想知道怎樣才能燒出上好陶器麼?”
清伯決絕得很:“若是以公主安危交換,老奴寧可不知。”
杜荔陽有些無奈,又擡頭看看那合歡樹,忽然靈光乍現,道:“近來失眠,我現在到樹上去,摘幾朵合歡花做香囊,你們都不許阻止我,除非想讓我今晚繼續失眠!別想叫人幫我摘,我要親自上樹挑選一下,要形態好的。”指着侍女雪和清伯說。
“公主!”清伯和侍女雪十分默契地以擔憂的眼神和勸阻的語氣喚了她一聲。
她投之以怨恨的目光,二人噤聲,不再敢說什麼,也不敢上前。
杜荔陽滿意一笑,轉身就往樹上爬去。她剛剛看到通院隔壁有坐小院,總有人進進出出,還沒等她研究透徹就被清伯逼下去了,這會兒她還得要再上去瞅瞅。不一會,她便爬到了先前坐的樹杈上,然後繼續坐着,一邊裝作摘合歡花的樣子,一邊偷眼瞧着那小院子。原來那小院的門便是通向外頭的。
她裝作不經意,問道:“清伯,你隔壁這院子做什麼的?”
清伯答:“旁爲庖廚。”
杜荔陽道:“哦,那些進進出出的人,都是做什麼的?”
清伯又道:“多爲送瓜果蔬菜之人。”
杜荔陽摘着花,道:“哦,原來如此,那道門出去是哪兒呢?”
清伯道:“乃河邊,平日鮮有人至。”
杜荔陽竊喜笑笑。手中的合歡花已是一大把,快捏不住了,便掏出懷中的絲帕來,全都兜在帕中。
忽而有個男子聲音道:“你在做什麼?”
杜荔陽低頭一看,竟是棄疾,嚇了一跳。哪曉得就是這麼一嚇,身子一晃,屁股竟坐不穩當了,手也扶不住樹杈,整個人滑落下來,絲帕與合歡花被拋向空中,繽紛墜落。
衆人皆驚,棄疾一個飛身,還在半空就將杜荔陽穩穩接住,然後,二人相擁着,盤旋着,緩緩墜地。杜荔陽直感覺自己快嚇出心臟病,還以爲非摔個骨折。
一看棄疾,那飄落下來的絲帕正正好好落在了棄疾的頭上,上面又正正好好停了一朵嬌嬌豔豔的合歡花,絲帕角垂下來,將將好好蓋住了他的眉眼。
杜荔陽見他這尊容,噗嗤一笑,伸手去把絲帕揭下。絲帕輕柔地滑落,合歡花無聲地墜地,慢慢露出棄疾的額頭、劍眉、星目、鼻樑。
不知怎的,竟覺得眼前這男子分外好看。
“噗通……噗通……噗通……”她聽到了誰的心跳聲。兩坨紅雲慢慢爬上她雙頰,桃花般粉嫩。
侍女雪趕緊上前扶她,她這才離開棄疾懷抱,獨自站定。她低下頭,像是做了虧心事般,不敢看他。
棄疾頗爲好笑:“不知公主又在做什麼?怎會又爬樹了?這次,也是看幼鳥?”他擡頭看看合歡樹,上面並沒鳥窩。
侍女雪忙道:“公子,公主近來失眠,說想摘些合歡花做香囊凝神。”
棄疾道:“哦?你失眠?爲何不叫人請府醫看看?”
杜荔陽低頭,小聲道:“不……不……不用,小事何須……何須勞煩衆人。”
棄疾長嘆一聲道:“那這衆人可覺得勞煩了?”
清伯立馬跪倒在地,侍女雪一瞧,也跟着跪下,那外頭守着的十名護衛也進了來,集體跪下。
清伯道:“公子,老奴該死。”
杜荔陽瞧這一院陣仗,急道:“你們都跪下做什麼?趕緊給我起來。”
棄疾道:“公主,你爬上樹那會兒,就註定他們會如此,你難道不曉得?”
杜荔陽看着他,有些憤然道:“你的意思是,他們這樣都是我害的?”
“他們保護失力,理應懲罰。”
杜荔陽指着他,一跺腳:“你敢!”
棄疾眉一挑,好笑道:“哦?我處置自家府中護衛、侍者,還需敢不敢?”
杜荔陽道:“你……你敢處罰他們,我就……我就……”
“你就怎樣?嗯?”棄疾故意追問。
杜荔陽“我”了半天,終究沒能想出她自己有什麼可以威脅到棄疾的,索性又一跺腳:“哼!”跑出通院。等跑到門口,又回頭警告道:“你敢罰他們,我就對你不客氣!”說完便跑了。很明顯,氣勢不足,架勢挺大。
棄疾匆匆繞過地上的一堆人,邊走邊道:“罷了,都起身。”獨自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