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月長石
“叮。”
折射着幽綠微光，金屬錘面輕輕落在石壁。
零碎粉屑飄散，菌苔滲出幾滴膿汁。
悠悠脆響輕聲迴盪，如空氣中的昏光般消逝在甬道幽邃深處。
艾德琳身體微側，神情專注。
仔細感受着迴音的頻率起伏。
幾秒過後，直到敲擊聲再聽不到，她才朝身旁幾人默默點了點頭，示意繼續前進。
眼下，參照着協會給予的大致方位，他們已經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一個位於森林外圍的哥布林巢穴。
非常謹慎。
不同於半路出家的夏南，艾德琳等人表現得專業而細緻，顯然對如何清剿地精洞穴，有着豐富的經驗。
並不迷信冒險者協會給出的數量信息，他們在發現哥布林洞穴入口之後，沒有急着直接進入。
而是先在周圍，通過糞便、活動痕跡、氣味濃度、獵物屍骸等多種因素，確認其中並無大地精、熊地精之類的精英個體存在，以及巢穴內部綠皮的大致數量。
然後才調整隊伍陣型，讓阿比持盾走在最前面，防備可能到來的危險，艾德琳緊隨其後，夏南則位於小隊中間的位置，射手伯格拖後。
行進期間，艾德琳還不時以不驚擾到敵人的力度，用她的單手錘輕輕敲擊牆面。
通過回聲判斷巢穴空間縱深。
夏南混在隊伍裡，默不作聲。
實則暗中記下幾人的一舉一動，汲取着相關經驗。
前身只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小子，自己更是來自科技發達的現代社會，哪怕天賦還不錯，且有着屬性面板的加持，讓他眼下實力還算夠看。
但這些絕對不會出現在【冒險者手冊】，亦或者能夠從酒館醉鬼嘴裡打聽到的細節與冒險技巧，卻是他正急缺的。
記得前些天獨自冒險的時候，因爲綠皮在地層中築巢的習性，讓他聯想到了老鼠之類的穴居生物。
夏南頗爲異想天開的，在洞穴入口點了把火，想要利用火焰燃燒時散發的濃煙，把那些棲息在巢穴深處的哥布林薰出來。
屆時，他便能夠藉助着狹窄的洞口，一劍一個，輕鬆收割逃出來的哥布林。
省力不少，還不用涉險獨自進入其中。
結果沒想到的是，巢穴似乎還有其他通向外界的出口。
站在外面薰了半天，地精沒砍到幾隻，反倒徒增風險，吸引了附近幾隻“枯藤怪”的注意。
好在這些由植物根鬚和藤蔓組成的魔物不擅追擊，幾次【牙狩】拉開距離，輕鬆逃脫。
後面回到城鎮後，又花了點錢，針對性地仔細打探一番，纔算是勉強弄清楚。
如他這般利用濃煙將綠皮們薰出巢穴的方法，不是不行，但必須要提前摸索地形，確定洞穴沒有其他出口。
否則逃入森林的哥布林，就像是水珠滴落大海，眨眼便消失不見。
且必須速戰速決，否則洞口處大量堆擠屍體所導致的濃郁血腥味，可能會引來其他的危險。
因此，河谷鎮的大部分底層冒險者，用的基本都是親自探洞的“笨辦法”。
費力，但更安全（也算是一種反常識了）。
“嘶嘎！嘶嘎！”
尖利叫嘯聲忽然自前方傳來，隱隱能夠在甬道深處看到一抹火光。
停下腳步。
不需要多餘的指令，艾德琳只是擡起手臂，高高揚了揚手中的鐵錘。
幾人便瞬間做好了接戰的準備。
阿比站在隊伍最前方，喉結滾動，無聲吞嚥口水。
掌中的盾把緊了又緊，身體因爲即將到來的戰鬥而顫慄。
夏南握着木劍【青松】，如進入洞穴前溝通好的那樣，暫且不動，耐心等待。
身後傳來極細微，箭矢摩擦弓把，弓弦繃緊彎曲的聲響。
“嗖！”
勁風劃過臉頰，碎髮擺盪的同時，一道明滅寒光的鋒銳細影自身邊閃爍而過。
轉瞬消失在黑暗之中。
緊隨其後，便是一道尖利而痛苦的慘叫。
“咻！咻！咻！”
箭矢的破空聲不斷響起。
又是三聲戛然而止的淒厲哀嚎。
也直到這時，那些智力低下的綠皮蠢物，才終於意識到自己遭到了襲擊。
“嘶嘎”聲響個不停，各自尋找武器。
“上！”
艾德琳大吼一聲，已是舉着手中鐵錘，率先衝了上去。
熱血沸騰，阿比好似也暫時忘卻了心中的恐懼，如同獸人般怒吼上前。
夏南自然不會在這種時候掉鏈子，猛地前跨幾步，填上了最後的空位。
早就在進入森林之前，便已經商定好了戰鬥計劃。
作爲隊長的艾德琳，在戰鬥真正開始之後，接替了新人阿比的位置，當仁不讓地頂在了隊伍最前列。
並不執着於一擊斃命，在那較之成年男性還要健碩有力的肌肉驅動下，沉重的金屬鐵錘往往只是一砸一落，擋在身前的哥布林便宛若稚童手中的玩具，或直接錘飛，或被砸倒在地，出氣多進氣少，失去戰鬥能力。
阿比顯然沒有什麼戰鬥經驗，曾經學過的套路也被上涌熱血所衝散。
鑲鐵木盾架在身前，腦袋縮在後面，一柄單手劍胡亂揮動。
別說，還真有用。
哥布林身材本就瘦小，佝僂身體頂多到成年人腰間。
盾牌往前面一頂，便基本隔絕了百分之八十來自正面的攻擊。
身高腿長，哪怕是單手劍，攻擊距離也遠遠超過了地精那兩條小短手。
破不了防，又難以近身，側面還有個雙持鐵錘的猛人，無法繞後。
一時間，竟然也被他頂住了一側的哥布林。
伯格則站在隊伍最中間靠後的位置。
盡顯其“老油子”的本色，手握長弓，觀望全局。
每當哪側有地精漏過，或者隊友被圍攻難以招架的時候，箭矢便會呼嘯而過，爲同伴解圍。
至於夏南……
那更不用多說。
戰鬥正式開始之後，便來到了他的舒適區。
木劍入鞘，斬首長劍橫着掃過，一排哥布林便在內臟和鮮血的映襯下，化作由斷裂肢體構成的零碎。
不同於之前的單打獨鬥，有隊友在旁緩解壓力，輕鬆不少。
甚至有餘力分出心思，察看其他人是否需要支援。
四人陣型歪歪扭扭，但卻又非常穩固。
二十多隻哥布林，不過幾分鐘的時間，便被清理完畢。
夏南甚至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施展【牙狩】來提升熟練度，身前就已經不剩下幾隻綠皮地精了。
“嗤啦。”
將斬首長劍，從場上最後一隻地精的胸膛中拔出。
心中略微無奈。
這次就算了，以後再出任務的時候，得抓緊時間多用幾次【牙狩】。
不然到最後，這些被嚇破了膽的哥布林，只知道逃跑，沒有任何訓練的意義。
戰鬥結束，自然便到了收拾戰場的環節。
伯格經驗豐富，由他領着阿比搜索洞穴，檢查有沒有額外的戰利品。
夏南則與艾德琳一起，割下死去地精們的耳朵，用於回城後換取賞金。
“砰！”
表面淌着粘稠鮮血的金屬錘面，驟然砸下！
地面上，被攔腰斬斷，只剩下半口氣的哥布林，滾圓的腦袋仿若蛋殼般爆裂而開。
紅白相間的血水混合物，濺在鱗甲表面，甚至臉頰上都沾了幾滴。
艾德琳卻連眼睛都不眨。
割下左耳，砸碎腦袋。
割耳朵，砸腦袋。
割，砸……
哪怕是那些已經死透，連肢體都不再抽搐的綠皮屍體。
她也認真地補了一錘。
彷彿只有親自感受到，自錘柄傳來頭殼碎裂的滯感，才能真正確認這隻哥布林的死去。
夏南站在一旁，望着眼前渾身沾滿綠皮鮮血，連短髮都被血水浸染泛紅的身影。
腦海中，不由浮現其他冒險者對她的稱呼：
——“綠血”艾德琳。
“找到了！”
一道充斥着亢奮與激動聲音，忽地在洞穴之中響起。
阿比猛然直起腰，臉上還殘餘着戰鬥之後的紅暈。
右手高高舉起。
而在他那沾染骯髒泥壤的指間，赫然捏着一顆指甲蓋大小，散發出淡藍輝光的半透明小石頭。
“月長石？”
望着對方手中那熟悉的光澤，夏南在心中下意識道。
一種頗爲昂貴的寶石。
自己上次跟着弗岡“掃貨”的時候，在大地精的儲物箱中撿到過一顆，大小還不如眼前這枚。
依舊賣出了“35金”的高價。
眼下，只是一個普通的哥布林巢穴，竟然還能有如此收穫。
“難道是他的新手運？”
夏南看向阿比的目光，突然變得奇怪起來。
出乎預料的，第一個發現月長石，通過表現來看，也應該知曉這塊小石頭價值的阿比。
哪怕神情再如何興奮，將小石頭放在手裡端詳片刻後，便徑直走了過來。
臉上洋溢着新人所特有的笑容，沒有絲毫留戀。
直接把月長石交給了艾德琳。
按照組隊時，就已經向夏南告明的分配規則。
哥布林那每隻高達5銀幣的賞金，歸擊殺者所有。
但地精巢穴中發現的所有戰利品，都屬於團隊收益。
將在回城後換成金幣，平均分配給隊伍中的每一個人。
當然，在特殊情況下，例如爲團隊做出了巨大貢獻，亦或者戰利品是一件某位成員特別想要的裝備……
那在回城後，也會集體磋商，討論出一個所有人都能夠接受的結果。
眼下，“月長石”除了賣給雜貨鋪，對隊內成員沒有任何價值。
而方纔戰鬥分工明確，縱使幾人殺死的地精數量略有差別，也沒達到“特殊貢獻”的程度。
因此，這顆指甲蓋大小的昂貴晶石，將在回城後被換成金幣，連帶着協會給予的任務獎勵，一起分給隊伍中的所有成員。
“全部加起來……到手應該在十幾金的樣子？”
夏南心中估算。
毫無疑問，組隊的收益，比自己一個人單獨行動要少上許多。
同樣都是一個哥布林洞穴，哪怕清理的速度要快上不少，總體價值也依舊是那些。
四人小隊，就算一次任務賺到了100金，平分下來，每個人也就二十五金。
這幾乎只是夏南前幾趟任務收入的零頭。
雖沒到“看不上”的地步，卻也遠不至於讓其心中有所波瀾。
當然，一般的底層冒險者，也不可能像他這樣：
第一次冒險就能獲得魔法物品、採藥直接採到了異界秘境、護送商隊捲入陰謀，連好不容易請到個職業者訓練戰技，都是超凡接近傳奇的存在。
本來還不覺着什麼，夏南後面回想起來，總感覺是不是有人在自己穿越的時候，調整了他的“遊戲難度”。
總而言之，對於常年混跡在薄霧森林外圍，以哥布林賞金爲主要收入的底層冒險者來說，一次任務賺上個十幾、二十枚金幣，已經算是非常不錯。
至少對阿比來說，確實是這樣的。
一直到將地精巢穴收拾完畢，準備離開的時候，他依舊錶現得非常興奮。
似乎是人生中第一次賺到這麼大一筆錢。
嘴裡唸叨着，將這些金幣換成麥子，要他一整家幾口在田裡勞作多少個日夜。
連腳步都輕快上不少。
剛剛結束一場還算激烈的戰鬥，也沒有人會在這種時候掃興。
最後確認一遍，洞穴之中沒有遺漏。
夏南等人便不再停留，轉身走向出口甬道。
打算直接回城，不再往森林中深入，且地點位於地層之下的巢穴。
便也不需要處理屍體。
傳出洞外的血腥味，足以讓森林中那些食腐動物，順着氣味鑽進裡面大快朵頤。
到了第二天，怕是連一縷血絲都不會剩下，啃得乾乾淨淨。
“啪嗒，啪嗒……”
哥布林已經清掃乾淨，自沒有再控制腳步的必要。
穿梭在通往地面的甬道之中，幾人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
阿比情緒格外高漲，走在最前面，連左手木盾都只是虛着舉在身前，彷彿已經在考慮着怎麼花這筆即將到手的金幣。
“等等！”
而就在幾人走到盡頭，即將脫離洞穴的時候。
艾德琳卻忽地伸手，將前面的阿比拉了回來。
眉頭緊皺。
目光緊緊盯着甬道入口處，她在進入洞穴之前，特意擺好的幾塊小石子。
此時，這些原本被她放置在特定地方的小石頭，卻在悄無聲息間，離開了原本的位置。
散落在出口附近的地面上。