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黃昏十分,夕陽染紅天邊。杜荔陽坐在香蘭居的院中,望着夕陽發呆。她自昨晚後,便開始發呆,起牀發呆,洗漱發呆,吃飯發呆。總之,這一整天,幾乎什麼也沒做,就做了一天的呆頭鵝。侍女雪見她如此,起先還擔心她,問她怎麼了,可她卻直說沒什麼,侍女雪也沒好再問。
突聽得有人喊道:“公主,公主……”
杜荔陽尋聲望去,只見從院外跑來一名侍者。侍女雪見來人進來了,上氣不接下氣地大口呼吸着,滿額頭的汗珠,知道他是跑着來的,便問:“何時如此心慌?”
侍者趕緊稟報:“公主,鄢國的送親隊伍已到東門!”
杜荔陽騰一下站起來:“什麼?送親?隊伍?”
侍者還喘着粗氣:“公主,大人在門外等着了,請公主過去。”
杜荔陽大眼眨巴兩下:“我也要去等着?”
侍者訝然:“公主母國來人,且是公主的送親隊伍,公主不去麼?”
杜荔陽頓了頓,才反應過來:“額,去去,我去。”
於是乎,杜荔陽在侍女雪的陪同下,忐忑不安地朝大門走去。不一會,便到達門口。只見棄疾筆挺的背影正立在門外,身旁站了好些人。她來時急步匆匆,可望見棄疾身形,便慢了下來。
她緩緩挪步過去,不聲不響地就站在了棄疾旁邊,所有人都沒察覺。她恨不得此刻自己就是空氣,她希望站在這裡的所有人都看得見她,唯獨棄疾看不見。可事實正好相反。
“來了?”棄疾偏頭看看她,平靜道。
杜荔陽被唬了一大跳,驚慌的眼神瞅了眼棄疾,又不自在地挪向街檐口。
“你母國來人了,可開心?”棄疾笑問。
杜荔陽點點頭:“開心。”可心裡想的卻是,開心個鬼啊,人都不認識,你故意這麼問的吧,早和你說過我不是那什麼勞什子公主!
二人無話,過一會,便聽到一陣馬蹄車轍聲,街邊就出現一隊人馬。
車馬浩浩蕩蕩,在司馬府門口一字排開兩三仗遠。杜荔陽傻眼了,原來古代就有這麼浩大的送親隊了?現代是車隊,古代是馬車隊。
在隊伍最前方,一個穿盔甲的年輕男子往司馬府門口看過來,眼神中,彷彿尋找着什麼,當看向杜荔陽方向時,眼中一亮。他跳下馬來,走上門口石階,拱手行禮,道:“鄢國送親使、驃騎將軍衛溪,參見楚國司馬大人,參見公主。”
棄疾道:“衛將軍免禮,一路舟車勞頓,還請先回驛館休息,其餘禮節□□宜,容後再來也不遲。”
衛溪道:“但憑司馬大人做主。”
棄疾點點頭,招呼負責接待的大臣領送親大隊前往驛館。
衛溪看向杜荔陽,那眼神,彷彿包含了某種隱約的情愫,讓杜荔陽爲之一訝。
衛溪激動道:“公主,能看見公主安然無恙,溪……與鄢國上下總算放下心來。”
杜荔陽扯扯嘴臉:“額……我……你……”杜荔陽本想對面前這位英俊少年將軍說些迴應的話,可畢竟對於她來說,是頭一次見面,有些手足無措,憋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句完整的話。
“公主落水失憶,許多人和事都不曾記得了。”忽然,棄疾開口。
杜荔陽詫異地望向棄疾,他是在幫她麼?
衛溪一聽,震驚不已:“公主……公主,你……可還記得溪?”
杜荔陽看着他,搖搖頭。
衛溪一個激動,跪倒在杜荔陽面前,眼中竟含了晶瑩之物。杜荔陽嚇得後退一步。
“公主,當真不記得溪了麼?”衛溪傷心至極,公主竟然忘了他,她看着他的眼神,竟是那樣的陌生。
杜荔陽上前扶他起來:“將軍,你快起來,其實我不是……”她本來想說我其實不是公主。
可話音未完,便被棄疾打斷:“公主其實不是不記得衛將軍,只是需要時日治療。”
杜荔陽驚異望向棄疾,他可真能編。而棄疾也望了望她,眉一橫,眼一掃,彷彿是在警告她別亂說話。
杜荔陽遂緘口不語。
衛溪道:“當真麼?公主還能記起來?”
棄疾又望着杜荔陽,笑道:“當然,相信公主假以時日,便能想起在鄢國的日子。嗯?公主,是吧?”
杜荔陽鬼使神差地點點頭。
衛溪總算露出笑臉:“如此,溪便放心了。”
杜荔陽又扯出個生硬的笑來。
再寒暄了幾句,接待使臣上前來,將衛溪帶走。
衛溪走下階梯,驀然駐足回頭,望望杜荔陽,眼中有些溼潤,還帶了什麼未名的情愫。不過,只片刻,便又回過頭去。那含了點什麼的眼神,正巧被杜荔陽和棄疾瞧見。杜荔陽頗感詫異,而棄疾卻好奇地看看衛溪,又看看杜荔陽,默然不語。
送親人馬走後,棄疾與杜荔陽雙雙進府。走入後花園,杜荔陽頭一次以公主的架勢說了聲:“我與公子有話要說,你們暫且退下。”
衆從人驚了驚,紛紛擡頭看向棄疾,棄疾點點頭,示意按照公主的意思做。於是乎,衆人退下,四周只剩他二人。
棄疾問:“公主有話要說?”
杜荔陽面對着他,惱怒道:“我不是和你說過,我真的不是……”
棄疾淡定打斷她的話,道:“我知曉你要說什麼,但你需記清,無論你曾經是何人,你自本公子找到你的那一天起,便是鄢國公主妘漪蔻。”
“憑什麼?”
“就憑,你一定會嫁給楚國公子棄疾。”說着,棄疾上前一步,逼近杜荔陽,還伸手去,勾起杜荔陽的下巴。
杜荔陽一驚,趕緊後退兩步,低下頭,面色緋紅。
棄疾看着她紅撲撲的臉蛋,頗爲好笑,又道:“既然送親隊已經抵達,不日,你我二人便可行成婚禮。”
杜荔陽哼一聲:“我不會嫁給你的。”
棄疾笑起來:“好好好,你不會嫁給我,不會嫁給我。”
棄疾那爽朗的笑聲深切地刺激了一下杜荔陽的耳朵,她這才意識到她老人家竟然被調戲了。她堂堂二十一世紀風華正茂大好女青年,竟被一個兩千多年前的古人調戲了。頓時惱羞成怒。
走上前,捏起拳頭砸向棄疾,哪曉得棄疾身手極爲敏捷,輕而易舉便躲開去。
正在此時,蔡從與一名楚宮內侍走來,杜荔陽才住手。蔡從瞧見他二人的狀態,不免一愣。
棄疾又拿出正經臉,問:“蔡卿,何事?”
蔡從道:“公子,宮中來人,傳陛下口諭。”
那內侍一禮,笑道:“司馬大人,小的傳陛下口諭,鄢國使者已到達郢都,陛下決定今晚在章華臺宴請鄢國公主及鄢國使臣。”
棄疾道:“臣弟領旨。”說完,看向杜荔陽,示意她這位公主應該說點什麼。
杜荔陽白他一眼,把臉撇向一邊。
棄疾遂又道:“公主今日喉嗓不適,臣弟代公主謝過陛下。”
內侍倒是識趣,雖看出二人隱晦的彆扭情節,也不再多事,道:“那小的先告退了。”行禮退下。
內侍剛走,就聽到不遠處一個清脆而激動的女子聲音喊了聲:“公主!”
杜荔陽尋聲望去,只見跑來一名小姑娘,她身旁還跟着個男子,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衛溪。
那小姑娘幾乎是喜極而泣的,她咧着嘴笑,眼中卻包含了淚水。她跑過來,哐當一下就跪倒在杜荔陽面前。
“公主!”
杜荔陽愣住,這又是誰?與那衛溪一道來的,想必也是鄢國之人。
“你……”杜荔陽不知該說些什麼。
此時,衛溪走過來,對那小姑娘道:“嬌,方纔在驛館不是和你說過,公主落水失憶。”
小姑娘想起來,趕緊擦去臉上淚水,笑道:“公主,我是您的侍女,嬌。”
杜荔陽扯出一個笑來:“額,嬌,你……你快快起來。”
侍女嬌站起來,道:“公主,能看到你真好,你不曉得,我們大家都以爲……以爲……”說着,又開始哭起來。
杜荔陽窘然,道:“額,我不是好好的麼,莫哭了!”
侍女嬌又一笑:“嗯嗯,公主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用袖口擦乾眼淚花花,對着杜荔陽嘿嘿笑着。
杜荔陽也乾笑兩聲,以示迴應。
棄疾對衛溪:“衛將軍,今夜陛下在章華臺設宴,請公主與衛將軍前去。”
衛溪拱禮:“唯,多謝楚王陛下、司馬大人。”
棄疾頷首。
—*—
傍晚十分,侍女嬌領着兩名擡了只木箱的侍者自驛館到達司馬府香蘭居。
杜荔陽瞧見那口大箱子,好奇問侍女嬌:“這是何物?”
侍女嬌吩咐侍者將箱子放好,再叫他們退下,然後回杜荔陽話:“回公主,這箱中,都是自鄢國帶來的公主的禮服。”
杜荔陽不明白:“禮服?”
侍女雪在一旁笑道:“公主,禮服便是在禮樂場合所穿之衣。”
侍女嬌補充道:“今晚公主要前往楚宮參加宴會,自然要着禮服的。”
杜荔陽明白過來:“哦,如此。”
侍女嬌忽而兩眼又紅了紅:“公主,連禮服爲何物都不記得了麼?”說着,嘴一癟,又預“落雨”的節奏。
杜荔陽一窘:“額,不是不是,我只是一時不記得,你們一說,我一下便想起來了。”
侍女嬌聽了,才寬心笑起來:“嗯,公主一定會都想起來的。快進楚宮了,公主,咱們要開始換裝打扮了哦!”
“額,好吧。”杜荔陽應下。
侍女嬌與侍女雪開始着手爲杜荔陽換裝。裡衣,中衣,外衣,光是衣服,就裹了三層。杜荔陽只覺得熱不可耐,她自來到這個時代,前段時間在鄉里待着,穿衣的宗旨都秉承自身意願,後來,來到司馬府,所穿的,也是經過自己挑選的,單薄涼快的衣衫。而此刻,卻穿的他們古代人的正裝,料子質量太好,厚實得很,一上身就出了滿身的汗。
杜荔陽擡起雙手,任由侍女嬌爲自己繫上腰封和宮絛。
她還是忍不住,問道:“我能不穿這麼厚嗎?天氣如此熱,穿這麼厚,不會中暑麼?”
侍女嬌笑道:“公主,今晚可是楚君設宴,勢必楚國的肱骨之臣以及後宮位份高的夫人們都會在,您穿着得當,才能體現我鄢國之國力和禮儀風度,公主還是忍忍。”
杜荔陽又道:“大家都穿這麼厚,一頓飯下來,那章華臺豈不是汗氣熏天?”
衣服穿好,兩名侍女將杜荔陽扶到銅鏡前坐下,準備梳髮上妝。
侍女嬌又答道:“公主,在鄢國時,每處宮殿都有專人打掃,掃完了,又要以馥蘭香草薰之,滿室的香氣,想必楚宮自然也是一樣,再加之,貴人們身上總是配以香包或別以香花,是不會有汗氣的。”
侍女雪也笑道:“對呀公主,難道沒發現,司馬府中每日清晨便有人手執香草焚以薰院麼?”
杜荔陽尷尬得呵呵一笑:“我每日都睡到日上三竿,不曾見過。不過,的確這府裡處處都是一股芳草味,還有,連你們公子身上也是,有一股獨特清香味。”話說到後頭,忽然覺得哪裡不對,臉一下子就燒起來。
兩名侍女對望一眼,侍女嬌噗嗤一笑,侍女雪太小,不通人事,看着侍女嬌笑,她也跟着笑,還道:“那是自然,公子的衣物每回洗後,都要薰香的,公主的也是。”
杜荔陽又問:“可總覺着他身上的味道不同。”
侍女雪疑惑道:“是麼?用的和公主用的一樣,怎會不同呢?”
侍女嬌笑出聲道:“估摸着棄疾公子於我們家公主,確是不同的,所以公主聞着味道也不同。”
杜荔陽臉更加紅了,估計是給熱的,覺得這話題已經沒法繼續,遂打斷道:“你們怎還不爲我梳頭,等下時辰就到了。”
兩名侍女這纔拿起木梳爲杜荔陽梳頭。不一會兒,杜荔陽透過銅鏡看到了一名衣着華麗,頭髮一絲不苟的古代貴族婦女,着實把她驚豔到了。
“接下來,該化妝了。”侍女雪笑道。
杜荔陽道:“還得擦胭脂抹粉麼?”
侍女嬌道:“公主天生麗質,從前從不擦粉,由於膚色過於白淨,所以胭脂是不可少的。”
杜荔陽道:“也就是可以不擦粉?”
侍女嬌點點頭。
杜荔陽這才安點心。她最煩化妝了,難化更難卸,光抹一點點胭脂,她還是可以接受的。
太陽剛剛落下,天將黑未黑時,有侍者來香蘭居通知:“公主,公子已備好車馬,在前院等候,命小人來通知公主,即刻前往宮中。”
杜荔陽應下,打發了侍者退下。
杜荔陽其實早已收拾妥當,這會便在侍女嬌的攙扶下,貴族氣十足地,往前院走去。
棄疾本和蔡從在前院閒聊,忽聽得背後有人道:“大人,公主來了。”
棄疾與蔡從這才轉身,這一轉身,就見一位盛裝美人,清麗又雍容地立在不遠處。棄疾愣了愣,蔡從驚了驚。
杜荔陽見棄疾直愣愣把自己望着,有些不削,便飛了個白眼過去,一邊轉身,一邊道:“看什麼?走吧!”
棄疾回神,趕緊吩咐侍者帶路出府。府門口,衛溪早已等候多時,見一衆人出來了,一眼就集中在了杜荔陽身上,眼中隨即亮堂堂,心下也亮堂堂。
棄疾無意瞥見衛溪的眸色,睨了一眼,沒說什麼,吩咐車馬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