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荔陽原本想就在雲水居里等棄疾的, 可還是沒管住自己的腿,安慰自己以散步的名義走到了棄疾的書房外。此時棄疾正在書房內挑燈夜讀,她站在門外徘徊了兩圈, 又巴巴地貼在門上望了兩回, 還是沒能捨得進去。她之所以這麼糾結, 得源於她今次心血來潮想問的一個問題:我和鄢國公主究竟有多像?
問出這個問題也只不過是張張口的事兒, 倒也不難, 難的是萬一聽到她不想聽的,可要如何應對?
其實棄疾早察覺了那個如夜貓一般悄無聲息在書房門前打轉的人兒,見她良久都沒進來, 然後頭也沒擡地道了一聲:“你不頭暈我都暈了!”
杜荔陽自知被發現,只得走了進去。
“怎麼?是遇到了什麻煩事?還是……你闖禍了?”棄疾聲音和緩, 卻略帶着幾分戲謔的寵愛。
“那什麼……”她漸漸把自己挪到了棄疾跟前, 一時也不曉得怎麼開口問那個問題, 便彎下腰,故意裝作一副看他手中竹簡的模樣, “你看的是什麼?”
“你從雲水居跑來,在書房門口轉了半天,就是想知道我看的何書?”棄疾擡起頭,伸出手指在她鼻尖點了一下。
“額……我是見天色不早了,催你回房的。”杜荔陽捉起衣角揉着。
棄疾一聽此話, 饒有興致, 放下書簡, 手撐着腦袋:“怎麼?想爲夫了?”
燈影間, 他漆黑的眼珠亮瑩瑩的, 看得杜荔陽心底一動。
“不是,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你來着。”
棄疾對於她這句話, 他只選擇性聽了前半句:“不是?這麼說你不想我?”
杜荔陽解釋道:“不是,我是有問題想問你!”
見她有些焦急的模樣煞是可愛,便牽起她的手往自己懷裡一帶,把整個人都拉到了懷中。
杜荔陽頗覺得意外,又有些羞怯:“你做什麼?”
棄疾嘴角一彎,就在她香腮上啄了一口:“你不是有問題要問我,快些問。”
杜荔陽詫異:“爲何要快些問?”
棄疾意味深長地說了句:“你說呢!”
杜荔陽旋即明白他所指爲何,羞羞地特意避過這話題,轉向自己的問題:“那個,我只是想問……哦,當然,你若不想回答,也可以不回答的……”
“所以,你的問題是……”他打斷她道。
她在心頭又糾結了一番,深吸口氣,打定主意:“就是原先住在香蘭居的那位鄢國公主,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已經去世了?”原本脫口而出的問題陡然一轉,連杜荔陽自己都覺得十分意外。天吶!她原來是害怕聽到從棄疾嘴巴里說出她和那個公主很像。其實她在意的也不是像不像的問題,她在意的,只不過是在他心裡,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定位,是正版的司馬府夫人,還是盜版的!
棄疾聽後一愣,半晌才道:“鄢國公主已經死了。”他還記得她從前告訴他的,她並不是鄢國公主,她來自於時間的另一端。說鄢國公主已經去世也不算騙她。
杜荔陽又不好開口了,默了良久。
棄疾見她不說話,又道:“可還有要問的?”
杜荔陽回神道:“額……沒了沒了!”
“沒了?”棄疾刀眉一挑,隨後一笑,“那……我們該做點有意義的事了。”
杜荔陽訝然:“什麼事?”
棄疾抿脣一笑,也不多言,瀟灑地抱起美人兒,朝雲水居而去。
攏着月光的衣袂扶過道旁的夜花,美人在懷裡嬌羞地笑着,他則不說話,安靜地抱着他的全世界。
—*—
偌大的楚宮被月光罩了一層霜華,宮裡的月光總是清冷的,一年四季都如此,仿若宮外春秋的變化,於宮裡而言卻只有嚴冬。楚後拽地的長裙在身後開成扇形,她立在寢宮外仰望着月亮,月色在她臉上度了一層悽婉的光,叫人看不清她的模樣,但就是因爲看不清,那一份遺世獨立的悵然顯得越發明顯。
有侍女上前來勸道:“王后,天涼了,早些就寢吧。”
楚後依舊看着那月亮,嘆息地問:“陛下他幾日未回宮了?”
侍女望她一眼,見她面容蒼白,抿抿嘴不忍道:“回王后,約摸有半月了。”
楚後詫異地看看她:“才半月?可本宮怎麼覺得有半年了?”
侍女垂下頭去,不敢再說話,生怕惹楚後傷心。
過了一會兒,楚後又問:“你說那女子長得何模樣?當真是傾國傾城?”
侍女忙道:“奴婢也不知長得何樣,但想來陛下定是圖一時新鮮,若是要論樣貌,王后您才擔得起傾國傾城這四個字。”
楚後一笑:“你慣會說話,可本宮已年華老去。想來古今帝王都是專一的,他們不論多老,總是鍾愛豆蔻年華的女子。”
侍女急道:“奴婢說的都是真心話。”
楚後笑笑,又望向月亮:“我倒是好奇那女子長成什麼樣子!”
—*—
這半月來,相秋每日每夜都在想要如何才能殺掉熊虔。按道理來說,熊虔與她朝夕相處,不愁行刺的機會。可是,不管她和熊虔走到哪裡,身邊總是跟着那個抱劍人,白天跟在他們身後,晚上守在他們門外,也不說話,只默默地跟着,有時冷不防看他一眼,都會被他那渾身的殺氣給震懾一下。這還不算什麼,連熊虔也相當怪異,白天沒有機會,她好幾次都打算在夜裡房內動手,好不容易裝睡到了半夜,原本以爲熊虔已經睡着,她爬起來手伸到枕下去拿髮簪——她身邊唯一能用的武器,結果髮簪還沒掏出來,熊虔便睜開了眼,她只好作罷,裝成起夜出恭。
每每夜裡她行動失敗,都會想到他們陳國特有的一種無色無味的迷藥,丁香結。丁香結其實就是陳國境內特產的紫葉丁香樹的枝幹。紫葉丁香花香四溢,有提神醒腦的作用,而它的枝幹經過焚燒,雖沒有什麼特殊味道,卻能使人不知不覺中陷入昏迷。若是她身上哪怕有那麼一兩根丁香結,等所有人都昏迷過去,屆時再取楚王首級,簡直易如反掌。可是,她如今隻身在外,此地離陳國千里之遙,又上哪裡去弄丁香結呢?她終日如是想着。
一天,天氣格外晴朗,無意聽那四個侍女討論到附近的集市上今日要舉行鮮花節。她靈光一閃,如果能去集市上,想辦法到藥鋪弄些藥……
“虔,聽說附近鎮上要舉行鮮花節,我想去看看。”相秋道。
她原本以爲他不會那麼容易答應,因爲自從他們相識後,熊虔從來沒有帶她出過這裡。卻不曾想,他竟然十分欣然地答應了。
來到集市上,一路人聲鼎沸,相秋裝作許久不下山看什麼都稀奇的樣子,總是跑到前面去看路邊賣的東西。而熊虔一直跟隨其後,那名抱劍人也無時無刻跟在熊虔身邊。相秋一邊看沿路各種各樣的鮮花,一邊尋找着藥鋪。說來也怪,這集市雖然不大,但竟然連最基本的藥鋪都沒有就太意外了。
正在她失望之際,忽然聽到一陣吆喝聲:“賣丁香木髮簪,賣丁香木髮簪……”
在熱鬧非凡的街道上,這樣的吆喝聲原本並不特別,可相秋卻注意到了。
“丁香木髮簪?”相秋停在那攤位前,看看攤位上擺着的一排排各種各樣的髮飾,又看了看賣東西的小夥。
小夥她並不認得。
“對,這可是今年出的新樣式,用上好丁香木雕刻而成,姑娘可先試戴。”小夥熱情道,說着,便從攤位上拿起一隻木簪遞過來。
相秋接過髮簪,仔細看了看,又拿到鼻下聞了聞。丁香結!她不動聲色再次看一眼那小夥,小夥卻並無異樣,只是對她笑着。她把髮簪往頭上一別,側身問熊虔:“如何?”
熊虔微笑道:“好看。”
相秋道:“那我要兩隻。”說完又從攤位上拿起一隻別入發間。
熊虔笑道:“爲何一模一樣的你要撿兩隻?”
相秋帶着撒嬌的語氣:“人家就是覺得兩隻一起帶好看,怎麼?虔不買給我?”
熊虔見她一臉嬌態:“買買買。”
相秋欣然繼續往前走去。熊虔示意抱劍人付錢,自己則緊跟上相秋。
—*—
回到長秋莊時,抱劍人左手提了一隻雞右手提了一隻鴨,他左右手不得空,劍就背到了背上。買雞買鴨都是相秋的主意。
“今夜我們烤雞烤鴨吃!”這是相秋在買到那兩根丁香木髮簪時就有的想法。
傍晚時,天色還通亮着,只是火燒雲如血般已鋪陳了半邊天。四個侍女在夢苑前的院子裡架起了火堆,雞鴨也去毛殺好,拿長棍串了起來。相秋自告奮勇要親手烤肉給熊虔吃,熊虔當然樂意,坐在她身邊看她烤。四個侍女忙着準備作料和控制火苗,而那個抱劍者依舊抱着那把劍一動不動地站在不遠處。待雞鴨烤得半熟時,相秋擡手撓了撓臉頰,結果一撓卻把自己給撓成了大花臉,黑漆漆的碳灰就印在了臉頰上。
熊虔見了,伸手去幫她擦拭。
“怎麼了?”相秋見他伸過來的手,更使勁往臉上撓了兩下,“我臉上有東西?”
熊虔溫和笑道:“你看你,快跟花貓一樣了。”
相秋一副無辜的樣子,又撓了撓,乾脆又甩了甩腦袋。
“別動了,我來。”熊虔掏出一塊帛巾來爲她擦去黑漬。
“哎呀,我頭有點癢。”相秋說着,已將手舉到頭頂去撓癢了。撓的地方正好是丁香木髮簪的位置。
“別亂動!”熊虔洋怒道,“怎麼如此不聽話?”
相秋眨着一雙彷彿被訓斥了委屈的大眼睛,放下手臂。可是,正在她放手的剎那,一根丁香木髮簪掉落了下來,好巧不巧地掉到了正在烤肉的火堆裡。
“呀!我的髮簪!”相秋就要伸手去火堆裡掏。
熊虔連忙拉住她:“算了,不是還有一根嘛,下次再給你買。”
相秋看看他,隨後點點頭。
熊虔捧着她的臉,寵溺道:“你看看,叫你別亂動!”
相秋心頭早已歡心不已,表面卻是一副不捨得的樣子,偏頭看向那火堆裡已被逐漸燒黑的丁香木。
“虔,你先看着,我去去就來。”她指指茅房處。
“去吧。”熊虔笑着,看着她飛快地往茅房那邊衝了過去,“今兒這是怎麼了?”
相秋衝到茅房後嘴角才往上揚起。丁香結,僅需髮簪那麼一小根,焚燒後就可令那一院子的人都沉睡過去。她取下頭上剩下的那一根髮簪,心想,我就用你爲我買的兩根髮簪送你歸西,也不枉你我虛情假意一場!
過了好一陣,她才悄悄走回院子,當快要抵達院中時,她躲到一顆樹後觀察了一番院中情形,只見熊虔並那四個侍女已倒在了院子裡。相秋欣喜若狂,卻發現旁邊那抱劍者竟還直挺挺地立着,她臉上的笑立馬僵住。
不可能!怎麼他沒中毒?
抱劍者背對着她,她小心翼翼地走近那人身後,手裡的髮簪緊緊捏着。等她完全走到那人身後時,那人竟還一動不動。相秋大爲不解,按道理,此人武功在她之上,她都已經靠得如此近了,沒理由沒有發現她啊!她猶豫片刻,索性伸出一根手指往那人背上一點,果不其然,那人旋即挺着身子倒到了地上。她長吁口氣。
火裡的丁香結已燃燒殆盡,爲了避免自己也中毒,她準備將髮簪先掏出來熄滅了。於是她隨手撿起一根棍捂着口鼻在火堆裡翻了翻,竟沒找到。算了,先殺掉楚王再說,以免夜長夢多。
她舉着手中的丁香木髮簪,看向躺在火堆旁邊的楚王,國仇家恨,現在連帶個人屈辱瞬間涌上心頭。髮簪被高高舉起,之後被狠狠刺下。
原本以爲接下來的血淋淋場景會如此刻的晚霞般驚豔了整個天空,卻不曾想這一切竟然是假象。
一柄飛刀猝不及防地飛向了相秋握着髮簪的手,瞬間劃過她的手腕,頓時就在她纖細的腕間劃開了一道奇長的血口,如晚霞般的血竟是從她自己身體裡流出的。她吃痛,手勁一鬆,髮簪還沒來得及刺進楚王的胸膛就已落到了地上。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