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 青帥獨立在空蕩蕩的大營校場,默默望着天上明月,清兒, 難道你真的對我無話可說了嗎?
“段青, 老奴真的錯看你了。”杜醫官的聲音忽然響起。
“今日對我失望的又何止你一人?”青帥淡淡一笑。
杜醫官搖頭, “當年的你, 爲了公主, 敢於抗旨逆天,可今日的你,卻爲了性命, 連一句話都不敢說,難道你就忍得下安祿山對公主的欺負?”
握緊雙拳, 青帥輕輕咳了幾聲, “這一次, 是非忍不可。”
“好一句非忍不可!”子清忽然恨然一喝。
青帥舒眉,“清兒, 你終究是來了。”
“我來不來,又有什麼分別?你可以不認我,但爲何你連娘都不認?”子清憋了一日的話終於問出口,“你爲何這般涼薄?”
青帥長長一嘆,從懷中摸出一個青銅虎符, 突然塞到子清手中, 聲音低了下去, “我在突厥那麼多年, 從遇上玄凰公主的那一天開始, 我就知道,她想要的是這片天下……”
“與我何干?”子清冷冷一喝。
“安祿山造反已是必然, 李唐無能已是難以迴天,這場亂世始終要來,但是,清兒,若是亂世之後又添玄凰一場逐鹿天下的亂世,這天下蒼生就太可憐了。”青帥合緊手,將冰冷的虎符連同子清的手一起狠狠一捏,“雖然你不是兒郎,但是爹相信你能爲爹擔起這份責任——此虎符乃我秘密打造,在這十萬突厥大軍中,有三萬兵馬是我的心腹,他日見此虎符,必然會對你言聽計從。”
“那還不如現在就殺了安祿山!”子清狠狠道。
“殺了一個安祿山,這個世間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甚至第四個安祿山出現,李唐昏庸,若是不經這一次教訓,是萬萬不會醒悟,安祿山將是敲醒李唐王室醉生夢死的一錘重音,一定要留好他的命。”青帥的聲音雖小,可是這一字一句落入子清與杜醫官的心中,卻是不一樣的震撼。
“這一次安祿山造反南下,必然會直取洛陽,東都一毀,長安就只有潼關可以據守,但是,安祿山多年經營,連同北邊十餘部落,足足有二十萬大軍,潼關遲早會破,所以,洛陽將是扭轉乾坤的關鍵,如何運用這三萬精兵打好這第一戰,就全靠你了!”青帥正色看着子清,“身爲青帥之女,你千萬不能讓爹失望。”
“爹……”子清瞧着青帥的臉,忽然覺得,似乎從來都未曾懂過他。
“有你這一句,爹也去得安然。”
“爹你想做什麼?”子清驚聲問。
“自是學你一樣,荒唐一回,我要帶你娘走,遠遠地離開這裡。”青帥坦然一笑,“我們等等逃走之後,清兒,你切記不可請命追擊我們,玄凰此人,心計究竟有多深,誰也不知道,你要保住如今營中的所有人,很多時候,只能忍,然後等待時機,把他們安然救出。”
“爹……”忽然一股酸意涌上心底,子清雙眼噙淚。
“小公主還未到可以獨擋一面的時候,段青,洛陽之戰,還得你們父女齊心,老奴有一計,定可保公主平安脫離安祿山魔爪。”杜醫官忽然開口,瞧着段青,“只是這一次,你別再讓公主失望。”
“什麼計?”
“段青,記得請命拿我,當做老奴送你們夫妻團聚的一份賀禮。”丟下這句話,杜醫官淡淡地一笑,“公主此生命途多遄,段青,你真要好好憐惜她。”
從身上針囊中摸出一支銀針,杜醫官輕輕咳了一聲,“人生時光匆匆,沒有幾個十年,切記,珍重二字。”轉身朝着段夫人的營帳走去,卻忍不住兩行熱淚落下。
公主,這一次,原諒我對你的不敬。
“杜先生是不是走錯營帳了,這裡可是安大人夫人的營帳。”戍衛兩旁的將士看了他一眼。
銀針猝不及防地刺出,還來不及反應,兩名突厥將士已然倒地。
一步踏入營帳,帳簾放下的瞬間,段夫人的一聲慘叫驚醒了沉睡中的衆人。
“保護公主!”
數千突厥將士已然將這個營帳緊緊圍住。
“哈哈哈……”慘烈地大笑着,杜醫官凜然掀簾而出。
“你到底做了什麼?”緊隨而來的青帥與子清慌然問道。
“殺了她啊……”淡淡地,杜醫官在衆人面前一晃染血的銀針,“老奴一身孤苦,老來無子,全是拜這姓安的逆賊所賜,憑什麼他就能一家團聚?”說着,目光逼向子清,手中銀針忽然一射而出,“我也要你死!”
“子清!”一旁營帳的雅兮才一掀簾就看見這樣一幕,不由自主地驚色撲來,子清你不能有事!
“清兒小心!”猛然一推子清,銀針射空。
子清一個踉蹌,抱住撲倒在自己身上的雅兮,“雅兒,這裡危險,你可要小心。”
慌亂地上下檢視子清的身子,雅兮驚聲問,“你沒事,你真的沒事?”
“我沒事……只是娘……”
“你以爲你躲得了?”三支銀針狠狠捏在手心,杜醫官狠狠一瞪子清,“姓安的!納命來!”
“給本宮拿下他!”玄凰公主的聲音忽然響起。
杜醫官目光一斜,手中的三支銀針驀地朝着玄凰公主飛去,“突厥狗!妄想侵我大唐河山,納命來!”
突雲拔劍擊下銀針,“衆將聽令,亂槍扎死!”
“想殺我,沒那麼容易!”抽出針囊中的最後四支銀針,杜醫官朝着左側將士一扔,四聲慘叫響起,杜醫官一步上前,奪過一支□□,硬是在重重包圍中撕出一個口子。
“公主,微臣請命拿下他!”青帥忽然開口。
“好!”
青帥奪過邊上小卒手中□□,朝着杜醫官奔去,你對裳兒,該是怎樣的深情,纔會用命去換她重生啊。
□□一挺,青帥攔住了杜醫官的去路,卻對上了他眼中的一抹坦然的決然。“段青,你身爲大唐人,竟然爲突厥做事,當真羞殺了大唐人的臉!”
“玄凰公主對我知遇之恩,段青永生難忘,比起大唐皇帝,不知要好多少分!”
“咳咳……”杜醫官被青帥的槍尾擊中胸膛,不禁一陣咳嗽,“走狗!來吧,有種殺了你爺爺!”
“我成全你!”一股悲涼涌上心口,青帥一□□出,杜醫官那淡淡的笑映入眼中,謝謝你的成全,今生我欠你的這條命,來生我還你。
公主,老奴,去了……
□□入喉,一槍索命。
青帥的身子猛然一顫,木立在原地。
“杜……杜……”子清哽咽住,不敢喚出口。
“師父!”霍香的聲音響起,只見她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到底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玄凰公主凜冽的目光一一掃過衆人,杜醫官的身份她也知道,作爲大唐東宮細作,知道了安祿山即將要起事,拼死一搏,是有可能,況且還是個被安祿山閹了的男子,憋了數十年的怨氣,一次爆發也是有可能……只是,爲何總是覺得有哪裡不對?
“速速傳軍醫去看看段夫人。”玄凰公主速速下令,若是她真死了,那麼,或許是本宮想多了……若是安祿山愛妾死在營中,必然會造成一些矛盾,是可以延緩一些時日起事……可是,僅僅如此嗎?
軍醫急匆匆地入帳點燭,手指一搭上段夫人的脈息,不禁一驚,“回……回公主,她……她的確死了。”
“娘……”子清驚然奔入帳中,不敢相信地瞧着段夫人安詳的臉,“你……你怎麼會?”杜醫官明明說的是救你啊,怎麼會真的殺你呢?
“娘……”雅兮淚然瞧着榻上雙眼緊閉的段夫人,從身後輕輕抱住子清,“子清……”
玄凰公主看着帳中默然流淚的兩人,再轉頭一瞧青帥,那張臉上滿是哀痛,輕輕蹙眉,微微揮手,“速速去給段夫人備一口上好棺木,明日,好好安葬。”。
“公主殿下,微臣想要一個恩典。”青帥忽地開口。
“你說。”
“微臣想今夜就親手葬了她,相信安大人,也不會願意讓她一直無法入土爲安。”
“也好。”
霍香一抹臉上的淚,擡袖輕輕擦掉杜醫官臉上的血跡,師父,爲何你會突然這樣呢?一直以來,你對子清與夫人,處處照顧,怎會對他們下手呢?忽然想起早上杜醫官說的那些話,目光落在他緊握的左拳上,奮力板開他的手心,只見上面有一個被銀針深深刺入的小口。
難道是……
霍香恍然大悟,看着青帥將段夫人抱了出來,師父啊,你真的是用心良苦,用性命給她換一條自由的生路……不覺雙目已溼,淚水滴落。
“慢着,青將軍一人去便夠了,少將軍與雅兮姑娘就不必去了。”玄凰公主忽然攔住了她們,“萬一又出了什麼刺客,本宮可就真的愧對安大人了。”
“身爲人子,豈能不送娘最後一程?”
“身爲子清之妻,娘遭橫禍,豈能不送?”
玄凰公主冷冷一笑,“好,既然你們一番孝心,本宮再攔也就顯得本宮太過無情,突雲,你帶一千兵馬左右守護他們,若是再出亂子,你提頭來見!”
“得令!”
“公主,你這是做什麼?怕我們跑了不成?”子清終於忍不住開口一問。
玄凰公主皺眉搖頭,“本宮可是一番好意,少將軍,你想多了。”
“你明明就是……”
霍香慌然上前拉住子清,搖了搖頭,哀聲道:“現在最重要的是讓夫人入土爲安,不是嗎?”可千萬別讓師父的一番苦心白費啊!
子清只覺得心口有一股怒火被堵在心口,想發泄出來,卻只能忍!忽然瞧見青帥懷中的段夫人的眉頭微微一動,終於明白杜醫官究竟做了什麼,淚然瞧着杜醫官的屍體,謝謝你對孃的這番深情……
“清兒,什麼都不要說了,我們走。”青帥黯然低頭,抱着段夫人朝大營之外走去。裳兒,我究竟有多少年沒有抱過你了?這一次,也只能抱這一程了……“裳兒,只願你來世安然,不再捲入亂世。”
淚水盈出,段夫人輕輕一顫。
目送他們走出大營,玄凰公主挑眉看向霍香,一指地上杜醫官的屍體,“你方纔叫他什麼?”
“師父。”霍香福身,忍住心底的酸意。師父你一心犧牲,可如今屍首卻被遺棄在此,香兒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入土爲安呢?
“鬼醫徒弟,自然醫術不弱。”瞧了一眼霍香的眼,像是望穿了她,玄凰公主長長一嘆,“你若是肯做本宮的醫官,本宮今夜就賜你一個恩典,準你把他埋了。”
“霍香肯!”
“好!明日安大人那裡,本宮自有法子交代,那霍姑娘,你答應本宮的,可千萬別食言了。”
“霍香絕不後悔!”
“好。”
一抹詭異的笑浮上眼底,玄凰公主擡眼瞧着天空中的天狼星,弟弟,姐姐今日有些想你了,你可知道?
姐姐知道你很孤獨,所以,姐姐會給你一些好玩的東西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