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兒,你沒事吧?”才坐到妝臺前,鄭元奐馬上關切地問。
“沒事……”倦然一笑,雅兮只是搖頭,“《子夜歌》,我今後不想再唱了。”
“爲何?”鄭元奐急切地問,“在汴州,這曲目可稱當世絕唱啊,再唱下去,說不定長安也能轟動!”
“轟動長安就免了,你們是真的不用在這裡唱了。”朝錦一揚手,掌心中是兩錠金燦燦的元寶,“這裡只是十分之一的訂金,我包下你們,隨我上范陽在爹的大壽上一唱。”
“要是我不依呢?”即使淚痕依舊,雅兮眸中卻是一股倔強。
“兮兒!”鄭元奐慌然握住雅兮的手,“我們若是能進入史大人府中唱歌,說不定,咱們真的不用再看人臉色了。”
“在這世間,哪有不看人臉色的?要坦坦蕩蕩的活,除非在夢裡。”雅兮搖頭,只是失望地看着鄭元奐,“我們就算是紅遍大唐山河又如何?身爲伶人,不外乎就是戴着面具的戲子,唱一曲又一曲的歌,哄看官歡心而已。”
有些驚愕地看着雅兮,朝錦突然覺得這個女子有種看穿世事的悲涼,倒讓她不知道該怎樣接下去?
“這種強顏歡笑的日子,我受夠了……”仰頭淚眼再看着鄭元奐,雅兮眸中帶着最後一絲希望,十年似真似戲的相守,經歷白眼無數,感激他處處維護,也淡淡傾慕他的俊秀丰姿,“我們都不唱了,好嗎?”
“我……”他又猶豫了。
“我懂了。”蒼涼的留下一句話,雅兮頭也不回的往後院走去。
“兮兒!”鄭元奐滿面焦色,剛想追出去,卻被朝錦攔住。她屏退了後臺的伶人,“我跟你做筆交易。”
“史公子,你究竟想做什麼?”鄭元奐不禁問。
“這可能也是你的造化。”朝錦淡淡開口,“只要你哄得我小妹開心,說不定,他日你還能成爲我史家的東牀快婿,總比你唱到老也是一個伶人好。”
鄭元奐神色一變,“史小姐?”
朝錦讓開鄭元奐的路,“現在,你是追出去,還是跟我走?”
“我……”鄭元奐猶豫片刻,馬上點頭,“但聽公子吩咐!”
“公子原來你在這裡,我還以爲……”子清終於找到朝錦,輕輕鬆了一口氣。
“你擔心我?”朝錦脫口一問,頓然覺得說了句極爲唐突的話。
子清點頭,“是啊,我不是公子你的貼身侍衛嗎?萬一你出什麼事,我不就失職了嗎?”
“呵呵。我不會有事,倒是有一人,現在恐怕會有事。”朝錦一指後院,“我本來是來包下鳳凰雙伶,打算一起帶回范陽給爹唱一出的,現在就只有鄭公子答應了,那位雅兮姑娘就……”
心,驟然一亂。子清臉色大變,“她怎麼了?”等不及朝錦說話,子清已然朝她指的方向追了出去。
一絲不安突現心頭,朝錦與鄭元奐不禁對視一眼,他爲何會這般失態?
“那在下這就先跟樓主說下公子之意。”鄭元奐的話,讓朝錦愣了一下。
“不必了,今夜你們收拾下衣冠,明日你只管跟我走,我史家看中的伶人,就算是強要了去,他也不敢說一個不字,更何況,我只是包你們一月,並沒有斷了他的財路。”
“嘩啦啦——!”一桶水從井中打起,傾倒在木盆之中。
子清瞧着那個單薄的背影用搗衣棒一下一下地捶打着衣服,緩緩走上前。
“雅兮姑娘……”遲疑,最終子清還是喊了出口。
雅兮擡頭,卻不去看她,“後院多是女眷,公子如此不守禮節亂闖,可還有半點禮義廉恥之心?”
這話如此之重!
子清長長一嘆,走上前來,卻沒有看她一眼,只是將袍袖一捲,蹲了下來。
“你要做什麼?”
“洗衣服啊!”子清已經拿起一件袍子在手,“夜色已深,你有那麼多衣服要洗,等你洗完,都不知道幾點了……如果連自己都不疼惜自己,還期待誰來疼呢?”轉頭對上她錯愕的淚眼。
雅兮只覺得心頭一陣暖暖的酸意,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你可別說自古就是女子洗衣,我晏子清最恨的就是天下男子都拿這個當藉口偷懶!”
“晏子清?”
“啊!你們快看!竟然有男子洗衣!”路過的女伶不禁一聲驚呼。
雅兮慌忙奪過子清手中的衣袍,“快些放下吧,小心傳出去,別人笑死你。”
“笑就笑,笑本來就在別人臉上,我哪裡管得了那麼多?”子清正色看着她,“離開這裡,並非就是絕路,說不定會有新的世界出現呢?”
“世界?”突然覺得子清的話充滿異樣,雅兮從未聽過有人如此說話。
“走!”子清的聲音突然響起,不容分說的握住雅兮冰冷的手,將雅兮拉了起來,推開後院院門,帶着雅兮跑了出去——
“你!”雅兮想掙開子清的手,除了曾經的鄭元奐,從來沒有人牽過她的手……但是,爲何,每多跑一步,她心中的恐懼就減少一分?
望着子清的笑,坦蕩而安然,即使不知道究竟要去哪裡,雅兮竟然覺得前所未有的安靜。
穿過巷陌,跑上汴州城頭。
子清慌然放開她的手,“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唐突姑娘你。”
雅兮低頭,聲音卻冰冷,“那麼多年來,登徒浪子無數……”
“其實……你看這片天地,天高地闊,不做伶人,也一樣可以活很好啊。”
雅兮驚然擡眼,清澈的眸子對上她的,“晏……”
心,猛烈地跳動,子清深深吸了一口氣,“先離開這裡,離開汴州,就算《子夜歌》成了絕響,只要唱歌的人好好的活着,相信會有更多的好曲子出現。”望着星空,“我過去在地方,有很多很多種音樂,只有那些發自肺腑的,方纔能夠震撼人心。很多歌手都是唱自己心聲,心甘情願的唱每一首曲子,不是表演,只是抒情,做最真實的那個自己。”
“最真實的自己?”雅兮望着子清,那雙溫暖的雙眸乾淨得不帶一絲邪氣,有的只是滿滿的憐惜。轉眸,黯然,雅兮苦澀地一笑,“伶人哪裡有自己?就算離開汴州,去了范陽,一樣是做戲而已。”
子清伸手扶住她的雙肩,指尖感覺到她的瘦弱,“若是那樣,我願陪你去找真實的自己。”
“晏公子……”雅兮身子一顫,卻連連搖頭,“你們都是一樣,永遠都是說到,做不到。”拂開子清的手,“我不想又一次絕望。”
子清頓時無語,她的心裡到底是藏了多少的石塊,竟然讓她走不出這樣一步?但是她口中的“絕望”兩個字卻深深印在了子清心底,是啊,絕望,我這是在做什麼?她不可能接受一個同是女子的我!就算讓她重燃希望,終究也要親手覆滅……
悽然,在子清眸中出現,那突然而皺的眉頭,映在雅兮眼底,竟然能撩動她的心,爲何要皺眉?是因爲她的絕望感染了他嗎?爲何她總是這樣,用一個又一個面具將他人感染?真實的她不是這樣,十年前那個被她親手埋葬心底的她不該是這個樣子……
“不好!”子清突然意識到把朝錦留在了盈江樓,“我把公子留在盈江樓了!”
“虧你還記得我啊。”朝錦的聲音突然在城下響起,擡手對城頭晃了晃身邊馬匹的繮繩,“看來下次我真的要多帶個侍衛,不然路上真殺出個刺客,我小命鐵定沒有。”
“是子清疏忽了!”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雅兮,子清急道,“請公子再給我幾分鐘,我將雅兮姑娘送回去,再來請罪。”
“幾分鐘?是多久?”朝錦愕然。
“就是很短的時間。”子清抱拳歉然一笑,“雅兮姑娘,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